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可能不恨她?”
风百丈自顾自地说道:“她害你十年禁闭,害你被众人误解声名败坏,害你青春盛年就枉死,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怎么可以不恨她!”
他说这话时始终低着头,歇斯底里的却不敢看风折柳一眼。
他大言炎炎,将风折柳的苦楚说得情真意切,言辞恳切处不禁双眼通红,双掌握拳,恍惚间他看到了前世的种种悲遇,热血沸腾的怒火在胸口燃烧,这一切都是慕行春这个作恶多端的人导致的,他们必须报仇!
可当风百丈重整旗鼓,自信抬眼时,却撞见风折柳那双月华如水,澄澈清明的眼,眸中无欲无求,无可怜更无恨。
他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一泼,全身上下凉了个彻底。
风折柳:“你在恨什么?”
“师兄,你是恨她,还是恨我,你真的明白吗?”
风百丈眼眶酸楚,“我怎么会恨你?”
“恨我没有原谅你们,恨我没有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慕行春身上,恨重来一世,你要背上重如泰山的愧疚,负担,可我却根本不在乎。”
“你是这样想的吗?”
风折柳突然轻笑一声,说:“师兄呢?你来找我不就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脸一洗,镜一擦,好像人就干净了一样。
风百丈:“我、可这本就是……”
“是啊,我该跟你们一样,将所有积怨都凝聚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她让你们偏听偏信,是她让你们十年间不闻不问,是她碍住了你们的脚步,甚至让你们不愿花出一日时间去查清真相。”
风折柳笑道:“我更该怨我自己,识人不清,至今才明白,真正能扶摇直上,对自己忠贞不渝的人,只有我。”
——
也不知道风折柳最后说了些什么,风百丈回来后就寡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突然横死了一样,风色寒坐他旁边毫无存在感,看他一会幽怨一会失神,偶尔还猛锤石桌,哐当一声,一分两半地裂开。
这时候,风飞雪就会突然出现,将石桌冰封回去,然后面无表情地飞走。
拖了他们的福,在慕府揣揣不安待了七天的慕行春,终于落下了一颗心。
都七天了,逐浪峰都没派人来抓我,看来这修仙世界的八卦传递速度也不怎么样……欸,这也算一个商机!
水玉堂:“在想什么?”
“这是你该问的吗?”慕行春收起自得其乐的表情,指使道,“地扫了吗?”
水玉堂笑而不语,顺着视线看去,一个表情呆滞,空洞的木偶正在清扫落叶,速度之快之干净,不惧风吹雨打,严寒酷暑。
慕行春震惊,扫地木偶人!
“那……”她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所及,木偶随处可见,或大或小,皆在勤勤恳恳地干活。
慕行春看着一脸悠闲的水玉堂,突然产生一个恶毒的想法,他竟然这么悠闲?
恍惚间慕行春觉得自己的嘴脸就像一个标准的反派,见不得人闲着,但是……那又怎么样,人设如此!
她用不满地语气说道:“这么说你在慕府是什么也不用干喽?”
水玉堂收起笑脸,胆颤回答:“城主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不然柳家没了,我也只能上街乞讨。”
夸张了……还没到上街乞讨的份。
不过柳家和风色寒有什么渊源?
慕行春上下打量着水玉堂,她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此刻被骄蛮的表情衬得可恨又可爱。
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两者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关系,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不动声色地烧了人家满门。
慕行春用脚踢踢水玉堂,洁白的裤脚瞬间脏了一块,她问道:“那天你和风色寒都说了什么?”
水玉堂无辜的眼睛眨了又眨,“哪天?”
“就灵堂那天。”
她话刚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蓦地降落,水玉堂眼眶微红,方才还饱满红润的唇色一瞬间白上了几分,整个人都透着伤怀与脆弱。
坏了!
慕行春突然想起那个马夫王伯就是那一天死的!
“你、你别哭啊。”
“没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主人家面前哭,晦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行春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白莲腌入味了,都这时候了还不忘阴阳挖苦她一番。
“那你是什么意思?”
慕行春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虚,挪开视线,举起袖子在水玉堂的脸上随意擦拭,那张泪盈盈的脸被锦缎上下沾染,随意滑动,不经意间唇指相碰,一触即分的缱绻。
“我是关心你,想问问他后面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行春,你对我真好。”
慕行春心中感动地想,你最好是真这么觉得。
“他没有回来,只是那火来的突然,王伯就这么走了。”
慕行春突然暗戳戳地靠近水玉堂,那猥琐的样子活像一样登徒子要调戏人,尤其对面是一个泣涕涟涟的美人,“你说……那场大火会不会是风色寒放的?”
她整张脸趴都趴到水玉堂面前,‘难舍难分’得盯着他,殷勤的能拉出丝来。
水玉堂缓声道:“行春怎么这么说?”
“那天就风色寒这个心怀不轨的小人去过,还有就是我,你不会怀疑我吧?”
水玉堂连连摆手,“当然不可能是行春!”
“那就是风色寒!”
“嗯。”
这么快就被说服了?
慕行春试探问:“你真觉得是他?”
水玉堂目光柔和,声音坚定,“行春觉得是他,那就是他。”
好听话啊,跟条小狗一样。
【宿主,你怎么侮辱人。】
你个机器人懂什么,狗是可爱又忠诚的生物,我在夸他,要是当初复老头给我的是听话药水,那就更好了。
【这都是歪门邪道。】
你也是歪门邪道,天天搞个破任务控制我!
水玉堂幽幽道:“行春想怎么做?”
他的语气听着跟阵凉飕飕的冷风一样,漫不经心地飘过,只是透着股诡异的虚无感,就像是处深不见底的池水,水面平静如平地,只要稍稍不注意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窒息之中。
这种颤栗的感觉爬上慕行春的胳膊,她毫不怀疑,月黑风高夜后,风色寒定会死于非命,而这生死一线尽在她一言之中。
“我就问问,咱也没证据是吧。”
水玉堂提醒道:“行春当日不是将证据装进瓷瓶里了吗?”
“哈哈,你还记得,”慕行春尴尬笑笑,“我就吓唬吓唬他。”
“证据……”水玉堂呢喃道,“也不知道天雪宗找到凶手没,平白冤枉了你,怎么能轻轻揭过。”
慕行春也是感慨无限,本以为天雪宗人多势众,找个内鬼是绰绰有余,她还能蹭一波任务,白拿奖励,结果七天过去,毫无进展。
还是有点进展的,这个凶手要么不在天雪宗,要么……身份贵重。
慕行春捏了捏手中的玉牌,触手生温,纹路繁复杂多,玉牌背后是一颗枝干粗壮,无叶无果的枯树,传闻是天雪宗的神树,除此之外,外界并无关于这棵树的一丝消息。
这玉牌还是当初柳声绝给她的,说是有难便可凭此来找他,只是这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靠人不如靠己!
“你性子这么软弱,要是我走了你又被别人欺负,我的好意不都白费了。”
“是我没用。”
慕行春好意道:“我准备去天雪宗查案,毕竟这事我也有一半责任,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们发现的尸体,自然也要还他一个公道,你说是吧?”
毫无道理可言的一番话,被她硬扯出三分理。
水玉堂似被她的无理的言论震惊到,过了好一会才摩挲着少情说:“好。”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自然,毕竟是我们一块发现的。”
二人一拍即合,当晚便乘着月黑风高,正是天昏地暗的时候骑着少情就出发了,剑光咻咻咻的穿梭,宛如一道流星,马不解鞍的花了半天时间终到宗门底下,灵石大门前流光溢彩,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小童半眯半赖得站着。
慕行春带着面具,水玉堂则低着头,两手放于身前,老实巴交地样子。
小童见到玉牌,当即清醒了五分,欣喜着说:“原来是大师兄的好友,快请进!”
另一名稍稍胖点的小童好奇地支起身子,只看到慕行春轻盈的身姿影藏于朦胧间,同身后的随从一起消失在拐角处。
裙摆长而飘逸,慕行春的腿在下面都快走出残影了,回头时见水玉堂修长的腿有条不紊地跟在身后,毫不落伍。
待看不到那两个小童后,慕行春长呼一口气,果然,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都格外心虚谨慎,她拍了拍胸脯顺口气,这种刺激又紧张的感觉将她的神经紧紧绷起。
水玉堂满脸关心的看着他,瞳孔中不见害怕,好像他经常做小偷小摸的事情,都习惯了,现在要按照公式来关心关心她。
慕行春不等他开口,举起手掌,无奈道:“打住,别问。”
水玉堂点点头,不语。
天雪宗并未如其命一般,漫天飘雪,反倒草木葳蕤,莽莽榛榛,一派自然无人修饰的模样,走进,绿意携春,地如平镜,此刻天微微初晓,柔缓地透过枝叶缝隙,泼洒于地面,天地皆间是苍翠欲滴的模样。
慕行春好奇地蹲下,这地上铺的什么东西,竟然能跟镜子一样,却不现人形,只照花草树木。
“这是兑花镜。”
“我知道啊,倒是你怎么知道的?”
水玉堂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看书。”
哦呦,还是个知识分子啊——
往里走,天雪宗的孤寂显露无疑,不在名而在房,全是清一色的黑木房,这木漆如潭水,自带幽香,木屋左侧皆立有石灯笼,黄橙橙的光从里头映出来。
慕行春靠近了才发现,这石灯笼下都挂着一串石灰色的铃铛,若不是靠近了根本无所察觉,铃铛重如铁,摇晃起来跟树叶被风雨吹打一样,沙沙奏响。
好奇特的装修。
慕行春想起,原著中对天雪宗宗主的描述只有一鳞半爪,少得可怜。她依稀记得这是位面慈心善的女修士,从不降罪于人,只是常年闭关,不见人影。
水玉堂四处观测,却总能在慕行春回头的前一秒笑脸相迎,跟在她脖子后面装警报器了一样准。
慕行春正逛得无聊,准备找块大石头坐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哭泣的唔咽声。
她皱眉,这声音熟的很。
像每个恐怖片里会出现的一样。
这时候好奇的主角会举着手电筒不怕死的走过去,然后尖叫一声!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