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庆。
暑气并未全然退场,而是被江风与夜雨熬成了一锅黏稠的、温吞的羹。日头白晃晃地照着,盘踞在这座城市上空,那光落在南滨路的台阶上,落在黄桷坪交错的老电线上,也落在奔流不息的嘉陵江水里,被江面打碎成万千片粼粼的的金箔。
风几乎是静止的,只有轮胎碾过发烫路面发出的细微嘶响,以及链条飞速转动带起的、一阵短促而滚烫的气流。
穆瑞恩猛地蹬着单车,抬手看表。
额前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眉骨上。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得擦去将落未落的汗珠,顾不得被风鼓胀得噗噗作响的校服衬衫,也顾不得斜坡尽头那一声隐约传来的、催命般的上课预备铃。
视野两侧的街景与行人急速向后飞掠,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唯一的清晰,是前方那个不断接近的、熟悉的校门拐角。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踏上,小腿肌肉因极限的发力而微微颤抖、发烫,与周遭灼热的空气里应外合。
“叮铃铃——!”
尖锐而嘹亮的正式上课铃,和他也几乎在同一瞬间,险险地刹在教室门口。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下巴将坠的汗珠,也来不及平复喘息,便一把推开后门,被门里的人的人丢出来的冰可乐砸了个正着。
“你晚上偷鸡摸狗去了?”
朱志鑫看着自己这个浑身蒸腾着热气、仿佛刚从重庆九月里挣脱出来的同桌身上。
穆瑞恩热的都快虚脱了,摆摆手,表示让他先缓缓。
咕嘟咕嘟半瓶水下肚,他总算感觉自己活回来了,撩起衣服对着脸胡乱一通擦,将冰可乐怼在自己的脸上。
“恩仔,你怎么才来?”
黄朔转过身好笑地问到
“你平时不是争当好学生绝对不迟到吗。”
“穆枳枳没叫我。”他耸耸鼻子,将额前的碎发撩到头顶,单手从桌肚里把数学试卷掏了出来
“奇了怪了,你妹平时不是老粘你了吗,怎么连你都不管了?”
“我哪知道,她这几天都奇奇怪怪的,也不理人。”
“那完了恩仔,你晚上回去赶紧道个歉,别问问什么,问了就晚了。”
神经病。
他花一分钟仔细思考了自己有没有惹穆枳枳生气然后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开什么玩笑。
他敢吗。
哎算了到时候买杯奶茶带回去哄哄吧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
“是讲昨天的模考吧。”
“你没睡醒?模考上个星期就讲了?”朱志鑫疑惑。
是有点。穆瑞恩挠挠头。
“今天应该不讲试卷吧”黄朔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不知道老班出什么破卷子憋着大等着我们呢”
哦,才想起来。
穆瑞恩面无表情的想到,今天要考试。
真是糟糕。
算了,也能凑合考。
都怪他这几天晚上失大眠,连游戏都打不下去,黄朔调侃过说他这种情况是失恋才会有的症状真是放他大爷的狗屁。
他可没这个闲心。
不过他确实有事情想不明白,但这个事情在旁人看来就好像他暗恋某个人不成在那暗自神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真是造了孽。
偏又不能细说,他也着实摸不着头脑自己为什么格外关注隔壁班那个张峻豪...
脖子上为什么挂了一块玉。
是的没错。
少年的心事不是暗恋,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会对那块玉那么上心,以至于第一次撞见这个人脖子上的那块石头的时候险些和人上演“嘿哥们你脖子上的东西好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的狗血搭讪戏码。
但是他忍住了 。
一他是直男,二他不认识这个隔壁班的人,三众所周知这个人有对象。
四他要真这么上去问了他会被黄朔笑一个学期。
哪个正常人揪着人家脖子上的玉说“hello帅哥你好认识一下?”
简直神经病。
但是他就是太奇怪了,自己为什么在看见那块玉的时候就想上手抢,有一种“这是我的东西你给老子摘了”的荒谬不爽感。好在他脑子比手快及时摁住了那双想抬起来揪住张峻豪的手,以至于张峻豪看着路过自己的穆瑞恩好像左右脑互搏瞪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干架一样陷入了深思。
于是第二天就有不知情人士透露出其实五班的穆瑞恩喜欢四班的张峻豪。
这个破谣言一路噼里啪啦燃烧到了穆瑞恩本人耳朵里被他痛骂了一个下午的有病然后挂在了他说说置顶辟谣了一个星期最后三令五申警告黄朔不要在公众场合贴脸开大。
然而谣言可不管正主的三令五申,继续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流传。
还有一点,他没办法和黄朔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突发恶疾穿过人群锁定张峻豪然后一言不发盯着他脖子
要是他说是因为“脖子上的玉看上去很眼熟”,那言下之意很快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分析成“穆瑞恩丢了一块玉,张峻豪刚好有一块”,然后就变成“张峻豪偷拿穆瑞恩东西”,或者是“穆瑞恩疑似搭讪张峻豪。”总之哪一个走向都很奇怪
不过他想不明白那群人到底磕什么啊两个大爷们。
他只能说自己那天神经病发作。
“偷偷藏不住了吧。”黄朔笑到。
“你能不能滚一边去 。”他一拳就砸在黄朔后背,砸的他嗷嗷直叫说穆瑞恩疑似真情流露被他猜到了恼羞成怒。
越抹越黑。
于是他画了好几个晚上思索这件事情的始末,甚至去上问豆包“为什么会对别人脖子上的玉有占有欲?”这个鬼问题,感觉豆包在联机思索的时候都能缓缓给他打一个问号。
但这件事不是他连续失眠的全部原因。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人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在讨论要不要给他送去住校。
他对此其实并无异议,住校反而省了他大把来回的时间,但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把他觉睡了,两眼一睁就睁到第二天天亮,好不容易五点钟睡了一会闹钟又给他吵起来,他无意识摁了闹钟就睡过头了。
思维正发散着,黄朔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
“下午老地方?”
这是在邀请他去网咖打csgo。(口碑这一块/.)
“下午不行。”
“我得搬宿舍。”
“你住校了?”黄朔诧异地问到
“嗯。”
“好哥们,终于要来体验铁窗泪了!”
“不是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穆瑞恩烦躁地挠挠头发,没安好气地说
“家里大人出远门,给我和我妹扔学校。”
“这多好啊,等会咱哥几个帮你搬好再一块去后门的网咖打个痛快,怎么样,朱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志鑫看了一眼穆瑞恩,点点头
“行。”
“好哥们!”黄朔痛快的勾上朱志鑫的脖子,结果被一个粉笔头砸的嗷嗷乱叫。
“黄朔你给我坐好!”
穆瑞恩噤声,低头翻看草稿纸上的公式,有气无力。
“你真打算住校?”一旁的朱志鑫突然开口
“我不能住校吗?”穆瑞恩支棱着脑子,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画着圈
“那你填申请了吗?”
好问题,还真没有。
“下课去和老班说一声,没申请住不了。”
?“OK。”
“你住宿不会是为了张峻豪吧”
“朱志鑫你是不是有毛病?和他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啊,现在寝室有空位就只有他们宿舍了。”朱志鑫耸肩
“诶诶诶你黑着脸干什么没关系都是哥们。”
“你到时候和人家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解释什么?
嘿bro我看上了你脖子上的玉,多少钱开个价我买了?
还是解释兄弟我是直男我不喜欢你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是看上了你的玉?
怎么解释都很扯,都很诡异。
烦的穆瑞恩现在想回到那一天给自己扇两个螺旋巴掌。
“我真的没招了。”
“没事恩仔,他们非要传,我也没有办法。”朱志鑫拍拍他表示同情。
?穆瑞恩满脑子黑线但也只能无奈的瘫在椅子上装死。
九月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而静滞。强烈的白光笼罩了整个世界,视野所及皆是一片炫目的白。几根歪斜的电线杆杂乱地矗立着,用黑色的线条将那完整的、湛蓝得过分的天空切割成碎片。阳光毫无遮挡地反射在对面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形成一块块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光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规律声响,将这闷热的午后搅拌得更加绵密。绿色的窗帘被一阵裹挟着暑气的风掀起,扑进来一股热浪,非但没能带来清凉,反而更添了几分混沌。穆瑞恩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越来越沉的困意,手中的笔滚落到桌面上。他顺势趴了下去,半边脸颊贴上冰镇可乐铝罐,那瞬间的、过分的凉意激得他微微一颤,随即这凉意便被皮肤的温度同化,成了对抗这热现实的唯一慰藉。不自觉地,他睡了过去。
穆瑞恩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去了一个叫时代峰峻的地方。
梦到了朱志鑫,梦到了黄朔,还梦到了足球队的张子墨和隔壁班张峻豪。
梦里面,他们是一个小团,而他也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偶像,在玲琅纷杂的灯光下笑的肆意。
而那聚光灯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琼浆似的液态物质,浇灌在他们年轻的肢体上,每一道轮廓都被镀上甜腻的金边。台下没有面孔,只有无数张翕动的嘴,像深海里发光的水母,开合间吐出沸腾的音浪。朱志鑫的笑镶着琥珀色的边,黄朔的指尖在贝斯弦上捻出虹彩,张子墨和张峻豪在踢一场没有球的足球,黑白格子的皮球在虚空中划出抛物线——这一切都像浸在摇晃的蜜糖里,缓慢而失真。
疯了?
在梦里面,他尚有意识,知道自己处在一个荒谬的梦里面,或者说是他中二病发作,偏要做一些聚光灯下的英雄主义黄粱大梦。
欢呼声依旧排山倒海,他和同伴们并排而坐,却在一声哨声之后被无数双手推搡至舞台中心。
尖叫声似乎更大了,他却感到了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感。
这是干什么。
感觉自己是一尊刚上完彩的陶俑,釉面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被无数张乌合之众一齐推向一览无遗的角斗场,而他们的尖叫是透明的蛛网,层层叠叠粘在皮肤上。
好想醒来。
好想醒过来。
可就在他要在这甜蜜的窒息里融化时,他猛然触到了一双微凉的手。
刹那,那些排山倒海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一切场景开始模糊起来,就好像被虚化掉的背景一样,天地间只剩下刺眼的的白与朦胧的灰。
而他站在台风眼,在这静谧里手足无措。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指尖触到的那双手慢慢搭了上来,以一种温柔而刻不容缓的姿态覆盖了他的指节,至此,他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谁
那个人是谁
他努力瞪大双眼,想在这一片白色混沌里看清对方的脸,可除了手腕上电子机械的震动外,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对面约莫是个少年,比他略高,瘦削的矗立在咫尺之遥,却始终隔着雾,看不清,也道不明。
他恍然听见了两个音节。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是一个少年青涩的音调,带着松针的涩意和松涛的浪声,从他的耳膜蔓延至脊髓,顺着血液逆行,在心室里结成一串冰铃铛,随着心跳叮当作响。
他努力抬头,想看清那鸿蒙雾霭之外垂着的眼眸,却在一声叹息后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白茫茫的舞台中心雾气腾腾,纷杂的尖叫化作洋洋洒洒的雪花碎片。
梦里,那人站在风雪中心
似乎有所感应地抬眼看来
荒芜,温柔,带着雪原尽头般的寂寥。
天地一色,惟余莽莽。
穆瑞恩猛然惊醒。
风扇还在头顶吱呀呀的运转,可乐的瓶子在草稿纸上晕染开一滩水渍,讲台上老班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导数的分析,这一切和梦里刺骨的寒风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下课铃正好响起。
我靠了。
他被这个梦里真实的触感吓得不轻,转头刚好对上了在梦里出现过的朱志鑫不解的眼睛。
我靠了。
我真的靠了。
朱志鑫见他一脸恍惚,头发因为主人随意懒散的睡姿弄的乱七八糟,忍不住揉了一把。
这要放平时穆瑞恩肯定要和他急。
“做噩梦了?”
我靠了。
他把凳子往后一推,缓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还有你们…”
“我们在舞台上…”
“没事的恩仔,那只是梦。”
对啊,这只是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种摩挲的触感却还保留着冰凉的冷意,挥之不去。
穆瑞恩你搞什么飞机啊。
你最近看什么东西了做这种中二梦。
还当什么偶像,什么舞台演出。
你疯了?
好了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
想喝冰红茶了
啧。
不想搬宿舍。
啧。
烦死我了。
烦烦烦烦烦烦。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他被这莫名其妙的囫囵梦搞得心烦意乱,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往便利店走,从冰柜里薅下两瓶冰红茶,有气无力地等着排队结账。
“穆瑞恩?”
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不过语气听起来有些犹疑。
他有气无力的回头,被张峻豪的脸吓了一个激灵
第一眼就瞥见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玉。
啧。
穆瑞恩觉得他现在的表情肯定相当挂脸,但是接连几天的失眠让他面对这个始作俑者的持有者实在...算了。
而张峻豪的眉毛也拧着,似乎一脸不爽。
“我和你好像没有仇吧哥们?”
“没有哥们,我没有看你不爽。”穆瑞恩强压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罪魁祸首,然后破罐子破摔的说
“我就是觉得你脖子上的这块玉.....很眼熟...”
“我的意思不是这块玉和我丢的那块很像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玉...不是...我靠了...”
我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反正就是很眼熟,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啊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张峻豪完全没料到对面会突然这么说,他在心里打的八百条腹稿此时此刻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是哥们?
居然只是因为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玉?
“哈哈...原来是这样...”张峻豪挠挠头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回话。
那我要说什么?
兄弟借你戴戴?
“这块玉是我爸在古玩市场淘到的...呃...你要是觉得眼熟...你可以拿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穆瑞恩要被这句话吓死了,连忙摆手。
“我就是和你解释一下原因不是要看。”
“没事啊你拿着呗。”
完就伸手扯脖子上的黑绳,干脆利落的把那块白色的玉递给了穆瑞恩。
“主要觉得...你打球很牛...下次想叫你和我们一起打。”张峻豪继续挠头
“我还以为我们俩之前有什么过节 。”
穆瑞恩这下反应过来了,心情大好,对面不但没有找茬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球技,瞬间觉得今天心情倒也不全然糟糕,抽了抽鼻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兄弟,你打球也很不错。”
“那说好了,这周五,一起打。”
“okok。”
“喏。”
“周五给我就成。”
啊...等一下...
算了。
穆瑞恩脑子也一抽,抬手接了过去,顺便递给张峻豪一瓶冰红茶
“给你了。”
“好兄弟。”
穆瑞恩拧开瓶盖,甩了甩手
“又是谢谢惠顾。”张峻豪嘟囔着,将瓶盖抛掷到空中,又看着手中的抛物线落回自己的掌心。
“感觉学校便利店的饮料全是谢谢惠顾啊..”
“确实。”
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回了班上,引的走廊上的同学频频对他们俩行注目礼 。
不过穆瑞恩不管这些了。
他总算把这个罪魁祸首揣兜里了。
他回去一定要仔细研究这东西有什么邪乎劲,老让他莫名其妙的有占有欲。
以至于黄朔目瞪口呆看他把那块玉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摇着朱志鑫的肩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语无伦次:
“这不是张峻豪的玉吗?”
“对啊我和他解释了我老觉得他的这块玉眼熟,他就借我看看。”
黄朔:?
停之停之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盯人家那么久就是因为一块玉?”
“不然呢?”
“你这个是不是有点抽象了。”
“滚一边去。”穆瑞恩一巴掌拍过去。
“解释清楚就行,不然到时候你们俩住一块吵起来我们也没办法。”朱志鑫点头附和。
“不过恩仔,小论坛你们俩CP的风向估计又要水涨船高了。”黄朔思考了片刻,突然开口。
“毕竟贴身之物都给你了...她们知道了得疯成什么样。”
“你能不能闭嘴。”穆瑞恩简直头都大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我们俩纯爷们,而且张峻豪女朋友你们不是都见过。”
“而且我他妈是直男,你知道什么是直男吗,你给我抱树上去我都能给树从中间劈开的那种。”
“是是是,恩仔,没人质疑这个。”黄朔继续摇头晃脑唯恐天下不乱。(口碑这一块/.)
“人家非要磕你们,我有什么办法,是吧朱哥。”
“我确实没办法。”朱志鑫耸肩。
“欸不过恩仔,你到底喜欢哪样的?长头发?御姐?”
“你试卷写完了?”
“诶呀,没关系的,哥们懂。”
你懂个锤子。
老子二次元。
二次元懂吗!
对三次元的人没有感觉!
碳基生物有什么好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