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重庆。 暑气并未全然退场,而是被江风与夜雨熬成了一锅黏稠的、温吞的羹。日头白晃晃地照着,盘踞在这座城市上空,那光落在南滨路的台阶上,落在黄桷坪交错的老电线上,也落在奔流不息的嘉陵江水里,被江面打碎成万千片粼粼的的金箔。 风几乎是静止的,只有轮胎碾过发烫路面发出的细微嘶响,以及链条飞速转动带起的、一阵短促而滚烫的气流。 穆瑞恩猛地蹬着单车,抬手看表。 额前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眉骨上。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得擦去将落未落的汗珠,顾不得被风鼓胀得噗噗作响的校服衬衫,也顾不得斜坡尽头那一声隐约传来的、催命般的上课预备铃。 视野两侧的街景与行人急速向后飞掠,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唯一的清晰,是前方那个不断接近的、熟悉的校门拐角。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踏上,小腿肌肉因极限的发力而微微颤抖、发烫,与周遭灼热的空气里应外合。 “叮铃铃——!” 尖锐而嘹亮的正式上课铃,和他也几乎在同一瞬间,险险地刹在教室门口。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下巴将坠的汗珠,也来不及平复喘息,便一把推开后门,被门里的人的人丢出来的冰可乐砸了个正着。 “你晚上偷鸡摸狗去了?” 朱志鑫看着自己这个浑身蒸腾着热气、仿佛刚从重庆九月里挣脱出来的同桌身上。 穆瑞恩热的都快虚脱了,摆摆手,表示让他先缓缓。 咕嘟咕嘟半瓶水下肚,他总算感觉自己活回来了,撩起衣服对着脸胡乱一通擦,将冰可乐怼在自己的脸上。 “恩仔,你怎么才来?” 黄朔转过身好笑地问到 “你平时不是争当好学生绝对不迟到吗。” “穆枳枳没叫我。”他耸耸鼻子,将额前的碎发撩到头顶,单手从桌肚里把数学试卷掏了出来 “奇了怪了,你妹平时不是老粘你了吗,怎么连你都不管了?” “我哪知道,她这几天都奇奇怪怪的,也不理人。” “那完了恩仔,你晚上回去赶紧道个歉,别问问什么,问了就晚了。” 神经病。 他花一分钟仔细思考了自己有没有惹穆枳枳生气然后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开什么玩笑。 他敢吗。 哎算了到时候买杯奶茶带回去哄哄吧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 “是讲昨天的模考吧。” “你没睡醒?模考上个星期就讲了?”朱志鑫疑惑。 是有点。穆瑞恩挠挠头。 “今天应该不讲试卷吧”黄朔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不知道老班出什么破卷子憋着大等着我们呢” 哦,才想起来。 穆瑞恩面无表情的想到,今天要考试。 真是糟糕。 算了,也能凑合考。 都怪他这几天晚上失大眠,连游戏都打不下去,黄朔调侃过说他这种情况是失恋才会有的症状真是放他大爷的狗屁。 他可没这个闲心。 不过他确实有事情想不明白,但这个事情在旁人看来就好像他暗恋某个人不成在那暗自神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真是造了孽。 偏又不能细说,他也着实摸不着头脑自己为什么格外关注隔壁班那个张峻豪... 脖子上为什么挂了一块玉。 是的没错。 少年的心事不是暗恋,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会对那块玉那么上心,以至于第一次撞见这个人脖子上的那块石头的时候险些和人上演“嘿哥们你脖子上的东西好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的狗血搭讪戏码。 但是他忍住了 。 一他是直男,二他不认识这个隔壁班的人,三众所周知这个人有对象。 四他要真这么上去问了他会被黄朔笑一个学期。 哪个正常人揪着人家脖子上的玉说“hello帅哥你好认识一下?” 简直神经病。 但是他就是太奇怪了,自己为什么在看见那块玉的时候就想上手抢,有一种“这是我的东西你给老子摘了”的荒谬不爽感。好在他脑子比手快及时摁住了那双想抬起来揪住张峻豪的手,以至于张峻豪看着路过自己的穆瑞恩好像左右脑互搏瞪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干架一样陷入了深思。 于是第二天就有不知情人士透露出其实五班的穆瑞恩喜欢四班的张峻豪。 这个破谣言一路噼里啪啦燃烧到了穆瑞恩本人耳朵里被他痛骂了一个下午的有病然后挂在了他说说置顶辟谣了一个星期最后三令五申警告黄朔不要在公众场合贴脸开大。 然而谣言可不管正主的三令五申,继续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流传。 还有一点,他没办法和黄朔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突发恶疾穿过人群锁定张峻豪然后一言不发盯着他脖子 要是他说是因为“脖子上的玉看上去很眼熟”,那言下之意很快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分析成“穆瑞恩丢了一块玉,张峻豪刚好有一块”,然后就变成“张峻豪偷拿穆瑞恩东西”,或者是“穆瑞恩疑似搭讪张峻豪。”总之哪一个走向都很奇怪 不过他想不明白那群人到底磕什么啊两个大爷们。 他只能说自己那天神经病发作。 “偷偷藏不住了吧。”黄朔笑到。 “你能不能滚一边去 。”他一拳就砸在黄朔后背,砸的他嗷嗷直叫说穆瑞恩疑似真情流露被他猜到了恼羞成怒。 越抹越黑。 于是他画了好几个晚上思索这件事情的始末,甚至去上问豆包“为什么会对别人脖子上的玉有占有欲?”这个鬼问题,感觉豆包在联机思索的时候都能缓缓给他打一个问号。 但这件事不是他连续失眠的全部原因。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人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在讨论要不要给他送去住校。 他对此其实并无异议,住校反而省了他大把来回的时间,但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把他觉睡了,两眼一睁就睁到第二天天亮,好不容易五点钟睡了一会闹钟又给他吵起来,他无意识摁了闹钟就睡过头了。 思维正发散着,黄朔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 “下午老地方?” 这是在邀请他去网咖打csgo。(口碑这一块/.) “下午不行。” “我得搬宿舍。” “你住校了?”黄朔诧异地问到 “嗯。” “好哥们,终于要来体验铁窗泪了!” “不是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穆瑞恩烦躁地挠挠头发,没安好气地说 “家里大人出远门,给我和我妹扔学校。” “这多好啊,等会咱哥几个帮你搬好再一块去后门的网咖打个痛快,怎么样,朱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志鑫看了一眼穆瑞恩,点点头 “行。” “好哥们!”黄朔痛快的勾上朱志鑫的脖子,结果被一个粉笔头砸的嗷嗷乱叫。 “黄朔你给我坐好!” 穆瑞恩噤声,低头翻看草稿纸上的公式,有气无力。 “你真打算住校?”一旁的朱志鑫突然开口 “我不能住校吗?”穆瑞恩支棱着脑子,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画着圈 “那你填申请了吗?” 好问题,还真没有。 “下课去和老班说一声,没申请住不了。” ?“OK。” “你住宿不会是为了张峻豪吧” “朱志鑫你是不是有毛病?和他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啊,现在寝室有空位就只有他们宿舍了。”朱志鑫耸肩 “诶诶诶你黑着脸干什么没关系都是哥们。” “你到时候和人家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解释什么? 嘿bro我看上了你脖子上的玉,多少钱开个价我买了? 还是解释兄弟我是直男我不喜欢你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是看上了你的玉? 怎么解释都很扯,都很诡异。 烦的穆瑞恩现在想回到那一天给自己扇两个螺旋巴掌。 “我真的没招了。” “没事恩仔,他们非要传,我也没有办法。”朱志鑫拍拍他表示同情。 ?穆瑞恩满脑子黑线但也只能无奈的瘫在椅子上装死。 九月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而静滞。强烈的白光笼罩了整个世界,视野所及皆是一片炫目的白。几根歪斜的电线杆杂乱地矗立着,用黑色的线条将那完整的、湛蓝得过分的天空切割成碎片。阳光毫无遮挡地反射在对面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形成一块块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光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规律声响,将这闷热的午后搅拌得更加绵密。绿色的窗帘被一阵裹挟着暑气的风掀起,扑进来一股热浪,非但没能带来清凉,反而更添了几分混沌。穆瑞恩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越来越沉的困意,手中的笔滚落到桌面上。他顺势趴了下去,半边脸颊贴上冰镇可乐铝罐,那瞬间的、过分的凉意激得他微微一颤,随即这凉意便被皮肤的温度同化,成了对抗这热现实的唯一慰藉。不自觉地,他睡了过去。 穆瑞恩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去了一个叫时代峰峻的地方。 梦到了朱志鑫,梦到了黄朔,还梦到了足球队的张子墨和隔壁班张峻豪。 梦里面,他们是一个小团,而他也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偶像,在玲琅纷杂的灯光下笑的肆意。 而那聚光灯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琼浆似的液态物质,浇灌在他们年轻的肢体上,每一道轮廓都被镀上甜腻的金边。台下没有面孔,只有无数张翕动的嘴,像深海里发光的水母,开合间吐出沸腾的音浪。朱志鑫的笑镶着琥珀色的边,黄朔的指尖在贝斯弦上捻出虹彩,张子墨和张峻豪在踢一场没有球的足球,黑白格子的皮球在虚空中划出抛物线——这一切都像浸在摇晃的蜜糖里,缓慢而失真。 疯了? 在梦里面,他尚有意识,知道自己处在一个荒谬的梦里面,或者说是他中二病发作,偏要做一些聚光灯下的英雄主义黄粱大梦。 欢呼声依旧排山倒海,他和同伴们并排而坐,却在一声哨声之后被无数双手推搡至舞台中心。 尖叫声似乎更大了,他却感到了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感。 这是干什么。 感觉自己是一尊刚上完彩的陶俑,釉面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被无数张乌合之众一齐推向一览无遗的角斗场,而他们的尖叫是透明的蛛网,层层叠叠粘在皮肤上。 好想醒来。 好想醒过来。 可就在他要在这甜蜜的窒息里融化时,他猛然触到了一双微凉的手。 刹那,那些排山倒海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一切场景开始模糊起来,就好像被虚化掉的背景一样,天地间只剩下刺眼的的白与朦胧的灰。 而他站在台风眼,在这静谧里手足无措。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指尖触到的那双手慢慢搭了上来,以一种温柔而刻不容缓的姿态覆盖了他的指节,至此,他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谁 那个人是谁 他努力瞪大双眼,想在这一片白色混沌里看清对方的脸,可除了手腕上电子机械的震动外,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对面约莫是个少年,比他略高,瘦削的矗立在咫尺之遥,却始终隔着雾,看不清,也道不明。 他恍然听见了两个音节。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是一个少年青涩的音调,带着松针的涩意和松涛的浪声,从他的耳膜蔓延至脊髓,顺着血液逆行,在心室里结成一串冰铃铛,随着心跳叮当作响。 他努力抬头,想看清那鸿蒙雾霭之外垂着的眼眸,却在一声叹息后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白茫茫的舞台中心雾气腾腾,纷杂的尖叫化作洋洋洒洒的雪花碎片。 梦里,那人站在风雪中心 似乎有所感应地抬眼看来 荒芜,温柔,带着雪原尽头般的寂寥。 天地一色,惟余莽莽。 穆瑞恩猛然惊醒。 风扇还在头顶吱呀呀的运转,可乐的瓶子在草稿纸上晕染开一滩水渍,讲台上老班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导数的分析,这一切和梦里刺骨的寒风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下课铃正好响起。 我靠了。 他被这个梦里真实的触感吓得不轻,转头刚好对上了在梦里出现过的朱志鑫不解的眼睛。 我靠了。 我真的靠了。 朱志鑫见他一脸恍惚,头发因为主人随意懒散的睡姿弄的乱七八糟,忍不住揉了一把。 这要放平时穆瑞恩肯定要和他急。 “做噩梦了?” 我靠了。 他把凳子往后一推,缓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好多人,还有你们…” “我们在舞台上…” “没事的恩仔,那只是梦。” 对啊,这只是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种摩挲的触感却还保留着冰凉的冷意,挥之不去。 穆瑞恩你搞什么飞机啊。 你最近看什么东西了做这种中二梦。 还当什么偶像,什么舞台演出。 你疯了? 好了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 想喝冰红茶了 啧。 不想搬宿舍。 啧。 烦死我了。 烦烦烦烦烦烦。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他被这莫名其妙的囫囵梦搞得心烦意乱,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往便利店走,从冰柜里薅下两瓶冰红茶,有气无力地等着排队结账。 “穆瑞恩?” 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不过语气听起来有些犹疑。 他有气无力的回头,被张峻豪的脸吓了一个激灵 第一眼就瞥见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玉。 啧。 穆瑞恩觉得他现在的表情肯定相当挂脸,但是接连几天的失眠让他面对这个始作俑者的持有者实在...算了。 而张峻豪的眉毛也拧着,似乎一脸不爽。 “我和你好像没有仇吧哥们?” “没有哥们,我没有看你不爽。”穆瑞恩强压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罪魁祸首,然后破罐子破摔的说 “我就是觉得你脖子上的这块玉.....很眼熟...” “我的意思不是这块玉和我丢的那块很像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玉...不是...我靠了...” 我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反正就是很眼熟,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啊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张峻豪完全没料到对面会突然这么说,他在心里打的八百条腹稿此时此刻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是哥们? 居然只是因为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玉? “哈哈...原来是这样...”张峻豪挠挠头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回话。 那我要说什么? 兄弟借你戴戴? “这块玉是我爸在古玩市场淘到的...呃...你要是觉得眼熟...你可以拿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穆瑞恩要被这句话吓死了,连忙摆手。 “我就是和你解释一下原因不是要看。” “没事啊你拿着呗。” 完就伸手扯脖子上的黑绳,干脆利落的把那块白色的玉递给了穆瑞恩。 “主要觉得...你打球很牛...下次想叫你和我们一起打。”张峻豪继续挠头 “我还以为我们俩之前有什么过节 。” 穆瑞恩这下反应过来了,心情大好,对面不但没有找茬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球技,瞬间觉得今天心情倒也不全然糟糕,抽了抽鼻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兄弟,你打球也很不错。” “那说好了,这周五,一起打。” “okok。” “喏。” “周五给我就成。” 啊...等一下... 算了。 穆瑞恩脑子也一抽,抬手接了过去,顺便递给张峻豪一瓶冰红茶 “给你了。” “好兄弟。” 穆瑞恩拧开瓶盖,甩了甩手 “又是谢谢惠顾。”张峻豪嘟囔着,将瓶盖抛掷到空中,又看着手中的抛物线落回自己的掌心。 “感觉学校便利店的饮料全是谢谢惠顾啊..” “确实。” 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回了班上,引的走廊上的同学频频对他们俩行注目礼 。 不过穆瑞恩不管这些了。 他总算把这个罪魁祸首揣兜里了。 他回去一定要仔细研究这东西有什么邪乎劲,老让他莫名其妙的有占有欲。 以至于黄朔目瞪口呆看他把那块玉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摇着朱志鑫的肩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语无伦次: “这不是张峻豪的玉吗?” “对啊我和他解释了我老觉得他的这块玉眼熟,他就借我看看。” 黄朔:? 停之停之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盯人家那么久就是因为一块玉?” “不然呢?” “你这个是不是有点抽象了。” “滚一边去。”穆瑞恩一巴掌拍过去。 “解释清楚就行,不然到时候你们俩住一块吵起来我们也没办法。”朱志鑫点头附和。 “不过恩仔,小论坛你们俩CP的风向估计又要水涨船高了。”黄朔思考了片刻,突然开口。 “毕竟贴身之物都给你了...她们知道了得疯成什么样。” “你能不能闭嘴。”穆瑞恩简直头都大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我们俩纯爷们,而且张峻豪女朋友你们不是都见过。” “而且我他妈是直男,你知道什么是直男吗,你给我抱树上去我都能给树从中间劈开的那种。” “是是是,恩仔,没人质疑这个。”黄朔继续摇头晃脑唯恐天下不乱。(口碑这一块/.) “人家非要磕你们,我有什么办法,是吧朱哥。” “我确实没办法。”朱志鑫耸肩。 “欸不过恩仔,你到底喜欢哪样的?长头发?御姐?” “你试卷写完了?” “诶呀,没关系的,哥们懂。” 你懂个锤子。 老子二次元。 二次元懂吗! 对三次元的人没有感觉! 碳基生物有什么好谈的。 第2章 第 2 章 周二学校破例在考完试之后放了半天假,算是弥补了连续半个月上课的疲惫。 走读生都稀稀拉拉走完了,只剩下住宿生留在偌大的学校里。 宿舍楼里混杂着灰尘与消毒水的气味,在午后的高温里蒸腾出一种独属于“新环境”的、令人不安的躁动。 穆瑞恩破天荒拒绝了黄朔和朱志鑫“用游戏抚慰住校之痛”的提议,独自留在刚刚整理好的、尚且陌生的四人间里。 行李箱大敞着靠在墙边,衣物只胡乱塞进柜子一半,他却没什么心思继续。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掌心那块微凉的玉石全然占据。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菱形的光斑。他坐在光斑边缘的床沿上,低着头,看着那块白玉。玉质温润,雕工是简单的云纹,中间似乎还嵌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沁色。怎么看,都是一块寻常的古玉,顶多样式古朴些。 “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指尖触碰到了玉,那种熟稔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梦里面那微凉的指尖,和蜷缩在指缝是颤动的指尖。 我真的靠了。 他猛地甩头,眉头拧得更紧。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占有欲,在此刻静谧的独处时光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水底的暗礁,因为水波的平息而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可任凭他翻来覆去地看,甚至举到眼前对着光细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偏偏是它? 这个问题像一只恼人的飞虫,在他疲惫而混乱的脑海里嗡嗡盘旋。几晚失眠的困倦在此刻如同潮水般漫上来,视野边缘开始有些发晕。他烦躁地叹了口气,将玉揣回了兜里,靠在了铺好的床铺上。 他感到那种久违的困倦感缠绕在他的眼角,仿佛脚下的地面瞬间消失,整个人失重般向下坠落。眼前的景物——未整理完的行李、窗外刺眼的白光、对面空荡荡的床板——全都扭曲、旋转起来,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混合成一片混沌的色块。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响,盖过了窗外遥远的蝉鸣。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手指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意识在沉浮,仿佛被拖入一个无声的漩涡 他晕在了桌上,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普通高中生,在这闲暇的休假空隙里,短暂的合上了眼睛。 下坠感戛然而止。 随即,他仿佛坠入一具崭新的、陌生的躯壳,在与那温热血肉触碰的瞬间,一种反向的力量将他轻柔地抛起,开始上升。 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天地间空茫一片,失去了所有参照。他在这片虚无中不受控制地飘升,仿佛一只正挣脱茧壳的蝶,灵魂急于突破形骸的囚笼。然而,无数蛛丝般纤细的、带着粘稠情感的记忆丝线缠绕上来,它们席卷着残缺的梦魇,如同海底的水草,柔韧而固执地拖拽着他。 一种奇异的饱胀感充斥着他的胸腔。那里翻涌着全然陌生的悲喜,找不到源头,仿佛他是一具刚刚被吹入生息的提线木偶,颤巍巍地获得了感知;又仿佛是他这个过于完整的灵魂,错误地栖居于一具不属于他的容器里。 他渴望大地坚实的触感,憎恶这无根的悬浮。可他偏偏成了一只风筝,线头不知握在谁的手中,在这片浩瀚的、令人心慌的纯白里盲目飘荡。 这里,理应只有他一人。 然而,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片白色的寂静背后,存在着一道目光。那目光缱绻而绵密,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缓慢地抚过他的眼睑、他的唇线、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的秘密与误入,要将他与这周遭虚幻的血肉淋漓地剥离。那凝视中甚至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它无声无息,只是恒久地、贪婪地注视着他。 他什么也看不见。 唯有那无边无际的、仿佛有生命的白色雾气。 他厌恶这种被窥视的被动,如同猎物暴露在无形的猎手面前。他开始挣扎,扭动,试图在这无止境的上升中,抓住哪怕一寸可以落脚的实质。 仿佛是对他内心呼喊的回应,他恍然听见一声轻笑。 那笑声悠远,像是越过了一片无垠而平静的水面,带着湿润的凉意,漾入他的意识深处。紧接着,一双有形却无质的手,从背后温柔地揽住了他。他彻底陷落进去,被一团温凉、柔软的迷雾所包裹。 随后,有更纤细的雾流,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触须,缠绕上他的手指。它们灵巧地挤入他指间的缝隙,虚虚实实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与他的十指交扣。 形成一个既亲密无间,又荒诞不经的姿势。 那双含笑的、看不见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他很少做梦,更从未经历过如此具体、连指尖相扣的微妙压力与温度都清晰可辨的梦境。他感到自己落在一片柔软的云絮之上,那团拥抱着他的迷雾,如同一位体贴的舞伴,将他轻轻托起,又安稳地放回“原处”。它流连不去,用那雾气的边缘,恋恋不舍地摩挲过他的指尖,如同潮水漫过沙岸,留下清浅而湿润的触感,最终,像退潮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 等雾气散尽,穆瑞恩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他所熟悉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黄昏,热浪还未褪去,暑气慢慢渗透进狭小的房间里,夹杂着香樟树的气味,包裹住所有的感官。远处的澄黄慢慢浓郁,伴随着云翳飘荡,光为其镀上了色彩与阴影。色温攀升,玻璃瓶里的水轻轻摇晃起来,跌入昏黄的暮色里,开始逐渐燃烧,蔓延成天边的火烧云。 他下意识地低头摸摸口袋——那枚白色的玉,依旧静静地在口袋里,微温,仿佛刚刚那场这一切荒谬绝伦的囫囵梦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靠....” 穆瑞恩忍不住吐槽,头脑一片混乱,“这什么邪门玩意....” 暮色渐浓,宿舍里最后一点白光也恋恋不舍地褪去,被窗外愈演愈烈的火烧云吞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燥热未散、却又混入夜晚清凉前兆的微妙气息。穆瑞恩口袋里的玉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来自梦境的微凉触感,与这现实的温热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嗡鸣震动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是张子墨。 【墨爷:恩仔!醒了没?别躺尸了!来跟八中打一场,约好了!明天你必须来啊,缺你个前锋!】 文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燃烧的表情和挥舞的拳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子躁动亢奋。 穆瑞恩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行”字。 确实。 他现在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耗尽所有体力的运动,来驱散脑海里那片粘稠的白色迷雾和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或许,汗水能冲刷掉那种荒谬的、被无形之物缠绕的感觉。 九月的重庆,空气是凝滞的,连夏风都带着水腥与被阳光灼烤过的泥土气息,拂过路旁黄桷树肥厚油亮的叶片,发出些微沉闷的沙响。蝉鸣是这夏日最执拗的背景音,从清晨便开始积蓄力量,到了午后,必将汇成一片能撕裂寂静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盛大合唱。 球场的草皮在前一夜被精心浇灌过,此刻在愈发炽烈的阳光下,蒸腾起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与青草芬芳的热浪,视线望过去,远处的景物都在微微扭曲、晃动。 就在这片被高温模糊了边界的风景里,开始有身影陆续闯入。 起初是零星的几个,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服,背着或拎着鼓鼓囊囊的装备包,从校门的方向,从林荫道的深处走来。他们像是投入滚烫水面的一颗颗石子,打破了这幅静态画卷的沉闷。 人影渐渐密集起来。 说笑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足球落在塑胶跑道上的闷响,开始与蝉鸣争夺着空间。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些年轻而矫健的身体上,将额前碎发的阴影投在专注的眼眸前,将汗水瞬间染成剔透的盐粒。空气中那股慵懒的、被热浪统治的氛围,仿佛被这些逐渐汇聚的生命力悄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断累积的、引而未发的躁动与摩拳擦掌。 最后,在几乎所有人都已到场,喧嚣声盖过蝉鸣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从林荫里走出,静悄悄地融入了这片被阳光与汗水浸透的版图,像一个终于就位的、沉默的音符。 而穆瑞恩漫不经心地转着指尖的足球,视线掠过场边稀疏的人群,却在触及某个角落时,轻轻的顿了一下。 最后来的那人站在队伍的末端,与周围的队员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浅麦色的肤色在光影交错间,有种阳光照透的易碎感,可偏偏那双微微下垂的黑眸,氤氲着某种难以捉摸的、近乎冷冽的专注。斜射的光线正巧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平静之下,却仿佛敛着能穿透灵魂的锐利,悄无声息地,已将他所有下意识的回避与打量尽收眼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他反应的了然。 热风裹挟着草屑与尘土,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人群里缓慢飘浮、旋转,像一场无声酝酿的风暴。 而他偏生品出了剑拔弩张以外的味道来。 新面孔,长得不错。 穆瑞恩下意识地指尖用力,原本灵巧旋转的足球倏地脱手,滚落在地的闷响在短暂的哨声间隙里格外突兀。 “友谊第一。” 他清冽的声线穿过稀薄的空气,准确地抵达所有人的耳膜,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清晰得惊人,日光灼热,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又涌来。 王橹杰抬起眼,正对上那人群中心那道明朗藏着燎原火种的目光,又不着痕迹的移开。 场边记分牌旁的时钟“滴”地一声开始运转。 比赛开始。 毫无疑问,球场上的穆瑞恩是足够迷人的。 用汀果的话来说,他像一束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光,骤然投射在这片绿茵画布上。 足球在他脚下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皮革与空气碰撞的死物,而成了他肢体的延伸,一种心随意动的流淌。他并不总是急速狂奔,有时只是闲庭信步般地带着球,肩膀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韵律,可一旦机会闪现,那慵懒的姿态便会瞬间收紧,爆发出猎豹般的迅疾与精准。一个轻巧的切球,晃过气势汹汹的铲抢,衣角在对手带起的风中猎猎作响;紧接着是毫不拖泥的启动,将补防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只留下一道残影和扬起的草屑。 那动作举重若轻,被眉眼间那抹飞扬的神采冲刷得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少年的得意。 少年们奔跑,传递,射门。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燃烧,燃烧着过于旺盛的精力,燃烧着无处安放的青春,燃烧着对脚下这片绿茵最赤诚、最毫无保留的热爱。汗水是他们的勋章,那些轻狂的,毫无阴霾的、恣意飞扬的眼神,变成一种胜利嘉奖 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全场焦点,是青春这门电影的视觉中心。 但穆瑞恩,是属于一个人的世界中心。 王橹杰因为替补的缘故,并没有第一轮上场。 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挑选了一个绝佳观赏台,可以在人群的掩盖下肆无忌惮的盯着球场上的某道身影看个畅快。 事实上当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带着阳光下灼热的气息撞入他眼帘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全场的嘈杂。 是他。 真的是他。 不再是梦境中那片混沌白色里模糊的轮廓,不再是意识流里无法触碰的虚影。他就站在那里,鲜活,生动,带着真实世界的光影和温度。汗水沿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喉结随着笑声轻轻滚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王橹杰死寂已久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像电流般瞬间窜过四肢百骸。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想要站起来,想要靠近,想要确认这不再是另一个醒来就会破碎的幻梦。 不行。 不能失态。 绝对不能。 强大的理智,或者说,是长久以来隐藏在冷漠外壳下的自卑,像一根冰冷的绳索,猛地勒住了他几乎失控的情绪。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细微的刺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翻涌的、过于滚烫的情感。再抬起眼时,那张清俊的脸上,已经只剩下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 他调整了一下站姿,下颌微收,肩线打开,将自己最完美、最“帅气”、也最符合他平日里冷感形象的侧影,定格在穆瑞恩视线可能再次扫过的方向。像一个等待了千万年的朝圣者,在终于见到神祇的那一刻,却因为害怕惊扰,只能将自己凝固成最体面、也最疏远的姿态。 于是,在那片沸反盈天的人海里,两道视线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空节点,有过一次短暂至极的交汇。 一个是不经意的轻轻一瞥,带着对美好事物的本能欣赏,如风过无痕。 一个是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凝望,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冰山,内心却已地裂天崩。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看似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只是一个人如台风过境,一个人站在风暴中心,浑然不觉。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观众席的角落,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盈盈地看着风暴里的少年们。 穆瑞恩刚开始比赛就感到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那感觉如同被某种冷血动物的信子轻轻舔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挥之不去。他扫过观众席,却没有找到哪一种奇怪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只当是自己最近被那诡异的梦境和玉佩搅得心神不宁,产生了错觉。 哨声长鸣,比赛继续着。 那道原本隐晦的视线,随着比赛的进行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变得清晰而执着。它不再是游移的,而是牢牢锁定了他,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穿透力,穿透喧嚣的声浪,穿透灼热的空气,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他又想起了梦里那片白色空茫中无声的、带着笑意的凝视。 “我靠,恩仔,那边那个绿色衣服的小子,是不是一直盯着你?” 张子墨喘着气跑过他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谁? 他顺着张子墨说话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了刚刚瞥见的”长得不错的新面孔”此时托着下巴,与一旁队员有说有笑,好像对场上的比赛恍若未闻。 “他刚刚还一直盯着....” 穆瑞恩抿紧了唇,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憋闷感再次涌了上来。 “应该看错了。” 别管了,比赛重要。 双方比赛正值白热化,球场上的跑动与呼喊交织成一片热烈的网。绿队队员带球试图从右路突破,脚下步子迈得急了,一个没留神,收势不及,肩膀“砰”地一下撞在了穆瑞恩身上。 力道不算重,两人都只是踉跄了一下。穆瑞恩被一旁的张子墨扶了一把,嘴里笑骂了句:“看着点路啊你!” 红队队员挠了挠头,说了句抱歉。 这本是球场上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插曲。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隔着大半个球场—— 那个原本站在替补席边,正微微侧头听着队友说话,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笑意的王橹杰,脸上的所有表情,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那速度太快,太彻底。 前一秒,他还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安静、甚至带着点清冷气的帅气少年;下一秒,他整张脸像是被瞬间冻结,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那双总是低垂着黑眸,此刻锐利如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钉在刚刚发生碰撞的那片区域,更准确地说,是钉在还搭着穆瑞恩肩膀的张子墨的手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冷。 而红队这边几个正好面对着他的队员,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队友,压低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喂……你看那个男生……” 被提醒的队友顺着视线望过去,正好对上王橹杰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一怵:“我靠……他这眼神……什么意思?” “刚才不还好好的,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是不是觉得他们刚才那个防守动作太大了?撞了我们的人?” “不能吧……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们不是一队的吗?” “那他盯着这边干嘛?眼神还这么吓人?” “不对..他盯的是恩仔...” “好像不对,好像盯的是张子墨....” “不是他们撞了人啊为什么还这种表情看我们?” “挑衅?”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泛起嘀咕。 而场中的张子墨,对此毫无所觉,还在那跟穆瑞恩插科打诨。唯有穆瑞恩,似乎隐约感觉到一道格外不同的视线,可当他抬头去寻找时,只看到自己队这边几个队员表情怪异的瞪着绿队那边的那个“新面孔”而刚刚那还在谈笑风生的少年,此时一言不发的盯着他,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垂眸,就好像刚刚那异样的眼神只是集体产生的错觉。 可这道视线没有像之前那样消声匿迹,它以一种肆无忌惮的姿态,几乎实质地盯着他。干扰着他的跑位,分散着他的注意力。当他带球突破,感觉那目光烙在他的脚踝;当他起脚射门,感觉那目光钉在他的背心。一种无声的、单方面的角力在绿茵场上悄然展开,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场上的比分争夺。 靠。 我惹他了? 穆瑞额不爽。 我不就撞了他们队的人而已。 “那小子绝对在挑衅!”几次三番后,连脾气最温和的队友都忍不住啐了一口 “瞧他那眼神,纯纯挑衅,有本事从替补席上来和我们打一场!” 穆瑞恩:.......不用说那么大声哥.... 红队都被这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点燃了。原本普通的友谊赛,因为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陡然变得火药味十足。传球更加凶狠,抢断更加果决,身体对抗的激烈程度不断升级。 于是每一次与绿队的交锋,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两队空气里都仿佛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绿队:? 丝毫不知情的张函瑞看着喘着气的同桌被莫名其妙的另一队集体瞪着的时候,脑袋缓缓飘过了一串问号。 他趁着中场休息把这个一个星期前才转到班上来的同桌薅进了试衣间,却不料他脸色难看,似乎是生气了,但是不知道气什么。 “王橹杰你瞪对面主力干什么?” 他以为这两人是有私人恩怨,却没想下一秒,眼前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生愤愤开口: “张子墨摸他手!” 张函瑞: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 他? 张子墨?手? 停停停停停停停 “你的意思是你瞪对面主力是因为对面队员摸了主力的手?” 等一下 那你不应该瞪那个队员吗你瞪主力干什么? 不对 ....... “?” 张函瑞还没缓过来,王橹杰继续说 “我没有瞪他,我是担心他。” 停停停你先别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和寻仇一样的眼神是因为担心这个穆瑞恩? 张函瑞终于明白过来了,被他的举动气笑了: “你担心就担心,非搞得像寻仇一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眼神,配上你这张冷脸,杀伤力有多大?他们全队都以为你要上去干架了!” “不是等一下,你先老实交代,你们俩什么关系?” 犯得着这么目光灼灼望眼欲穿盯人家? “师兄啊?”王橹杰眨眨眼睛,看上去无辜及了 “哪门子师兄你们俩之前认识?” 王橹杰盯着鞋尖,轻飘飘地说 “见过。” 你这么娇羞干什么见过就见过哎你脸红什么! 张函瑞没招了,只能警告他 “不管他是你哪门子什么人了,你能不能收收你那表情,你别一副挑衅的样子盯对面我求你了。” 王橹杰:? “我哪里挑衅了?” 我那明明是担忧。 “哎哟我和你说不清楚你反正别看穆瑞恩了,等会人家比赛结束还要和你来一场自由搏击就老实了。” “我不要。” “?” 怎么还不要上了,这穆瑞恩头上是有朵玫瑰花还是**汤?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王橹杰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 为什么当时胃疼的像有钩子在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了,还要看?为什么,即使这样疼着,一想到能看见那个人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心脏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扭曲的、近乎疼痛的甜意?他甚至需要拼命压抑,才能不让嘴角在那剧烈的痛苦中,扯出一个难看的、无人能懂的笑容。 没有为什么啊 因为…我要见师兄啊。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哪怕…只能用这种“凶恶”的、会被误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