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小队,我是塔执行部队的精英长官江别羽,要求你们停止攻击!立刻为刚才的攻击解释!”
海东青在江别羽一晚没睡的沙哑声中跃出精神图景。它猛地升空,转向滑行感知四周情形,发现一小波聚释生物正寻枪声挪来。
摔出去的思绪总算回到身体。江别羽此刻愤怒异常,可视线被浓雾遮蔽,他竟不能找到一个准确目标盯住,哪怕对方是某种究极恐怖的怪物。这种一拳打进棉花无处泄力的感觉让人恶心坏了,尤其在他意识到飞燕小队的向导是怎么死的之后——
“乖狗,杀掉那些聚释生物……啧!我他妈听不见!!算了,你先上去交涉,我来杀,两分钟后汇合!”他低声命令。迅速装填手枪子弹后,他再次仰头朝那个藏在雾中火药味还没散的空窗喊话:“重复一遍,停止攻击!立刻为刚才的攻击解释!!”
向导烦躁和愤恨的神情让哨兵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放心地看了几眼,刚准备离开掩体按命令执行计划,就听见远处海东青的鸣啸和向导一样开始歇斯底里,像承载不住快要溢出的杀戮之火。
感知到向导的精神波纹突然大幅波动,他脱口道:“冷静一下!你好像出现情绪淹……”
“上去把他们都杀掉!!”江别羽嘶声打断了他的话。向导左眼褐瞳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像右眼的人造眼球一样没有生机色彩。
子弹上膛,他忽然持枪朝若普射击,前臂瞬间就被近身的若普攥紧重推,让枪弹射向猛地偏移。
“江别羽……!”
手枪掉落在地。若普握住江别羽奋力挣扎的手腕,再要判断他突然反常的原因时,无数蛛网般的丝线裹住他的小腿流动向上。它们顷刻就钻入衣料,温柔却致命缠绕他的腰,然后覆盖前胸,勒紧脖颈,带来刺痛和酥痒交织的奇异体感,让人燥热难耐。
哨兵腰椎一软,咬牙硬是站稳了。他震惊望着眼前的向导。向导神情亢奋,嘴角夸张上扬一副掠夺姿态,眼底却依旧没有神志,还在操控那些丝线捕获近在咫尺的猎物。
这些坚韧的精神丝线若普再熟悉不过了,8年前他和因能力过强而傲慢清高的江别羽初识时,那个少年就是这样给了他下马威——
「我身为向导天生就克制哨兵。这是你的荣幸……」
少年漂亮狭长的双眼微眯,掰过面前不敌他精神控制还强撑不肯倒下的另一个少年的脸冷讽:「现在可以跪下来叫主人了,小乖狗。」
……
……
或许在极度潮湿的雾区走动太久,身体沉入海水的时候甚至没有额外感觉。
「[哔——],掉进图景了。很好,意识还算清晰,可以摆脱。」
江别羽睁着眼睛,安静注视上方湛蓝的粼粼海面。柔和的阳光透入水层,波浪下有鱼群穿梭而过。光影在他眼中流转,却随身体沉没慢慢减弱,像一幅逐渐销毁的画。
荣誉于我而言果然是终将沦为废物的诅咒。他心想着,感受到胸腔塞满打结蜷曲的黑蛇,以及自己在精神图景外的本体发动了久违的精神攻击。
「我居然出现情绪淹没症状了。难道藏在雾里的那个精神波……先交给乖狗处理吧。哼,他如果也掉链子就只能一起去死……但以这种方式死掉也太过丢脸,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你。所以千万别死在这里了。」
他莫名想起从前在圣所学习的平静日子。那时他性格恶劣,随心所欲支配强悍的精神力量惹是生非——似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用这样的精神攻击轻易压制了那个有些内向的少年哨兵。
少年哨兵两只膝盖都跪在地上了,依旧倔强不肯服输。这样滑稽的反抗令少年向导忍不住笑出声音,很快伸手掐住他同样带了稚气的脸,不屑地叫他听话。
他没想到少年哨兵居然哭了。大颗的泪珠兜在漆黑的眸中,聚成一面光滑的镜子,清楚倒映少年向导错愕的表情。
「“你叫江别羽是吗,”」少年哨兵咬牙切齿,身体还在拼命反抗,声音却因为哭腔没有太多气势,「“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作为!”」
后悔。
我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即使3年前我因为你伤残不得不从前线退居,得不到塔的认可不再有任务指令下达失败得更加彻底,我也没有后悔过什么。
不要露出难过的表情给我看,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告诉我。
「一分钟,乖狗,再给我争取一分钟。」他沉向海底深处,虚空命令着。
“▄▆▂▇▆▄——”
他忽然听到了熟悉的鲸歌。
那是一段不能被解读的孤唱,即使他是唯一的聆听者,也无法读懂其中的寂寞与苦痛。为了解读这段深深刻印在脑海中似乎略有旋律的鲸歌,他在不眠的夜晚无数次提笔尝试破译,却只能凝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词汇,像是名字:弗洛。
他与爱人分享秘密,同样给这段鲸歌命名为「弗洛」,并把它作为敲击代码的中心密钥——此后只存在于他们之间,成为他人无法意会的语言。
“弗洛密码只有我和他能交流……那么你,需要的是什么交流……”
他扭头望向鲸歌飘来的方向,那里是通入黑洞般的深渊。
……
……
“清醒一点!江别羽!!”
后颈被用力扼住时,江别羽忽然颤得厉害。他明明没有闭眼,却感觉眼皮挂了千斤重石,只能隐约看见面前那对熟悉的漆黑瞳孔。
“嗯。”散乱的意识慢慢回到大脑,尽管视线模糊还未完全恢复,江别羽也终于能闭上眼皮,好缓解干涩疼痛。
“先保持呼吸,你出现情绪淹没症状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情绪气团在图景里疯狂四射爆炸,正在被向导快速控制,将它们一一收拢归位。他尝试抓握拳头,想要摆脱情绪淹没症状造成的身体僵直,再次开口道:“很快就好,最多两分钟。另外把手从我脖子上拿开,现在。”
“……暂时不行。我动不了了,江别羽,你要先把控制解除。”
哨兵似乎就贴在他耳边说话,每个字都像向导听觉正常时那样清晰。向导睁眼,总算看清大致形势。大量精神丝线把哨兵逼到先前躲避子弹的掩体,而他压倒了哨兵,二人大部分身体都亲密接触,似乎头再低一点就会吻上对方的唇。
“[哔——]。”江别羽再次闭上眼睛。他嘴角微微抽搐,不知道是逃避现实尴尬还是缓解症状困难,把语气放好一些了:“稍等,我还没摆脱。”
“好。”
“……我刚才没做什么吧。”
“做了很多,江长官,”若普的声音似乎带了笑意,潮热的气息钻入江别羽耳中缠绵,“你要听哪一个?”
回答他的是脏话。
摆脱僵直后,江别羽立刻从若普身上起来,几乎皱缩一团的后颈也终于从若普手掌逃离。他握住被攥出红痕的手腕,问若普他从陷入情绪淹没到清醒的大概时间,以及期间发生了什么。
“不到两分钟,”若普回答,“你突然情绪亢奋,要求我杀死仓库里的所有人。”
“啧。”江别羽摘下耳后的助听器,重新检查科理会额外为他设计的精神传感器。他开始怀疑藏在雾中的未知精神波,却一时没什么思绪。
压制哨兵的精神攻击已经解除。向导余光注意哨兵够长胳膊,抓过掉在地上的手枪。无数碎裂的白色丝线随他起身掉落,眨眼就消失不见。
如果他清醒的时间再晚一点,那些精神丝线就会彻底攻破哨兵的精神屏障,进而破坏图景,让哨兵死于精神图景衰竭。
江别羽冷笑:“乖狗,身为黑暗哨兵、塔的首席,你竟然会被一个残废的向导牵制——确实该被淘汰了!圣光计划不愧是塔的废物回收计划,看来塔把我们派来这里执行任务,不过是想让我们死得体面一点。”
哨兵望着他那张在负面情绪折磨下冷漠却难藏俊秀的脸,没有说话。
“行了,废话到此为止,”江别羽戴上助听器,再三确认自己的精神图景没有出现异常,“突发情况可能是受到我之前跟你说的精神波影响。保险起见我现在要暂时封闭图景。乖狗,除了我的精神攻击,你还有没有受到其他攻击?”
“目前没有。”
“针对向导的吗?刚才那些人……”江别羽仰头朝雾中望去,“攻击停止了。按照原计划,你上去交涉,我在下面杀聚释生物。两分钟后汇合,去吧。”
若普临走前把带了掌心温度的手枪交还给江别羽。江别羽接过,看清他明显的唇型,说的是小心。
他盯着哨兵那对才发现变得红肿的薄唇,突然一怔。
“[哔——]。疯了。”
向导烦躁地持枪上膛,很不自在地命令哨兵快点上去,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又叫住他了:“手,给我。”
若普不明所以,但立刻抬手伸向了江别羽。被他发泄怒火似的用力抓住时,若普眼中闪过惊讶,也下意识收拢手指,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别影响我完成任务,”江别羽面无表情,若普却感受到刚才攻击他的锋利丝线柔软下来,正快速修补加固他的精神屏障,“感谢我的怜悯吧,若普。”
“谢谢。”他轻声道。
几秒后江别羽挣开他的手,重新持枪略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就当扯平了,医学会那天。别再有下一次了,不论是谁。”
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对方默认,还是拒绝。
哨兵离开了,向导也没再说话。他的舌头忍不住用力抵住上颚,似乎想尝出口腔里曾数次交融的信息素味道,但它们或许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全部咽进胃里了。
而胃里没有想象中会出现的疼痛。
应该不是坏事吧。
他心想着,开枪一一射杀逐渐从雾中冒出的聚释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