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
方岩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来。
“王主任,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那个被称为王主任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
一身崭新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就精明。
他手里还提着两瓶市面上见都见不着的茅台酒,和两条大中华香烟。
“哎呀,方神医,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
王主任一把握住方岩的手,使劲地晃了晃,热情得有些过分。
“我代表县供销社,代表咱们平阳县的领导,来慰问你这位青年才俊,人民功臣啊!”
他一张嘴,就是一顶接一顶的高帽子,不要钱似的往方岩头上戴。
方岩心里冷笑。
这老狐狸,戏还挺足。
“王主任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山里的泥腿子,哪担得起这些。”
“诶!话不能这么说!”
王主任一摆手,自来熟地就坐了下来。
目光扫过桌上那几盘简单的家常菜,眼底闪过诧异。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几个小菜,可谓丰盛。
“方岩同志,你发明的那个卧龙续骨膏,可是为人民解决了大问题啊!”
“我听说了,孙老汉几十年的老瘸腿,都让你给治好了!这是多大的功劳?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猛夸。
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呢,方岩同志,你有没有想过,光靠你一个人,这么一盒一盒地卖,能救几个人?”
“咱们得有大局观嘛!”
“为了让更多需要帮助的革命群众,能用上咱们的好药膏,我代表县供销社,跟你提个合作方案。”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图穷匕见。
“我们供销社,决定对你们卧龙药厂,进行统购统销!”
“也就是说,以后你生产出来的所有药膏,都由我们供销社统一收购!”
“你放心,价格方面,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这个大功臣!”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毛钱一盒!怎么样?这可是国家给出的最高价了!”
噗!
方岩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鸡汤给喷出来。
五毛钱一盒?
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要知道,乡亲们拿来换药膏的,光是一篮子鸡蛋,按市价都得值好几块钱!
这老王八蛋,是想用买大白菜的钱,来买他的人参啊!
这算盘,打得真他妈响!
他这是想空手套白狼,拿到药膏的独家销售权,然后转手就在县里,甚至市里卖出天价!
方岩的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把这王主任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一旁的陈淑云和赵德才,虽然不懂什么叫统购统销,但也听出来这价格不对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只有林清雪,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
方岩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脸上却露出了受宠若惊的,憨厚的笑容。
“哎呀!王主任!这……这可真是太感谢政府了!”
“我……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瞎鼓捣出来的东西,还能得到国家的支持!”
他演得跟真的一样,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王主任见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里的轻蔑更浓了,嘴上却笑得更和蔼了。
“应该的,应该的,支持乡镇企业发展,是我们供销社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他觉得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一个山沟沟里的泥腿子,没读过几天书,被他几顶高帽子一戴,再拿出“国家”这个大旗一压,还不是乖乖就范?
“王主任,您对我的看重,我方岩,真是感激不尽。”
方岩一脸真诚。
“只是……只是这事,恐怕有点难办。”
“嗯?”王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
“您是不知道,我这药膏,制作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用的药材,都是后山里一种极难寻觅的宝贝。”
“我每天累死累活,最多也就能做出十来盒。”
“您看我这院子外面,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等着救命呢,我要是把药都给了您,乡亲们怎么办?”
“我方岩,可不能做那种忘了本的白眼狼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宁愿自己吃亏,也要优先满足乡亲们”的道德高地上。
你王主任不是讲大局观吗?
我这就是最大的大局观!
你不是代表人民吗?
我眼前的这些,就是最需要帮助的人民!
王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被方岩这话给堵得,不上不下,难受得要死。
他总不能说“你别管那些泥腿子,先把药给我”吧?
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
一个清脆悦耳,如同黄鹂鸟般的声音,从院门口响了起来。
“爸,家里来客人了?”
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蓝色工装裤,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走了进来。
这姑娘,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她正是赵德才的女儿,赵灵。
刚从县里的纺织厂回来探亲。
“你咋回来了?”赵德才看见女儿,又惊又喜。
“王主任好。”
赵灵落落大方地跟王主任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方岩身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她早就听说了村里这个“神医”的传说。
王主任看见赵灵,脸上又重新堆起了笑容。
“原来是小灵回来了啊,越来越漂亮了。”
赵灵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
“王主任,我刚才在门口,好像听您说,要统购统销方岩哥的药膏?”
“是啊。”
“那价格定了吗?”赵灵追问道。
“这个嘛……我们初步定价,五……五毛一盒。”王主任有些心虚地说道。
赵灵一听,那双大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像一只机警的小狐狸。
“五毛?”
她的声音轻灵,却有一股子犀利的味道。
“王主任,我在县里可听说了,黑市上一支普通的消炎针,都要卖到几块钱呢。”
“方岩哥这药膏,能让断了几十年的腿重新走路,这可是神药!比金子还金贵!”
“您这五毛钱的收购价,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市场规律,也不太符合国家鼓励技术创新的政策精神啊?”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绵里藏针。
直接就把王主任的底裤都给扒了。
王主任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他干笑两声,猛地站起身。
“那个……今天天色不早了,我社里还有会,这事……我们改天再议!改天再议!”
说完,也顾不上那两瓶酒两条烟,立刻就走。
院子里,赵德才看着自己女儿,目瞪口呆。
“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王主任!”
赵灵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一个想倒买倒卖的投机分子罢了,看把他狂的。”
她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方岩。
“方岩哥,我叫赵灵,我可崇拜你了!”
方岩看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跟个小辣椒似的姑娘,也笑了。
有点意思。
第二天一早。
方岩以上山采药为名,悄悄地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拖拉机。
他要去给林清雪买一些化学仪器。
顺便,也去会一会马书记。
敌人都已经出招了,他总不能干等着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