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你不会不能喝酒吧?”
慕行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很不友善,不耐烦的样子,好像他要是上一秒说是,下一秒就会被扔到水里一样。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行春还随身携带这东西。”
慕行春沉默不语,心想,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感到荣幸吧。
水玉堂握着酒盏,低头苦笑,“上一次喝酒还是王伯带我去的,那日他儿子大婚,心情好,我也跟着沾光。”
全场只有他黯然神伤的声音,不闻另一人。
慕行春心里头抓耳挠腮的难受,这咋整?我总不能这时候去刻薄人家一番吧?!
那也太不是人了。
“行春?”
慕行春避开他的视线,转过手为他倒酒,因看不见的缘故,不少还倒在了他手上,幸好她准备的多,势必要跟水玉堂捆绑在一起,“喝吧喝吧,就当喝喜酒了。”
水玉堂捏着那酒盏,神情漠然,随后嘴角勾起笑,只是笑不达眼底,瞳孔中勾勒出慕行春的背影,就像一头躲在暗处的狼,等着伺机而动。
他举起杯盏,一饮而尽,喉咙处发出明显的上下滚动声。
“你喝完了?”
“是啊,行春你不喝吗?”
“喝喝喝!”慕行春回过神,忙吞酒入喉,小米酒入口清甜,散发着大米被阳光晒透的焦麦香,绵密顺滑。
【宿主,以后水玉堂就是你的人了!】
低调,低调。
水玉堂折下一只莲花,掰去外头的摇摇欲坠的花瓣,拧断花梗,方才天然自在的莲花,到他手中便变得精致可供人观赏。
慕行春得意的笑僵在嘴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朵莲花。
水玉堂始终面色带笑,笑意柔缓如流水,可却莫名让她觉着一阵恶寒,从脚底板凉到手掌心。
“你看这莲花,折去多余的部分变得更美了。”
“嗯。”慕行春失神地应着,她现在心里涌现出另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慕行春猛地一抖,看看自己尚且健全的四肢,灵活的嘴皮,明亮的双眼,他总不会给我做成人彘吧……
莲花粉白相间,花蕊娇嫩轻轻抖颤,它不知自己在一个怎样的伪善的人手中,只是顺从地依着风左右轻晃。
慕行春想了想自己四肢不健全的样子,像一个可怜可悲的不倒翁,恶心地苟活在世上,只有一颗卑微的心脏还在偷生。
咦——
她全身一震,大脑一跳,狠狠抽了小脑一巴掌,刹那间清醒地跟薄荷紧贴神经一样凉爽。
“你很冷吗?出了一身汗。”水玉堂轻飘飘道。
旁边坐个鬼看你冷不冷。
“我累了,你快让船回到岸上。”
“好。”
水玉堂刚站起身,脚步一顿,视线停留在不远处被莲花挤着的不知名物体,那东西像人的衣服浮在水面上。
“什么东西?”
船体缓缓移动,刚一靠近,慕行春就恨不得拦住几分钟前好奇的自己。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人随意丢进莲花池的男尸,男子穿着天雪宗弟子的服饰,脖上的银片项圈本是伤敌利器,如今被恶狠狠地嵌进脖子里,喷涌出来的血液染红了这一小片池子,原本清洁的莲花此刻却令人望而发寒。
那男子死到临头终瞪着一双眼,眼球微凸,死不瞑目,全身的怨气都在诉说着,我不甘心。
水玉堂面色无常,只是低头凝思。
“看着是被人害死的。”
“这是天雪宗的弟子,怎么会在这?”
慕行春心头微凉,虽说这是书中的世界,只有男女主和重要配角之分,剩下的都是甲乙丙,但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裸地惨死在她面前,除了害怕以外就是冰凉。
她几乎是下一秒就想到,他的亲近之人该多伤心。
“慕二小姐不是也回来了吗?”
是啊。
慕行春心念一动,慕空书不也是天雪宗的,桃展眉当日说过她过几日便要回来,看来回来的弟子不止她一个。
放假还一批一批的。
“我们快回去,把这事转告给天雪宗。”
“嗯,行春你别怕。”
慕行春无语着笑笑,看着极为勉强,水玉堂关怀备至地挡住她视线,从远处看就像她靠着水玉堂胸膛一样亲昵。
“慕行春!”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生怕她走了,把柄就没了,准备用这一句河东狮吼唬住她。
什么东西?!
慕行春眯眼看去,模糊间看到岸边站着一女子,穿的花红柳绿,跟逐浪峰弟子服的配色不相上下,有异曲同工之妙,正长牙舞爪地扑过来,脸上兴奋之色一目了然。
慕行春:???
【宿主,这是慕空书,你同母异母的亲妹妹。】
船体乍然间左右抖动,然后恢复平静,慕行春对上正嚣张地独占另一头船的慕空书,眼底一片震惊。
这老妹飞得还挺快!
就是怎么看着神经兮兮的,天雪宗长老怎么选的,这看着也不聪明啊?
水玉堂:“二小姐。”
“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口味这么奇特,你一个下人,怪不得能跟慕行春厮混到一块,不是一路人不承一条船啊。”
慕行春:“跟你这个大喇叭比我们好歹是个人,那麻烦这位另路人现在就下船吧。”
慕空书气愤地哼一声,不知又想到什么歪心思,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只见她五指转动,近处的莲花一一被连根拔起,溅起一片污泥,泥点子在船上肆意砸落,轰一声,莲花花瓣尽数被分离,于空中暂停,如一片片花刀,虽不至人性命但片片飞刀也别想教人好过。
水玉堂一个箭步,宽大的身影像堵敦厚的墙挡在慕行春面前,叫她看不见慕空书得瑟的表情,只听见她嘲讽道,“好一个痴情种啊——”
慕行春心如火烧,呼吸急促,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现在是背有尸体,前有傻逼,偏偏术法还被禁了一日,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慢着!”
手下留姐!
慕空书:“怎么,要跟我跪地求饶吗?”
慕行春语气认真说:“我和水玉堂不是你想的那样,倒是你,作为天雪宗的弟子,眼里难道就只有这些情情爱爱吗?”
看她神情严肃,慕空书忍不住皱眉,她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我在莲花池内发现了你们弟子的尸体,看起来是被人杀害后抛尸至此。”
“什么!”
慕空书再次爆发出高且刺耳的声音,她的脸如同被被放大了一倍,突然张大,然后大步跨过来,脑子一探。
慕行春心想,这下总不能说我和水玉堂了吧。
“你这个杀人凶手!”
慕行春:???
what?
你脑子出生的时候被我踩烂了,这么恨我?
慕空书义正言辞道:“怪不得你今日这么反常,原来是杀了人却被我撞上了,还敢在这贼喊捉贼!”
谁被你撞上了,要不是我提醒你,就你这脑子能发现嘛?人倒你面前了都当是睡觉。
慕行春暗自翻了个白眼,她的不言不语更是助长了慕空书的威风。
“定是你要与这个卑贱的下人私奔,被我们正义凌然的天雪宗弟子撞见,凭你蛮不讲理的本性肯定一气之下就杀了他!慕行春你好狠毒的心!”
好大的口气!
慕行春夸张的捂住嘴,矫揉造作道,“妹妹说什么呢?人明明是你杀的,怎么赖到我头上了?”
“什么我杀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这有两个证人,”慕行春顿了顿,指指慕空书,“妹妹可只有一个人哟。”
慕空书显然没想到她竟能颠倒黑白至此,气急败坏地跺了脚,恼怒之下浮于半空的花瓣随之颤抖,而后咻的一声,突然朝慕行春飞去。
万千花瓣齐飞,洋洋洒洒好不漂亮,如果能忽略它们夹杂的劲风和不容忽视的杀气便不失为一场美景,片片如飞刀,斩风破叶。
水玉堂像是被害住了,怔愣了几秒才拉过慕行春跳下船,嘴里还念叨着:“得罪了。”
我不会游泳啊!
慕行春猛憋一口气,将头塞进池子里,索性这池水不深,堪堪到人肩膀,莲花多如星,密密麻麻高挺,二人南弯北绕的,耳边尽是咔嚓咔嚓的破裂声,悉数绿枝被无情斩断,枉做亡魂。
若是二人仍站在船头,以血肉之躯应对,只怕被千刀万剐的也不为过。
慕空书看着望不到头的莲花,气愤地斩断了半截船,飞刀虽利锐,可也犹如烟雾挡住了她的视线,一经发出无法撤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而这些花瓣飘飘零零落回池面,血水凝聚,尸体仰面朝上,画面诡谲怪异,铁锈与清香纠缠混合。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慕行春,这一次看谁还能救你。”
——
水玉堂抱起慕行春放于岸边,这边人烟稀少,树木萧萧,眼下夜色朦胧,更是没人,池边的泥土松软,沾在衣服上混着水,看着跟白藕被泡在池子里一样。
“你没事吧?”
水玉堂的紫色圆领袍也变得脏污不堪,发丝缠在耳边,绿叶挂于发尾,只有一双澄澈清明的眼还闪着光。
“都是你,慕空书那个脑子不健全的人才会冤枉我!”
慕行春吐出花瓣,埋怨道,只是她此刻神色狼狈,可怜巴巴的坐在泥地上,没有一丝震慑感,反倒很惹人怜。
“我会去跟二小姐解释清楚的,那人绝不是我们杀的,”他缓声缓气道,“行春你别生气了。”
水玉堂还未从水中出来,半截多身子扎在池子里,额上沾泥,袖口染血,倒显得慕行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还不上来泡里面干嘛,等着我拉你吗?”
“嗷没有。”
慕行春拧干裙摆,百思不得其解,慕空书怎么恰好出现那里,莲花池那么大,她就刚好看中我那块地了?
纵使拧干了衣服,也还是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晚风吹过时凉飕飕的寒人骨,穿着比没穿着更让人冷,但总不能不穿了吧。
她正遭受着身心双重创伤,扭头却撞上水玉堂露水般皎洁的目光,眼中千万柔丝浸泡于潭底,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
慕行春:“你……”
水玉堂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愿伤害二小姐,说到底你们是姐妹,只是我们现在脱离困境了,行春可否再召云来?”
慕行春:……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年轻人还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太不会说话了。
“之前带你是可怜你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别总想着走捷径,”慕行春停顿片刻,补充道,“看在你刚才救我的份上,回去后我会跟爹爹说,多给你点钱。”
“是嘛……”水玉堂眼底闪过异色,他站起来,整个人如同山野中的精怪一般,那张玉兰般纯净的容貌此刻却透着未知的危险,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行春是不是用不了术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