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庭内恢复如初,歌舞齐动,方才拥乱惊恐之景荡然无存,又是花团锦簇,喜悦畅谈。
除了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柳光满,他几乎是被下人拖着走的,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因不喜待在长辈身边,柳耀喝下血肉团前他正巧离开,避开一难,可回过头见到的却是母亲血肉爆裂。
这谁能守得住理智?
此刻慕行春正被围在世家夫人中心,耳边皆是阿谀奉承,鼻尖残留的血腥味也被一阵甜腻一阵清雅所覆盖。
水玉堂跟着柳光满回到柳府,临行前特来辞拜,说今日恩情来日必报。
慕行春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轻咳一声,压下激动,大方道:“客气了,这点小事我还不看在眼里。”
她正咧着嘴,乐呵的回想,脑子里的思绪却被他爹的自信发言一下给斩断。
“是啊!我就知道这丫头天赋异禀,要不是她师傅特地登门拜访,我才舍不得她离家!”慕惹风毫不客气地接过周围的赞赏,并顺着话茬抬高。
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他是从来不称的!
“欸欸,你去哪啊?”
慕惹风眼睁睁地看着嘴里那个引以为豪的女儿变得跟个陀螺一样,左转右闪只留下个背影遥遥相望。
陀螺四处转悠,转过人群见到涨得通红,双唇紧闭的风百丈被热情的红娘堵得不知所措。
慕行春抬眼,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但依稀间还是看见屋顶上的人影朝她的视角微微一顿,从抓回妖物后,风飞雪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又钻回屋顶上。
她都没来得及道谢,先前血肉团扑来时,那道焦急沙哑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跑哪去了?”慕行春拍拍肩,揉揉腰,她在这慕府上上下下转了个遍,竟没找到一丝风色寒的身影。
做贼心虚这小子!
“小姐在找什么?”
“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比较娇柔的男子,手握折扇,”说着,慕行春上下比划,模仿起风色寒平日的姿态,“就这样的。”
“小姐说的是风色寒仙长吧,奴婢半个时辰前见他出府了。”
“出府?去哪了?”
那侍女思索片刻,说,“奴婢不知,但柳家公子正是那时候被送出府的,许是仙长见柳公子病着,特去瞧瞧。”
柳光满?!不对不对,风色寒能有这好心?
不行,我得去看看。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慕行春翻跳起墙来更加轻巧灵活,偶有儿童瞧见几点光影跳跃,皆嚷道,“大鸟!”
还未进柳府,便听见吵嚷摔砸闹个没完,大门上俩个白灯笼嘎吱嘎吱晃个没完。
柳家夫妇双亡,留下个无才无德的独子,偏生还痴傻了,柳府仆役无不对他早有厌恶,如今都得着劲欺负他。
线下正抓着他,要在院内大庭广众之下为他换孝衣,粗麻布一上身便被柳光满乱扯一通,他两眼涣散,口水淌地,恶臭从嘴里变成热气喷涌出来,小厮们笑着退开,嘴张的如同把剪刀,眼底兴奋异常。
慕行春趴在墙头扫视一圈,未见到水玉堂,也没有风色寒的身影。
看来他们不在这,我就知道风色寒这玩意怎么会有那好心?
慕行春冷哼一声,正欲去别处,就见方才还嚣张解仇的奴仆们突然间都腹痛不止,一个个轰然倒地,捂着肚子面部扭曲,血丝遍布眼眶,牙齿相撞,力道重的要磨出粉来。
柳光满痴傻般甩甩手,没人制住他,他从一个仆役身上踩过,拍手叫好,摇头晃脑拖着孝服转圈。
慕行春皱眉细看,光束从树间缝隙倾洒,隐约可见空中漂浮着些粉色粉末,细微如尘埃,又在瞬间被风吹散,正巧落在仆役们身上。
砰——
灵堂大门突关,无人在意。
慕行春轻声上前,趴在屋顶,见室内阴涩晦暗,竟透不进一点光,只有烛光微亮。
蒲团上,跪坐一人,身着白衣,泣涕涟涟,泪如密雨,双手粗糙生茧,正是水玉堂。
“公子哭得这么伤心,于情于理我都改安慰几句。”
水玉堂似是被身后的声音吓到,半张着嘴回头,那张白玉脸上满是水光,晶莹剔透,楚楚惹人。
风色寒见他转过头,眼中具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装作马上镇定下来,不禁双眼微眯,手藏袖口。
“仙长怎么在这?”
“自然是目的一致。”
水玉堂展露笑颜,从蒲团上起身,“原来仙长是来吊唁的。”
风色寒越过蒲团,扇指排位,“这位置怕是不够。”
“不够什么?仙长,如此直指逝者,怕是为大不敬。”
风色寒收起折扇,微笑道:“怕是装不下柳家一百七五口人。”
“仙长这是何意?”
“你……”
风色寒话未说话,就听见头顶传来“喀拉喀拉”的断裂声,他神色一僵,像是想到什么,一个后退。
瓦片齐声碎裂,灰尘漫天,卷起一阵雾气,紧跟着水玉堂焦急的声音。
“慕小姐!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慕小姐表示很冤,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的瓦片突然变得跟刚搅拌好的水泥一样软,让她毫无颜面地坠落。
原本昏黄阴暗的室内,被她这么一砸,瞬间亮堂了不少,头顶大洞。
慕行春拍拍灰,咳嗽两声,正视风色寒,“你来干嘛?”
“不来怎么看你出丑?”
慕行春:……
水玉堂忙解释:“仙长是来吊唁的。”
风色寒轻笑一声,折扇指向地上一团,“我是来吊唁的,师妹却是来砸场的。”
地上赫然是裂成了好几瓣的排位,上面勉强还能看到几个字,能认出这是柳家夫妇的排位。
水玉堂又忙解释:“慕小姐不是这个意思,这屋子年久失修,发生意外也正常,仙长千万别因此误会了慕小姐。”
“哦?你倒是好心。”
“他跟你可不一样,灵堂内乱成这样都没人来,四师兄可知是什么原因?”
风色寒低头沉思片刻,认真道:“不知,难道是师妹做的?师妹真是有先见之明。”
少嘴巴当屁股使!
慕行春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瓶,瓶身透明,瓶中飘着几粒粉末,正是奴仆们倒地时身上残留的。
“屋外的奴仆皆倒地不起,这事来的蹊跷,要是城内还有什么……恶心的妖物就不好了,还是尽快禀明师尊的好。”
“啊!”水玉堂低声惊呼,似是害怕地揽住慕行春的胳膊,而后又羞煞着一张脸松开,“慕小姐说的是。”
慕行春:你装的很假知道吗?
“师妹所言有理,快把这东西给师兄,师兄替你保管。”
“好啊。”
似是没想到慕行春答应得如此爽快,风色寒伸手的动作一顿,又听她继续说,“反正我还有很多瓶。”
水玉堂:“慕小姐好厉害。”
“过奖过奖。”
风色寒:“师妹想怎么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如敞开了说。”
谁跟你咱们!
“你是明人吗?我还以为师兄做惯了小人。”
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风色寒朝头顶望了一眼,随后展开折扇,一摇一步,步步紧逼,眼中暗藏危机,如深不见底的黑潭,面上却仍是微笑有礼,恍若一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
他虽不如其他师兄善剑术,酷爱些旁门左道,却也不是慕行春可以抵挡的。
慕行春与水玉堂连连后退,一人在暗二人在明,眼见他们二人就要退到阴处,就见屋外传来惊呼声。
就是现在!
慕行春拉着水玉堂一跃而起,二人跳上房顶,只听脚下“咔咔”声起,耳边风声猎猎,所行之处尽处断裂,整个屋子摇摇欲坠,终究支撑不住。
轰——
屋顶坍塌倒地,如晴天霹雷,天地一颤。
“这是谁干的!”
一老者满头白发,皮肤松垮,眼珠微凸,手如枯柴正指着灵堂哀叫。
老者见到水玉堂,惊慌上前,“没事吧孩子?”
“我没事,多亏了慕小姐救了我,这屋子不知怎的突然塌了,定是太久没修缮的原因。”
老者木讷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没事就好。”
风色寒立于墙头,远远道:“师妹真觉得这些人是我害的吗?不如好好看看身边人。”
说完便消失在墙头。
地上纵横交错躺着七八具尸体,眼下皆流出血水,死的不明不白。
风色寒与柳家无冤无仇,慕行春自然清楚,她记得原著中柳家上下皆亡,却是死于一场大火,风色寒也并未出现在柳家。
如今看来,是蝶动风起,她的出现改变了原书轨迹。
慕行春转头看向水玉堂。
会是他干的吗?
柳家上下待水玉堂如同畜生,嬉笑打砸是常有的事,他自幼吃不饱穿不暖,只有眼巴巴瞧着别人的分,若不是他天赋异禀,发现秘籍,只怕此生都要蹉跎在此。
这么快来……慕行春看了眼地上的死尸,嗯,死有余辜。
“慕小姐在想什么?”
“那个老伯是什么人?”
“嗷,”水玉堂脸上露出如暖阳般的温暖,笑道,“是柳府的马夫,今日告假去看望孙子,王伯待人宽厚,幼时常给我带些好玩的好吃的,就跟我亲爷爷一样。”
“这样啊,”原著中好像没提到过,但他是男二,也有可能是作者懒得写,“好人有好报,往后他定会长命百岁。”
水玉堂笑容更甚,“是啊,好人有好报。”
既然人是水玉堂害的,那这圆瓶中的东西就不能交给风万云,万一被他查到就不好了。
到时候水玉堂的白莲人设还怎么维持,我还怎么刷好感?
可恶的风色寒,本姑娘深明大义,暂且放你一马!
想到这,慕行春也不管这粉末究竟是何用处,忙扔进储物袋深处,毁尸灭迹。
她暗松一口气,其实方才是骗风色寒的,她也就这一瓶,哪来的多的是,还好他智商不高,上当了。
水玉堂:“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慕小姐了,慕小姐心地善良多次救我,我……”
“好了别说了,你能报答我什么?我是看你可怜才出手相救,跟救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慕行春顿了顿,“要是没地方去,慕府倒是缺你这样呆傻的奴仆。”
“谢慕小姐。”
水玉堂眼中泪花闪闪,正一瞬不瞬盯着慕行春,似是将她看作救命恩人般看待。
慕行春离去前见水玉堂搀着老者,缓步挪脚。
看来他为人做事善恶分明,也没有原著里那么阴暗嘛。
她不知在她离去后,水玉堂脚步顿住,方才的耄耋老人却在眨眼间化作枯柴,柳家上下除柳光满外,无一人幸免。
水玉堂望着被大火侵蚀的宅邸,笑道:“活着好,活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