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白与林清雪的对峙,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但那股子看不见硝烟的火药味,却弥漫了整个知青点。
第二天。
周慕白就展现出了与方岩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
他不靠拳头。
甚至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谦逊的笑容,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拜访。
见到在门口玩泥巴的小孩,他会笑着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几颗亮晶晶的水果糖。
“小朋友,叔叔请你吃糖。”
孩子们哪见过这么好看,说话又好听的叔叔,一个个被哄得眉开眼笑。
见到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他会递上一盒小巧玲珑的雪花膏小样。
“大嫂,从城里带的小玩意儿,不成敬意,给嫂子润润手。”
那年代,雪花膏可是稀罕物件。
妇女们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脸上却乐开了花,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家最有出息的亲戚。
碰到蹲在墙角抽旱烟的老爷们,他会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根大前门。
烟雾缭绕间,三言两语,就能跟这些平日里闷葫芦一样的汉子们称兄道弟。
短短一天时间。
整个卧龙峪的风向,就变了。
“哎,你们说,这个新来的周知青,可真是个好人啊!”
“可不是嘛!又有文化,又懂礼貌,说话还好听!”
“你看我家那小子,吃了人家一颗糖,现在见谁都喊周知青好!”
“比那个方岩,可强太多了!”
一个婆娘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对比和嫌弃。
“那个方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浑身一股子血腥味,看着就瘆人!”
“没错!还是周知青这样的文化人,让人看着舒坦!”
之前还围着方岩家转悠,想沾点肉腥的村民们,现在全都围在了周慕白的身边。
钱老四,刘麻子这种村里的投机分子,更是嗅到了新的味道,第一时间就投靠了过去,成了周慕白最忠实的拥护者。
“周知青,您有啥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钱老四绝不皱一下眉头!”钱老四拍着胸脯,一脸的谄媚。
他儿子被方岩打了,正吭哧瘪肚地要报仇呢。
院子里,陈淑云默默地洗着衣服,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议论声。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酸又涩。
她好几次看到,那个叫周慕白的年轻人和林清雪站在一起。
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清丽绝伦。
村民们都说,那才叫真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她心里还是觉得,那个周慕白有些虚。
而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无非就是个贴心人。
方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蹲在墙角,逗弄着一只从房梁上飞下来的麻雀。
百兽归元经的妙用,让他能轻而易举地,从这些小东西的嘴里,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信息。
“老大!那个姓周的小白脸,给人的糖,都是快过期的!”
“还有那个雪花膏,我在县城供销社的垃圾堆里见过!都是人家不要的试用装,放了好久了!”
“烟也是!都是低劣品,他把好的都自己留着呢!”
方岩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好家伙。
空手套白狼,玩得挺溜啊。
用一堆不值钱的临期品,就收买了整个村子的人心。
这个周慕白,确实是个狠角色。
方岩心里跟明镜似的,周慕白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博得村民的好感这么简单。
这家伙,所图甚大!
他这是要从根子上,挖掉自己好不容易在卧龙峪建立起来的一切!
这威胁,比他那个不成器的大伯,要大上一百倍!
可他究竟想从卧龙峪得到什么呢。
方岩不认为,他就像当个支书。
傍晚。
周慕白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召集了全村的村民开会。
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充满感染力的笑容。
“乡亲们!我周慕白,虽然刚来卧龙峪,但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
他的一番开场白,说得是情真意切,引来了阵阵掌声。
“但是!”他话锋一转,面露痛心之色。
“我看到,咱们村子太穷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大家想不想,过上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
“想!”村民们的情绪,被他彻底调动了起来。
周慕白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向了村子西边的后山。
“那片南坡地,我去看过了!土地肥沃,阳光充足!”
“我从京城,带来了一种神奇的种子!叫高产土豆!一亩地,能产几千斤!”
“我决定,带领大家,开垦南坡地!种上这种高产土豆!”
他高高举起手臂,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我向大家保证!所有的收成,全都归你们自己!我周慕白,一分一毫都不要!”
“我只要一个名声!一个能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好名声!”
轰!
整个大槐树下,彻底炸了锅!
村民们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土豆,和未来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就连之前帮着方岩盖房子的那几个壮汉,此刻也都动了心。
跟着方岩,也就是能混口肉吃。
可跟着周知青,那可是能让全家都吃饱饭的大事业啊!
人群的角落里,方岩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南坡地肥沃的土地?
他笑了。
山里的老鼠早就告诉他了,那片地下面,离地半米都不到,就全是大块大块的石头!
别说种土豆了,就是种草都费劲!
纯纯的一块废地!
这个周慕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方岩没有当众站出来反对。
他很清楚,现在他说什么,都没人会信。
他只会被当成是嫉妒周知青的疯子。
行。
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他倒要看看,你周慕白,能在这堆石头上,种出什么花来!
村民们的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第二天一早,全村的青壮劳力,扛着锄头铁锹,就跟着周慕白浩浩荡荡地上了南坡地。
方岩准备给嫂子盖房的工程,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几个壮汉找到方岩,一脸的歉意。
“小岩,对不住了,周知青那边,是为大家伙办事……”
“我们……得去帮忙。”
方岩摆了摆手,表示理解。但心中那股不爽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夜,深了。
方岩正坐在院子里,磨着他的砍柴刀。
“噌……噌……噌……”
清冷的月光下,那刀锋,闪着森然的寒芒。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周慕白的目标是你。”
林清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想毁掉你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一切根基。”
“再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