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弦似乎在快速移动中，但回答得很快：“你不用来，我遭到了一批不明武装人士的追击，他们身上有些我想要的东西，拿到后我去找你吧。你在哪里？”
水杏通过精神频道把定位和地图一起发给了花间弦，又给他套了好几层防御措施，随后直接坐到了墙头，居高临下地审视被关住了的女孩：外表十五六岁，没什么心机，偏圆的眼睛会说话，把想法吐露得一干二净。
水杏回忆了一下，问：“会说话吗？”
女孩摇头，发出的音有些模糊，好像哑巴刚学发声不久：“交流，可以。谁，你？”
“放心……不会害你的。”女孩的反应证实了水杏的想法没错，她将女孩也接进精神链接，顺手把她们所处的小片空间直接挪回醒来的酒店，又烘干她身上的水。
“来，现在能回答问题了吧。”水杏扫了扫床沿坐下，笑盈盈道，“你是我？你从哪里来？刚跟你一起的是谁？”
女孩不动用声带时表达流利了很多：“捕捉我有什么目的？”
“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就把你放了。”水杏看着对方，嘴角的笑容没有退下去过。
“……我从人类基因改造计划的基地来这里办事。我弟。你是相关人员吗？”
“借口不成立，你什么时候开始策划逃跑？”
“忘了。”
“你什么时候制造的暴动，都带了谁？”
“两周前，都，我不知道——”
“两周内你都躲在哪里？”
“员工宿舍。”
“为什么两个周你都没被发现？为什么你可以越过整个研究区把两具尸体塞进冷冻库？”
“能力。”
“你跟什么车出来的？”
“运输车。”
“什么车会在戒严时出门？为什么你没被扫到？为什么没人抓你？难道就没有克制能力的预案？”
“不知道，不知道，个人能力。”
“为什么你还能拿到现金？为什么拿现金？”
“不知道！不用现金用什么？”女孩的语气有些烦躁。
水杏捂着脸沉默片刻，从床上站起来，打了个响指，两人瞬间移动到楼下便利店里，身侧是自动收银，前面是碰一碰支付贴纸，电脑上显示着年月日。水杏敲晕店员打开收银柜，里面刚刚好只剩下女孩买伞时的三十多块钱，有零有整。她从店员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打开二维码晃了晃。
“诺，用移动支付啊，你什么年代，十几年前吗？”
女孩呆住了，连水杏什么时候换成用嘴巴讲话都没注意到，还是在脑中说：“不是，不知道，不是那个时候……不是那个时候？”
她的语气很轻，好像自己也不确定。水杏上前抓住她的风衣领，鼻尖对鼻尖，声音轻飘飘地质问：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我？”
女孩没有答话，只是拼命摇头。水杏松开衣领，帮她理整齐，亲昵地强行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女孩肩膀上，摸了摸那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棕色长发，喃喃道：“真是常见的套路呢，看起来有逻辑却经不起深究，关键的地方靠能力糊弄过去，把所有人当傻子，连我的潜意识也不相信这些是真的……”
“我在一个盒子里吗？我来自另一个盒子吗？这真的只是两个盒子之间的故事吗？”她开始给女孩编麻花辫，这是彤彤教给她的，“怎么连这些记忆也都不对呢……如果有创造我的‘神’，那它真是个不严谨的‘神’啊。”
她的手在女孩后颈停了一会儿，还是松开她，拍拍她的发旋，在女孩迷茫的眼神里传送离开。刚一落地，来不及收手的子弹拐弯绕过水杏的胳膊，又被花间弦的结界弹开。
水杏也没有挪动，潜意识投影纷纷绕开她，只向花间弦这个入侵者倾泻火力。她问：“我要问的问完了，你要找什么东西？”
“一盘录像带，已经到手了。”花间弦对付起这些未经训练的梦境防御还不成问题，双重暴雨中，这个男人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仿佛他才是梦境的主人，“从刚才起，你潜意识的攻击**几乎翻倍，追踪能力也提升了很多，你在抗拒这次行动了么？”
“是的。我感觉很糟，但U盘还没有找到，我不想离开。”水杏坦诚道，她挪动梦境的空间，像旋转魔方一样几下把两人转到梦的另一头，进入一间小公寓，和潜意识防御力量远远分离，“我应该没有亲眼见过录像带，看看吧。按照梦的原理这里绝对安全，不用换鞋。”
水杏踩掉鞋，打开灯，花间弦对空气说打扰了，跟着进入这个家一样的屋子。水杏靠意识搓出播放器连上投影，插上录像带。画面闪了闪，出现了一张陌生的亚洲面孔，似乎在自拍，周围闪着录制信息。
“标准恐怖片开局。”水杏嘴角抽了抽，熟练地掏出一包薯片。
那个人放好录像机便木胎泥塑般坐在椅子上，柔顺的黑色头发自肩膀滑落，吐字清晰而平静。
【我找到进入你意识的办法了。】
【如果你听见这段话，说明你又投身命运，哪怕是以我完全无法预料的形式。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已经重来太多次，请你这次一定要走下去。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未来正以一种我也无法确定的方式展开，因而我实在无法给你什么提示。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时间是同步的。时间不是一条不确定的线，它与空间不可分割，它是一条河，一个不断前进的队列，从队伍头离开到队伍的尾巴，也只是一增一减的关系，能影响的仅有从节点开始之后的行进方向。】
录像带里的人无比遗憾地看着摄像头，戛然而止，两人都暂时不语，水杏仿佛被那眼神洗刷了一遍，心里也觉得空落落起来。
“原来如此……去第三层吧。”
许久，花间弦似有所悟地感慨，打开一直提着的箱子，将药剂推入两人的血管。
水杏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花间弦身处一条白色的弧形长廊内。
长廊很窄，只供两人并肩而行，外侧墙上有一扇扇金属门，没有任何窗户。两人也算有了点默契，背向而行，却鬼打墙般回到了原地。
“也许你应该回第二层，有不少活跃的东西在门后，我对梦的主导权减弱了很多……不能保证你能顺利探索完。”水杏情绪有些低落。
“先开一扇门看看情况吧。”花间弦掐好了符咒，笑着说。
水杏也接受这个方案，她打开起点处的门，里面是个大约六、七平的白色空房间，墙上有几道醒目的黑漆，像是被谁拿刷子胡乱抹了一通。她正要上前检查，这些黑漆忽然扭曲躁动，争先恐后地挣扎着扑向刚进门半只脚的花间弦。
花间弦的周围亮起淡金色的结界，但那些东西穿透结界好像烧红的铁签烫穿塑料膜一样简单。他本能地做出了最简单稳妥的反应：收回脚，站在门框外，冲他张牙舞爪的黑色线条像失去目标，迅速缩了回去。
“你的深层潜意识似乎很不欢迎我。”
“真要说这个的话没有人的深层潜意识会欢迎一个科学妖人来做实验，就算是我自己邀请的也不行——”水杏有意识地调侃，“回去吧，辛苦你照顾了，如果你遇见我在第二层的意识投影，不要问奇怪的问题，孩子还傻，你不如去找找小说U盘。需要坠醒我按照约定发信号。”
“是么？那的确是个值得探索的对象，一切顺利。”花间弦说，自袖中取出一把左轮抵住下颌，指尖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微笑着扣动扳机。
水杏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自杀行为，一时失语，过了半晌才嘀咕：“比真鬼还鬼的男人……”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花间弦倒下的身体和献血，退出房间向前走。她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沿途的所有门，好像在看一部黑泥发育史。那些灼热的、似乎有生命的东西从墙上分散的印记逐渐聚合，滚落成一团非牛顿流体，又日渐壮大，抽条，偶尔消失不见，再回来时形态总会发生明显的变化。
直到她发现最新的门框上添了门牌号：044。
水杏敲敲门，毕竟不能排除黑泥大变活人给自己加了房间号的可能性。很快她放弃敲门，直接拉开，只见房间的正中站着一团和她差不多高的黑泥，勉强组成了女性的轮廓。水杏走上前，刚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人手臂举起来摆个poss，另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凭空从她左侧冒出来，一把插进了泥人胸膛里。
水杏吓得一个撤步，发现那不只是一只手，还连着一个人。那个孩子有白色的长发，陌生的脸上嵌着双红宝石般冰冷到无机质的眼睛。白发女孩的手在泥人胸膛里搅动，最后拔出了什么，递到了水杏眼前。
黑泥从她摊开的五指指缝间落下，留下一枚平平无奇的U盘，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见水杏谨慎地没有动作，女孩把U盘再次向她送了送，指尖快怼到水杏脸上。这下，水杏不得不捻起那个U盘，又小心地挪到门边上。
“你的记忆欺骗了你，你的认知也欺骗了你，你存在的意义是接受你的命运，就像我接受了我的命运。”
女孩面无表情地说，张开双臂。
“看，我在燃烧。”
火焰从她身上的每一寸同时燃起，带走她的皮肤与血肉，她往水杏的方向走去，穿过海妖的身体，留下一地温热的灰烬。
“……好没创意的经典复刻。”
水杏握紧U盘，用吐槽的方式缓解内心起伏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离开这个房间，之后的每一扇门也都写有044的字样，但她不认为有打开的必要了。
她一直向前，走廊尽头出现亮白色的光，直到抵达一扇一人窄的拱门。门外是一座尖塔的小小阁楼，四面开阔，让在封闭空间走了很久的水杏感到神清气爽，天与地，云与草，远在天边，又近得仿佛都唾手可得。她走到边沿，扶着柱子向下看，一面钟在外墙上滴答滴答走着针，下面是极其渺小的灰色的世界。水杏似乎感觉掌心里的U盘在发烫，她深呼吸，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
U盘飞得很高很远，水杏向下仔细张望，什么也找不到。这次梦不会再有其他信息，她想，是时候醒来了。
于是水杏纵身飞跃，可她没有下坠，她在上升，仿佛一瞬间盒子颠倒了，她失控地越过一叠一叠的云，漆黑骤然取代了明亮，短暂的失重后，她一下栽倒在深黑色的光滑地面上。
水杏爬起来，目之所及只有围绕着一根柱子的旋转楼梯，淡黄色的圆柱形灯光从遥不可及的黑里发出，笼罩了二者所在的区域。
短暂的震惊后，水杏知道自己依然在梦里，立刻饮弹自尽。子弹击穿了她的脑干，但她只感到一瞬的全身瘫软失控，很快，身体像重启了一样恢复如初。水杏咬了咬牙，不确定地又打穿太阳穴，手指浅浅抠进伤口，真切地摸到了肌肉和皮肤的蠕动和增生。她撤掉手指，几秒内，原本致命的伤口彻底愈合。
醒不来！这一恐慌短暂地压过了伤口带来的疼痛，她捏着枪托，在血迹的倒影里用思考强迫自己镇定。
现实世界的睡眠仪设定时间为五个小时，他们没有使用强效镇静剂，身体又有苏琪冬看护，机能正常，即使她现在出不去，时间到了也可以自然苏醒。
她是安全的。
水杏扭头走向旋转楼梯，她相信唯一的场景不会毫无意义。禁止死亡的设定经常出现在训练里，她应该需要达成某个特定的指标才能出去，是爬楼？还是……觉醒第八感？
随着这个念头的加深，楼梯投下的阴影渐渐开始呼吸，黑泥组成的生命从影子的深处爬出，阻拦她的去路。水杏精准地绕过攻击，不轻不重地把近两米的阴影版镰刀怪踹回楼梯下，一种别样的恼怒自她心底腾升。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到之前拿到的信息，想到自己虚构的记忆，谜语人莫名其妙的话，又想到这个拙劣的、类似训练场的环境，一切都让她质疑，她到底从哪里来？她到底是谁？她到底在走什么样的破命运？
然而，她心里翻滚的情绪越激烈，生出的怪物便越多，数量已经渐渐有超越她强化能力的趋势。水杏尚能对付这些熟悉的怪物，可她真想撂挑子不干，大声吐槽：“搞训练场就算了咋还玩素材复用！这么强行会被骂的好吗！”
好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需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把水杏从三层楼劈了下去，现在她不得不从头开始。新生成的影子怪也开始跨种族交流，譬如魔鬼藤和尸变体亲亲蜜蜜做了家人，受伤的只有嘴贱的水杏，除了要对付古怪的藤蔓攻击，还要面对无法彻底切割的肢体，半是被迫，半是主动地集中精神观察新的弱点。
一层、两层……所有的伤都能极快地痊愈，唯有痛楚和代表第八感的黑线的长度会不断叠加，让水杏的精神朝着崩溃边界走去。终于，水杏爬上第一个没有怪物的平台，抬头隐约可见中心柱顶有一团红色的物体。她再也支持不住，撑着栏杆休息，竟然真的安稳了几十秒。
咚！
一把剑仿佛从天边刺穿水杏的脖子，带倒她的身体，扎进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