平阳县的天,灰蒙蒙的。
方岩坐在颠簸的拖拉机斗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神却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冷冽。
他手里,攥着那本足以送王主任和赵副县长上路的黑账本。
但他不打算直接把它交上去。
太便宜他们了。
玩阴的?
搞权术?
方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行啊。
老子今天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
县委大院。
红砖墙,灰瓦顶,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庄严肃穆。
方岩在门口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新的中山装,大摇大摆地就往里走。
“同志,你找谁?”卫兵伸手拦住了他。
方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脸上挂着朴实憨厚的笑容。
“小哥,我找马书记。”
“有预约吗?”卫兵没接烟,公事公办地问道。
“没。”方岩摇了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是卧龙峪来的,我们村支书让我给马书记捎个十万火急的口信,关于南坡土地改良项目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土地改良项目!
马书记亲自抓的政绩工程!
卫兵的脸色,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打了个电话进去请示。
片刻后,他挂了电话,对法岩的态度客气了不少。
“你进去吧,二楼左转,书记办公室。”
方岩道了声谢,迈步走进了这座代表着平阳县权力核心的大院。
他没急着上楼。
而是先绕到了办公楼的后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一个麻雀窝。
几只毛茸茸的小麻雀正挤在一起取暖。
方岩嘴角一勾,一缕极其细微的意念,如同春风,拂了过去。
“哥几个,醒醒,干活了。”
麻雀窝里,瞬间炸了锅。
“叽叽!”(是老大!)
“老大来了!老大来县城了!”
一只胆子最大的小麻雀,从窝里探出脑袋,激动地冲着方岩叫唤。
“别吵吵。”方岩的意念里带着一丝笑意,“继续帮我盯着点办公楼里那个下巴有颗痣的家伙,还有那个总往他办公室跑的死胖子。”
“他们要是再敢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坏事,立刻去卧龙峪找我。”
“办好了,今年冬天,你们全家的口粮,我包了!管你们吃得个个都跟鹌鹑一样肥!”
“叽叽喳喳!”(老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小麻雀们兴奋得差点从窝里掉下来。
搞定了情报系统,方岩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二楼,敲响了马书记办公室的门。
“请进。”
马书记正伏在案头批阅文件,听到声音,头也没抬。
“马书记。”方岩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马书记抬起头,看到是方岩,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是小方同志啊!快坐快坐!”
他亲自给方岩倒了杯热茶。
“今天怎么有空到县里来了?药厂的事,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困难是有点。”方岩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不过不是药厂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这封信,是他用左手,歪歪扭扭写的。
“马书记,这是我们村一个老乡,托我务必亲手交给您的。”
“他说,他胆子小,不敢署名。但他有天晚上去山里下套子,路过城南的废弃砖厂,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马书记的眼神,瞬间就锐利了起来。
他拿起那封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直接说贪污腐败,只是用一个村民的口吻,记录下了一串串时间和数字。
某年某月某日,夜,砖厂,运走化肥三十袋。
某年某月某日,晨,还是砖厂,有人骑走了五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
一桩桩,一件件。
全都和供销社失窃的物资对得上号!
更关键的是,信里提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供销社那个王胖子”。
另一个,是“县里那个下巴有颗痣的领导”。
轰!
马书记的脑子里,像是响起了一声惊雷!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方岩!
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方岩的脸上,只有一片茫然和无辜。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帮忙送信的传话筒。
赵副县长!
王主任!
这两个人,是他马书记在平阳县最大的政敌和绊脚石!
他早就怀疑这两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可一直抓不到切实的把柄!
现在!
这封信!
就是一把足以将他的对手,一击毙命的利剑!
马书记的心,狂跳了起来!
他太清楚这封信的分量了!
这哪里是什么举报信,这简直是他马书记的催官符!
“小方同志!”马书记“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上,激动地站起身,紧紧握住方岩的手。
“你……你们卧龙峪的这位老乡,可是为党,为人民,立下了一件天大的功劳啊!”
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方岩,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太不简单了!
他没有直接拿出账本那种烫手的,来路不明的证据。
而是用这种“匿名举报”的方式,把皮球,不动声色地踢给了自己。
既送来了天大的功劳,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
哪里像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泥腿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天生的,玩弄权术的高手!
“马书记言重了。”方岩一脸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我们庄稼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就是见不得有人偷国家的粮食,糟蹋好东西。”
“好好好!”马书记连说了三个好字,“小方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彻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药厂那边,你大胆地干!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县里,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马书记当场就拍了板。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方岩这个身负大气运的年轻人,死死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从县委大院出来,方岩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朴实的笑容。
可在他的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该第二步了。
方岩走到县城邮局,拨通了一个远在省城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一个沙哑而又慵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谁啊?”
“三爷,是我,方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哟,是方小哥啊,怎么想起给你三爷我打电话了?”
“三爷,发财的机会,要不要?”
“说来听听。”
“平阳县,城南,废弃砖厂。”
“供销社王主任的私人小金库,就藏在那。”
方岩顿了顿。
“手快有,手慢无。”
“东西,我不感兴趣。”
“我只要,动静越大越好。”
“最好,能把天给我捅个窟窿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
徐三爷那沙哑的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兴奋。
“方小哥,你这个朋友,我徐老三,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