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雾航线》 第1章 重逢1 “江导,你也来做体检?” 江别羽刚戴好助听器还没开始调试,过亮的声线让他耳膜疼痛,不禁用皱眉缓解。他侧头看向走廊拐角,一个少女正朝他跑来——原来是指导过的学生,半年前刚从圣所毕业。 “何露。”他点头,算是简单打招呼。 见他认出自己,何露眉开眼笑,晃着手里的体检单问候他最近过得如何。对话不涉及工作的江别羽总说不出好话,随意回答还没死就是了。何露倒习惯他不讨喜的说话方式,瞄了一眼他体检表上的空缺,便邀请他一同去抽血。 少女性子活泼,在江别羽身边叽叽喳喳说话,一会提到自己的哨兵搭档路辰,一会好奇圣所会有哪些天资强悍的小孩入学。江别羽有一句没一句搭理着,似乎不太关心这些事,或者说现在也没什么事值得他关心。 “考核期终于结束了!我和路辰上周签了边防部队的服役令,啊!我已经开始期待拿退役金的生活了,”何露双眼放光,一副摩拳擦掌的兴奋样,“嘿嘿,我们都商量好了,到时去滨湾区开个餐吧,没事干的时候就边等客人边杀漂上岸的聚释生物。” 还没开始正式服役呢就想这么多,我都没到退役时间……江别羽听见她的话嘴角抽了抽,刚准备犯老毛病嘲讽“你们能活下来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但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不合时宜跳出来,礼貌提醒他曾经有过搭档的日子——那时他和对方约定了,退役后要一起殉情。 [哔——],这么一比较自己确实完全没资格教育人家。 于是他调转态度,心平气和道:“行啊,祝你们都平安活下来。” “肯定会的!”何露点头如捣蒜,“江导,你也好好活着,到时记得来光临我们的店。我可以给你打七……不,六折!” 好歹师生情谊一场,就不能免单吗?江别羽刚想吐槽,精神图景内忽然鹰鸣呼啸,警告他附近有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脚下一顿,却没回头,也没让对方发现自己有所察觉。 这里是塔庄园医学会,根本不需要他考虑敌人入侵的问题。不过与其说是敌人,倒不如说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他隐约能感知对方的精神波纹,还挺熟悉。 采血室的护士看见是“老顾客”江别羽,开口让他稍等一会,她去拿专用的储血袋。何露把胳膊伸给另一个护士,扭头咦了一声,问江导你有什么特殊待遇,难道是稀有血型? “不是……” “因为你这位江导身体情况特殊,需要多重检测确保他的健康咯,”门外一道被烟渍烂的嗓音打断了江别羽的话。来人语气吊儿郎当,轻浮得甚至能想象他在摇晃身体:“下午好啊,老江。” 鹰鸣声再次响彻江别羽的精神图景,第二次警醒主人这就是不紧不慢跟踪他们一路的人。江别羽深吸一口气,侧身用唯一能视物的眼睛看向那人,眼神不算太友好。 “这不大忙人谢部长吗,”他硬扯嘴角,讥讽道,“真稀奇,难得有空来关照残疾人。怎么,你被谁强迫过来拓展关爱业务了?” 靠在门框上的男人一张标准方脸,胡子拉碴头发乱糟,只有两条眉毛被发胶捋过似的服帖。他身穿一套笔挺黑西装,棕皮鞋被鞋油擦过亮铮铮,此刻却左腿搭住右腿,毫无礼仪地抖腿,活脱脱像个喜欢耍酷的流氓。 “不就是最近忙,没时间来骚扰你么?怨气这么大,还以为当了三年媒介人你嘴巴里能说点好话,唉,”西装男故作遗憾的表情摇头,“你和你搭档一样没变嘛,不过他还是不爱说话罢了。” 提到“搭档”二字让江别羽的脸色蓦然难看。他立刻冷声道:“我没有搭档。” “或许马上就要有了呢?你还没过服役期呢。”西装男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加盖[塔执行部队]印章的证件,语气稍微正式些了:“江别羽先生,我奉塔的命令请你去做个选择。你可以选择不去,不过不去的话,以后可没有后悔的机会哦。” “没想到执行部队还是这么喜欢卖关子。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江别羽听见是这种可以选择无视的选择顿时没了兴趣。正好那个去拿储血袋的护士回来了,她礼貌向西装男点头示意,转头问江先生可以开始采血了吗。江别羽坐下来,朝一脸担忧的何露摇头示意没啥大事,很快把胳膊放到桌上。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谢森,你回去吧。” 谢森挑眉:“真的不去?” “嗯。”针头刺入皮肤。 “若普。”他一字一顿。 “……” “江先生,您最好不要一直用力握拳。”护士轻声提醒。 “那么,趁这一分钟好好考虑怎么样?”谢森得逞般笑了,转身从采血室门口离开,“我就在走廊等你。期待你仔细考虑后的回答。” 何露拿回已经盖了签名章的体检单,看着还没结束采血的江别羽有些欲言又止。作为圣所的媒介人之一,这位江导工作期间散漫但还算亲切,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阴鸷的神情,像是过去发生了什么令他憎恶。 在圣所学习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八卦这位经历传奇的媒介人:他从前线下来,曾经是一名战绩辉煌的向导,与结合的哨兵连续夺回被占领的土地,在战区几乎所向披靡——这对搭档甚至在二十岁的年纪就被塔授予荣誉勋章。 哪怕退居二线,塔也给予了他相当优待。甚至还有人说,圣所新开设的特训班就为了让他带教才得以组建,何露就是特训班的一员。 “如果不出意外,江导应该会成为首席。”众人惋惜道。 但或许就是出了意外。 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呢……何露忍不住把视线放在江别羽耳后的助听器上,以及,那只没有光的右眼。江别羽对自己的残疾好像没有太多忌讳,见面第一天就很坦诚地告诉学员,他的视力和听力严重受损,任何人认为受他忽视一定要说出来,可能是设备没处理好的原因。 “何露。” 少女愣了愣,和江别羽左眼转过来的视线对视上了:“江导,我在听。” “回去路上小心,顺便替我向路辰问声好吧。如果去其他洲岛执行任务务必注意安全,”江别羽神情温和不少,叮嘱道,“等你们平安退役,我会去滨湾看望你们。” “好!说定了啊江导,想了想六折也不够,只要你来,我就免费请你!” 少女喜悦道,起身准备离开。她的笑容在看见门外那个奇怪的西装男后卡顿一秒,很快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了。 谢森忍着搭讪她「小姑娘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执行部队」的念头,边晃边等江别羽从采血室出来。不一会江别羽出来了,随手将止血棉签丢入废弃医疗回收箱,面上才带的淡淡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在哪,带我去。”他冷漠道。 右眼已经不存在了,那里只是替代了的人造眼球,但不知为何“若普”这个名字在精神图景中随大海波浪起伏,让江别羽有种想把它挖出来的冲动。 之前语句用词问题比较大,还有一些暂时能被发现的bug,缓慢修改中,尽量一天一章。这里连载存档,最新章还会在原地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1 第2章 重逢2 “他在哪,带我去。” “哟,你不是不感兴趣吗?”谢森好笑道,似乎觉得江别羽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对那个姑娘这么热情,看见我怎么跟你倒了八辈子霉一样,啧啧。”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谢部长办事效率最好高一点,我最近闲,可以到处投诉。” “我操了,老江,”谢森捂住胸口,一脸震惊地瞪他,“咱俩好歹是前战友,怎么一点情面也没有啊?” “……你也知道是前战友。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谢森。” “好的老江。” “谢森,你个……”江别羽有些咬牙切齿,却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词。 他跟着谢森乘坐电梯向下,连续过了好几道关卡。不论刚才的对话算不算寒暄,都渐渐终止在被一群护卫持枪守岗的地下走廊中。 留存在精神图景里的力量本能启用,辅助江别羽勉强感应到这群护卫里有哨兵,数量不少。这群护卫全副武装,深黑的枪管朝地指着,握住枪把的手却个个青筋紧绷,江别羽总有一种他们随时开枪的感觉。 谢森逐渐收了那副流氓样,把背挺直了走路,皮鞋在光滑的瓷砖地板踏得登登响。他偶尔扭头确认江别羽是否还跟着,江别羽诧异地打量他,不明白他干嘛突然变得人模狗样,跟搞外交似的。 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门紧闭,门口贴着巨大的黑黄警告标识,无声提醒所有人里面关着一个极度危险的东西。一名身穿海蓝色制服的女性站在门前,似乎等他们走近。 “江别羽先生,这位是塔执行部队司令部总秘书长,也是世界政府要员,姓谭,”谢森清了清浑浊的嗓子,介绍道,“谭秘书,这位就是曾隶属执行部队的精英长官之一,江别羽。” “江长官,久仰大名,”谭秘书笑容标准,主动与江别羽握手,“不好意思,实在是时间紧张,只能在您来医学会体检的时候匆忙通知您前来。” 江别羽道:“谭小姐不需要称呼我长官,我现在是圣所的媒介人。” 谭秘书笑容不变:“这曾是您的荣誉,应该的。” “执行部队应该不是来帮我回忆荣誉的吧,也没什么好回忆的,”他自知明知故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请稍等,您很快就知道了。” 谭秘书按住耳旁的联络仪,要求待命的人拿设备过来开门。谢森则从护卫手中要了一把手枪,当着江别羽的面往里装填了三发子弹,然后握住枪管递给他。 江别羽没接。他沉默盯着谢森那双黄瞳,似乎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着什么。 “老江,”谢森沉声道,“虽然一发就够了,但考虑到你这三年没有上战场,多给你两发,一会你上膛就能直接用了。” 江别羽依然没接。他交叉胳膊冷笑一声,不客气道:“你们叫我来,就是自顾自搭了个戏台准备看我表演?想看什么,复仇戏码?就你们几个观众不够看吧!” “江长官,您误会了,”谭秘书停下准备识别指纹的手,解释道,“我们奉塔的命令请您做一个选择,或许以向导的身份退役能更回报您曾经的奉献。这是执行部队总司令下达的指令,他将选择权交给您,但您只能在我们给的选项里二选一。不论您选哪一个,我们都会尊重,绝不干预。” “说说看。等一下,现在就开门?你们的计划在哪?” “是的。关于计划实施,取决于您接下来的选择。” “……?” 谭秘书按下指纹,完成最后一步身份认证工作。复杂的门锁开始高速运转,发出精密的机械声响。身后守岗的几十名护卫忽然列好队形举枪,其中四名护卫上前一步,挡在江别羽三人面前。密密麻麻的狙击光线瞬间集中在门上,很快射进缓缓拉开的黑暗里。 泼天的杀气从门缝涌出。江别羽绷直了腿部肌腱,心跳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本能抬上来了。 隐约能感知到杀气中那抹熟悉的信息素气息。江别羽伸手揉鼻子,疑惑问道:“你们这叫给我选择?我来猜猜你们给我的是什么选项——是‘你被他弄死’和‘我们这群人把你们一起弄死’这两个?” “请您见谅,这只不过是保护您的备用方案,毕竟您曾是他的结合向导,应该很清楚他现在的状况吧?”谭秘书不知是不是有意试探,没有把话说完。 “中度神游症。你们大概用向导素短暂控制住他了。” 门在江别羽说话声中打开了,却是仅一人勉强通过的距离。谭秘书战术手势示意所有护卫待命,以免门后那个极度狂躁却被药物强行压制的哨兵应激。 “您需要一个人进入,我会与您建立通讯连接。请。” “啧……”江别羽皱眉,离开执行部队三年他们的计划怎么还是毫无计划,根本没有一点长进——虽然自己以前也没少这么干过。他按住助听器调频,接上了谭秘书授权的通讯频道。 “老江。”谢森再次把手枪递给他,垂下眼睛并未多说。 这一次江别羽接过去了。他深深呼吸,迅速进入曾无数次熟悉的战斗状态。门后漆黑一片看不见形势,他双手持枪,谨慎从狭窄的通道挤过去,似乎能听见铁链摇曳的声响。 大门在江别羽通过后立刻就关上了,比开门的速度还快。他有些咂舌,清楚知道自己半主动半被动和一头残暴的猛兽关在一起,就像入了某个斗兽场。只是这个斗兽场很干净,空气中满是伪向导素的清新味道,还有淡淡的流水白噪音回荡。 「“江长官,您不用太紧张。他的身体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为了延长向导素效果才会关闭灯光,五秒后会开灯。请您听清楚我接下来告知的选项,这是执行部队总司令的原话。”」 她话音刚落,灯光在极小的电流声中亮起。江别羽眯起眼睛尽快适应光线,很快就在柔和白光下模糊看见十米开外、被四条锁链紧绑住四肢的哨兵——似乎为了最大限度包容他过度敏感的感官,哨兵靠坐在一张材质极好的沙发上,但没有起到很大的安定作用。 一双淬过毒的异瞳抬起,凌厉的视线刀锋般割向江别羽。 “你看起来很狼狈啊,若普。” 他握紧手中的枪,注视哨兵被疼痛折磨咬破出血的嘴唇,第一时间开始嘲讽。而同一时刻,对面的哨兵开始挣扎钳制,他反手卷过铁链,把它们绕在手腕上狠拽,让铁链发出濒临崩溃的铮铮声响。 耳内再次传来谭秘书的声音:「“江长官,您的选项如下:一,让这位被淘汰的首席稳定下来,与他重建结合关系后,保留精英长官的身份回归执行部队;二,用你手里的枪,杀了他。”」 江别羽“嗯”了一声表示知情,下意识舔了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干涩的嘴唇,像是要替哨兵把血舔去。哨兵五感数值明显偏离正常范围,无处安放的专注力全部集中在那双看不出人味的异瞳中。 “学会用眼神杀人了?”江别羽咧嘴轻笑,让门外密切关注监控的谢森直皱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请您小心。”」 回答谭秘书的是铁链崩断的声响。 江别羽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失。他静静望着眼前的挣脱右臂的哨兵——健壮的胳膊已经被铁链划伤,冒出的浓郁血味弥漫,盖过伪向导素的气息,快速钻进了他的鼻尖。一股熟悉的甜腥味,和从前掠夺来的吻味道一样。 “等这一天很久了吧,江别羽。” 哨兵的声音像被炭火烧过。受伤让哨兵交换了远比先前幅度更大的自由,但压制他彻底发作的药物还在发挥最后余温,逼他克制攻击**,只是把右手指尖压在膝盖上,强迫症似的狂点。 看见这一幕的向导止了笑容,被哨兵尽收眼底,于是轻蔑的笑容很快转移到他脸上。他用左手攥住另一条铁链,使了狠劲,准备如法炮制。 「“江长官!”」 江别羽冷静后撤一步,将手枪拉栓上膛举起对准哨兵。 “是等很久了。” 他轻声道,扣动了板机。 第3章 重逢3 枪响回荡在空旷室内。 太久没碰过装了实弹的枪,扣动扳机那一瞬间江别羽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刚才那一枪造成他手臂微麻,还有短暂耳鸣,大概因此他才半天没听见那位谭秘书说话的声音。 “怎么不笑了,嗯?笑不出来了吧,乖狗。” 他似是自言自语,解除威胁般松懈胳膊让枪口对地,缓步朝低垂头颅毫无动静的哨兵走去。距离那具强壮的躯体不足两米时,通讯才终于接通似的大声刺入江别羽耳中,吵得他狠狠皱眉。 「“江长官,请您不要再靠近他了!”」 “莫名其妙。靠近他就是我的计划,你们的计划难道就是妨碍我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是让您做出选择,但您还没有做出。请不要靠近他,这很危险。”」 “哦。原来没打死啊。” 谭秘书沉默两秒后换谢森接过通讯:「“老江,你进他精神图景了?”」 “懒得去。” 「“你把他拉进你的图景了?”」 “嫌脏。” 「“那你做了什么?你那只小鸟呢,我咋完全没看见?你们刚才的对峙简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啊!”」 “啧……小你[哔——]鸟。老谢,你想看戏就直说,我没空跟你扯废话。” 谢森在他攻击性不低的话语中意识到什么,叹气笑道:「“我懂了,江长官,欢迎归队。”」 他将通讯主频传回给谭秘书,示意她可以向上级报告结果了。谭秘书眉头紧皱,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下达的任务并未完成。 连接在终端的监测数据显示,哨兵的生命体征仍然存活,但神游症也没有好转迹象。 她开口道:“江长官,虽然不知道您怎么让他暂时稳定的,但我们希望您做出更加具体的选择。我们需要准确结果向上级汇报。” 忽然和监控视频里的江别羽对视上了,谭秘书头皮一麻——这位江长官怎么知道针孔摄像头藏在哪?!他敏锐得根本就不像向导……而是一个哨兵! 这就是三年前差点成为真正首席的人吗…… 「“我是做出具体选择了啊,”」江别羽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似乎昏迷的哨兵,尤其看他沁了血珠的薄唇,「“他的命留下,我负责稳定他的神游症,但不和他重建结合关系。”」 “江长官,我有必要提醒您,这不符合我们给您的两个选择。您需要做出唯一的选择,而不是否定原来的两个选项。” 「“不,至少各同意了一半。‘稳定他’,‘使用枪’,这样加起来不就是一?我说了,我可以稳定住他,只有我才能,这一点塔比你更清楚,”」江别羽举枪对准若普,再次扣动扳机,等巨大的枪响过去继续道,「“塔想要他活,你们才会找我,那么我成全塔的意志;但我不想和他重建结合关系,这是我的意志。”」 “这……” 谭秘书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屏幕里的江别羽面无表情开了第三枪。哨兵侧颈同一处皮肤被三发子弹精准擦过,终于在烧痕中裂开红线。鲜血滚落下来,很快染红了衣领。 “我明白了。请您原地待命半个小时,我立即向司令部请示。” 耳内终于清净了,回到安静时竟让人产生一种久违的错觉。江别羽离开若普身边,抱住胳膊背靠在对面墙壁,沉默地注视哨兵。哨兵通常体质优异,恢复能力极强,那只右腕和侧颈的伤已经不再流血。 上一次看见若普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九个月前。那天是圣所礼堂的晚会,安排全体学员一同观看[世界政府与塔联合&圣洛普斯教会]制作的保卫星球教育片,片尾播放的是[塔直属兵团]首席若普在光荣殿堂发表演讲。 他在圣所这些预备兵眼中大概是神一样的存在,毕竟塔近十年没有出过黑暗哨兵了——这样的哨兵有强悍的感官和情绪控制能力,不必让向导为他们梳理精神图景,不需要向导辅助,更别说其他合作。 或许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成为黑暗哨兵的若普身边根本不需要有江别羽的存在。哪怕他们16岁就成为搭档,18岁提前完成神圣的结合仪式,19岁进入执行部队服役,20岁一起被任命精英长官,21岁联合指挥了未来或许会载入史册的巴罗门岛链战争,还被塔的领袖授予荣誉勋章。 而巅峰的21岁那年,一切光明未来宛若升空失败的火箭极速坠落,最后爆炸。 「被甩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毕竟我无法凌驾于他了,」江别羽心想着,面上露出夹杂不屑的冷笑不知给谁看,「或者他找到个归宿,而我止步不前,最后得一个人履行那该死的诺言。」 不论哪一个都无所谓,因为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么。 江别羽记得自己沉默望着礼堂荧幕,沉默盯着前搭档那张确实冷艳的面庞,交错的浅淡疤痕反倒令他多了几分效命的忠贞。他不带笑容,纯粹的黑瞳却点着如阳激情,远比自己暗淡无光的褐瞳有朝气。 没想到向来内敛少言、乖狗一样习惯服从自己的若普,演讲时会像领袖一样自信真诚,用真正令人信服的强大情绪感染在场所有人——演讲最后的收尾,他令全体学员心潮澎湃,掀起海啸般高耸的欢呼鼓掌声,却唯独没有打动江别羽。 因为他满脑子想着月光与泪是如何浸透那对黑瞳,它们滑落若普通红的眼尾,在他难忍的呻吟中被自己尽数舔去,肉身交叠的冲撞间以另一种滚烫返还进他体内。 这位从前线退下来的媒介人忽然恼怒。众人开始高唱圣歌的瞬间,他伸手关掉了一直随身佩戴的助听器和视觉辅助仪,尽力逼自己不要再想往事,很快陷入视觉和听觉的混沌死寂中。 他静静呆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在一座被海洋包围的孤岛上。常来驻足的少年离开了,而四面海水无边无际,他将永远止步在此,直到死去。 「“老江,”」安静许久的频道传来谢森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痞了,「“还是心软了。”」 江别羽没有犹豫,张口就回答:“心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能让他这么舒服去死?哼,我只有一只眼睛,打不中是很正常的吧。” 「“确实,我们在他身上埋了扫描芯片,你三枪都命中他同一处皮肤,正常,哈哈,行!你说是就是。话说视觉辅助仪的效果什么时候开发得这么厉害了?”」 “视觉辅助仪?”江别羽随口道,“我没戴,刚才测视力的时候就摘了。老实说,我现在站在这个位置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你大爷的……你以为我会信?”」 “爱信不信。” 谢森叽里咕噜了一阵,忽然提高音量:「“老江,你到底是怎么稳住他的?我这里显示他的精神图景数据乱得跟他妈像全世界的毛线打结。先不考虑适配度的问题,我反正搞不定!就当我请教你呗好老江,万一哪天我搭档搞成这样,我还能抢救一下。”」 “不知道,我又没替他整理,”江别羽无所事事地拆解又组装手里的枪,道,“我只不过给他塞了一条很长的屏障,高度不重要,能把那团毛线围起来暂时不要越界就行。”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暂时’的意思就是他随时会醒。”」 “嗯,就是他随时会醒的意思。真聪明啊老谢。” 「“我谢谢你大爷,不早说!”」 “没人问我啊。” 谢森挂断通讯,头疼地按住了眉心狠揉,马上挥手叫来护卫队队长,让他重新强调任务指令,必须保证江别羽生命的优先级。他刚安排完事项,准备拨打谭秘书的通讯询问进展,余光就瞄到监控里江别羽已经蹲在若普身前了。 “我[哔——]江别羽你个[哔——]你[哔——]已经把子弹打完了!!” 江别羽摘下了助听器,自然听不见谢森的吼叫。失去仪器帮助,他的左耳听力迅速下降至15%,右耳完全失聪。但他总能若有若无听见海浪拍打上岸的声音,或许是精神图景投射在现实的原因。 “若普,”他轻声道,“醒了的话说话要大点声。你已经毁了我大部分听觉,我有很多声音听不见。” …… “三年不见,看你也没那么风光啊,是因为离开我遭到报应了?” …… “才挣断一条铁链,不抓紧时间摆脱控制,还有空跟我说那些无聊的话。这有什么意义?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杀你的吧?不好意思,我因为你还瞎了一只眼睛,也有很多东西看不见,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 …… “若普……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爱?” 被铁链割伤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攥死了江别羽的衣领。江别羽没躲,顺势把哨兵摁在墙上,用手枪抵住他的下颌,连枪口都陷进肉里。他嗤笑一声,直视了面前那对瞬间睁开的金蓝异瞳。 使用精神图景力量的哨兵,瞳色会和精神体同步,此刻他瞳孔尖竖,里面没有属于人的情感。 江别羽眯起眼睛,这可和他熟悉的瞳色不一样:“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你的精神体呢,叫出来,最好在同一个地方彻底杀了我。” “江别羽……” “问你话呢!别打岔,枪走火了我可不负责。” “离我远点……我有点……” “啧,”江别羽不耐烦皱眉,“叫你说话大点声,你他妈是不是听不——” 他忽然噤声,被扑倒的瞬间感受到曾被极端暴力撕裂的结合带。它再次出现了,千疮百孔,很快触碰到曾能与自己拼接完整的另一条裂口。它们同样破烂不堪,哪怕彼此再努力对接,也难以契合到当初的模样。 但那股熟悉的甜腥味倒是一点也没变。 「“老江!!!”」 江别羽仰躺在地,终于听见掉落在耳旁助听器里传出谢森的声音。他回过神来,神情已从惊吓切回冷静。 “我说了,你已经没资格了。”他握住手枪,敲在了若普头上。 向导的精神体飞来,那是一只白隼,被习惯叫做海东青。它展翼掀起层层海浪,最后跃出图景,双爪稳当抓住哨兵的后肩,做简单的精神梳理。 江别羽铆足劲,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身体。他坐起来,捡了助听器戴好,然后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抹去唇上不属于他的涎水和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完成结合了?”」谢森犹豫道。 “他休想。”江别羽起身,重新回到刚才的墙壁抱臂靠着。 「“老江,你才是向导。你刚才好像出现情绪淹没症状了。”」 回应他的是沉默,然后才是低低的笑声。“你还没明白吗老谢。我和他都是废物了。一个无法掌控自己感官的向导,一个竟然无法掌控图景的黑暗哨兵……哈哈哈。”似乎越想越好笑,江别羽抬手捂住眼睛,笑得双肩颤抖—— “这或许是……塔的废物再回收计划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逢3 第4章 圣光计划1 「烧灼。窒息。剧痛。 精神图景被寸寸蹂躏殆尽。 身体已经变成一个超负荷的熔炉。 但我不能停下。 江别羽,你不能杀了我。 这是我唯一能……」 若普突然睁开眼睛。痛楚退潮般从脑海撤离,躯体则被阵阵海波拍打。海水灌入了他的耳朵,很快盖过双眼,他却没感受到过咸的辛辣。翻打出沫的浪花被大海吸回,若普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孤岛边缘,再不醒来或许会像泡沫一样打散卷入海中。 海东青展翅围着孤岛巡航,它的瞳孔倒映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就像是一个误入了陌生领地但怀抱巨大好奇心的客人,若普还站在海里,不顾海浪逐渐没过膝盖,抬头追视那只海东青。他痴迷地看它振动双翅,流羽充满了力量与肃杀的冷傲。 它俯冲向下,迅猛却十足轻盈立在一只抬起的胳膊上。 “若普。”江别羽正站在岛上。他侧着身体,视线落在海东青镜面般的瞳中,似乎也能看见自己没有表情的脸。“你可以滚出去了。”他说。 …… …… 烧灼。窒息。剧痛。精神图景被寸寸蹂躏殆尽。身体已经变成一个超负荷的熔炉。 若普再次睁开眼睛,回到真正的现实。 因为头颅低垂,他大部分视线都集中在地面,不能完全看见自己的处境。人还在刚才的房间,还坐在那张特制的软椅上,但房间照射的光线变了,余光能分辨正前方更亮一些的光源。四肢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了。若普微微晃动手臂,注意到右手腕缠了绷带,看样子是被选择活下。 不知哪里来的风声,裹着粗粝的铁锈一点点磨着哨兵的耐心。若普忍不住皱眉。以目前的身体状况,他原本会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难受应激,但好像还在可控范围内,至少不必依赖向导素针剂就能保持清醒——我现在在哪?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了。他应该离开了,但没走远。 毕竟一切感官全被他调整到正常范围了……难得,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熟悉又陌生。 「“他醒了。你们该戒备的戒备,该跑的跑,虽然我觉得都没什么必要,”」江别羽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语气像往日那样傲慢懒散,「“我说,你们执行部队什么时候才能改进一下计划?要是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浪费塔资源就直说啊,我可以自己去死。”」 「“老江……我的建议是你少说两句。”」 说话声音像喉咙粘在一起。是谢森吧,我们曾在一个小队,若普心想。 「“江长官,您这是开了扩音器吗?请您马上关闭,您会让……!”」 「“让他听见是吗,我就是要他听见。”」 若普抬头,看见站在防弹玻璃后的三人。江别羽刚才沾了他血的衬衣已经换下来了。似乎见自己终于肯给点反应,与皱紧眉头的谭秘书和鼓嘴思索的谢森不同,他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复杂笑容,下巴曲线流畅又漂亮。 “乖狗,”江别羽倾身拉过信息控制台上的话筒,经过设备处理声音有些失真,“要不要试着说点人话?” 他盯着若普已经恢复漆黑的瞳孔,即便隔着极厚的玻璃,似乎还能在里面找到倒映自己的影子。若普同样坦荡地盯着他,并没有躲闪视线。 「“你想听什么,”」哨兵因为缺水声音依旧喑哑干涸,「“我只回答公事。”」 江别羽冷笑:“公式?你喜欢数学还是物理?” 「“江别羽。”」 “好了,江长官。”谭秘书的声音和若普同时响起。 她伸手关闭对面房间的扩音器,把伪向导素和白噪音的投放按键推高:“江长官,感谢您为塔崇高事业的奉献。依据司令部的指示,既然若普首席暂时稳定下来了,他将继续执行任务,接下来的一周请您留在塔内待命。” “首席……?”江别羽放慢语速,玩味道,“没记错的话,一个小时前你说他已经被淘汰了。” “是的。” “连解释也没有吗?算了,我对他的事没什么兴趣,”他鼻子出气笑了笑,“不过今天结束我就要回圣所。很快就有新生来了,我会很忙,没空留在这里待命。” “抱歉江长官,我重申一下,这是司令部的指令。” 听见指令二字江别羽明显一愣,但他已将近三年没被下达任何军事指令了,即使心底立即选择服从嘴巴还是不饶人地快了一步:“哈,让我这种残废成为塔首席的备用医疗品?” “我们的世界已被汪洋囚禁,塔和人民需要首席作为灯塔传递圣光,为夺回家园而战!”谭秘书的回答并不直接相关,却郑重道,“圣所新毕业的一批学员很快就要投入战场,您很清楚他们在战争中需要什么样的信仰——现在,执行部队正式邀请您加入「圣光计划」!”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让江别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分明他从未听说过这个计划。 “你们先搞清楚,我刚才真的会用枪杀了你们的首席,你们的计划安排还能再扯淡一点吗?”他迅速镇定下来,“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不会杀他。” 谭秘书微微一笑,解释道:“关于这一点,我想我先前已经向您说明过了——「关于计划实施,取决于您接下来的选择」——若普首席曾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灯塔,但很遗憾他的精神体消失了,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失去了首席资格。如果您刚才选择第二个选项,圣光计划虽然会继续进行,但不再包含您和若普首席在内。” 江别羽脑子转得飞快,从她的话里得到某个信息:“……下一个首席,已经有人选了,是吗?” “很抱歉,这属于圣光计划高层的管理范围。”谭秘书礼貌道。 江别羽再次迎上那道一直没从他脸上移开的视线,让若普察觉到他目光带了几分同情和嘲笑。监控室内还连接着观察室的信号,所以三人都听见了若普的声音。 「“江别羽,你还在幻想成为首席这种可笑的事情?”」 谢森愣住,快速确认观察室的扩音器是关闭状态。这意味着若普不可能听见他们对话,除非他读取了江别羽说话时的唇型……发现一直皮笑肉不笑的江别羽顿时脸黑,谢森伸手稳住他,想要他别在意。 他提醒得有点晚,江别羽已经打开扩音器,强行压下了怒火说话:“跟你一样当个连精神体都没了的首席那我宁可自杀,你为什么还活着?” 「“不是没了,是我的精神图景太乱,西里尔大概迷路了,”」若普居然笑了,然后干咳起来,「“我活着是因为你还活着。江别羽,你如果能找到它,你至少可以当我一个人的首席。”」 “然后你就像三年前那样把我踹开,让我彻底又聋又瞎是吗。” 若普一时沉默,手指似乎因为焦虑微颤,开始在扶手上杂乱无章地敲打。 「“或许吧。”」 第5章 圣光计划2 「“或许吧。”」 江别羽笑道:“你真的很诚实,乖狗。看见你因为精神图景混乱难受得要命我就放心了。还有,不要再让我说第四遍,你没资格说爱了。” 他立刻关掉扩音器,和谢森一样意识到若普在观察他们对话,转过身来背对他才开口:“你们准备把他派去哪里执行任务?好奇怪,你们面对一个没有精神体的哨兵搞得好像塔被入侵。就算我不在他也没有很大威胁。” “江长官,关于这件事……” “谭秘书,我来和他说明吧,”谢森打断道,“老江,若普的精神体不是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 “嗯哼。” “他的力量还可以调用,但参数介于涟漪和海啸之间——我们目前还不能实现实时控制,但通过提取的数据研究,他的精神体会在力量涨到海啸顶端才出现。” “这和我的问题不相关吧?”江别羽皱眉。 谢森深深看了他一眼:“老江,你现在叫他乖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也有疯狗。” “随你怎么想。” “那么我就用这个来举例。这半年医科二会对他连续监测,给出了一个准确率为97.24%的结果:他精神图景里的意识体出现偏差,有人格不健全的状况,这或许是导致他容易失控的缘故。目前连接数据显示他的确稳定,所以你觉得没有威胁是乖狗,但像刚才那样失控产生威胁就是疯狗。三年前那件事……” 谢森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了:“塔的指令是要求你把他复原成乖狗。抱歉老江,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必须承认重建结合会事半功倍。” 谭秘书补了一句:“江长官,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塔内所有留存的向导数据都和他进行适配度对比了,没有一位能达到75%以上,只有您和他的适配度达到96%。” “几年前的数据还拿来用?”谢森口中三年前的事令江别羽面色难看,烦躁道,“二会因为无能就找了个双重人格的借口吗?老套得要命!适配度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剩下3%的可能是什么?” “他是装的。” “装的啊……”江别羽低声重复,回头望向那双依旧盯着他不放的黑瞳,好像他是某种美味的猎物。 三年前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依旧痛得人忍不住颤栗。江别羽握紧拳头,防止手指强迫症似的抠右眼眶里的假体——决不能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他的失态,尤其在那个害他残疾的人面前。 不论是乖狗还是疯狗,不论是真实还是假装,都改变不了若普三年前毫无征兆生生扯断他结合带的事实。这份痛楚不亚于把活人塞入绞肉机。江别羽最后完整的视线尽是若普冷酷的神情,那双曾温情注视自己的瞳孔里连一丝怜悯都看不到。 哨兵侧颈被枪打伤的裂口溺了水光,但已经不再流血。向导逐渐下移视线,再次看见哨兵受了伤的右手依旧不老实地敲点,频率在自己或许滚烫或许冰冷的视线中逐渐加快。 江别羽沉默,忽然动口型无声骂他一句,放松了拳头。 谢森见他把头转回来,继续解释道:“不管怎么说,若普首席曾经是塔唯一的黑暗哨兵,塔自然希望他的力量能发挥到最后。他现在被执行部队秘密接管了,我们将负责维持他正常的战斗状态,同时希望你能归队——三天前巴罗门岛链失防,你也清楚它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所以我们需要首席在场,更需要你。” 巴罗门岛链? 江别羽一怔,这个地区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和若普就是三年前巴罗门岛链夺回战的前线总指挥官,赢得胜利后一同被授予了荣誉勋章……那场战争是人类从「卡塔斯芬」手中夺回领土的首次胜利,整条岛链也成为伊甸方舟西北方位的重要防御阵线,怎么突然失防了? 他正奇怪,另一边的谭秘书和谢森唱双簧似的:“江长官,圣光计划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首席带领我们夺回家园。谢森部长也曾多次帮您提交回前线的申请,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加入圣光计划后,您将恢复精英长官的身份,回到前线战斗。当然,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尽早和若普首席重建结合。” “回到前线么……”江别羽呢喃着,像是陷入往事的回忆,很快便提高了音量,“我同意归队。但和他重建结合这件事,我需要一段时间考虑。老谢,你很清楚我当初为什么去圣所,我不希望有指令逼我。” 谢森眼泪汪汪,伸长胳膊抱住江别羽,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再次欢迎你回来,老江!” 部队护送或者说押送若普离开前,江别羽站在台阶上俯视他,抱住胳膊冷淡和他“告别”。 “再敲那些话,我就把你的手指剁了!” “江首席,那只是我缓解焦虑的方式,你可以选择不看。”补充水分后若普说话流利很多。为了保持较长时间的稳定,他在观察室内按命令自主注射了大量向导素,身上流的已经不是血,而是冰冷的向导素液了。 江别羽冷笑:“谢谢。比起首席,我更喜欢你称呼我残废,更配你这个要被淘汰的首席,不是吗?” 若普笑了,眼中情绪很快就被陆续上车的持枪护卫遮蔽,车辆也启动驶离。 “老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圣所那边会由执行部队直接下达关于你的指令,你不用担心。”谢森松懈下来又是一副流氓样。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努嘴让江别羽拿他递的烟。 “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圣所的平和,”江别羽接过烟,轻声道,“但我或许生来就属于战场。” “那就振作起来,”谢森朝他用力点头,“请等待巴罗门指挥部的指令,江长官!”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江别羽静静站了一会,转身边走边随手把谢森给的烟叼进嘴里。 “……老谢你个[哔——]怎么不给我点火。” 他无奈笑了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发自真心的高兴。 我在期待什么? 这么想着,他扭头望向不远处只剩几颗的小点红光,脸上的笑容和离开的部队一起慢慢消失了。 第6章 优先级 「江别羽,你有想过退役之后的事么。」 「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 「嗯。塔会给我们明确的指令,我不想离开塔。但不得不退役的话,我应该只能离开了。我不知道该去哪。」 「就像你精神图景那样吗……」 「你呢,若普。」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想看着你,想跟你一起走,」少年轻声笑了,「但没关系,我们还很年轻。」 「是吗?如果战死的话就会永远年轻了。」 「我不会让你战死的。」 「你要是这么说……那么,我也对你说同样的话。」 “若普。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青年狼狈地单膝跪地。他痛苦悲鸣,只能靠意志力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视野变窄竟是一瞬间的事,剧痛逼他捂住右眼,却清楚感受到碎裂的软组织要陷入眼眶,烂在大脑深处。 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砸在地上逐渐成河的血滩,什么都看不到了……!耳朵嗡嗡作响,现在、不,到底是四周发出水哗噪音,还是血跟喷泉一样从头涌出—— “江别羽,你就当这是让我成为首席要付出的一点代价吧。” 青年听不清他的话,他只能听见自己近乎抽搐的喘息在躯壳里回荡。图景内海风卡顿扭曲,汪洋染成红潮,白隼折断翅膀啸出濒死绝鸣,一切都像是要把他的头皮掀开重锤击骨,痛得只想立即死去。 “需要我……最后关怀你一下吗?” 那位新晋的首席蹲下来,在青年因为痛楚发出不可避免的撕心哭声里捧住他的脸。 触碰,安抚,接吻。 新晋的首席尝到了血味。他干净的手和脸也沾上了从青年七窍流出的滚烫鲜血。 那只沾了血的手摸向青年后颈,很快便温柔按紧—— 在他最后的惨叫下彻底撕裂了那条在崩溃边缘拉扯的结合带。 …… …… 手颤得很厉害。 江别羽静静观察自己握笔的右手,用力后拇指和食指反而颤得更厉害了,连带着笔尖都晃出虚影。海东青还在图景内正常巡航,它放松展翼,远比自己的主人自在。 一定不是因为上了前线而感到恐惧,但也不像刚入部队时那样兴奋紧张,导致身体因为过度激动而轻搐。 是因为想起了往事吧。 痛苦攀爬一座座由时间沙粒累积而成的大山,总会追上停在原地不愿前进的人们。 他深深叹气,把笔放下了,转而隔着薄薄的眼皮按住右眼眶里的坚硬假体。 终端忽然传来通讯连接的请求。江别羽瞄了一眼是谢森,接通后直接问他有什么事,事态紧急到你大半夜不休息也要谈工作,似乎我的精神体才是鹰吧。谢森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口吻十分严肃。 「“老江,我就知道你没睡,你现在在哪?”」 “巴罗门D区239街道军队驻扎营地。” 「“行。交个任务指令给你:林川指挥官大概七分钟就到你那,你上她的车,她会送你去A区和若普汇合。资料发你终端了,先挂了一会再说,我现在得联系其他小队。”」 他说罢就直接挂断通讯了,也不等江别羽答复,似乎真出了什么突发状况。江别羽甚至没来得及和他确认这是什么级别的任务。情报资料很快传过来了,他一行行看下去,眉头皱得更深。 忽然,他停下划屏幕的手指,盯着一长串失联人员名单中间出现了“何露(G)”、“路辰(S)”这几个字。 江别羽咒骂一声,立即起身快速收拾需要随身携带的必备品。他疾步从营帐离开,去林川发来的定点坐标等。 “他现在稳定吗。” 军用越野车在聚释生物尸体和泥土混杂的道路上全速奔驰。江别羽单手扣住车内扶手,尽可能把终端抓稳一些,好再次确认情报。因为身边有林指挥官开车,所以他没点明若普身份,而耳内很快传回谢森的声音。 「“这个,你要是信得过设备数据的话……”」 “那算了。我是看明白了,你们自己都信不过他的数据,”江别羽打断他,无奈道,“行吧,我凭自己的……” ——三年前你凭直觉预判到了他的作为吗? 江别羽的声音戛然而止,惹来谢森疑惑呼叫。他回过神来,很快换了说辞:“没事,我自行判断行动吧。反正除了一条命,他也不能再从我这拿走什么东西了。” 「“不要这样说嘛,老江,”」谢森安慰道,「“说点正事吧。若普今天带塔直属兵团清剿了部分A区的聚释生物,原本是想让他在新驻扎地休息一晚的。一会见面后你先给他做精神疏导,我担心超过20个小时不睡他又会积压一次很大的失控。”」 “哈,看来堂堂……在执行部队里也当牛马使,”江别羽嘲笑道,一时听不出是嘲讽若普还是执行部队,“向导素针剂不可能没带够吧,我不认为他需要我的精神疏导。” 「“我知道你有抵触心理,但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作战任务。老江,你曾经是我的长官,应该比我更清楚孰轻孰重。”」 “教育我之前先考虑考虑我究竟能不能跟他正常相处。你鱼的记忆吗?我上一次见面和他是在医学会。” 「“抱歉,事发突然不得不让若普连续出动,你的任务就是确保他不会失控。失联名单你也看到了,好几个都是圣所刚毕业的学员。塔的每滴血都很宝贵,必须要救回来!”」 “嗯。”江别羽的目光再次放在那对搭档的名字上。 「“至于其他的,在保证安全和计划正常进行的前提下,你可以根据情况自行行动。唔,最后补充一点吧,你的生命优先级高于若普,如果连你都搞不定他,就不要豁命了。”」 江别羽一怔:“那他呢。” 「“有其他方案处理。”」 挂断通讯好一会,江别羽都被一种不对劲的思绪包裹。 我的生命优先级高于若普? 那一周前在医学会发生的事忽然就不能合理解释了……难道真的有人塔了戏台,还是我想太多了? 他盯紧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大道,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优先级 第7章 任务指令 “江长官,你最好先把终端收起来坐稳。” 林川左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迅速调节档位。车身在轰鸣中猛地侧移,用坚硬的改装车门连续撞死几只爬上水泥路的聚释生物。 厚重的恶心感塞满江别羽的胸腔和胃。他咬牙忍住,偏头把脸贴死胳膊好缓解难受。左眼余光能看到被蓝绿血液和软烂组织泼满的车窗,它们很快就被刮片抹去了,只剩淡淡的水痕。 车身重新摆正。林川在后视镜瞄了一眼脸色发灰的江别羽,问:“听说你休息三年了,还是有点不适应吗?” 江别羽吐出压在喉咙里的气,难受道:“不是休息的问题。我一直晕车。” 她一愣,笑道:“那尽量我开稳点。” 尽可能消化完不适后,江别羽想要小憩一会都做不到,心吊在嗓子眼里像是要吐出来。他放心不下情报中提到各小队失联原因竟是「不明」,便时不时调出终端缩放地图,查看整个巴罗门各城市连接和驻军位置,甚至开始规划万一全岛爆发战争的应对作战方案。 “最新防线还在米罗大桥?”江别羽问。 “不,之前米罗大桥的防线向前移动了125公里,现在到德比利大桥靠东那一侧了。幸好是若普首席来了,他们完成了大部分剿灭行动。” 江别羽标记地图上的德比利大桥,开始思考一些事。根据现有的公开情报,巴罗门A区最外围的西海岸军事驻扎点于10天前失防:一大团极其混沌、肉眼可见度不足两米的浓雾笼罩从海洋飘来,笼罩了整片A区和部分E区。 这团迷雾令民众和士兵宛若失明,在恐惧中被聚释生物夺去生命,灾难造成的人员伤亡数量还在新增。[科学理事会]无法解释浓雾成因。奇怪的是5天前,浓雾像被冲上岸的潮汐逐渐退回,只是速度缓慢,也加剧了混沌程度。 备战会议结束后,[世界政府与塔联合]决定派遣四支队伍,每支队伍都配备了哨兵向导搭档。这四支队伍即刻前往重见天日的地区支援,最快速度挽救民众生命,并帮助他们撤离。 少了未知的浓雾侵袭,四支队伍顺利抵达点位开展任务。他们沿着浓雾退散的方向步步紧追,以至于近距离靠近浓雾边界,仿佛催促它消退的速度再快一些。 但意外发生——两天前,浓雾忽然涌回陆地,吞噬了所有人。 “江长官,大部分情况你应该知道了,我额外补充一些吧。” 林川是负责增援A区的D区指挥官。她奔波一天但精神尚好,接到执行部队的指令后体恤重度忙碌的下属,亲自驱车把江别羽送去A区军队驻扎点。 “那些浓雾现在处于第二次回退阶段,不过以防上一次行动的意外,司令部要求新的驻扎点必须和浓雾边界间隔足够安全撤退的距离,也就是现在德比利大桥的位置。然后再由若普首席带着直属兵团前进,这原本是明天下午启动的作战计划。” “嗯。” “那些失联人员的通讯一开始还算正常,指挥部要求他们原地待命,但三个小时前雾区所有信号都丢失了,他们最后的信号是求救,”林川神色凝重,握紧方向盘的指节透出白印,“很抱歉江长官,这本该是我个人私事,但失联的其中一个哨兵,是我的弟弟。” “他叫什么名字?” “林翰。” 江别羽点头:“行。我会留意的。” “真的很感谢你,江长官,”林川感激道,“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度超速的军用越野车提前赶到A区驻扎点。江别羽一下车就想吐,总感觉脚踩不实地面。点头和林川告别后,他被一位接应的士兵带去临时指挥部。尽管没重建结合关系,也没当面汇合,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若普的精神波纹,或许是曾太过熟悉造成的敏感遗留。 抛去必须完成指令的军人素质,江别羽内心并不太想和若普近距离接触。不存在的右眼开始钝痛,江别羽烦躁地抬手压它,一时说不准这是身体在恐惧当年难以承受的痛楚,还是心理在厌恶当年不知缘由的背叛。 但任务优先,我是为命令而生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临时指挥部正门:“我是执行部队精英长官,江别羽。刘总指挥在哪?” 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其中一道格外刺眼,但很快移开了。江别羽左眼迎着那道视线追回去,果然看见坐在战术桌边一脸疲倦的若普。 “江长官,你好!我是刘平。路上辛苦了,请落座吧,我们正在制定作战计划。”A区总指挥官刘平快速画完作战图上的定位圈,伸手指向若普身边的空位。 江别羽在心底重复任务优先,很快便神色自若走过去坐下了。一旁的小组长抱着终端过来,和他建立双边链接,开始传输最新的任务情报。 前搭档身上的信息素气味更加浓郁了,隔着一个小组长还这么明显,甚至远超指挥部里缭绕的烟草味。江别羽略微皱眉。不烦躁果然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偏偏坐在若普右边,如果坐在左边至少余光瞄不到他。 “可以了,江长官,”小组长友好道,“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您随时问我。” “谢谢。” 江别羽对不熟的人一向礼貌,才刚偏头对小组长笑了笑,若普那双黑瞳就扫过来,引他下意识关注。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个正着。 向导立即把笑容收回去,坐直身体开始一脸冷漠地看资料。过了几秒他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阴暗想着说不定会让哨兵好笑得意,因为曾无数次习惯在他面前掌控局势的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这样沉不住气,整这种无聊的小动作。 [哔——],我是不是得证明没把他当回事? 江别羽越想越糟心,他非得要和若普重新对视再轻蔑移开视线不可。但再扭头看过去时,若普已经闭上眼睛了。他眼底乌青,似乎真的因为超负荷的战斗疲惫不堪,需要片刻休息。 江别羽上下打量自己的前搭档。他穿着迷彩军装,很合身,勾勒出臂膀健硕的肌线。领口的纽扣被短暂解开了,露出他晒出色差的部分锁骨,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差不多三年没有面对面见过若普了,他变化不大,也许杀戮已经化作神经的一部分,面部线条多少带了凌厉。哨兵情绪很是稳定,不像医学会那天暴露病态的狂躁。他半垂着头,胳膊交叉却习惯用手掌护住肋骨,尤其此刻闭眼,面容是江别羽熟悉的沉静,就连高挺的鼻梁都挂着若有若无的黯伤。 江别羽盯着他干燥的薄唇,这里像从前那样故意抿紧,无声诉说他的偏执倔强。江别羽越看越觉得口渴,伸手就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逼自己不要再乱瞟。 他确实有很多地方没变,不管是内敛的神态,还是内向的肢体动作。 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前,江别羽还可以大言不惭说这都是容貌带来的假象,一个会在夜晚主动摸上他求抱的人本质是脆弱的,调教后也意外地听话。 但已经被拔断的结合带又在时刻提醒江别羽,他未必真正了解自己曾经的恋人,相由心生这个词的存在绝对合理。 看到若普离开自己后既没有悲伤消瘦也没有快活肥胖,江别羽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或许保持这个状态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谁都不需要对方了,自然就不会再有牵挂,只是可惜了那些自己不愿承认、但时刻辗转在梦中的往日美好。 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袋,全身心进入战斗状态。在D区适应几天已经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江别羽很快从圣所媒介人切换成精英长官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任务关乎他的学生何露,他才刚在半年前见证过她和搭档的结合仪式。 “江长官,根据司令部的指示,你是机动人员负责辅佐若普首席,具体指令你听从首席的安排就行,”刘平点名道,“休整半个小时后,你和首席在德比利大桥关卡等候,我会派人送你们去763街道。” “763街道?”江别羽放大地图,“那不是已经在雾区了吗?” “是的,你要和首席进入雾区,”刘平点头肯定,“763街道距离失联的飞燕小队很近。先前雾区内所有队伍都发出了求救信号,既然这些雾没有退散迹象,我们只能主动出击查明情况。江长官,你和首席曾是巴罗门的骄傲,请务必注意安全!” 确定计划安排后,若普结束闭目养神,立刻睁开眼睛看向江别羽。他眼神直勾勾的,江别羽瞬间察觉他躁动的精神波纹袭来,目的很明确。 “自己解决。” 江别羽丢下这句话,自顾收了终端起身离开,到外面呼吸新鲜一些的空气,好继续平复晕车的难受劲。但那些精神波纹阴魂不散似的黏在后背,连带着一道肯定滚烫的目光。 向导还是控制不住失态,回头冷漠地瞪了哨兵一眼。 “如果这是我给你下达的任务指令呢,江长官。” 若普似笑非笑。他从容朝江别羽伸手,却让江别羽后颈麻痹,立即戒备后退了半步。 “毕竟你现在是我的下属,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任务指令 第8章 唯一败局 下属? 若普的话似乎让江别羽觉得可笑。他抱住胳膊护在胸前,不客气道:“不好意思啊乖狗,我的助听器没电了,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不过那天在医学会,我倒是跟你学了一样偷看别人唇型的技能。你刚才说我可以自由行动了是吧,那么半个小时后见。” 他说罢准备转身离开,还在正常工作的助听器就把若普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了。 “你的海东青,不想再见见西里尔吗?西里尔没伤害过它,它们的感情应该会比我们要好。” 凌晨3点12分,为了尽可能让士兵得到良好休息,营帐大部分地方都很昏暗,只留几盏竖在重要支点的射灯。若普站在指挥部屋檐的阴影下,清楚看见江别羽脸上的讥讽消失了,他的眼角因为咬牙而微颤。 “你还敢提!?”这个话题触怒了江别羽心底一直没能修复的创伤,他压低声音吼道,“不论是西里尔还是你,海东青都忘了!因为原来的海东青已经被你亲手毁了!” “……” “行了,没有意义。指令我会服从,但我接到比你高级的指令是‘必要时候’。现在没有必要。先忍着吧,首席。” 向导压实交叉的胳膊,就像用力抱紧了自己。他不愿多说,转身毫无留恋地走了,也不需要沉默的哨兵回应什么。而哨兵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那位走远的向导始终没有把胳膊放下,和不久前在医学会见面时一样戒备,或许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难怪在医学会清醒的时候没看见海东青,原来是你不愿。 若普回想江别羽最后看他的眼神,尽管想把里面所有情绪和名称一一对应起来,却只顾着找里面到底有没有恨。几秒后图景深处传来西里尔微弱的哀嚎,他迅速逼停思考,在极深的呼吸下自主调节感官,防止早已破烂不堪的精神屏障过度负荷,彻底毁灭千疮百孔的精神图景。 这的确不该是一位首席会出现的状况,即使死撑下去也是强弩之末。 「抱歉,西里尔,」图景废墟中到处找不到精神体的身影,他在心里默念,「虽然现在情况很糟糕,但我宁可他和海东青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像他说的,你也再忍一会。」 看来我的极限不过如此,圣光计划也只被中断了不到三年。 我感到烧灼。窒息。剧痛。 精神图景被寸寸蹂躏殆尽。 身体已经变成一个超负荷的熔炉。 但我……绝对不能停下。 右手指尖因为缓解焦虑本能在裤腿上弹跳,敲打着只有一个人能看懂的语言密码。若普回到临时指挥部,很快叫住一位士兵。短暂的脆弱后他已经恢复成往日沉稳可靠的首席形象。 “麻烦你帮我转交一样东西,同志。”他认真道。 …… …… “车程大约半个小时。两位长官,你们可以尽量休息一会,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我会提醒,不用担心。” “辛苦你们了。”江别羽点头。他已经收拾好负面情绪,再次看见若普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上车后就靠着车窗。他依旧把胳膊交叉在胸前,但神情看起来自然多了。 江别羽的原则是任务永远第一。没有比完成任务更有安全感的事了,这与他会说什么反话不冲突,重要的是他一定会执行,可以不要命地执行——这或许是他几年前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秘诀。 去圣所当媒介人后,不少学员都对他从前的事表示强烈兴趣,纷纷询问他究竟怎样才能取得这样多的胜利。他的回答向来是绝对服从军令,要为伊甸方舟奉献一切,乃至生命,这是战无不胜的必要信念。 “江导,你真的从来没失败过吗?” 这或许只是善意的好奇。江别羽用淡淡的微笑作答,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神经逐渐绷紧,让精神图景里冲上孤岛的海浪越涌越汹。 因为失败我才会来到这里。虽然我不厌恶这个工作,这同时也是塔的任务。 而唯一败局被我曾最亲密的爱人夺在手中。 若普,你会为此感到骄傲吗? “对了,江长官,”副驾驶的组长回头,将两个小纸袋递给江别羽,“这里有晕车药和安定剂,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服用。” 江别羽回过神来,奇怪道:“我好像没有和医疗组申请药物吧。”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侧的若普。若普一上车就争分夺秒地闭目休息,所以江别羽的视线很快向下,看见他侧颈被自己用枪打出的疤痕,血痂已经掉落大半了。 “啊、哦,是的,”组长连连点头,看起来很紧张,“这个……是那位D区的指、林川指挥官交代的。” “是吗,”江别羽伸手接了,“回头我会感谢她,也谢谢你。” “不用客气,江长官。” 江别羽吃了药,思绪很快就被任务塞满。他想起来之前其实接了给若普做精神疏导的任务,如果不是若普提了烦心事,这个任务本该照常完成。 [哔——],算了。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若普忽然感受到温柔的海风拂在脸上,带着熟悉好闻的信息素气息。它们让杂乱无章且高速打结的精神图景渐渐缓和了下来,舒适感远超向导素针剂在血液里冰冷地循环。 他略微睁开沉重的眼皮,瞥见自己左手的手腕被身边人用极轻的力气虚环住了。若非哨兵的感官功能强悍,他可能感受不到这样的触碰,而江别羽望向窗外,一脸漠然。 谁也没说话。 车子很快通过德比利大桥,朝被未知迷雾笼罩的区域驶去。 第9章 筛选·畏惧 「我在圣光计划报告里看到另一组哨兵向导的代号了。」 「你想问什么,老江。」 「为什么还要让我加入这个计划?不论若普还是我,早就是该退役的废物了吧。塔应该把机会和明天让给新人。」 「现在谈退役还太早啦,」通讯对面的人嘎嘎笑道,「老江,我知道那件事给你打击很大,但塔一直没有让你提前退役,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不要畏惧失败。」 青年沉默一会,才道:「……我不畏惧失败。老谢,我只是不明白塔召回我的意义。那天在医学会我简单看过若普的精神图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目前来看他已经没救了。你如果想听实话我也愿意告诉你:就算我和他重建结合关系,我也没法处理他图景的问题。这只不过是延缓他的死期而已。」 「我明白,医科二会已经向塔给出这个结论了。那只叫西里尔的精神体,可能已经半陷进思维井了。」 「……嗯。所以呢。」 「所以这就是你在计划里的意义,江别羽长官,」对方收了笑意,以传达命令的口吻严肃道,「最大限度发挥若普首席的最后力量,让他尽可能撑久一点,直到候选者完成培养取代他……又或者,败给他。」 「败给他?」青年语调一扬,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虽然不太稳定,但若普目前还是塔最接近黑暗哨兵的存在。你那天在医学会的猜测是对的,塔的确希望他活下来。另外关于你看到的那个代号,如果作为情报部部长我可能不会告诉你这些,但我们是朋友嘛,会仗义一点,」对方的语气又轻松下来,「圣光计划的另一个目的,其实是——筛选。」 …… …… 筛选。 不知为何江别羽忽然想起前天和谢森的通讯,又在心底重复了“筛选”这两个字。 他后知后觉理解了当时在医学会谭秘书说的话:留下若普的命后,计划中关于筛选的进程也得以继续。 至于参与圣光计划的另一组哨兵向导是谁,谢森没有透露给他,只告诉江别羽不用担心,他只要保证若普不会失控就足够了——毕竟计划里另一位哨兵虽然实力很强,但不能像若普那样完全脱离向导的辅助。这也是塔想要保住若普最重要的原因。 “原来如此,”江别羽听见自己发出嘲弄的声音,“看来废物始终只有我一个,还真是抱歉。” “哎呀,但是老江,只有你才能让若普稳定,对吧?” “我还可以让他的生命体征更稳定,物理意义上的,塔如果需要可以随时通知我。”他冷笑起来。 终端地图显示,距离浓雾边界还有1公里。军车在无人清扫而泥沙遍布的马路减速直至停下,组长开口提醒二人可以下车了。 “根据目前情报,进入雾区后信号会被屏蔽。两位长官一定要保管好定位仪,请注意安全!” 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江别羽下车后没有那么难受了。周边死寂一片,只能听见军车马达的轰鸣声。他深吸一口仿佛凝固成蜡烛的湿冷空气,点头示意军车可以返程。被所有人严肃警告危险的雾团就在不远处。他切换了视觉辅助仪的夜视效果,雾团内噪点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乖狗,你前几天进雾区了吗。”任务执行,江别羽暂时放下了私事。 “进了,但不到半个小时。”他身后的若普立即回答。 “你在雾里的能见度是多少。” “夜间3米左右。” “啧,你都只能看见3米吗,那其他人岂不是更……”江别羽眉头皱得更深了,调出终端在军事联络频道标记下车点,“情报说雾区没有信号,导航很可能会失效,我建议不要太依赖电子设备。刚才在车上我已经把雾区范围的地图记下了,先去飞燕小队的集合点查看。乖狗,你跟在我后面负责清理路上的聚释生物,但要避开母巢,不要弄出太大动静。3米对你来说非常充裕了。” “好的,江长官。” 若普的声音似是忍了淡淡笑意。江别羽敏锐发觉了,抬头看他一眼,揶揄道:“哦,我突然想起来你才是这次行动的上司,我作为下属怎么能把你当狗一样使唤呢?你说是吧,若普首席。” “那就按你的安排吧,小江。” “……[哔——]。”江别羽暗灭了终端,抬腿率先朝雾区走去。 呼吸越来越重了,或许是空气中的水分太足。江别羽不太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哪一步真正踏入了雾区边界,眼前朦胧一片才发觉身体已经被雾团完全包裹。在视觉辅助仪的矫正帮助下,他可以短暂恢复右主视眼1.5的能力,但此刻视线全被白雾遮蔽,他甚至渐渐看不清2米外的东西。 这意味着他虽然记得地图位置,但没有参照物对比距离。 江别羽短暂停下来调出终端查看,果然没有信号了。雾区内既不能接收也不能发送信息,导航自然加载不出实时位置。 “乖狗,你现在的位置在哪。”他回头望去,没看见若普的身影。 没有回应。 而且为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小——它没电了?不应该啊,在车上已经充一会了。 江别羽一怔,立即抬手按住耳后的助听器。 …… …… “我在你零五点方向6米。” 若普利落收刃,用前臂内侧绑扎的麂皮布擦刀,把匕首沾染的蓝绿血液抹去。这不属于地球生物的血,而属于聚释生物。它们来自未知太空后的卡塔斯芬文明,病毒一样繁殖占领了这颗星球91%的陆地。 匕首入鞘,哨兵挺直脊背。他话毕没听见向导回应,便朝着信息素气息传来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江别羽,我在你零五点方向6米的位置。” 迷雾中,他勉强看见一小点蓝色光亮,似乎来自终端电子屏。 “江别羽。” 哨兵拨开浓雾,看见了面色凝重的向导——他手里抓着自己的助听器和临时电源,低头正思考什么。视野白茫一段时间后,向导瞥见熟悉的面庞和军装,眉头稍微松了些。 “乖狗,”失去听力辅助他说话声音大了不少,话语在沉闷的雾气里转了好几下才撞入若普耳中,“这可能不是普通的雾。” “发现异常了吗。” “你说什么?”江别羽下意识眯起眼睛。他面带困惑,因为若普语速过快他没听见,也看不懂口型。 若普一愣,右手指尖有些发颤。 “啧,你他妈也聋了吗?” 像从前那样,任务一旦受阻江别羽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他有些不耐烦,主动抬步靠近沾了聚释生物血液的哨兵。他原本只是想叫他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突然捕捉到他漆黑瞳中转瞬即逝的痛苦。 他也一怔,但就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向导饶有趣味地交叉胳膊,前倾身体几乎要让鼻尖碰到哨兵的脸颊,“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江别羽,我真对不起你’,是吗?” “江长官。”哨兵撇开了头。属于向导的信息素气息源源不断灌进他鼻腔里,令人安定又躁动。 “三年前你杀海东青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对不起。” “现在任务要紧。” “哈,”向导讥笑,一字一顿道,“是的!任务要紧。” 拂上哨兵面庞的微热呼吸消失了,肌肤很快就被夜色渲上寒凉。 江别羽从若普身边离开,把已经无用的助听器重新戴回耳后,声音又冷淡起来:“我的助听器坏了,检查了一下是内置精神传感器失灵。我刚才让海东青反向追踪,这片雾里好像有某种奇怪的精神波,这里到处都没信号可能是被它影响了。行了,刚才叫你就为了说这事让你注意点,一会回我话的时候大声点就行。继续走吧。” 他放回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湿漉漉的街道另一侧望去,用精神力召回在附近勘查的海东青。白隼并不惧这片迷雾。它在雾中舒展双翼,从街角尽头振翅飞回,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却在半道就被江别羽收入精神图景,因为不想让若普看见它。 但同时飞入图景的,还有身边哨兵无声附在它羽毛上的话,让向导嘴角一抽——所以我他妈讨厌黑暗哨兵!! “要不要建临时结合?” 江别羽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地摇头。尽管搭建临时结合,其中一个便利是可以不用依赖人体听觉,不必开口就能知道对方要说的话,但—— “我不想再痛了,若普。” 他轻声道,转身继续朝目标点走去。 「老江,你不要畏惧失败。」 不知为何谢森这句话在江别羽脑海里打转,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我没法不畏惧。 他短暂闭眼深呼吸,再次把任务塞满整个思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筛选·畏惧 第10章 必须杀掉 4:42分,雾区,天光微弱。 根据最后的定位坐标,飞燕小队在763街道某个食品仓库。越靠近目标点,周边散落的聚释生物尸体和子弹壳越多,看来他们至少挺过了一波小型攻击。 海东青振翅的力量减弱了一些。它从百米外的建筑飞回时不太平稳,正尽可能利用精神力展开领域,把途经的信息传给主人。但最重要的情报暂未获得,比如存活人员的具体位置,因此还需要它再次导巡。 向导额前的发丝已被雾珠湿透,耷拉在闭紧的双眼前。几秒后他睁开眼睛,旋涡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缓慢转动,似乎要吸收白芒浓雾,与四周一起陷入混沌。 “乖狗,零三点76米数量不明,别去;十点8米两只,速回,”说话的时候总感觉雾水灌了满嘴,江别羽感到喉咙不适,便加快了语速,“第三次导巡,保护我。” “明白。” “嗯。”他再次闭上眼睛,用力压制本能想要睁开的眼皮。 雾区深处湿气极重,让人感觉置身海底,行动比较艰难。起初二人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保持七八米的礼貌距离,但随着能见度严重下降,在任务和安全的双重驱使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行进到仓库周边时抬臂就能碰到对方。 几年前的默契没有生疏,甚至谁都没提出重新熟悉对方的要求。哨兵在向导简化了的指令下持匕首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雾中,留向导独自站在原地,全神贯注调用精神力让海东青进行第三次“环境导航巡查”,简称导巡。 这是塔成员调查陌生地区情况的方法之一,通常由能稳定控制精神力的向导使用。而哨兵则负责保护短暂失去作战能力的向导,需要双方有很高的信任度—— 尤其现在浓雾弥漫,还有某种未知的精神波藏在雾中作祟,让听力下降又不得不主动关闭视觉以提升精神力的江别羽前两次导巡都不算顺利。 所以现在别无他法,我只能选择信任若普。他沉默想着。 海东青在快速飞行中掠过一具血腥味很重的尸体。江别羽略微皱眉,敏锐察觉尸体上快要消散的精神波纹,似乎属于向导。他忍着脏话,立刻要求海东青盘飞回去,却在它攀升高度中途发现人类的生命迹象。 江别羽忽然睁开眼睛,结束了导巡。视线清晰后他发现若普就安静站在自己左前方,正仔细擦拭刀刃上的新鲜血液。 哨兵余光注意到他视线,很快把匕首插入刀鞘回望过去,没有张嘴,大概在等下一步指令,又或者知道向导听不见他说话,而声音过大可能会惹来麻烦。 “找到他们了。飞燕小队向导确认死亡,”江别羽疲惫道,声音裹了沙子般沙哑,“那个哨兵如果还活着,可能会陷入重度神游症——万一起正面冲突,你负责把他放倒再交给我。其他人在仓库比较高的位置,大约七人,存活。” “针剂,带了吗?”若普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侧颈示意,那是哨兵注射向导素针剂后生效最快的地方。 “你傻了么,我就是向导,”江别羽眯起眼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若普,“还是你觉得现在的我甚至比不上药物?也是,我怎么忘了乖狗咬过人。我的结合带……味道怎么样?” 发现对方难掩愧疚之情后的向导像抓到了重要的底牌。他交叠胳膊抱在胸下,略微歪头盯着眼前的哨兵,慢慢露出一个顽劣的灿烂笑容。 …… …… 「辛苦了,安息吧。」 冰冷的血液沾湿骨节分明的手,让红与白的交汇更加刺眼。江别羽轻轻阖上尸体圆瞪的双眼。他默念悼词,简单验尸后站了起来。 尸体胸腹爆裂,里面埋入了数颗子弹,令他心底重重一沉。聚释生物并未开智,应该还没进化到能使用枪械的地步,这说明飞燕小队的向导是被人类杀死的。 “江别羽。” 他隐约听见若普唤他,再扭头就看见那个挺拔精壮的身影从雾中朝他走来。两人的军装颜色都加深了一层,雾水中行进的这段时间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他们把正大门封锁了,我刚才找到别的路,这样快一点,”若普忽然抬手,但朝前臂内侧勾了拳头,只让手腕更靠近江别羽的身体,“我带你过去,现在。” “嗯。” 很有分寸的举动,远比几年前直接搂住胳膊贴身要礼貌。江别羽没有过多纠结,很快搭住哨兵的手腕,在他“抓紧了”的提醒声中身体一下子就被带跑起来。 随着白日光线逐渐丰富,若普的能见度也提高很多。两人在雾海笼罩的街道穿梭,厚重的雾气让人有种溺水感。与若普进行肢体接触后,江别羽下意识开启了精神领域,感知到他的精神波纹像被扔了巨石的井涌出的水波,正连续不断撞击着石壁——这石壁或许是黑暗哨兵凭自己搭起的精神屏障了,至少目前看起来还算坚固。 海东青还在向导的精神图景里,正沿着孤岛上的岩石蹦跳。它似乎因为不被允许进入哨兵的图景寻找什么而焦躁,连续扇抖翅膀发出叫声,不愿迎海风飞上天空。 “西里尔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如果它不在,你现在到底是怎么……” 风声和脚步声嘈杂,江别羽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加听不到任何回答。失去感官控制的向导顿时烦躁起来。他啧了一声,又补了句算了,晚点再回复我。 他们最后来到仓库外设的建筑爬架下。江别羽晃了晃好像浸水的终端,提前和飞燕小队通讯行不通了,又不能大声呼喊以防招惹聚释生物,便和若普一起向上攀爬进入仓库。 “乖狗,有件事还没说,”他忽然想起那个被枪打死的向导,对爬在前头的若普道,“这附近可能会有其他敌人,那个飞燕小队的向导不是正常死……” 就在这时,里面的人发觉有人想要进入仓库内部,传来一阵枪械收拾的骚乱声。若普停下,抬头看见上方的空窗冒出一颗士兵的头。那张青涩面孔已经没有任何军人该有的沉稳素质,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你是谁!?”士兵紧张地问。爬架只传来震动,他是一个普通人,当前的能见度让他无法看清雾中攀爬的哨兵和向导。 若普回答:“飞燕小队,我是巴罗门A区总指挥官刘平派来的支援长官,若普。” “若普?你是塔的那位首席……?是哨兵?” “是。” “你身边有向导在么?” “有。” “有向导!!快开枪!!!”对方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 五六把机枪捅出空窗,火光和无数子弹毫不犹豫从枪口喷出。 巨大的枪响甚至炸开在江别羽已经听力不足的耳内,引发剧烈疼痛。他不是哨兵,即使脑子反应过来,受到生理机能限制也无法第一时间行动——但他的双手瞬间就脱离栏杆,整个人被一道极重的拽力扯下爬架,和哨兵抱住一起朝地面砸去。 “[哔——]!!” 江别羽大骂起来,落地后的翻滚卸力撞痛了他全身的骨头。白雾遮蔽,没有东西能在他眼中天旋地转,剧烈摇晃的视线里只能看见若普胸口上的编号牌。 “乖狗!!” 身体平稳瞬间江别羽下意识伸手去摸若普的脖颈,想要加固他的精神屏障。哨兵过于精密的感官某种程度上远比常人脆弱,刚才的突发情况可能会严重刺激他,导致他陷入重度神游症迷失自我。 但向导只摸到冰冷的针剂。 滚烫的喘息呼在江别羽脸上,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该愣住,但他没法不愣住。 哨兵把向导素针剂从自己侧颈拔出,竟让人无法想象刚才那样紧急的情况,他如何做到一边救人一边给自己注射镇定药物。 “你没受伤吧。”若普把垫在江别羽脑后的手臂抽出来。衣袖在剧烈摩擦下毛刺泛白,但没有破。 “……嗯。”江别羽闭眼缓解眩晕,慢慢把手放下了。 “那就好。抱歉,让我缓一下。” 若普半撑在江别羽身上最后停顿几秒,很快屏住呼吸起身,再次抬头朝那个藏在浓雾中的空窗望去。 仓库上方传来慌张交谈的声音。那些士兵似乎在确认到底有没有击毙新出现的向导,以及原本属于飞燕小队、现在不知所踪的失控哨兵到底在哪——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怪罪我们……”有人开始崩溃哭泣,声音听起来就是刚才询问来人信息的那个士兵,“我们只能把你们杀掉…… 必须把你们杀掉!” 第11章 淹没·鲸歌 “飞燕小队,我是塔执行部队的精英长官江别羽,要求你们停止攻击!立刻为刚才的攻击解释!” 海东青在江别羽一晚没睡的沙哑声中跃出精神图景。它猛地升空,转向滑行感知四周情形,发现一小波聚释生物正寻枪声挪来。 摔出去的思绪总算回到身体。江别羽此刻愤怒异常,可视线被浓雾遮蔽,他竟不能找到一个准确目标盯住,哪怕对方是某种究极恐怖的怪物。这种一拳打进棉花无处泄力的感觉让人恶心坏了,尤其在他意识到飞燕小队的向导是怎么死的之后—— “乖狗,杀掉那些聚释生物……啧!我他妈听不见!!算了,你先上去交涉,我来杀,两分钟后汇合!”他低声命令。迅速装填手枪子弹后,他再次仰头朝那个藏在雾中火药味还没散的空窗喊话:“重复一遍,停止攻击!立刻为刚才的攻击解释!!” 向导烦躁和愤恨的神情让哨兵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放心地看了几眼,刚准备离开掩体按命令执行计划,就听见远处海东青的鸣啸和向导一样开始歇斯底里,像承载不住快要溢出的杀戮之火。 感知到向导的精神波纹突然大幅波动,他脱口道:“冷静一下!你好像出现情绪淹……” “上去把他们都杀掉!!”江别羽嘶声打断了他的话。向导左眼褐瞳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像右眼的人造眼球一样没有生机色彩。 子弹上膛,他忽然持枪朝若普射击,前臂瞬间就被近身的若普攥紧重推,让枪弹射向猛地偏移。 “江别羽……!” 手枪掉落在地。若普握住江别羽奋力挣扎的手腕,再要判断他突然反常的原因时,无数蛛网般的丝线裹住他的小腿流动向上。它们顷刻就钻入衣料,温柔却致命缠绕他的腰,然后覆盖前胸,勒紧脖颈,带来刺痛和酥痒交织的奇异体感,让人燥热难耐。 哨兵腰椎一软,咬牙硬是站稳了。他震惊望着眼前的向导。向导神情亢奋,嘴角夸张上扬一副掠夺姿态,眼底却依旧没有神志,还在操控那些丝线捕获近在咫尺的猎物。 这些坚韧的精神丝线若普再熟悉不过了,8年前他和因能力过强而傲慢清高的江别羽初识时,那个少年就是这样给了他下马威—— 「我身为向导天生就克制哨兵。这是你的荣幸……」 少年漂亮狭长的双眼微眯,掰过面前不敌他精神控制还强撑不肯倒下的另一个少年的脸冷讽:「现在可以跪下来叫主人了,小乖狗。」 …… …… 或许在极度潮湿的雾区走动太久,身体沉入海水的时候甚至没有额外感觉。 「[哔——],掉进图景了。很好,意识还算清晰,可以摆脱。」 江别羽睁着眼睛,安静注视上方湛蓝的粼粼海面。柔和的阳光透入水层,波浪下有鱼群穿梭而过。光影在他眼中流转,却随身体沉没慢慢减弱,像一幅逐渐销毁的画。 荣誉于我而言果然是终将沦为废物的诅咒。他心想着,感受到胸腔塞满打结蜷曲的黑蛇,以及自己在精神图景外的本体发动了久违的精神攻击。 「我居然出现情绪淹没症状了。难道藏在雾里的那个精神波……先交给乖狗处理吧。哼,他如果也掉链子就只能一起去死……但以这种方式死掉也太过丢脸,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你。所以千万别死在这里了。」 他莫名想起从前在圣所学习的平静日子。那时他性格恶劣,随心所欲支配强悍的精神力量惹是生非——似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用这样的精神攻击轻易压制了那个有些内向的少年哨兵。 少年哨兵两只膝盖都跪在地上了,依旧倔强不肯服输。这样滑稽的反抗令少年向导忍不住笑出声音,很快伸手掐住他同样带了稚气的脸,不屑地叫他听话。 他没想到少年哨兵居然哭了。大颗的泪珠兜在漆黑的眸中,聚成一面光滑的镜子,清楚倒映少年向导错愕的表情。 「“你叫江别羽是吗,”」少年哨兵咬牙切齿,身体还在拼命反抗,声音却因为哭腔没有太多气势,「“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作为!”」 后悔。 我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即使3年前我因为你伤残不得不从前线退居,得不到塔的认可不再有任务指令下达失败得更加彻底,我也没有后悔过什么。 不要露出难过的表情给我看,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告诉我。 「一分钟,乖狗,再给我争取一分钟。」他沉向海底深处,虚空命令着。 “▄▆▂▇▆▄——” 他忽然听到了熟悉的鲸歌。 那是一段不能被解读的孤唱,即使他是唯一的聆听者,也无法读懂其中的寂寞与苦痛。为了解读这段深深刻印在脑海中似乎略有旋律的鲸歌,他在不眠的夜晚无数次提笔尝试破译,却只能凝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词汇,像是名字:弗洛。 他与爱人分享秘密,同样给这段鲸歌命名为「弗洛」,并把它作为敲击代码的中心密钥——此后只存在于他们之间,成为他人无法意会的语言。 “弗洛密码只有我和他能交流……那么你,需要的是什么交流……” 他扭头望向鲸歌飘来的方向,那里是通入黑洞般的深渊。 …… …… “清醒一点!江别羽!!” 后颈被用力扼住时,江别羽忽然颤得厉害。他明明没有闭眼,却感觉眼皮挂了千斤重石,只能隐约看见面前那对熟悉的漆黑瞳孔。 “嗯。”散乱的意识慢慢回到大脑,尽管视线模糊还未完全恢复,江别羽也终于能闭上眼皮,好缓解干涩疼痛。 “先保持呼吸,你出现情绪淹没症状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情绪气团在图景里疯狂四射爆炸,正在被向导快速控制,将它们一一收拢归位。他尝试抓握拳头,想要摆脱情绪淹没症状造成的身体僵直,再次开口道:“很快就好,最多两分钟。另外把手从我脖子上拿开,现在。” “……暂时不行。我动不了了,江别羽,你要先把控制解除。” 哨兵似乎就贴在他耳边说话,每个字都像向导听觉正常时那样清晰。向导睁眼,总算看清大致形势。大量精神丝线把哨兵逼到先前躲避子弹的掩体,而他压倒了哨兵,二人大部分身体都亲密接触,似乎头再低一点就会吻上对方的唇。 “[哔——]。”江别羽再次闭上眼睛。他嘴角微微抽搐,不知道是逃避现实尴尬还是缓解症状困难,把语气放好一些了:“稍等,我还没摆脱。” “好。” “……我刚才没做什么吧。” “做了很多,江长官,”若普的声音似乎带了笑意,潮热的气息钻入江别羽耳中缠绵,“你要听哪一个?” 回答他的是脏话。 摆脱僵直后,江别羽立刻从若普身上起来,几乎皱缩一团的后颈也终于从若普手掌逃离。他握住被攥出红痕的手腕,问若普他从陷入情绪淹没到清醒的大概时间,以及期间发生了什么。 “不到两分钟,”若普回答,“你突然情绪亢奋,要求我杀死仓库里的所有人。” “啧。”江别羽摘下耳后的助听器,重新检查科理会额外为他设计的精神传感器。他开始怀疑藏在雾中的未知精神波,却一时没什么思绪。 压制哨兵的精神攻击已经解除。向导余光注意哨兵够长胳膊,抓过掉在地上的手枪。无数碎裂的白色丝线随他起身掉落,眨眼就消失不见。 如果他清醒的时间再晚一点,那些精神丝线就会彻底攻破哨兵的精神屏障,进而破坏图景,让哨兵死于精神图景衰竭。 江别羽冷笑:“乖狗,身为黑暗哨兵、塔的首席,你竟然会被一个残废的向导牵制——确实该被淘汰了!圣光计划不愧是塔的废物回收计划,看来塔把我们派来这里执行任务,不过是想让我们死得体面一点。” 哨兵望着他那张在负面情绪折磨下冷漠却难藏俊秀的脸,没有说话。 “行了,废话到此为止,”江别羽戴上助听器,再三确认自己的精神图景没有出现异常,“突发情况可能是受到我之前跟你说的精神波影响。保险起见我现在要暂时封闭图景。乖狗,除了我的精神攻击,你还有没有受到其他攻击?” “目前没有。” “针对向导的吗?刚才那些人……”江别羽仰头朝雾中望去,“攻击停止了。按照原计划,你上去交涉,我在下面杀聚释生物。两分钟后汇合,去吧。” 若普临走前把带了掌心温度的手枪交还给江别羽。江别羽接过,看清他明显的唇型,说的是小心。 他盯着哨兵那对才发现变得红肿的薄唇,突然一怔。 “[哔——]。疯了。” 向导烦躁地持枪上膛,很不自在地命令哨兵快点上去,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又叫住他了:“手,给我。” 若普不明所以,但立刻抬手伸向了江别羽。被他发泄怒火似的用力抓住时,若普眼中闪过惊讶,也下意识收拢手指,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别影响我完成任务,”江别羽面无表情,若普却感受到刚才攻击他的锋利丝线柔软下来,正快速修补加固他的精神屏障,“感谢我的怜悯吧,若普。” “谢谢。”他轻声道。 几秒后江别羽挣开他的手,重新持枪略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就当扯平了,医学会那天。别再有下一次了,不论是谁。” 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对方默认,还是拒绝。 哨兵离开了,向导也没再说话。他的舌头忍不住用力抵住上颚,似乎想尝出口腔里曾数次交融的信息素味道,但它们或许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全部咽进胃里了。 而胃里没有想象中会出现的疼痛。 应该不是坏事吧。 他心想着,开枪一一射杀逐渐从雾中冒出的聚释生物。 第12章 重蹈覆辙 或许是震惊于眼前的二人竟能在枪林弹雨下安然无恙,又或许是塔执行部队精英长官的命令让他们终于能回过神来服从,飞燕小队存活的七名士兵虽然还紧抓着手里的枪,但枪口已经向下,双手因为紧张和恐惧小幅度颤抖。 “丁荣向导是被我们击毙的……”飞燕小队的队长咽了一口几乎不存在的唾液,颤声道,“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林翰哨兵失控前说他陷入了一个叫情绪淹没的病症,我们没办法唤醒他……为了不全军覆没,我们只能……!” 这名队长突然情绪崩溃。他松开手里的步枪让它重重拍在自己腹上,捂住脸嚎啕哭泣起来。 若普问:“丁荣向导严重威胁到你们生命了吗?” “不,他本身没有,”队长用力平复情绪,哽咽道,“但他破坏了林翰哨兵的精神屏障,让他攻击我们所有人还引来了很多聚释生物……我作为队长失职了,对不起我的战友……但我真的尽力了啊!” “尽力?”一道带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都望向了站在仓库架空层窗边的江别羽。他刚结束导巡,额前因为十分钟前地面清理行动和精神力过度消耗浮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向导似乎被队长的话激怒。他盯着队长哭红的双眼,毫不客气地再次开口:“你的确严重失职,没有任何领袖该有的素质和觉悟,根本不配掌握指挥权!如果你指的尽力是像刚才那样毫无判断就无脑下达击杀指令,这种忏悔的话留到死后再对那个向导说吧!” 队长在他的呵斥下哭声顿了顿,立即解释道:“江长官,我有判断……” “哈?你的军校让你上战场就是为了向长官展示你嘴硬的能力?”江别羽刻薄道,“小队长,你现在看着我和首席,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刚才的判断完全正确,只不过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尸体你有不满而已。” “……对不起,江长官,是我判断错误,我没有正确判断形势,给您和首席造成……” “行了,别再哭了,没空听你这些废话,我也听不太清,”江别羽打断他,伸手向他要东西,“把你们的任务终端给我,现在汇报信号失联之后的事情。对了,你们队里的那个哨兵,他的名字叫林翰是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江别羽眉头微皱。他还记得自己答应D区的林川指挥官会留意她的弟弟,飞燕小队的这名哨兵很可能就是。但小队队长刚才提到林翰失控不知所踪,应该是陷入了重度神游症,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生命体征。 任务终端在几名队员手中传递,最后到了队长手里,里面记录了环境情报和实时遭遇情况。队长捧住终端朝江别羽走去,距离越近他的手颤得越厉害,就像随时准备丢下它。 江别羽察觉到他在恐惧,心想这个队长难道是新兵,一点苛责都听不得吗……考虑到他不久前亲手杀了并肩作战的队友,虽然情绪崩溃影响行动判断,但至少还保持了一定的清醒。 江别羽叹了一口气,朝队长走了两步伸手去拿终端:“回去后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觉得亏欠就好好活下去战斗,替丁荣向导完成使命。” “是,我明白、我明白……” 不知为何江别羽觉得他的恐惧不减反增,尤其在自己主动走近他之后。这个可怜的队长看起来快晕过去了,全身都像筛子一样抖。等长官拿走终端后他迅速后退,好像逃离了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 若普也发觉了异常。他记得第一次攀爬仓库外的爬架时,飞燕小队的队长得知他身份后马上询问有没有向导,在自己给予肯定的回答之后命令队员开枪扫射。 “飞燕小队,你们对我和江长官发起攻击的理由是什么?”他问。 “那个、这个,我们……”队长支支吾吾,被江别羽训斥后觉得似乎不管给出什么解释都很苍白,但还是回答了,“信号……虽然不能传回总部、但,但是我们偶尔还能接收到其他在雾里的小队信号……似乎向导……每个小队的向导……好像都不受控制了……所以我们就、就才……” 正在附近查看终端的江别羽猛地抬头,目光可怕得队长差点把枪举起来射击。 “其他小队都击杀了属队向导!?”他厉声喝道,短暂发白的脑中闪过那个叫何露的学生。她面上时常挂着阳光笑容,已经想好退役后要去滨湾开餐吧——那是他在圣所当媒介人时带了两年的学员,他不希望自己在见证她的结合仪式后就立即参加追悼仪式。 结合仪式和退役/追悼仪式是塔成员一生中唯二正式的仪式,如果可以江别羽宁可永远也不要参加第二种。 “抱、抱歉!”那名队长吓得军姿立定,“信号一直很糟糕……这件事我不知情!” 江别羽非常艰难地把脏话全部吞回胃里,烦躁得快吐出来了。但他身为长官,必须逼自己保持镇定,不要同样头脑发热做出错误决定。他快速滑动终端屏幕浏览,恨不得一秒钟把里面所有文字塞进脑海。 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飞燕小队全员都是新兵,新到毕业后第一次参加洲际任务。或许他们一开始的任务只是清理战场,没有人料到浓雾会涌回陆地。江别羽很快找到终端连接生命情况的信息,那个叫林翰的哨兵还活着,去救何露和其他小队前得先救下这个哨兵——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让我知道那个只攻击向导的精神波是谁释放的,我一定要把他……!! 精神图景里管理情绪气团的地方忽然发生爆炸,江别羽瞬间意识到不对劲。他又差点陷入情绪淹没,同时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 向导侧过脸颊,望着已经站在他身边的哨兵。 “情绪。”哨兵提醒的声音很轻,却足够他一个人听见。 “马上就好。”向导深深呼吸,开始快速修补精神图景内部被破坏的地方。他大概觉得自己身为向导,竟会像一个时刻需要辅佐的普通哨兵一样十分可笑,忽然讥讽道:“不用你提醒我。我是残废,但也没残废到需要你虚伪帮忙。笑话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把手拿开吧。” “如果你能改掉说谎时习惯向下看的行为。” “啧……”向导有些咬牙切齿,“不想再被我控制就离我远点!” 缺失正常听力功能的向导声音大了些,让飞燕小队都听见了他说的话。几乎没有实战经验的队长惊恐跳起来,立刻举起胸前挂着的步枪自卫:“那个长官是失控了吗!?” 他或许不想开枪,但生命遭受威胁的本能反应让他扣动了扳机。 哨兵一愣,猛地勒住向导的腰往自己身后扯去。 江别羽纵使身经百战,遇到这样没有军纪的队伍还是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他不知道那颗压根就没瞄准的子弹打去哪了,总之没有打中他,因为身上没有传来子弹穿透的感觉。 “小队长,”他似乎无可奈何,甚至没有了教训人的念头,“我再重复一遍,我是塔执行部队的精英长官江别羽。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没、没有……”队长见他保持清醒,再次意识到自己做出了错误行为。他有些崩溃,跌在地上把枪从身上摘下了。 “……也是,我已经没价值了,”向导轻笑,“至少这位首席你听说过吧。塔的首席就算再没用也是首席,这样的分量不是几把枪就能压住的。你太不信任他了,也不信任身为精英长官的我,更不信任你那原本可以活下来的队友……因为摆脱情绪淹没病症是每一个向导的必修课,而对同伴缺失信任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虽然我唯一的败局也折在信任上,不是因为缺失信任,而是因为太过信任……」 他伸手按住刚才被哨兵保护而勒痛的侧腰,询问已经离开他几步远的哨兵有没有受伤。江别羽很清楚地知道,人不可能在深思熟虑的心机下还能如此极限用自己的身体替谁挡刀挡枪——这只能是融入生命的本能反应。 「但我好像又将重蹈覆辙。」 “傻狗。”他轻声道,长满尖刺的语气柔和下来。 第13章 神的恩赐 视线在离开仓库重新进入雾中后又变得朦胧。江别羽总感觉四周的水汽一刻不停钻入右眼眶,摇晃脑袋的时候隐约能听见水声,也许回荡自精神图景的海浪滔滔。 「就他妈跟脑子进水了一样。」 似乎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无聊可笑,他叹了一口气,让一直保持高度集中的神经短暂松懈几秒,引发太阳穴微麻的轻痛。 「但我确实脑子进水了不是吗?否则又怎会对他感到悸动……江别羽,你还真他妈不涨教训啊。」 向导缓慢抬手按紧后颈,被挤走血液的指尖逐渐变得苍白。 一道炙热的目光穿透白雾,而他毫无发觉自己正被人观察,甚至听不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哨兵没有立即走近向导身边汇报。他有意压低脚步声,在距离向导不过四五米的地方驻足。即使哨兵的视觉感官高度发达,在这阵来历不明的雾中也难免受到限制,却足够他看清向导用力闭眼后睫毛的颤抖,大约受到了某种刺激而痛苦。 不需要开口询问,也不需要多加猜测,那只按住后颈的手已经把痛苦源头无声告知若普,也让他感同身受般牵动了右手的神经。在它即将不自觉敲打二人热恋期曾共享的密语时,若普握紧拳头,刚才搂住江别羽侧腰的掌心已留不住任何属于他的体温。 他们隔着互相主动就能拥抱的距离,而雾海障目,就像鱼无法想象如何亲吻飞鸟一般遥远。 …… …… 第二季度塔成员体检周期间,江别羽预约检查前一夜,未知地址会客厅。 「江别羽明天会拿到一把装了实弹的手枪,将由他来决定你的生命能走到哪。好心提个醒,不排除你亲爱的江长官已经被他们设计了,虽然我们为了保全一切,也只能设计他——但最后哪边能胜出,依然取决于他的选择。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有牺牲,唯一的祭品就是你。」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轻飘飘道,似乎只是随意闲聊。 「知道了。」 「真是一如既往无聊的回答。若普,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毕竟从现在起,你的每句话都可能是遗言呐。」 「有。明早的咖啡不要再让杜霖加糖了,我一口都喝不下去。」 「你个无趣的家伙,我都不明白他看上你什么了……算了,我会跟杜霖说,叫她往死里加腻死你!」女人对若普的回答非常不满,炸毛后又很快冷静下来,「这样你至少不会死在江别羽手里。」 「随便你。」 「你在心里骂我,以及,」女人轻笑道,学舌般口型夸张,「他-不-会-杀-了-我,对吗?我听见了,别不承认。」 「克洛伊,再次警告你不要对我读心!」若普皱起眉头,刚才还事不关己的神情骤然不快。 「你要对我不能自主控制的能力苛责吗?」克洛伊挑起眉尾。她眼中含笑,并不惧怕若普的威胁:「抱歉,我忘了,严格来说你已经不是首席了,或者说你从来就不是首席——若普,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西里尔完全消失之前,我会守住这个位置。」 「看来你已经做好去死的觉悟了。很好,塔需要你这样忠心的哨兵,虽然你的忠心不完全是为了塔,」克洛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都得建立在你明天能活下来的基础上。我看过江别羽的医疗报告,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凄惨,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现在居然恢复得还不错——若普,你把真正的首席从巅峰推下,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开枪杀死你?」 「……」 「不会是因为爱吧!哈哈哈!」克洛伊在若普的沉默中笑出眼泪,发觉若普想要杀她灭口的阴暗表情后才堪堪止住笑意,「不好意思,实在是今天的笑话非常不错,谢谢你的款待!」 「克洛伊,没有其他事就离开吧。」 「好吧,真没礼貌,」克洛伊从桌边站起来,「圣光计划的另一组搭档我已经见过了,江长官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有趣!你最好对我尊敬点,毕竟我的嘴可不太严实,说不定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呢?」 「如果你指的是我喜欢江别羽这件事,你可以随便说,还可以让杜霖给你拿个喇叭,」若普忽然笑了,少见的话多了起来,「毕竟这件事七年前就传遍了。那个时候我们并不认识你,但你主动参加了我们的结合仪式……克洛伊,单凭这件事,我就不会完全信任你。」 「嗯哼,」克洛伊满不在乎地点头,「然后以此加剧你对他干的事的恶劣程度?」 「是。」 「如果我是江别羽,我真的会恨不得杀了你哦。」 「只有他才是江别羽。」 「好吧,你们两个怪家伙,」克洛伊耸了耸肩,有意调侃若普刚才的话,「等明天他击毙你之后,我会为你默哀的,就当祭奠我们三年没有信任的友谊。」 她转身欲走,又被若普叫住了。 「克洛伊,计划开始前留一支向导素给我吧,我担心我会失控。」 「殉情的戏码也很好看啊,」她戏谑道,「说点真话吧,若普,我或许会被打动多给你两支呢?」 「他们要留下的是江别羽的命,即使我自私想要他跟我殉情也不会被实现的,」若普低声道,声音有些发哑,「再失控我都不会伤害他,这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只是想保持清醒,哪怕他选择杀我也要清醒感受到,虽然我知道他不会。」 「真讨厌,你要这么说我恨不得让医学会加重你的应激反应,好让我看看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么做可能会让他们发现异常——演戏可是很辛苦的呢!」 「别忘了你的工作。」 「切。计划准备都完成了,若普首席,好好享受等待他到来前的痛苦吧~」 痛苦……? 烧灼。窒息。剧痛。 精神图景被寸寸蹂躏殆尽。 身体已经变成一个超负荷的熔炉。 这样的痛苦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突然不习惯该怎样面对他,却敢告诉自己他不会杀了我——但频频爆闪的白光下,那个身影持枪站在面前时,除了歉意,名为心虚和害怕的浪潮也铺天盖地涌来。 江别羽,你不能杀了我。 这是我唯一能…… 陷入神游症的哨兵违背计划进程,奋力扯断了铁链。精神图景分崩离析,他顶着剧痛,坚持用流血不止的右手敲点膝盖。 那是他曾经的爱人能够看懂的语言,哪怕他只来得及说最重要的三个字。 枪声响了。 他闭上眼睛,温暖的海水亲吻了他,像是神的恩赐。 …… …… “啧,还没找到吗,”留在仓库外等候的向导盯着终端,还在前进的时间又过了一分钟。虽然知道哨兵可能不在附近,他还是把声音放大一点呼唤:“乖狗,你现在到哪了?” 哨兵发散的思绪回神。他抬起脚步立刻回话,很快出现在向导的视线里。 “找到那个哨兵了,我带你去。”若普把手腕伸给江别羽,示意他可以像刚才那样搭上。 “嗯。走吧,顺便汇报情况。”江别羽没有太多犹豫,很快握住他的手腕。发凉的指尖微微触碰到他掌心,却没有避嫌般移开,令哨兵心底轻颤,差点要牵住他的手指再也不分开。 江别羽的手向来冰冷,这件事若普从前就知道,但那个时候他们会十指相扣,自己很快能捂热他的手。他们在海边散步,西里尔被驱赶后会不厌其烦地追上来,拼命舔着他们亲密无缝的手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掌间藏了什么甜物,直到海东青伸爪拧住它后颈上的皮肉,扇动翅膀把它拉走。 「江别羽,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这样安稳生活下去。」 若普心想着,却听见自己声音平淡地向分明在支援任务中是他下属、现在已经完全掌控指挥权的江别羽汇报那个哨兵的情况。 「我所做的一切,真是正确的吗?」 哨兵偶尔回头,看见向导那只没有光亮的义眼心绞得难以呼吸,好几次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拥抱他亲吻,虽然能预料自己将被他的精神丝线狠戾攻击。 「抱歉。」 他捏死拳头,撇过头去,藏住了微红的眼角。 第14章 信念·依赖1 那个叫林翰的哨兵不省人事,倒在食品仓库对面两道街的一家商铺前。结合头颅和卷帘门上对应的血迹,这名哨兵应该主动撞击了卷帘门导致昏迷。虽然神志在精神图景里迷失,但幸运的是他没被聚释生物发现,摇摇欲坠的精神屏障还在做最后的坚持。 江别羽蹲在林翰身前,捏过他的下巴打量,同时释放了部分精神丝线进入他的图景摸查。虽然半张脸都染了血,但能从眉眼特征大致辨认他和林川长相相似。 若普站在一旁,道:“他的意志很顽强,没有向导也最大限度撑住了屏障。大概怕伤害队员才独自离开吧。” “嗯。毕竟是巴罗门D区指挥官林川的弟弟,看样子被教育得不错。很好,还有救,”江别羽松开手,那些精神丝线也随之消散,“乖狗,你刚才没给他注射向导素?” “我带的向导素针剂是科学理事会额外提供的配置,不适合其他哨兵。” “原来如此,”江别羽勾唇笑了,一时听不出是理解还是嘲弄,“我还以为是你大发慈悲,让我不至于彻底下岗——或者你无所谓一会我会和他做些什么。” 他没有抬头,保持蹲姿垂眼盯着自己沾了血的指尖。即使留存在图景里的力量再强,他也无法像几年前那样仅仅利用空气作为介质,就能让这些精神丝线进行攻击或辅助,失去了在前线作战的资格,以及维系过往荣誉的能力。 因为无形但却是向导最重要的精神器官「结合带」,在3年前就已经被身边的黑暗哨兵生生扯断。 肢体的幻痛又开始了,它痛了三年,哪怕若普回到他身边也不减任何。江别羽眼底黯淡,尽力止住手部颤抖后抬眼望向若普,面上轻浮的笑容消失了:“若普,你知道我还在等你解释。” “江长官,完成任务是你一向追求的结果。”若普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但神色淡然如常,话语像是来自上司的提醒。 “那天不杀你是因为我想知道3年前的理由,和你的私人情感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不是分心处理私事的时间。” 江别羽冷笑:“但一条咬过主人的狗短暂把结合带还回来了,还哀求主人不要杀它,不是吗?” 固执己见且各说各话的莫名对白在若普的沉默中告一段落。哨兵忽然移开视线望向街道另一侧,白雾遮蔽的尽头有几只聚释生物朝他们爬来,发出贴地的黏腻稠响。 “去履行你保护向导的职责,别留在这妨碍我。”在附近巡飞的海东青也将危险告知了江别羽。他忽然收起咄咄逼人的态度,认命般叹了一口气:“我忘了。西里尔不在,我大概也不会被谁妨碍。别掉链子,我没空救你。” 江别羽不再多言。他把视线重新放回在林翰身上,握住林翰软趴趴的手掌拉起来,同时调整姿势压低身位,让那只手能搭住自己的后颈。林翰手上粗粒尘土和冰凉血液的触感让他不自觉皱紧眉头,尤其曾连接在后颈的结合带受过撕裂重创,这样的触碰更是毫无安全感。 他忍着不适,开始和林翰进行深层屏障链接,闭上眼睛进入对方混乱的精神图景,好把迷失的哨兵带回:失去结合带的向导只能依靠原始的肢体接触才能释放精神丝线,甚至会被暂时剥夺身体的主权——显而易见的,生理限制下作战能力大打折扣,因为一线战场状况频发,没有这么多宽裕和轻松的条件让低能向导完成职责,还可能连累他人一同死去。 所以3年前才刚从医学会的重监室清醒,江别羽就收到塔以此为理由的调派信,彻底远离了前线。 当时还没成为执行部队情报部部长的谢森常来看望他,拆了调派信念给他听。看见江别羽心如死灰的脸,他故意活跃气氛,逗问需不需要自己出马写申请书求塔再给他一次机会时,江别羽因为全身瘫痪不能暴揍他一顿,只能用凶狠的眼神让他滚。 「老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森停止插科打诨。他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性格,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官兼好友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时也有些难过:「死在战场是你的信念……你很希望能回去,好继续完成塔交给你的指令。」 江别羽安静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他仅剩的左眼缓慢眨动,不知是认同他的话还是否认。 「哎。去圣所带带方舟未来的栋梁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这也是塔交给你的任务嘛,」谢森宽慰他,提高了说话的音量,「想开一点,老江,你是罕见能在这种情况活下来的向导,不是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你尽量配合治疗,回前线的事,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谢森离开病房后,江别羽也没说一句话,或者说他无法张嘴,只能听见分明就在耳旁,却总感觉十分遥远的医疗器械嘀嘀提示的单声道声响。 只是因为不能回到前线么。 不。 虚弱的青年闭上眼睛,久久站在红潮还未消退的海岸前。天空血色一片,海东青因为濒死主动飞离,再不知所踪。经过数次抢救,青年病态欲倒的躯体也投射进入精神图景。岛上只有他一人,像一颗即将被风化的枯石。 他随孤岛一起在这片广阔海域迷失,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似乎依旧是。 「虽然我止步不前,但我不能停下。」 回忆中,对方似乎因为不好意思而压低了声音:「抱歉,我没有听懂你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不到20岁的青年笑了,「只是突然觉得不想离开战场。至少在战场上完成任务,我还能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价值,找到一点信念……可是我们总有一天会因为退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离开战场。如果哪天塔也把我遣散了,那就是我死去的时候。」 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有些吃惊,睁大眼睛问他为什么。 「圣所的信念是竞争,塔的信念是奉献,战场的信念是杀敌,战士的信念是服从,搭档的信念是守护,」青年轻声道,海风没能舒展他清俊的眉眼,更没吹散那双褐瞳深处的迷茫,「但是若普……」 他面朝广阔无际的碧蓝大海,却感觉自己像一艘根本没有航线和目的地的行船。 「——活着的信念,是什么呢?」 第15章 信念·依赖2 「占有」是哨兵的天性,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属于极为克制的一方。 但果然还是浑身难受。若普心想着,平日沉稳的神情有些别扭。 向导的意识已经进入了林翰的精神图景,由于结合带的问题连带着失去大部分身体主权——尽管他潜意识记得要架起自己不要倒下,但脖颈被林翰重量不轻的手压着,逐渐无力支撑头颅,昏昏欲睡般低垂。 若普把匕首插回刀鞘,再三确认双手没有沾染聚释生物蓝绿的血液后蹲下来,轻轻捧住了江别羽的脸,防止他彻底贴在那个叫林翰的哨兵胸口。向导平和的鼻息漫过他双手皮肤,是轻抚般的温柔。 海东青感知到主人被非意愿地触碰,很快盘飞回来,停在不远处的广告牌上。它警觉地转换视角观察若普,但没有攻击。若普也抬头,没了江别羽的故意阻止第一次和它对视,仔细打量它全身如雪泼墨的流羽。 “虽然很相似,”明知海东青不会回答,他还是开口了,缓缓道,“但你不是西里尔认识的那只海东青吧。”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傻充愣,海东青歪过头去,锐利的眼神也莫名憨态。 “呃……”躺在地上的林翰发出痛苦呻吟声,他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分地乱动。若普收回视线望他一眼,发觉他的脸随体温快速升高逐渐绯红,呼吸也急促起来——这并不是伤后的临时发烧,而是结合热。 好消息是他很快就要醒了,坏消息是另一个哨兵皱紧眉头,不希望曾与自己结合的向导帮他缓解这种类似发情的症状。 科学理事会只说不建议这些专门配置的向导素用在其他哨兵身上,但这只是“不建议”,没说完全不可以吧……若普盘算着,正准备移开其中一只手去拿向导素针剂,就忽然一愣。 向导已经睁开了眼睛,抬头时二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若普捧住他脸的那双手因为僵硬没来得及拿开,这托起了他脸颊上不多的肉,看起来莫名喜感,尤其他微蹙眉头,眼神正从迷离恢复至清醒。 江别羽察觉到若普面色闪过一丝很快就被镇定盖过的慌张,像是干了坏事却准备死不承认的小孩。 他果然听见若普生硬的解释:“江别羽,你头低得太过,很容易伤到颈部。” “你再不把手拿开,还会伤害我的身心。”他不客气地顶回去。 “抱歉。” 被捂热的脸颊很快就感受到凉意。江别羽再要好心不领情开口嘲讽他,就注意还未完全清醒的林翰起了结合热。他挺直酸痛的腰椎,把林翰的手从自己颈后拿开,正准备利用刚才建立的临时结合带进行调控时,若普忽然递给他一样东西。 “用向导素吧,”他简短道,盯着手里的向导素针剂没有看江别羽,“一次没事。” 江别羽一怔,看见他红透的耳尖哑然失笑,然后忍不了似的越笑越大声,以至于若普转回视线和他对视,漆黑的瞳孔里除了困惑和惊慌看不出太多的想法。他拉高林翰的感官阈值,忽然伸手抓住若普的衣领,把他扯近自己。 “乖狗,我问你,”江别羽紧攥手中衣料,为了照顾全体哨兵特殊的体质,军装都用了极好的材质,手感柔软却坚韧,“三年前你成为黑暗哨兵,已经不会再有结合热了是吗?” “……是。”近在咫尺的向导不断散发好闻的信息素气息,与自己的气息快速交融,让心底的**躁动不已。若普脸颊发烫,略微撇开头去。 “难怪你还不知道,”江别羽轻笑起来,少了平日里的揶揄,竟让人感觉有几分真挚,“我得跟你道个歉,乖狗,在圣所的时候我骗了你一件事,关于结合热的事。” “什么?”他哑声道。 “缓解结合热不是非得用性,”向导倾身靠近他,“傻狗,那只是我想上你的借口。” “你说什……” 哨兵的声音戛然而止。向导长密的睫毛轻轻扫刮他的黑瞳,刺疼让他不得不微眯眼睛,更加清晰感受到唇上压来炙热的柔软,仿佛要填平每一条纹路。 江别羽含着若普的唇瓣,轻而易举抵开他的牙关,让舌尖深深探入软热口腔,撩拨般勾舔引他与自己交缠。健壮有力的胳膊忽然紧紧环住他细窄的腰。江别羽身体一颤,松了掌心放开衣领,向下覆盖若普那只捏他臀肉的手,摸到了手背上凸起的肌腱。 他们毫无章法地贴蹭对方面颊,而向导忽然挺直胸腹让身位更高,不容抗拒般伸手托住哨兵的后脑,逼他仰头接受自己的撕咬掠夺,像是恶魔正享用被献祭的羔羊。 涎水交换的暧昧水声里藏着若普被咬的痛哼,以及江别羽故意为之的轻笑。 “痛吗,乖狗。”江别羽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和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一起咽进胃里。 “不……”回答他的是干渴和**,和愈加急促的潮乎鼻息。 “很好,我忽然高兴不少。” 银丝在二人分开的极限距离中崩断,算不上惩罚的索取后是例行的抚慰。江别羽端起若普的下巴,用拇指擦掉他嘴角的血,藏了不明情绪的眼睛微眯:“奖励你告诉我一件事。” “你想知道什么。”若普强忍追吻回去的念头,变本加厉地收拢紧抱在怀中的腰身,不是很软,但很热。 “向导素针剂都是医学会统一配给,你的针剂为什么来自科学理事会。告诉我。” “……江别羽,这件事不行。” 哨兵立刻被推开了。他松懈胳膊力气,静静望着面上潮红未散但神情已经冰冷的向导,没有再说话。 “你瞒了我很多事,若普,我好像一点也不认识你了,”江别羽面无表情地后退坐倒在地,马上抬手擦掉了唇上沾染的涎水和血,粗暴得看不出珍惜留恋的意味,“如果这也是你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那么我无话可说,只觉得没有意义。” 若普无法张嘴。他艰难地深呼吸,试图逼停被江别羽搅乱一团糟的精神图景。 虽然情难自禁连带身体起了反应,他依旧敏锐察觉江别羽在刚才的亲吻中发动了精神攻击,数根精神丝线几乎突破了精神屏障。即使自己迅速阻拦,仍然引发图景内的崩裂坍塌,造成全身感官失灵的难受和多种情绪同时堆叠的痛楚。 向导没有杀意,或许是忍无可忍才要在哨兵的图景里寻找被深藏的秘密,只是没能成功。 那只掉落在地上的针剂被重新捡起来。江别羽递回给他,淡声说既然跟我一样是个没用的废物,就别再死撑早就不存在的能力了。 “但你既然能忍,应该也没到需要我的时候。先自己注射吧,首席。” 江别羽心存烦躁,没再管听话或真的撑不住而注射镇定药物的若普。他重新起身,不太温柔地摆弄还躺在地上意识迷糊的林翰,问他清醒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做一次精神疏导。 尚且能用的左耳听见若普抑制不住的嘶声。他扭过头,看见若普神情痛苦,原本漆黑的眸子切成异瞳,琉璃般的璀璨金蓝里唯独没有属于人性的色彩。 “要变成谢森口中的疯狗了吗?”江别羽叹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有防御的打算,“看来你的图景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得多——乖狗,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跟西里尔一起去死。” 若普抬手按住额头,尽力垂下了眼睛,不想让自己非人般的瞳孔和江别羽对视。他忍着开始在血管里爆炸的疼痛,颤声道:“那天在医学会我并不是哀求你——是要求,而你照做了,江别羽。” “所以。” “所以是有意义的……!” 哨兵眼前一黑。他被激流卷入破烂的图景,躯体像是一块被投入搅碎机的烂肉,即将被熟悉的刑罚凌迟。他闭上眼睛,决定用曾经平静安稳的时光磨平痛苦,却忽然听见有人唤他,语气是熟悉的傲慢,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怜惜。 “乖狗,需要我施……算了。需要我帮忙吗?” “……抱歉,需要。”他艰难张口,像是难堪地嗫嚅。 江别羽抓住他胡乱伸来的手,感觉像来自溺水之人的求救。 “若普,”他轻声道,精神丝线牵引温柔的海风,吹向那个被困在黑暗中蜷缩的少年,帮助他找到离开洞穴的出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有很多事不能分享了。” ——才会让你连依赖我都这样难以启齿,分明我们从前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信念·依赖2 第16章 司诺·阿修1 “丁荣他……还有救吗?” 意识逐渐清醒的哨兵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向导。或许已经亲眼目睹搭档被数颗子弹打穿身体,他声音颤抖,语气只剩自我安慰的绝望,没有急着求要答案。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牺牲了,节哀。”江别羽道,颔首示意若普把他拉起来,现在立刻返回仓库。 压抑到极致的哭声从年轻哨兵抿不死的双唇中溢出。他像是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而肋骨插入肺部引发剧痛,只能任由若普捞住他的胳膊上拉,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站起来。 “我没有、没有保护好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对不起丁荣、我对不起你……”林翰崩溃地捂住眼睛,却挡不住泪如雨水冲走凝在脸上血。 “你刚从图景出来,情绪不要过激,”江别羽环顾四周,不知是看适应了还是确实稀薄了一些的雾罩,眼睛依旧茫得发疼,“危险还没解除,先冷静些。过一会我会和你解除临时结合带,我现在需要你尽快恢复体力。” 听见他的话林翰略微止住哭声。他借着若普的力勉强站直了,放下手哑声道:“你是向导?你没有出现……情绪淹没的症状吗?” “嗯,我和他是执行部队派来支援的长官,”江别羽快速斟酌后决定否认,转移了话题,“林翰,告诉我关于丁荣向导陷入情绪淹没的事情。” 林翰组织了一会语言,告诉二人飞燕小队从浓雾起初回涌一直到队伍信号失联,他意识消失前能记得的所有事。飞燕小队虽然被困在雾区,但他们发现游荡在街道的聚释生物攻击力不高,在新兵的兴奋和热血下一致同意离开仓库,对它们发起进攻。 “丁荣一开始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能加固原来的精神屏障,”林翰极力忍着哽咽,道,“但我以为是他太累了,只帮他分担了一点情绪压力没想太多。后来我们发现一个小型母巢,清剿的时候很多聚释生物围过来,是丁荣发现了叫我们防御。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开始攻击我的精神图景。” “你们刚从分区圣所毕业吧,我没在塔中央的圣所见过你,”江别羽回想在飞燕小队任务终端上看见的队内成员信息,道,“摆脱情绪淹没是向导毕业考核的硬性要求,你帮他争取时间了吗?” “我尽我所能了……对不起……”林翰痛苦地抓头发,懊悔道:“他跟我说不对劲的时候我就该反应过来的……我对不起他……” 结合后的哨兵向导几乎是一体的。林翰被丁荣轻易攻破了精神屏障,即使硬撑着让自己不要完全失控,有心也根本无暇再去唤醒他。队长见状,命令自己的队员一边抵抗,一边立刻向指挥部尤其是塔顾问发送求救信号。直到队员忽然大喊联络机没有信号了,他慌张要求所有人马上撤退回仓库。 林翰不愿回去。他顶着破损的精神屏障,还在争取救回丁荣的意识,让其他人先走。 “通讯频道乱成一团,全是其他小队请求支援的信号,”林翰道,“谁都联系不上指挥部和塔了。我当时状态很糟糕,只听见他们说931街区的属队向导也失控了,那个向导杀了自己的搭档,他们把那个向导也杀了……” 他泣不成声:“我求队长再给我一点时间、但是……!” 与此同时,母巢内孕育的聚释生物完成孵化。它们倾巢出动,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经过丁荣时不仅没有伤害他,还在他亢奋吐出“杀了他们”这个命令后疯狂朝其他人涌去。失控的向导在搭档最后的呼唤中依旧不为所动,反而面容狰狞朝他们扑去,倒在了凌乱的火光和枪响下。 江别羽沉默一会,对若普道:“进仓库前你怎么发觉的?” 经过简单的精神疏导后,若普已经恢复了其中一只眼睛的瞳色。他立即心领神会,说着同样让林翰摸不着头脑的话:“和防御很类似。” 向导微微皱眉。之前短短二十分钟自己竟然两次陷入情绪淹没,虽然3年没有亲临战场还屡次自称废物,但他绝不认为这是导致病症出现的原因,况且自己很快摆脱了病症,精神屏障也完好没有异常。那么这两次出现情绪淹没状况的共同点是什么? 难道是我的……杀意? “雾里有某种精神波,你们能感受到吗?”他问。 若普摇头,而林翰早就跟不上他的话了,愣愣道什么精神波。 “算了,先回去吧。我要再想想。” 三人返回仓库,飞燕小队的队长看见林翰安全回来,又想起是自己放弃丁荣才导致他的死亡,哭着求他原谅。江别羽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叹了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队内的联络员叫住了。 联络员捧着联络机,惴惴不安道:“江长官,刚才信号恢复了一会,有个未知地址的通讯打进来说只有您能听。抱歉……我怕一会信号没了信息会丢失所以擅自接了,对方也同意我录音,但是录音文件是删不掉的,我没权限……您不介意吧?” 来自未知地址的通讯?江别羽一怔。 他这次进雾区并没有参加其他秘密任务,而且就算是私密通讯,也应该直接接入他的终端才对——对方像明显知道他此刻就在763街道的飞燕小队这里。 “没事,你的顾虑是对的。把联络机给我吧。”他伸手接过联络员递来的耳机戴上,找到文件打开。 猝不及防的,分明接上了耳机,那个录音文件却直接通过联络机的外设播放,以至于所有人都能听见那道张扬十足的女性声线。 「“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整整一晚都呆在763没有半点进展!整整一晚!你简直废物到我不想承认你是我师兄。我一直等着你和我见面,但看来那条背叛主人的狗把你伤得不轻,你的智力和能力一起被确诊报废,让医生摘除了吗?”」 向导浑身的血一凉。尽管录音被电流干扰,他依旧瞬间辨认出这是谁在说话。 司诺。 ——和我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师妹。 「“让我看一看,现在还有七分钟。唔,心情差了好几天,我希望你能在雾区胜利听到我对你说的话,别让我在你身上一点乐子也找不到,我会很生气的。对吗,阿修,啊~真乖,”」她似乎在逗弄身边的小狗,语速放缓让语气渐渐残忍起来,「小阿修真乖。但是主人生气的时候会对阿修做-些-什-么-呢?」 雾区胜利?江别羽自动忽略了不相关的话,看了一眼录音时间以及与之即将对应的“七分钟”,还剩十几秒。 他立即转身朝窗边走去,神色凝重得让若普也不由得皱眉,却暂时没叫住他询问。录音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的声音,以江别羽现在的听力听不见,但作为哨兵的若普可以。 那是一道男声,正低声下气地回应着:「“主人会惩罚我、不,是惩罚阿修,请惩罚阿修……”」 正当所有人都在思考要不要假装没听见某个人对精英长官如此出言不逊时,林翰发现异常,忽然惊叫一声:“那些雾是不是开始散了!?” 他们立刻围去另一个窗,看见那些白雾像扬沙的大漠,正快速翻涌着,朝海岸线的方向回退。 众人惊呼声中,联络机忽然微微震动。江别羽低头,看见是来自同一串未知代码的通讯请求。他接听了,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来,盖住了联络机上方的摄像头。向导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发生什么了,但哨兵只是摇头。 声音很快接入了耳机,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你的狗反应很快呢,但到底还是比不上我的阿修——虽然看不见你的脸,但虹膜扫描已经确认现在接听的人是你了~”」熟悉的腔调笑道,正是刚才录音文件里的女声,但夹杂的风声噪音不小,「“我是很想连姓叫你师兄的啦,不过我总是会被笑得说不出话……或者你还是更喜欢我叫你哥哥?废物哥哥?”」 江别羽顿时反应过来若普的做法。他皱紧眉头,声音不自觉就冷漠下来:“司诺,你擅自篡改军队联络机频道,这是违背塔洲际任务的法则!” 「“你干嘛生气,难道大家都听见我说你是废物了?那我很满意,”」司诺笑吟吟道,「“但是师兄,我只是听说这三年你最喜欢说自己是废物,特地迎合你喜好罢了。”」 “你说雾区胜利是怎么回事?”江别羽忍着没有说脏话。 「“噢,这不是已经摆在你眼前的事实了吗?”」她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懒洋洋道,「“雾很快就要散干净了,代替所有活人死人一起感谢我吧!我带着阿修找到卡塔斯芬子体顺手把它杀了而已~轻轻松松——你太没用了,师兄。看来圣光计划根本不需要塔投入太多精力,仅凭这一次行动,我就已经完全胜过你了!”」 “你就是参加圣光计划的另一个向导?”江别羽觉得自己喉咙发紧,一时难以把字吐出来,“司诺,你为什么……” 「“阿修回来啦?真棒,宝贝~让我看看你撕下了什么战利品,”」那头的司诺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兴趣,「“一个胸牌?这是她的名字吗?何露……啊,我忘了我还在和师兄通话。那么先挂了,江别羽,我还有人没杀完,你就长久沉浸在失败的耻辱中吧。”」 江别羽一愣:“等等!!你指的人是谁?!” 「“怎么,你认识这个女孩,”」她轻声笑道,「“作为塔清理部队的高级长官,杀掉这些失智的小朋友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吧?”」 “住手!!你现在在哪,别动她,我立刻过去!”江别羽死死攥住联络机,咬牙切齿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去监察会弹劾你!” 「“老师教给我们的第一节课,是处决时要冷血,第二节课,是要好好调教自己的狗——江别羽,你一个也没做到。哈,你已经完全没有当初的狠劲了,竟然会说出弹劾这种可笑软弱的话,我很失望,”」司诺叹了一口气,怜悯道,「“我也是傻了,能指望一个会爱上自己狗的主人吗?”」 “我再问一遍,你现在在哪?!” 「“科里海湾三号港口的西餐厅。我只给你留半个小时噢。阿修已经很饿了,他需要一点新鲜的血开荤~拿你们开荤也未尝不可呢。一会见。”」 司诺不等对方说话,直接挂掉了终端。海岸狂风吹起她高束的白金色马尾。她腿旁跪坐着一个少年。她垂下眼睛,温柔抚摸少年被风吹得冰凉的面颊。 “什么时候捡来的胸卡?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打断主人通话?”她捏住少年尖尖的下巴逗弄,在少年眯起眼睛享受时忽然反手抽了他一巴掌,“知道错了吗。” 少年呜咽一声,迅速跪正身体低声说阿修错了,请主人惩罚。 “暂且原谅你。好好休息吧,宝贝,马上就有另一条狗来陪你玩。”怒颜从女人脸上消退。她轻拍少年被扇红的脸,再次温柔道:“要好好招待他们。” 第17章 爱犬·爱人 “再快一点,乖狗。还剩九分钟。” 通向科里海湾的道路开始变得弯弯绕绕,车速被迫降低但仍远超限速,对一辆普通家用轿车而言这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若普抓稳方向盘,快速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重度晕车的江别羽,看见他从刚上车只是单手拽住安全带企图固定自己,到现在完全收拢双腿不自觉让身体蜷缩,像一只盘踞在洞中的小兽。 向导大半张脸都被自己的手盖住,只留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抿死无血色的嘴唇。 大雾退散后信号也随之恢复,飞燕小队很快就通过联络机联系上了指挥部,二人则立即离开仓库,强制启动了一辆停在附近的轿车,征用它全速开往科里海湾三号港口。 若普道:“预计还有六分钟就到,来得及。” “尽量缩短到五分钟吧,多留一分钟给我吐,”江别羽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至极,在离开名为「荣誉」的场域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乖狗,找个药店帮我拿止痛药……之后跟这辆车一起汇报给后勤部,让他们赔偿。” “好。” 江别羽把自己压紧在座椅上缓痛,跟林翰强制解除临时结合带后他感觉脊柱像被重锤连续砸击,骨髓都要榨出来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乖狗,如果不是你让我体会过一次更痛的,刚才在仓库我就和那孩子一样只会惨叫。”他忽然道。 解除结合带只有两种情况不会产生痛楚:一种是哨兵或向导一方死亡,一种是临时结合带为期三天结束,此时结合带的分解就像落叶脱离枝干那样自然。除此之外,一切强制解除结合带的行为都和自残没有区别,通常也没多少搭档会这么做。 江别羽原本打算等林翰状态好一点、至少让两人都能吃上止痛药再解除临时结合——但情况紧急,何露似乎在司诺手上。他很明白自己这位师妹向来说一不二,即使超过约定时间一秒钟也会毫不留情下杀手。 再加上司诺是塔稀有的攻击型向导之一,作为清理部队高级长官,还拥有专属的「行为解释权」。在她面前和一个完全不熟且经验薄弱的哨兵保持结合关系是不明智的,有致命可能。 至于若普,他心想着,不能让他跟我去…… 向导闭眼歇息,助听器在雾散后功能恢复正常,几乎聋了大半夜现在只感觉无名聒噪。头晕目眩中,他听见身边近30个小时没有进入睡眠的哨兵疲累喑哑的声线,似乎是回答自己刚才故意说的话。 “江别羽,我和你一样都是迷路的人,所以我不能帮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只能帮你排除。” “帮我排除……?”江别羽笑了。他把遮脸的手拿下来,稍微偏头看见若普专心盯着路况的侧颜,薄唇一张一翕,沙哑补充道是,帮你排除错误的方向。 “你这话听起来很像圣人,还自以为是的那种。如果不是因为我差点死了我可能真的会感动。乖狗,方向正确与否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你认为的错误,究竟是对我而言还是对你——”即使身体不适,江别羽还有心情大肆嘲讽,“哈,我宁可你说那是防止我离开你的手段。现在要承认自己的自私吗,若普首席?” 终端传来通讯请求的提示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哨兵神情微微松懈,仿佛刚好有正当理由能让他回避这个问题。而向导不屑嘁了一声,收回视线望向车窗外碧蓝如洗。 是A区总指挥官刘平打来的,询问若普为什么没有和江别羽随小队返回德比利大桥军队驻扎点。根据卫星定位显示,反而发现他们正朝更远的科里海湾方向高速移动。 “其他汇报要晚一点,三号港有一名新兵向导存活,我和江长官过去支援,”若普回答了刘平部分问题,又道,“另外我想知道,清理部队的司诺长官为什么会在科里海湾执行任务?那里之前属于雾区核心,我记得计划部署里并没有相关安排吧。” 「“……”」江别羽听不见对方的回答。 “没权限知情?”哨兵有些诧异,“我知道了。” 结束通讯后他仍盯着路况,手指却熟练输入了另一串号码。注意到江别羽的目光有意无意投射过来,他快速解释对方是刘平,据说塔已经派出资深成员去救助其他存活的向导哨兵了。 江别羽问:“司诺的事,是他没权限还是你。” “是他。我正在确认我的权限,”若普话音刚落,通讯便接通了,“杜霖,你在塔庄园吗。我在开车没空做身份认定,你那边以塔直属兵团首席的名义,帮我转接庄睿议长。对,现在。” 衣服还未干透,贴在身上冰冷发黏让人烦躁。江别羽最后一次用力按揉眉尾,忍着已经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疼痛把身体舒展开,开始查看科里海湾附近的地图,找到了一个位置合适的药店。 正准备开口提醒还在通讯的哨兵适当降速时,向导感受到哨兵原先还算平静的精神波纹突然上跳,即使被精神屏障拦截,震感依旧不可避免地传递过来。 “……教会直接下达的命令么。” 若普低声道。他的手掌狠狠攥死了方向盘,像是要把它拆卸下来。 …… …… 整齐堆满药盒的玻璃柜被一拳砸碎,应声而响的还有终端提示音。若普伸手拿止痛药,低头看见是来自江别羽的通讯。他一愣,分明江别羽就在停在药店外的车里,发生什么事了?哨兵立刻接通边往外赶,听见向导微微喘息,好像刚做了什么耗费体力的事情。 “乖狗,找两盒安眠药吧。” “你需要安眠药?”若普刹住脚步,皱眉道。 “不,是你需要,”江别羽重新系上安全带,一夜未睡还疼痛的身体仅是从副驾驶跨到主驾驶就累得要死,只能尽力让手握紧留有若普余温的方向盘,说话气息有些不稳,“去找个地方呆着补觉,我过会再来接你。” “……江别羽?!你搞什……” “别叫了乖狗,”向导踩下油门,打断道,“我已经走了。” 若普从药店追出,果然看见征用来的轿车加速扬长远去,即使他是黑暗哨兵也不可能凭腿追上,只能通过终端通讯传达自己被江别羽甩远的愤怒和吃惊。 “江长官,”他一时气急,厉声道,“你这是违抗上司的命令!” “雾区作战已经结束了不是吗?那么我们之间短暂的上下属关系当然也结束了。我是执行部队的人,你就算暂时被执行部队接管,依然还是塔直属兵团的人。不同体系我没有服从你命令的义务,倒是你很乐意被主人管教嘛。” “司诺身边有苏和!他的能力不会低于我——你疯了吗江别羽?我不在你身边你拿什么保护自己?!” 苏和? 江别羽一怔,心想难道这是那个被师妹叫做“阿修”的哨兵的真名么?原来她又换了一个搭档,不是他曾认识的那个阿修,而最初的阿修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至少能确定不叫苏和。 “听我说,乖狗,”江别羽看了一眼已经不能望见若普身影的后视镜,平静道,“司诺不会伤害我,但对你就难说了。没有精神体你面对司诺只会死得比我还快,而我已经丧失远程操控精神丝线的能力了,你现在根本没资格谈保护我——难道你还要我求她放过你?哼,比起这种事,我说不定会选择让你先死。” “那你至少先等我把药给你!” “那怎么行,”他忍着身体的疼痛,轻笑道,“我就是故意让你在这下车,附近应该没车留给你了。不好意思啊首席,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等你过劳猝死,我应该会像司诺那样换一条狗吧。你希望我也叫他乖狗,还是像司诺那样叫他宝贝?” 哨兵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江别羽——!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太狼狈!” “再说吧。” 向导挂断了通讯。单眼失明导致视野受限,他不得不专心路况,必须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快赶到三号港。 记忆里保留着司诺童年时期的长相。那时她像豆芽一样瘦小,肚子却比只包了一层皮的脑袋还大。和自己一起被带出福利院前的每一个雷电夜晚,都会抱着手里缺胳膊少腿的玩偶,怯生生钻进他怀里,问他能不能陪她说一会话。 出身于同一个福利院,孤儿之间互相扶持长大后本该更加惺惺相惜,但他久久没和司诺见过面了,内心也不想和她见面。尤其四五年前老师当众斥责他竟会被自己的「狗」拐跑还有脸反驳后,与过去的同伴来往只会让他感到伤自尊,而他不是一个完全能放下骄傲的人。 江别羽叹了一口气,思绪又忍不住被记忆潮水冲走,回到当年那个刮着狂风的下午:他在气急败坏的老师面前承认自己信仰崩塌自愿脱离组织,因为他无法把若普当成可以随时被主人处决的「狗」,他已经爱上了这个「人」。 老师狠狠扇了这个能力一直极强的学生一巴掌。司诺惊慌追上离开的师兄,问他是不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江别羽记得自己不解地望着她颜色浅淡的瞳孔,缓慢道:「“司诺,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这样被制造出来的向导……才是真正疯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哥,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和老师道歉!”」司诺焦急道,恨不得把江别羽打晕扛回去,「“那只是条狗!你真的疯了!!”」 「“只是条狗……?司诺,那阿修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 时间久远已经不记得司诺的回答了,但江别羽知道那一定不是自己想听见的话。 ——所以我不想让若普跟我一起和司诺见面。 同为哨兵向导组合,阿修在司诺眼里是宝贝的爱犬,但若普不是我的爱犬,他是我的爱人,我不能忍受他被司诺当面侮辱。尤其曾经能给予彼此勇气的热恋不复存在,此刻若普和江别羽一样不复三年前那样的巅峰,反而应证了老师曾说过“你们会跌落谷底”的预言,而面对嘲讽只会还嘴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至少一个人去就不会那么难受。他心想着,提高了车速。 第18章 司诺·阿修2 轿车急刹,停在三号港西餐厅前的鹅卵石滩。 “还剩43秒……随口说的时间而已,竟然赶到了。”身着清理部队白色军服的女向导眉毛一挑。 她腿边跪着一个少年,明明附近就有多余的休闲椅。少年军装纯黑,瞳色深绿,精瘦的体型下肌腱发达,即使蹲跪也轻盈得像一只猫。听见主人的提示,他的喉咙发出威慑声,很快前倾身体让双手指尖交叠触地,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 “不要激动,宝贝,要先等主人说两句问候话,”司诺轻抚他头顶细软的发丝,悠闲起身道,“你也站起来吧。” 少年听话跟在主人身后,即使收敛了攻击性,也依然死死盯着轿车遮阳玻璃后的那人。直到过度专注引发感官失调,他在主人清脆的响指声中快速眨眼,五感功能被数道坚韧的精神丝线强制调整至正常范围,还顺带被拉高了精神屏障。 车内的江别羽同样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司诺的能力轮不到我质疑。她身边这个,是很典型的可塑哨兵。这种类型的哨兵调教起来很危险,但比较容易超越自身极限,」他分析着,「我最初选若普也是这个原因。圣光计划……难道需要这样的哨兵吗?」 解除临时结合带造成的痛楚减缓了一些。他给手枪换弹,最后一次平复堆积在胸腔里的闷塞感后推门下车,开门见山道:“司诺,那个叫何露的女孩在哪?” “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你至少会先问问你的师妹最近过得怎么样。”司诺刚才还带了淡淡笑意的面容顿时不爽。 居民大撤退后,这个黑暗潮湿的西餐厅没有任何人气,屋檐还在往下滴水,死气沉沉得像被荒废了。司诺站在台阶上俯视江别羽,仿佛老板出门驱赶来此地要饭的流浪汉。 “你过得要比我好很多,我没必要多此一举。我为了我的学生才来这,希望你信守之前的承诺——何露现在在哪?” “当然,信守承诺可是我的美德,远比师兄你背叛老师教导我们的心血和信念要高尚……至于那个失控的女孩嘛,”她把玩着手里不属于自己的胸牌,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你只让我放过她,又没说让我看着她。依我看,她可能疯疯癫癫跑到某个海角摔死了吧~毕竟废物的下场就是死,不是吗?” “啧……”江别羽瞬间失去和她对话的念头,甚至没空怀疑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引来。他立即转身想开车离开,好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启用导巡,让海东青抓紧时间查找何露的位置。 司诺笑而不语。下一瞬,她身侧的少年原地消失不见,只留地面水滩因高强度弹射溅起的水波,弄湿了她在前一次战斗中已擦拭过但仍沾泥的作战靴。 毫不掩饰的杀气飓风般扑向江别羽。即使神经反应再快,身体也不及素质过人的哨兵。他手还没摸到腰间的枪,少年已突刺到他身前,高举双拳作势猛砸。 铁壳玻璃碎裂和鹰鸣穿霄呼啸的声音同时响起。江别羽被自己的精神体抓住双肩扯开,后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视线恢复清晰前,他就下意识举枪对准另一边单手叉腰的师妹了:“司诺!?” 黑影再次从他右眼失明的盲区蹿出,向导甚至没看清手里的枪被夺走,回神时手腕传来剧痛,整个人被一记极重的侧踢踹倒。惯性令他在地翻滚,即使想要伸手支撑地面稳住身体也做不到,因为密密麻麻的精神丝线瞬间缠住他捆紧,竟让精神图景里的时空都停滞了几秒。 脸颊刺痛,有血滴在鹅卵石上。江别羽咬紧牙关,身上那些控制他的精神丝线顷刻受到同样强悍的力量回击,纷纷断裂消失不见。对面的女向导似乎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凝聚它们,便轻笑着解除了攻击。 “是你过度紧张对我动手在先,怨不得阿修,”司诺伸手抚摸回到她身边跪着的少年,从他嘴里取下那把没来得及上膛还沾了口水的手枪,“毕竟他很护主,甚至没用精神体对付你,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真棒啊~是吗,宝贝?” “是!”被夸赞的少年兴高采烈。他的额头亲昵蹭着主人的腿,很快就以出击姿态重新蹲好,朝正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江别羽目露凶光:“不准对主人造成威胁!不论你是谁!” “阿修,你真正的对手呢。”司诺的视线像瞳色一样淡漠。她的目光从江别羽被石头划破的侧脸移开,放在了一开始就命令少年砸碎引擎盖和风挡玻璃的轿车上。 “阿修……没有闻到其他哨兵的味道,”少年摇头,收起杀伐时青涩的面颊满是乖巧。他伸手指向江别羽,补充道:“只有他一个人的。” “罢了,猜也能猜到,”司诺不屑笑道,“毕竟是师兄养了五年的狗,再没用再虚伪也该出来扶一把了——但江别羽,或许他真的躲在哪里苟且偷生,就想看见你现在倒霉的模样呢?毕竟他三年前也是这么做的。” 对面单打独斗的向导起身后第一句话就是骂街,随后声音大了些,却不是回答她的话。他暴躁抹掉脸上的血,咬牙切齿道:“司诺,有你这样的师妹我真是太高兴了,如果你能关照一下你残废的师兄,帮我把助听器找回来我会更高兴——” 司诺一怔,忽然大笑起来:“好吧好吧!你知道我向来拒绝不了别人求我,尤其是你……阿修,去帮他吧。注意别碰到他,我不想耗费精力救你。” “是,主人。”少年似乎不太情愿离开主人身边,板着脸从台阶下来一块找不知道被甩去哪的助听器。他牢记主人的话,找到它的时候特地站在离江别羽十步远的位置,抛还给他了。 等江别羽戴回助听器的时间,司诺已经拆解了那把手枪,在里面找到四发子弹。她饶有兴趣地拨弄那些子弹,想起前段时间被告知受邀加入圣光计划后,因为好奇关注了江别羽和若普在塔庄园医学会见面的事情,打听到江别羽对若普开了三枪,却枪枪不致命。 你一定是因为恨他才会开枪泄愤,但那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绝,害我跑到巴罗门这个鬼地方接我不想做的任务! 他毁了你光明的未来,你本该跟我一起沐浴神的光辉——「圣洛普斯教会」延续了我们的生命,给予了我们信仰,但你竟然告诉老师,比起圣洛普斯你更愿意爱一条资质不足以被神接纳的狗! 真是疯了!! 但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哀求你回家。 司诺似笑非笑。遭受了身体和心理双重重创的江别羽此刻锋芒尽收,总让人能感受到他散发着一种期待他人留下余地的软弱。她静静望着曾在自己面前无所不能的师兄,眼神逐渐从怜悯变得冰冷。 我会在圣光计划里赢过你,然后以正当名义替你把障碍斩除!江别羽,再痛一次你就能回到从前,和我一起回到真正的家园! “废物师兄,你的狗在哪。比起你,我更想让你的狗给阿修开荤。” “[哔——],”江别羽看了一眼不知道还能不能开的车,忍无可忍学舌道,“比起和你扯以前的事,我更想知道我的学生在哪。你为什么要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还是说你只想见若普,我不过是个顺带的导航?” “当然是想见你们两个了~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虽然圣光计划还没有提供具体的规则,但说不定最后是以死亡来淘汰对方呢?”司诺笑道,“再说了,我可是一个追求公平的人,阿修也很讨厌胜之不武呢。听说你们不愿结合,我们也只好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江别羽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休想”二字还没出口,司诺就先下达了命令:“阿修,去把他的终端抢过来,然后告诉那位首席,我们已经把他主人的眼睛挖下来了——让我验证一下他对你还有没有感情吧,江别羽,至少我杀他的时候还能让他死得痛快点,毕竟我已经知道他的精神体消失了。” “[哔——]!司诺,你真是……” 极具力量的精神丝线根本无法释放,就像点不着火的火箭不能升空没有用处。少年得令冲过来了,江别羽神色一凛,他不可能再吃亏第二次!但正准备抢少年触碰到自己那一瞬的攻击机会,少年却突然停下了。 “主人!”他似乎感知到什么,慌张回头奔向司诺要保护她,“突发情况!刚才那个卡塔斯芬子体——好像还活着!” “什么?”司诺也是一愣,“我们不是已经……” 一阵地摇传来。三人稳住身体,不约而同朝西海岸的方向望去——一大团未知成因的浓雾正在急速汇聚,马上就要随海风再次吞噬整片岛屿。 “主人,尽快撤离!不然您会像之前那样被那个不明——” “闭嘴!给我少说两句。” 少年的声带被司诺掐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司诺马上命令少年去检查江别羽开来的车还能不能用。江别羽听见少年说的话,吃惊问她是不是也受到不明精神波的影响,导致陷入情绪淹没。 “是又怎样!?”司诺目露凶光,“总好过你和那条狗在763呆了一整晚什么也没做成!我至少让雾退散了半个多小时!” “我也受到影响了,”江别羽追问,“你用了多长时间摆脱?意识清醒吗?” “废话。三四分钟吧,”司诺心理平衡一些,甩了甩手里的胸牌,“那个女孩已经被我顺手救了,半个小时前就和小队返程。但她一直没摆脱病症,我只好让阿修把她敲晕——呵呵,让这样的学生毕业简直是你工作的耻辱!另外你来之前我和总司令部沟通过,来雾区支援的四名向导都陷入情绪淹没,除了你的学生全部阵亡。小狗们的死伤没了解,我不关心。” 江别羽沉默望着那团即将扑来的雾,少年修检车身的叮当声显得无比聒噪。 鲸歌忽然响起,混在海风中穿透了他的灵魂。 “▄▆▂▇▆▄——” 向导的身体顿时僵硬,仿佛连血都不流动了。 他艰难张嘴,听见自己略微发颤的声音:“司诺,卡塔斯芬子体在哪?” 第19章 隐藏目的 少年从车头轻盈跃下,欢快地跑回主人身边,告诉她这辆车现在不能开太快,但至少能用。 “阿修没有砸坏它,主人不要讨厌阿修。”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与似犬的极端忠心不同,少年的体态和刺杀式攻击行为更像一只猫,尤其此刻他正单膝跪地,眯起眼睛享受主人骚弄他下巴的奖赏,还灵巧晃动左手,让压在掌心里的玻璃碎片抖落下来。 江别羽打量二人,心想那个年纪不大的哨兵精神体应该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虽然没有确切数据证明,但他在圣所学习工作这几年接触过不少哨兵,他们的性格基本受本我精神体的影响。以大猫们为精神体的哨兵通常强势高傲,属于不好管教的一类。 司诺竟然能把他调成这样……江别羽皱眉,一时不知该真心欣赏她取代自己,成为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还是该好心提醒她,最好不要把这个少年逼入扭曲本性的地步,这随时都有反噬的风险。 ——他本人或许就是最好的例子。 “果然从一开始就该直接去763找你们的麻烦,都怪塔派来的这几个废物自身难保,我可真会给自己找事啊,”司诺自怜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破烂的车,笑道,“可惜你那条狗临阵脱逃了,不然还能好好玩一会。至于这辆车嘛,是被阿修砸烂了点,不过跟你很配不是吗?既然它还能用,你就麻利点滚回去吧!把命留好,下次再来‘关照’师兄你~” 江别羽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诧异:“你怎么撤离?” “撤离?我为什么要撤离?”司诺一脸莫名其妙,“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把‘成功杀死子体’的战况汇报给塔了,你难道要我被指责谎报军情?阿修,你要撤离吗?” 少年立即收了憨笑:“不,阿修会遵从主人一切命令,誓死为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你们……” 江别羽话没说完,就看见一只白色巨爪从少年身后踏出,随后整具毛绒躯体从容离开精神图景,落了一地遇水消融的酥雪——少年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那是一只强壮的巨型雪豹,双瞳和他一样墨绿深幽,透射冰天雪峭特有的凝寒。 它主动伏下身体,让女向导靠坐上去,很快便将她稳稳托起。 “走吧宝贝。”司诺打了个响指。 少年利落翻身跨上雪豹,用青筋缠绕的右手揽过她的侧腰固定,忠诚提醒主人小心。她颔首,傲视江别羽时神情已没有从前年幼的依赖:“师兄,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带好狗了,不是原来那条咬过人的狗最好——哎,真是没办法,谁让塔中央喜欢他,还拦着不让我杀呢~” 雪豹四足沉稳踏下台阶,朝着江别羽小绕一圈,让司诺把手枪抛回给江别羽。江别羽接过,快速流动的风令他不得不眯眼。而雪豹矫健,载着那对搭档逆风跑远,逐渐消失在浓雾汇聚的方向,连同用精神丝线传达的话语也变得飘摇空灵。 ——“江别羽,你迟早要回到圣洛普斯。” 江别羽在原地静默,没有回答她的话。 司诺并未告诉他子体的具体位置,图景里回荡的鲸歌也没有消失。向导没有犹豫,抬手放飞了海东青,让它全速追踪远去的二人,自己则跳回车内,立即挂档倒车追过去。 「“江别羽,我和你一样都是迷路的人,所以我不能帮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只能帮你排除。”」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若普说的话。也许是他自作多情,只能回忆到爱人低语声中的痛苦。 “但你们所有人都在对我隐瞒,还大言不惭替我做决定。” 他烦躁道,泄恨般猛踩油门,朝浓雾中心驶去。 …… …… 「“司诺长官,副主教托我询问您任务进展——您此行的任务还没完成吗?”」 “没有,又出了点小意外。那条狗没和我师兄一起过来。害我白期待了半小时,真没劲。”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他们会先去763街区吗?你之前怎么不带苏和直接过去拦截?”」 “闭嘴!收起你那讨厌的语气!给我记住了,除了老师和江别羽,谁都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女向导厌恶道。身下的雪豹即使高速前进也异常平稳,让她保持了昂扬说话的气势:“我既然受到圣洛普斯教会的福泽,当然也会履行博爱世界的义务——发现卡塔斯芬子体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击杀它!我不管圣光计划最终目的是什么,在敌人面前都给我排到后面去!” 「“啊哈,抱歉抱歉!是我对您出言不逊了,您消消气儿。副主教还等着我汇报呢,”」对方在加密通讯的另一头讪笑,「“不过你的卫星定位在高速移动,现在要去哪?塔刚才收到警报了,成像显示那些雾有第三次回涌的趋势。看来你没完全把子体杀死。”」 “现在我已经在去找它的路上了,再杀一次而已,顺手的事。等解决这次突发事件,我的任务依然可以完成。” 「“哦?原来你准备自己动手?”」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你注意到江别羽在你身后么?他的卫星定位离你很近,移动速度跟你差不多。”」 司诺一怔,太久没和江别羽接触,她差点忘了他的性子。她不需要回头,只是释放了大量精神丝线,像捕鱼一样朝身后的天空和道路张开大网——有一只海东青敏锐避开了她的抓捕,翻飞一圈后仍然保持追踪。 “果然跟上来了。难道他接的任务是解除这些脏雾?靠,我哥的确是个为了完成任务不要命的家伙,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司诺叹了一口气,“阿修,准备准备把他逼回去。” 「“不,我有个更好的方案。”」通讯那头连忙阻止。 “什么意思?” 「“司诺长官,你们把他引去子体附近,然后找个地方暂时隐匿。”」 “哈!?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当然没有。我刚才看了一下若普的卫星定位,他的行迹和从科里海湾返程的小队有交汇,应该从他们那借到了交通工具,现在行进速度很快——毕竟是夺走江别羽结合带的人,要在子体附近找到他是很容易的事吧。”」 司诺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缓缓道:“你打算让他们在那里结合?” 「“是,这是圣光计划正式启动的首要条件。那么司诺长官,你武力迫使他们结合的任务暂时取消,请给他们提供除子体外的结合环境吧。当然,你也知道江别羽的生命优先级始终比若普高,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我能顺手把那条狗杀了吗?一个没有精神体的哨兵拿什么保护我哥?最重要的是这关乎巴罗门岛链的安全——为了一个几年前就被搁置的圣光计划,至于吗?” 「“别!可别,冷静,”」对方无奈道,「“相信我,这样的选择绝对值得。医学会那次没成功,就把巴罗门当成第二次落地实验吧。不过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会立刻向塔申请额外预留一个小时,之后再出动资深成员回收他们。届时如果子体没被消灭,就交给你和苏和,希望能有好消息。”」 “真费劲。对了,我还想再确定一件事。” 「“请说。”」 “圣光计划筛选的不是哨兵,是向导,对吗?” 「“是的,这是你和江别羽的竞争。就像你说的,狗只是工具,决定如何完美使用工具的始终是它们的主人。既然江别羽加入了圣光计划,手上只有一件暂时还不太愿意使用的工具,你也需要堂堂正正的胜利,若普的命自然是要留着的,”」对方笑道,「“那么祝你好运,不论成为‘首席向导’的是你还是江别羽,对抚养你们的圣洛普斯教会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呢。”」 …… …… 结束通讯后,司诺久久没有出声。芳香的白金色发丝迎风飘扬,偶尔扫过少年鼻尖。他尽力观察主人的神色,因为不能揣测她的心思面露苦恼,深深自责自己为什么不够聪明。 就在焦虑快积压成眼泪时,司诺终于开口和他说话了。 “阿修,你知道成为首席向导这种以前从没被提出过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对不起主人,阿修不知道……”少年弱弱道——呜,果然还是答不上来!于是他委屈地哭了,却没有哭出声让主人发现,而司诺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对话。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除了老师,其他人怎么敢赌我的品德?现在的江别羽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命令阿修“错手”杀死他,拿到唯一通行证也是难免的事,几个借口的事情而已。 等等,借口? 司诺稍微回头,很快找到天上那只明明应该潜行却嚣张暴露位置的海东青,全然不知前方已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陷阱。 ……难道说,圣光计划有其他被隐藏的目的? “哈,比起成为首席,果然还是秘密更有趣一点……”她忽然笑了,命令道,“全速前进吧,宝贝。” 第20章 西海岸森林 啧,跟丢了。 江别羽皱眉,很快抬起胳膊。 雾海淹没了整片西海岸森林。海东青从白雾破洞而出,停在主人胳膊上时用力扇动翅膀,保持平衡,滚了茸毛的大风吹掀江别羽额前的发丝。它正用利爪紧紧勾住主人的胳膊。江别羽能感受到它的焦虑——这是弃车步行后海东青第二次飞回,依旧没能带回那只巨型雪豹的追踪信息。 “自主巡航吧,”江别羽抬手将它放飞回精神图景,命令道,“找一条没有聚释生物的路线,毕竟只剩七发子弹了。” 或许精神传感器受到程度不低的损耗,江别羽发现助听器变得极其耗电,而临时电源即将耗尽。他心想等回去要向科理会提交重新改造它的申请,比如像终端那样加装太阳能。不过此刻四周灰雾阴沉,大概也派不上用场—— 但还是要继续前进。 …… …… 半小时前。 才刚进入雾区,终端信号就消失了。江别羽烦躁丢开它,突然想起被他骗下车的若普。知道他不可能乖乖吃安眠药休息似的,向导立即掉头把车开出雾区,找了个勉强能接收信号的位置和哨兵通讯,叫他离那片地区远一点,因为大雾很快就会重新淹来。 “你为什么离开三号港去西海岸了?”猛烈风声炸麦,让哨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他没理向导的提醒,或许是不需要。 “[哔——],你怎么知道我的定位信息?!”江别羽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些天的耐心彻底耗尽,恼火道:“啧,我果然被你们一群人算计了!那天医学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首席的权力根本一个也没少!若普,你到底还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江长官,请你立即告知去西海岸的原因,”若普不为所动,冷声道,“缺乏依据的行动会被塔视为叛逃——如果你还记得5年前,我们因为这个条例被监禁一个月的话。” 耐心听完脏话后,哨兵如愿得到了解释。但他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拧成更加杂乱的线团。江别羽的终端并不拥有加密权限,这意味着所有通讯都有可能被监听。出于对“弗洛鲸歌”的保密,他用“那个声音”指代,而若普默契知晓了他的意思。 “你怀疑它和那个卡塔斯芬子体有联系?” “嗯,而且我大概能确定,那只子体一直在释放不明的精神波。我已经和司诺见过面了。据她所说,来这支援的向导都受到影响了,这很奇怪,”一向以作战原则优先的江别羽又超乎想象地冷静下来,分析道,“所以我猜测,他们都有传递某种信息的可能。我需要近距离调查。” “你先……”若普原本想让他撤退交由自己处理,但这明显是不现实的奢望,便很快改口,“江别羽,你先去一号港等我吧,至少能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不,我还在通过司诺查找子体下落,”他立即拒绝,冷笑道,“至于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之前我不会再信任你,不仅仅是能力上的不信任。” 也许这一次若普没用沉默这种拙劣的方式向他解释,但雾如海浪,冲刷过的一瞬间就把所有信号屏蔽了,他自然什么回答也听不到。恰时海东青催促主人尽快行动,因为雪豹精神体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们大概行至雾区深处了。 直到驾驶视野不足,江别羽在弃车独自行进十几分钟,最终被海东青告知跟丢了。他溺入雾海方向全无,此情此景竟和精神图景一模一样——被困在无边大海中心的孤岛,即使日升星落相伴,却也永远在原地停留,不能踏上新生。 向导再一次被无力感包裹,感觉自己躺回了3年前那张病床上。濒死的海东青有一天突然回来了,却无人在意它的流羽图案和从前有何不同。他在被所有人称之为意志力的顽强下艰难恢复,就连原本确定他再也站不起来的主治医生都惊讶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他活下去。 「“我不知道。有个叫我别死的指令而已。”」 他如是道,闭眼进入图景后再次确认了,这绝不是曾陪伴他9年的海东青:它或许在新晋首席扯断他结合带那天的约定下取得新生,而自己出了差错再一次被留在过去,却也失去讨伐真相的执念。 「为什么我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右眼眶里的人造眼球都被掌心捂热了。江别羽放下手,即使沿着海东青提供给他的安全路线行进,依旧握紧了手里的枪,毕竟他也没打算死在这里——那段从小就在图景里回荡的不明鲸歌说不定能解答他的迷茫,这就是他此行的意义。 「所以我不能停下。即使是没有航线的行船,前进也远比停下更有可能找到希望。」 他心想着,暂时放下了纷乱的思绪,开始专注寻找司诺和卡塔斯芬子体。 …… …… ▄▆▂▇▆▄—— 鲸歌空灵纯净的吟唱声音逐渐变大了,被江别羽烂熟在心的译码线条起伏不断,甚至开始和那道不明精神波的频率纠缠——至少意味着前进方向没有出错,这让一直怀疑自己迷路的江别羽松了一口气。 越靠近子体,聚释生物出现的频率越高。进行必要攻击后,独行的向导还剩三发子弹。 司诺和她的哨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别羽甚至怀疑二人进入了某个未知的隐藏结界。司诺也就罢了,他竟然连那个少年的精神波纹都捕捉不到,果然如若普所说实力非凡。 相较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海东青捕获了疑似子体的精神波纹。它与雾中一直存在的未知精神波结构很相似。从情报和实地考察来看,这些雾和会影响向导的精神波很可能就是子体异化出来的产物。于是他命令海东青调整行进路线,优先找到子体,不必再追踪司诺了。 向导在密林浓雾中缓慢前进,潮湿和疲倦令他侧脸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疼痛异常,随时有感染风险。他看不见自己已经挂了病态红痕的脸,就在思考要不要找什么东西简单处理伤口时,海东青连续撞上杉木狼狈飞回,累坏了似的伸爪抓住主人右肩。 江别羽歪头嘶了一声。刚想问它能不能稍微对自己体恤点,附着在流羽上的采集信息就陆续传入图景,告诉他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新鲜的孵化巢穴,很可能是那只被司诺重创的子体新挖的。那片地方属于卡塔斯芬的能量浓度极高,建议立即撤退。 “避免交战即可,我也没那个能力对付它。”江别羽打算继续前进,但海东青似乎感知到接下来会遭遇极度危险,拼了命扇动翅膀拽开他阻止。“可以了,结束巡航,”他强硬命令,要求海东青回图景呆着,“距离足够近的话,那道精神波应该可以被你准确记录。等我回去试试能不能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后来复盘整个行动时,江别羽依然坚信一定是因为自己伤口感染导致脑子烧坏了,才会赌气做出让海东青直接结束巡航这种极其愚蠢的决定:刚收回海东青不到10分钟,他就毫无知觉地被沿地爬行的暗红触手跟踪。 直到它逐渐缠住他微湿裤腿下跟腱分明的脚踝,他终于察觉异常。 “……?” 低头看见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早就是个被套牢的猎物,瞬间就被那条暗红触手狠狠拽倒,朝一侧快速拖去。 “[哔——]!!”路途疲累一扫而光。江别羽重心不稳,直接后仰摔倒,枪支脱手一瞬间就离他远去。哪怕他本能伸手想要捞住附近树干抱紧稳住身体,都在力量悬殊差异的迅猛拽力下毫无用处。 江别羽连滚带爬被扯进一个严重侵蚀而镂空的地下洞穴。还没来得及判断从洞口到更深的地面有多少米的距离,他的身体突然下坠,一切思考都本能变成“就这样直接砸地不死也要半残了”。 “海东青!!”他的意识终于能冲入图景使劲摇晃海东青。它顿时惊醒,在极短的时间跃出图景,抓住他的衣领试图减缓他摔落的速度。速度是减缓了一点,却连带着被拽下去——已经没空管被白隼抓伤的后背了,向导心底只剩脏话,早知道一开始就他妈不要逞强!! 寒光四溢的短刃从暗处飙来,精准割断暗红触手后狠狠插入对面的土层。江别羽感觉自己被什么冲过来的东西猛地勒住,痛得身体僵直,差点咬到舌头。 后颈被人托住了。他惊讶瞪大眼睛,只看见黑暗中一闪而过的金蓝异瞳,随后身体传来沉闷的坠地感。他和那人贴身一起高速滚摔进地下河中,还来不及呛水就被拉起,扯进了带有体温的怀抱。 “乖……唔!” 向导的嘴被哨兵单手使劲压住,而哨兵单膝跪在被他护住的向导前。尽管胸口起伏剧烈,他却将呼吸最小化压制下去,正回头一脸严峻地盯着不远处还未完成孵化的子体。 片刻后,哨兵松开捂他脸的手,又算账一般拧住向导的衣领,顺势把掌心里的口水擦回去。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江别羽,烧这么烫你可真能啊,除了止痛药现在是不是还得给你找点消炎药?” “[哔——],谢谢你救我但轮不到你教训我,”江别羽靠在土层上剧烈喘息,即便若普替他承担了大部分坠地伤害,他还是觉得身体痛得受不了,“你什么时候……” 子体似乎察觉到外来声息。孕育它的母巢蛄蛹收缩起来,散发能量波汇聚附近所有的聚释生物前来保护子体。 “有计划吗?”若普松开江别羽的衣领,边说边把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 江别羽看了一眼手里几乎被揉烂外壳的止痛药忽然笑了,咳嗽还不忘嘲讽:“你又不是没在执行部队呆过。他妈的,执行部队什么时候有计划了?” “那先走吧。”哨兵点头,不由分说把身体滚烫的向导抱起来,朝洞穴另一侧方向撤离。 江别羽尽力伸长脖子,越过若普强健的臂膀朝后望去。他的深瞳因为惊惧猛地一缩——里面倒映着无数刺杀而来的暗红触手,塞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第21章 衰竭针 雾潮第三次回涌后,圣洛普斯教堂中心庄园议会殿堂,圣光计划临时会议进行中。 偌大的会议厅只有谭玥一人亲自到场。她是塔执行部队司令部的总秘书长,按照三方约定,今天由她代表塔主持会议。她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会议厅所有窗帘灯光都被关闭,一丝阳光都不会进入,确保所有参会人员的全息影像清晰显示。 为了有意区分立场,全息影像分为红蓝两色,谭玥则坐在主位,负责调节矛盾和记录会议内容。这不是一次平常会议,而是一场针锋相对的竞争——竞争的最终结果将由投票决定。 谭玥还在奋笔疾书,偶尔才抬起眼皮打量发言人的全息影像。现在说话的人来自蓝方「世界政府与塔联合」,正毫不客气地指责红方「圣洛普斯教会」对巴罗门战事的无端插手。 蓝方其一:“红方私自派遣清理部队的人,跑到巴罗门干扰执行部队正常的作战,这已经违反了《伊甸方舟078号边防守卫条例》和《世界政府与塔联合&圣洛普斯教会政军核心公约》!我建议立即问责调用司诺长官的责任人!” 红方其一:“但从结果上看,司诺长官确实让那些雾退散了,也留了足够时间给所有小队撤离啊。” 蓝方其一:“你怎么不提这之后的结果?现在司诺和江别羽还有他们的搭档一起丢失定位了!” 红方代表:“请蓝方注意,我们召开这次临时会议,最终目的只与圣光计划的进程相关。至于其他问题,蓝方可以等联合议会开放再谈。前情各位都已知晓。我这不再赘述,只说明我们的诉求。红方的诉求,是暂缓巴罗门西海岸的支援,并希望蓝方将塔直属兵团首席的管理权限让渡给红方。” 蓝方代表:“91%的蓝方成员选择驳回。红方是不是忘了,圣光计划启动前双方就已经确认,有关若普首席的管理让渡问题一律免谈。另外我代表蓝方再次提醒红方:巴罗门西海岸存在一枚子体,即使没完成孵化也绝不能轻视,这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轻则损失塔的4名精英,重则丢失整个巴罗门岛链!” 谭玥:“蓝方初次表态结束,红方是否述明具体理由。” 红方其一:“蓝方拒绝得未免太快了些。暂缓支援,根本是为了利用子体促成江别羽和若普结合,只有他们完成结合,江别羽才能恢复远距离调控的能力,变回真正的向导——更何况圣光计划现在急需新数据进行下一轮研究。至于消灭一个未孵化的子体,完全可以交给司诺处理。她的能力绝对不输江别羽,各位自然有目共睹。让她善后,还可以最大限度保存兵力,毕竟上一次支援行动已经损失了6名哨兵向导。我们难道不该感到惋惜、痛心吗?” 蓝方其一:“若普的管理权限呢?你们为什么要求我们让渡?” 红方其一:“因为摆在眼前的事实!蓝方,你们极力维护的首席哨兵现在极不可控,我们无法想象把伊甸方舟的未来交给一个无法召唤精神体还随时有反噬风险的哨兵!不论5年前还是3年前他的所作所为,圣洛普斯教会已经为他给予了无尽的宽容,从未追究。他早就该向主谢罪感恩!” 谭玥:“红方,请不要夹带个人情绪。” 红方其一:“他情绪有些激动,但确实是我们不能忽视的问题。即使按照直属兵团的标准,现在的若普也达不到首席哨兵的必要条件,某种程度来说他已经失去‘灯塔’的作用了,更加不可能传递‘圣光’。而蓝方,你们一直回避在他失控的情况,既没有排查原因解决问题,也拿不出能替代他的人,事实上这就是你们最终妥协圣光计划开展的根本原因,除非你们现在就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我明说了,圣光计划需要培养一个完美的首席向导。这一次,我们不可能让他像3年前那样重创江别羽,阻碍计划进程!” 红方其一:“没错,将若普的管理权限让渡给我们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仍然免谈,我们双方都可以各退一步。红方不要求拿走他全部管理权限,但至少在接下来的‘回收行动’中把「衰竭针」的使用权力交给我们,虽然我们同样希望用不上。” 谭玥:“蓝方,你们有10分钟的讨论表决时间。” …… …… 会议结束10分钟后。 一名妆容精致的女性正对着随身小镜子补口红。她微张着嘴,享受膏体在唇上丝滑游走的感觉,随后垂下美目,看了一眼桌上依旧无人接听通讯的终端。 “克洛伊姐姐,你的会开完了吗?”十七八岁的少女在门外探头,眼睛不自觉开始瞟克洛伊漂亮的红唇,面上有几分娇羞。 “是啊,”克洛伊灿烂笑颜,抬手朝少女招呼,“过来吧杜霖。我听见了,你在心里说‘我想要这支口红,因为我爱死姐姐了想和她接吻’。” “我没有!!”杜霖羞恼叫起来,却迫不及待伸手拿到了那只颜色很棒的口红。她也看见通讯那串熟悉的联络号,不由问道:“联系不上首席了么?” “是的。我本来想看看他运气好不好,能不能从我这得到点情报。看来他注定要倒霉了,祝他好运吧~”克洛伊遗憾地摇头,“你手头工作完成了吗?没事的话陪我去一趟科学理事会吧。前段时间某位大向导在医学会抽过血,新的向导素针剂已经做出来了。刚好,上午拿了说不定下午就能用上。” “出什么事了?” “有点大的事。塔联合已经同意把衰竭针的使用权交给教会了,虽然只有这一次。”克洛伊耸肩,把仍未接通的通讯掐掉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对方有备而来,而且他们的问题确实是塔联合无法回答的问题,再不选择让步会被他们大做文章,”克洛伊分析道,乐观的表情看起来事态也不至于糟糕透顶,“相信我,如果没有我们完成新向导素研究,圣光计划恐怕早就启动了——至少若普能躺进静音室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对他这种马上要被压榨死的人来说也是件好事嘛!” 杜霖汗颜:“姐姐,你笑成这样真的好吗?看起来焉坏焉坏的。” 克洛伊哼了一声:“我原本想同情他的,谁让他说从来不信任我——真令人伤心。” 她们的谈话在行至司令部时结束,俨然一个娇小且面带严肃的萝莉助理抱着一沓文件,快步跟在腿长貌美的成熟女上司身后,仿佛要参加什么重要谈判。 下一个拐角,有人同时从对面走出,二人差点撞上。 “啊,不好意思。”对方彬彬有礼地后退了一步。他立即道歉,只是烟嗓太厚发音有些含糊。 “您来司令部了。接取工作吗?”克洛伊灿烂笑道,没有道歉也没有和对方寒暄,“刚才的会议,您这边已经完全同步了吧。现在就要出发吗?” “是的,都安排好了,”对方无奈笑道,“希望难度不会太大。” “看来计划选中的两名向导都是我行我素的坏孩子呢。也难免啦,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不过我很好奇,他们真的像教会说的那样,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吗?” 对方听见她的话似乎一愣,最终礼貌笑了:“也许吧。但不论如何,我们最终的努力都是为了把卡塔斯芬彻底驱逐出去,不是吗?” “非常同意。那么,祝愿你们今天的回收行动能一切顺利……”克洛伊与对方擦肩而过,只剩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萦绕,“谢森部长。” 第22章 等我失控 西里尔。 西里尔。 西里尔。 不行!现在还找不到它—— 深潜精神图景的意识正在回传,却宛若在泥潭底端挣扎而濒死的动物,无法拨开淤泥呼吸。意识受限,意味着本体专注力会大幅下降。徒手掐断一根触手后,哨兵短暂放弃防御转而全力切割精神屏障,试图留出足够的通道,让自己把几乎要和精神体一起迷失的意识强行拽出来。 但母巢的新一波触手攻击快跳到脸上了,即使前额遭受刺激本能产生强烈的异样感,他依然没有躲闪反应。忽然,一只布满轻微划伤的手猛地伸到哨兵眼前,在咒骂声中及时抓住了那只即将捅穿他头颅的暗红触手。 “[哔——]!乖狗!到底谁是哨兵!你他妈看着点!!” 作战行动受阻时的江别羽一向暴躁。由于无法确认地下水是否被子体污染,他没有喝,直接嚼碎了极苦的止痛药咽下。但铺天盖地的触手攻击杀来,根本来不及等止痛药生效,他就面容扭曲地从若普怀里挣脱开始战斗——直到刚才,他突然发现若普莫名走神,顿时急得血压飙高,以自身极限的速度替他拦下了那只触手。 这样迅猛抬手的动作让他胸肋疼痛,脸都白了几分。 意识完整汇聚,哨兵琉璃般绚烂的瞳孔微微震颤。回神瞬间,他立即下压身体重心,右手拽过力气不足以掐断触手反而差点被拖走的向导,左手攥住那根突进的触手,生生把它捏爆了。似凝胶的组织物混着粘稠□□炸开,令二人都下意识偏头,却绝对不能闭眼,因为随时都有蠢蠢欲动的触手刺杀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聚释生物没出现保护子体,但这些触手已经足够烦人。它们根本杀不尽,断肢很快就融成肉滩,又被母巢吸附回去揉成新的触手。一部分触手编织成网,封死了洞穴内所有撤退通道,甚至包括江别羽刚才掉落的天坑——因此整个洞穴又昏暗了不少,却不影响孕育子体的母巢红光频闪,显得更加诡异。 母巢形如注水的通透肉团,底部却长满数颗纹理杂乱的肌瘤。那些触手肉芽般从中破出,为子体寻找养分。尤其此刻它们闻到新鲜血味,捕猎**也更加强烈,接二连三地朝哨兵向导攻击。 “不用管我,我反应极限比你高。”若普快速道,动用部分精神图景的力量后,原本体重不轻的江别羽被他拎小鸡一样抓住,往暂时没被触手填满的角落推去。反手拧住另一条攻击来的触手扯断后,他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精神状态逐渐不佳的江别羽:“海东青还没找到它吗?” 他说的是先前投掷出去,割断缠在江别羽脚踝上触手的匕首。而凭借极佳的视觉感官,他自然也看见了远处边躲攻击边艰难扇动翅膀,保持高度好用利爪刨土的海东青。 “找是找到了,但插得太深它一时半会弄不出来。应该快了。” 高烧让江别羽有些昏沉,尤其刚才血液冲脑又下落,现在整个人都发麻,被推开后踉跄几步还踩到断肢,差点崴脚。他不得不抬手撑住潮湿的土壁稳住身体,即便如此依然想要判断形势,做下一步打算。 母巢紧致结实的肉壁阵阵收缩,频率逐渐加快还发出令人牙酸的叽里水声。向导耳后助听器的刺耳电流音进一步加重了,仿佛有无数人同时贴着他的耳朵高声尖叫,让他不得不摘下来以免自己彻底失聪——简单检查后发现仍然是加装的精神传感器出了问题,但与先前直接失灵不同,这一次是所有功能同时开启,造成了设备紊乱。 江别羽更加确信那道不明精神波就是子体的精神攻击,目前来看似乎只针对向导。短短几分钟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抵抗多少次情绪淹没,而传感器里的数据取自他的精神图景,但按理来说的确会被破坏。恐怕先前来雾区支援的4名向导的精神图景就被如此拉扯,最终导致病症出现。 但现在猜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不突围他们就会死在这里。江别羽咬牙保持清醒,忽然注意到母巢内部压上一道黑影——触手采集了二人的手部信息,让本是一坨肉团的子体瞬间发育出类人的手掌。它贴在肉壁上朝外摸索,像无知的婴孩想感知外界,或许下一秒就要抠破母巢钻出来。 “[哔——]。”尽管止痛药已经开始生效,江别羽还是头疼地捂住了右眼眶。 若普连续拧过三四条触手,把它们一拳砸进掺了基岩的土层。余光瞥见江别羽捂着侧肋唇色惨白,状态实在糟糕,便出声叫他保存体力别再折腾,等海东青拿回匕首,自己应该能强行突破那些交织的触手撤退。 早前哨兵赶往西海岸就目的明确,他没有直接找向导,而是先找子体位置,打算守在附近提前拦截向导。但他没想到自己和向导同时到达了。才确认洞穴内存在躲起来恢复的子体,他就隐约听见熟悉的脏话和惊呼,追过去刚好看见被拽下天坑的向导。 赶是赶上了,我却只能勉强不让他摔死。若普死死攥紧拳头,彻底锤烂深坑里那些恼人的触手。他试图突围,再次伸手卷住附着在土壁朝江别羽爬去的触手如法炮制,减缓它们回到母体的速度。 “[哔——],这样下去根本没完!直接撤退也没用,必须在子体孵化前把它杀了!”江别羽果断召回还没挖出匕首的海东青,人都烧熟了还命令道,“乖狗,待会海东青会帮你和西里尔开道,优先破坏母巢。” 若普拦截未停,大声道:“现在不行!我暂时找不到西里尔。” “所以我去找,”江别羽低头拆药板,骂脏话的频率直线上升,“[哔——],我们不是普通军人,又他妈没有火力支撑,塔成员本来也不该用这么[哔——]的方式作战。你个[哔——]还把西里尔弄丢了,跟我这个残废简直他妈绝配!杀完这一波快点到我身边来,先建立结合,我他妈不想死在得过荣誉勋章的地方。” 哨兵愣了愣,侧头看了一眼不停碎碎念的向导。他身体紧绷,拆锡箔纸的手却颤得很厉害,好像要被拖去上刑,大概还在恐惧3年前那场摆脱不掉的梦魇。突然,一只触手弹地迅猛突袭,向导来不及躲闪,整个人就被上步跨来的哨兵拽回,狠狠撞到他身上去了。 “我们可以不结合,但要再坚持一会等西里尔,”若普抵着他烫热的身体稳住,又及时揪住一条冲向二人的触手扭断,“我来时注射的向导素还没失效。” “跟向导素有什么关系?”江别羽没听明白,刚抬手撑住若普借力想要站稳,就在他剧烈的还击动作下猛地踉跄,一头撞上若普侧脸。 若普嘶了一声,掰过他的肩膀拉开,似是好笑道:“江长官,我发现你怎么比这些触手还难对付?” “……啧,”江别羽捂住感觉不到疼痛但酸胀难耐的鼻尖,欲骂又止,最后闷声问道,“所以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等我失控。你一会稍微离我远点。” 第23章 服从·自私 “意思是等我失控。你一会稍微离我远点。” 江别羽一怔,还没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个过度冰凉的物体。他下意识握紧了,低头一看是银光微闪的向导素针剂。 “到时我不一定会自主注射,需要你帮忙。我绝不会伤害你,”担心他听不见似的,若普几乎贴在他耳边说话,“最后一支了,拿好。” 哨兵话音刚落,就被激动的向导拧住衣领无法离开。那双很少写明情绪的异瞳装满了惊讶。 向导命令自己的精神体引开那些触手,质问道:“若普,实话告诉我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我们以前搭档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你的精神图景全由我调整,我敢保证不存在任何隐患!” “江别羽,现在的情况不……” “你不说就一起死在这!”江别羽厉声打断,“刚好满足当初结合你说要和我殉情的愿望!我一直觉得至少要坚持到退役之后——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成全你!” 若普听见这话愣住了,大概是太久没听见他带了真实杀气的威胁。 他盯着江别羽因为发烧似熟透的脸,却恍惚时光在迅速回退:一只无形的手擦去江别羽脸上沾染的血汗,露出底下那张更加青涩也更加病态的面容,竟让人毫不怀疑他将言出必行。 「“服从我,”」向导并未张嘴,但穿越八年的话清楚传入哨兵耳中,「“在我厌烦到想弄死你之前。”」 …… …… 十六岁的江别羽有着唯我独尊的清高。 那张原本俊秀端正的面容总是傲慢紧绷,尤其他喜欢抬着下巴看人,令那双深瞳更具攻击性,任谁看到都觉得他眼里写满了众生愚蠢的轻蔑和不容忤逆的强势,直白警告他将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常说的“人不可貌相”一词放在江别羽身上并不适用,他恶劣的作为也在不断加固别人对他糟糕的第一印象。 所以当年他进了圣所,同期所有学员乃至媒介人往往对他避之不及:媒介人遭他质疑,因为他实力超标根本瞧不起他们;向导学员遭他嘲笑,因为他曾在清理部队见习觉得他们根本是过家家;哨兵学员遭他玩弄,因为他可以直接操控他们的感官根本不需要结合。 每到月末的搭档分配时间大家都很痛苦,既送不走这位被教会送来“虚心学习”实则“指点江山”的混球,又没有哨兵愿意和他搭档度过“友好相处”实则“不共戴天”的磨合期—— 偏偏这个讨厌的家伙无视众人敢怒不敢言的脸色,主动去找勉强能入眼的哨兵,逼迫他们跟自己建立临时搭档。不出两天发现对方配不上自己,便宣称“你没资格受我调教”后嫌弃踢开,导致不少哨兵图景受损,还得不到罪魁祸首的精神疏导。 从他的行为上看,众人心知肚明这不是调教,而是以暴力逼迫对方屈服自己命令的手段,但没人敢对他指出这一点。 圣所负责人连续几个月向塔提出抗议,要求想办法和教会沟通,赶紧把江别羽弄走。但他们迟迟没等到教会那些穿红色圣衣的「天使」把「恶魔」带回去审判,反而得到了教会慷慨给予的巨额赞助,像是无声砸钱让他们多忍一会。 ——直到这个可以被圣所记载为“人人解放”的日子终于到来,听起来像普光穿透云层照耀了众生那样神圣。 实际上那天的天气糟糕透顶。暴雨狂风,中午也像傍晚一样昏暗。 没有姓氏的少年哨兵被执行部队的人押送来圣所报道。他入了江别羽的眼,让其他哨兵学员都大松一口气,求各路神仙纷纷祈祷他能撑久点,好让大伙被江向导嫌弃的倒霉日子能少几天。 或许是祷告灵验,成为搭档后二人像多年未见的仇人一样互相伤害,却不肯接受调停也不愿解除临时搭档关系。同期学员时常错愕看见他们鼻青脸肿的模样,被询问后若普倒是痛快承认那是被江别羽揍的,而江别羽无人敢问,在众人强忍幸灾乐祸的注视下咬牙切齿地说那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在我的拳头上吗。”」若普冷不丁道。 出身于贫民区的少年哨兵以盗窃和抢劫为生,根本不惧怕这个在圣所为所欲为的少年向导,也自然忽视了他昨天警告自己不许拆穿他谎言的威胁。 如果不是其中一个被江别羽嘲讽三脚猫实力的媒介人路过,他差点被江别羽彻底毁坏精神图景导致思维死亡,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听见他毫无歉意的冷笑。 「“这样你就可以永远闭嘴了。”」 这是若普第一次见识到江别羽是如何狠戾偏激,虽然后来发生一些事他们关系缓和,以至于18岁那年二人向塔申请正式结合时,若普被反复单独询问有没有遭到胁迫。但他很清楚,江别羽并非像表面那样忽然变得温顺了。 他只是暂时找到了爱,不再需要用病态的控制与被控制**寻求安全感。 「而我也因为类似理由顺从了他,」若普想着,在心底轻笑着叹了口气,「我们是互相拿对方没办法。」 ……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失控的?” 若普避开他的直视,又在他沙哑的命令声中把视线转回来了。 “离开你之前就已经开始失控了。我瞒了塔,但半年前西里尔彻底迷失,才会被塔中央登记,”哨兵妥协了,回答道,“3年前解除结合,就是为了不被你知道。” 向导根本不信:“这不是你扯断我结合带的真正理由,我差点死了!!我要最重要的那个理由——比如你说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方向被你排除了?!” “最重要的那个?”若普逐字重复,忽然真心笑了,令江别羽愣住了不知道他笑个毛线,“就是你在车上说的那样。单纯只是……自私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仅此而已。” “[哔——]!这根本毫无关……!” 江别羽的身体突然神经绷断般直直下落,声音也戛然而止。若普惊讶,及时伸手托住他腋下,没让他跪在自己面前。 哨兵察觉到他的精神图景被某种类似绳子的东西勒紧了,和前几次情绪淹没的症状一模一样,或许子体一刻不停散播精神波干扰,导致他病症再发。绝对的能力信任让哨兵没有过度担心。他抱起向导,想要寻找合适的位置放下。 不远处的海东青被自动纳回图景,数条暗红触手失去追捕目标又卷土重来。但最糟糕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怀里的人昏迷几秒又防御般“苏醒”了——比触手更加致命的精神丝线顷刻释放,将哨兵紧紧缠住猛攻精神屏障。 那一瞬间谁都动不了了,像是真的要准备殉情。 “江别羽,你还真是……”若普无奈笑了。他双腿顶着丝线压力艰难前进,看似坚固却十分脆弱的精神屏障又被瓦解大半。“没关系,休息一会吧。西里尔已经找到出口了。” 五感逐渐失调,怀里属于向导的信息素气息被无限放大。它们宛若烈性的成瘾药物,强烈激发哨兵产生杀戮与侵犯的双重**。缺少精神疏导只会导致哨兵陷入重度神游症,最后暴走失去理智。但若普勉强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区域,尽可能温柔把江别羽放下了,却几度掐住他的脖颈。 后颈被触碰时向导全身猛颤,这已经是本能的应激反应了,无不彰显过去曾遭受了怎样极端的痛苦。 “你是江别羽。”哨兵忽然自语,立即把手松开了。 他站起来,转身随意抓住一条刺来的触手,翻转间还没怎么使劲拉扯,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把它从母巢底部连根拔出。撕裂的肌瘤涌出不少肉团内孕育子体的养液,子体顿时发出类似婴孩的哭叫声。 “西里尔。” 哨兵低喃,属于他的精神体脱离图景暴虐进攻。它起跳踏破土层,咬住那把匕首,撕碎了沿途所有触手后回到哨兵身边,因为饿久了目露凶光,唾液滴落满地。 “杀光它们。” 散开的金蓝异瞳已彻底泯灭人性。哨兵拾起匕首,与精神体一同兴奋加入了这场被宣布为单方面屠杀的狂欢。 …… …… 属于黑暗哨兵的精神领域肆意铺满西海岸森林,被还在密林中清理聚释生物的搭档感知到了。 女向导语气温柔却让人慎得慌:“阿修,如果你输了,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阿修不会输的!”少年立即跪下来,眼尾红红道,“只要主人不放弃我……阿修做什么都愿意!” “放弃?不,那是很自然的优胜劣汰,”她淡粉的指甲贴着少年面颊轻轻刮下,“弱者没资格留在我身边。宝贝,你最好用行动向我证明你不是弱者,明白了?” “是!阿修明白了!” 司诺示意他站起来,率先抬脚穿越四周渐消的白雾:“走吧,雾已经散了。真正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呢。” 第24章 相残·代价 回荡在精神图景里的鲸歌和干扰精神波一同消失了。 “乖狗……咳。” 喉咙像被沙子灌满,寻求水源的生命本能在彻底摆脱情绪淹没前就已发挥作用。饥肠辘辘的向导挣扎起身,走到地下河边,狼吞虎咽地捧水喝。冰冷的水流刺激神经,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时不由一愣,心想[哔——]应该喝不死吧。 止痛药效结束了。江别羽捂住侧肋,眩晕中勉强把助听器戴回去。四周除了自己呼吸和流水声外一片死寂。他环顾观察,光线从未再被触手拦截的天坑射入,照亮了满地的碎石土块和触手断肢—— 视野里没看到任何敌人,不远处的母巢被撕碎殆尽,只剩部分深扎进土壤的肌瘤正逐渐萎缩,而子体的尸块涂满了土壁。 “乖狗?”他沙哑叫道。 无人应答,因为整个洞穴只剩他一个活物。 上方天坑疑似被多次暴力打穿,洞口放大了好几圈。向导狠狠一惊,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命令海东青立即去找其他能离开洞穴的路线,自己则转身去找哨兵之前交给他的向导素针剂——万幸就遗落在附近,没有损坏。 嚼碎止痛药,沿着子体入侵的通道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时,海东青焦急飞回,带回追踪信息后伸出利爪揪住主人的衣服,加快他的速度。 “乖狗和司诺的哨兵打起来了?”江别羽惊讶道,“在哪,快带我去!” 大雾随子体彻底死亡才完全退散,露出了西海岸森林的真正原貌。冷汗湿透了脊背,江别羽来不及等刚吃的止痛药生效,拖着还未退烧的沉重身体跌跌撞撞前进。 他忽然听见远方熟悉的嘶吼,那来自已三年不曾见过的西里尔,很快入耳的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 “海东青!快!!” 引路的白隼掉头飞回,向导毫不犹豫伸手抓住它的利爪。他不顾掌心被刺破,通过消耗精神力的方式给予它强硬振翼的力量,好拖拽自己抓紧时间赶到。他们很快翻到这座小山丘的顶端。向导朝下望去,眼前的一切令他苍白的面容更加失色。 海岸一大片砾石区域被染红,不知是精神体还是人的血。首席哨兵以不容反抗的姿态控制住了另一个年轻哨兵,在他激烈挣扎下生生拗断了他的胳膊,却整个人失智一般突然张嘴要咬。年轻哨兵痛得身体抽搐,但意志依然顽强,趁对方拧住那只断手的空隙反击。五指撕开首席哨兵侧颈刚掉痂的长疤,血痕一路划至锁骨。 江别羽觉得自己看见了两只用原始方式杀戮的野兽,而真正野兽形态的精神体就在他们身边,正以同样残暴的方式厮斗。它们翻滚入海,又一路追杀上岸。雪豹的毛色已经染红,与它撕咬的另一只精神体—— 那是西里尔?! 已经看不出原来灰狼的生物体征了。向导瞪大眼睛,那根本就不是记忆中西里尔的模样,此刻的它更像是把灰狼和金虎打碎重组融合成的诡异怪物! 忽然,江别羽察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朝自己投射,顺着望回去发现是师妹司诺。她从容站在“死斗场”附近,并不插手,仿佛没看见不远处的厮杀,也不在乎搭档受了怎样的伤。 她只是抬头盯着江别羽微笑,无声邀约他一同观看这场飘满血腥味但快要结束的演出。 …… …… 鲜血浸湿瞳孔,所有视线一片红茫。少年清楚感受自身感官在神游症的压迫下疯狂失灵,而呼吸烧灼疼痛,像是要把灵魂炙干。首席哨兵根本毫无理智可言,现在只能选择同样的方式,摒弃全部理智与他互相残杀,用一方的死亡来终结战局。 不久前他和主人发现了披着满身杀气的首席哨兵,他的异瞳宛若灿星却并无神智,因为陷入重度神游症无法控制狂躁和杀戮**在密林中大肆破坏,开辟了一条前往海岸的碎路。 似是感受到能抚慰身心双重痛苦折磨的向导气息,手持匕首的首席哨兵突然转身恶狠狠盯着二人,与他的精神体一同扑杀过来。 少年不知为何主人才起的兴致突然急剧下落,好像只是无奈发现了一条不听话的狗。他只知道为主人战斗就够了,尤其察觉首席哨兵盯着主人的目光暴露狩猎占据的意图后,他愤怒不已,恨不得杀了对方。 一旦这场战斗死掉的人是自己,失控的首席哨兵就会把主人撕成碎片。 「我绝不能输!」少年咬紧牙关,在心底呐喊,「绝不能让他伤害主人……!」 但长久的依赖与臣服惯性在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下风后爆发。他忍不住哭喊,挣扎反抗中艰难看了一眼主人,求她帮忙缓解神游症的折磨,却只能瞥见那双浅瞳里并不掩饰的冷漠与失望。 少年顿时颤抖不已,刚想说对不起就被首席按住后脑摁倒,胳膊反拧上背直接扭断了。未出口的话语全部变成惨叫,就这样也换不来主人的怜惜。 而司诺至始至终都没有帮他。 【这就是优胜劣汰的法则。苏和,赢不过就放弃挣扎去死吧。】 结合带传递了司诺没有感情的声音,少年悲愤大喊绝不!阿修不是苏和!不要丢掉阿修! 他彻底丢弃理智,放任自己跌落重度神游症的深渊,和首席哨兵一样成为只会互相残杀的行尸走肉——只要能赢得主人的认可,任何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任何! …… …… “司诺!别再旁观了!你的哨兵快死了!” 江别羽顺着山丘滑下,越靠近那两名哨兵,凌厉杀气就越明显,就连心脏也隐隐作痛。他感知到两人全都陷入重度神游症,而一旁的司诺分明可以解救自己的搭档,至少让他逃离却没有行动,瞬间意识到她是故意的。 “就算死了,也是师兄你的错不是吗?”司诺慢悠悠道,“我说了,我是个追求公平的人——既然你们还不肯结合,你的狗也不要你的施舍,我想试试阿修的极限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江别羽没有多余体力绕路靠近司诺了。他停下来,愤怒道:“什么公平!这对那个孩子公平吗!?若普被塔鉴定过是黑暗哨兵,那个孩子仅凭自己坚持到现在已经足够证明资质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全都会死!” “无能者的下场才是死。现在胜负未分是吗,”司诺盯着突然爆发力量勉强挣脱钳制却又失败的少年,微微一笑道,“还是师兄觉得你的狗才是会死的那个?想救他,所以求我帮忙?” “……啧!对伊甸方舟来说不管损失哪个都不是好事,所以两个都救。别妨碍我服役!我不想回圣所工作到死,”江别羽攥紧手中的向导素针剂,“我去稳住首席,你塞屏障先缓解那孩子的神游症,让他停止攻击!” “求我。另外,求我做事前先把你手里的向导素给我,”司诺朝他伸手,“我听说你在医学会没用向导素就远距离控制住他了。我很好奇,现在的你应该做不到才对。” 江别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针剂抛给她了:“求你。可以了吧。” 司诺一怔,倒是利落接住了,很快就当着江别羽的面不留余地捏碎它。 “可以了。师兄,我会好好回忆你每一次求我时不甘心的样子呢~”藏在心底不愿承认的憋屈一扫而光,司诺高兴笑了。清脆的响指声中,数只浅粉蝴蝶牵引精神丝线,朝两名相残的哨兵飞去,钻入了少年的精神图景。 「现在要稳定那条狗只有一个办法了。嘛,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被撕碎吧~我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终端,不久前教会的人发来讯息说快到了,便朝相反方向的天空望去,想要寻找军用运输机的影子。 最近忙着换工作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咸鱼修改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相残·代价 第25章 重建结合 江别羽没注意到司诺的行为。他放下捂住侧肋的手,咬牙朝若普快步走去。浑身是血的少年已不再动弹,而若普把他抓在手里,像不懂事的婴孩摔弄自己软趴趴的玩具。 “乖狗。” 熟悉的声音高度刺激哨兵混乱一团的精神图景,他猛地抬头,那双充斥煞气的异瞳死盯走近的向导。哨兵好像发现了更有价值的猎物,于是毫不犹豫丢弃手中的少年将向导狠狠扑倒,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颈。 江别羽倒吸一口凉气。“[哔——]!!你不是说不会伤害我?!”他叫骂道,尽力偏过头去,想要找到若普的手搭住自己后颈。海东青很快在他的命令下飞来。它抓住若普后肩的军装,却抓破也拽不走他沉重的身体。 向导视野受限,只能看见半块碧蓝天空和凌乱的海岸石滩。他轻唤哨兵,挣扎间几次掰开哨兵摁住自己的手,下腹又被他抬膝顶住,更是动弹不得。最要命的是失智的哨兵根本不配合,还叼着他的肩颈不松口。 就在向导怀疑是止痛药的缘故才感受不到肩颈被咬烂时,那只名叫西里尔的精神体出现在视野内,正龇牙低吼着走近他。 距离拉近后,江别羽终于看清了它全身交融的青灰狼皮和灿金虎纹,只是都被血染了半红。它满嘴的雪豹绒毛,呼来一片膻味血腥。 “这三年到底发生什么了??西里尔,你怎么会……” 西里尔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咬他。江别羽啧了一声,刚要命令海东青把它拉走,没想到它突然伸出粗粝的舌头兴致勃勃舔舐起来,将混着血味的口水平等摊在二人脸上。 “[哔——]!!西里尔!我以前就警告过你不准舔我脸!!海东青,快把它……!” 江别羽咬牙切齿地问候它,却在察觉到后颈被一只手捏住时瞬间噤声,全身都控制不住颤栗。 肩颈被咬的压迫感消失,属于哨兵的信息素气息肆虐了他的口腔。 向导再次触碰到了曾属于自己的结合带。不同于医学会那天,这一次他伸手抓住了,联结瞬间意识就被激流冲入哨兵的精神图景。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炼狱。 …… …… “乖狗,能听见我说话没。” “……能。”他呓语般回答。 对方还算耐心的语气立即调转向下,变得冷漠起来:“那就快他妈起来!我的肋骨要被你彻底压断了!” 视线随痛楚渐消的身体变得清晰。哨兵快速眨了几眼已经复原成黑的双瞳,看见眼前不知因为高热还是羞恼而面颊通红的向导。向导被他压在身下,因为挣脱不开神情愠怒,那对充血的双唇连续吐出脏话,似乎恨不得咬他泄愤。 若普发现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全被修复了,虽然因为时间紧张调整不太细致,但也足够舒适,最重要的是图景内属于江别羽的气息和力量与他密切交融,像从前那样难以割舍。 “好。” 他快速道,刚要起身就又被江别羽拽回到他身上,听见他颇凶的质问:“乖狗,给我记住了!你是我的哨兵,只有我才能掌控你——但我发现有人改造过你的精神图景和西里尔!那个人是谁!?” 竟然连遗留在图景里的影子都发现了?若普惊讶,纵使是他曾和江别羽朝夕相处,也摸不清江别羽的能力极限到底在哪。 越是这样就越危险,况且圣光计划又重启了。若普攥住拳头。虽然理智上他不愿和江别羽结合,可现在的他也再不愿用同样的方式斩断他们之间的结合。 “说话!” 江别羽再要逼问他,助听器自带的频道突然被强制入侵,传来不容置喙的命令声。 「“江别羽长官,这是来自教会的指令!请保持镇定不要动。”」 教会的指令……? 他一愣,有所感应般扭头,看见海岸边不远处的山丘上站着四五名身穿红色圣衣的人。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半压在他身上的哨兵突然惊颤。 若普立刻捂住嘴,尽管如此也挡不住大量的血从他口中喷出,溅了江别羽一脸。 “乖狗!!”江别羽惊喊。刚伸手捧住他的脸查看,耳内就被连续不断的重复命令声轰炸:「“江长官,请服从命令,服从命令,服从命令,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是衰竭针。不用担心……”哨兵艰难道,翻身离开江别羽不让更多的血吐在他身上。深埋体内的衰竭针被接连引爆,他倒在砾石上痛苦嘶声,连动弹手指都像被凌迟。 江别羽听说过衰竭针,但从没真正见过。据说这是科学理事会用来限制那些确认失控但除掉可惜的哨兵的手段——割开他们手脚的筋脉,又用随时能被遥控引爆的衰竭针缝合,足以令他们瞬间失去作战能力防止无法收场。 若普好不容易被自己稳定下来的精神图景再次搅毁一团,江别羽愤怒至极违抗了命令,起身挡在若普身前激动大喊:“[哔——]!!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已经稳定住他了不要干扰!!马上给我住手!!” 一组持枪的小队从山丘秩序滑下,后面还跟着圣洛普斯教会的红衣使徒。谢森带着他的哨兵走在最前面,看见情绪激动的江别羽有些皱眉,同样神情严肃道:“江长官,你确定你稳住他了?我们接到的情报是首席哨兵严重失控,而且我刚才也见过被司诺长官带走的苏和了,他伤得很重。” 江别羽气得全身发抖,恢复远距离精神操控能力后恨不得把这群人的脑干抽离:“确定!我已经跟他结合了,根本不需要靠那种东西稳定他——是谁手上有衰竭针的权力,马上让他停止!” 谢森沉默两秒,道:“江长官,你再去确认一下他的状态,比如碰一下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我会帮你研判。” 此刻心急如焚的江别羽全然忘记谢森曾告诉过他、与这个要求完全矛盾的话了。 「“你的生命优先级高于若普。”」 他只想救自己的哨兵,也并不对自己多年的战友设防,立即转身蹲下用颤抖的手触碰那张满是鲜血纹路的脸。 “不……江……” 哨兵在折磨下还有残存意识想要阻止,但筋脉全断,剧痛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谢森颔首示意,身边的哨兵迅速上跨,在江别羽反应过来之前就一记手刀劈在他侧颈,一气呵成给他注射了针剂,防止他不合时宜醒来。注意到若普含恨的视线时谢森愣了愣,大概没料到他还能保持清醒。 “我们不会伤害他,都休息会吧。”他含糊的嗓音安慰道,却把手伸进口袋,引爆了剩下的衰竭针。确认所有威胁解除后,他按住左耳挂着的联络仪汇报:“这里是谢森。回收行动顺利完成,立即返航。” 第26章 信息差 天花板爬满不规则的纹路,眨眼间就纷纷碎裂落下。 江别羽好不容易撑开的眼皮又本能闭紧,却没嗅到粉尘该有的刺鼻气味。他再次睁眼,光影重叠中发现天花板完好如初,刚才那一幕是幻觉,又或者自己进入了另一层梦境。 夕阳从窗外洒入金光,他躺在床上,头重得像是要把枕头压成直线。 江别羽试图抬手按揉眉心,但不知为何双臂无力,甚至无法从被子里抽出,只能勉强揪住大腿外侧的柔软衣料。手感很熟悉,他慢慢意识到原来的军装被换下来了,现在穿着的应该是医学会的病号服。 这样简单的思考就耗尽了他今日全部精力。他阖上眼睛,累得只想重新睡回去,要么直接晕过去什么都不必想。 半昏半醒间,他隐约听见高跟鞋踩地的声响。有人正接近他,带来一阵香水味萦绕的微风。 “还没睡够吗,江首席,”对方语气轻佻,却莫名不让人厌烦,“有位美女指挥官给你送了谢礼,不过看你大概用不上,我就替你收下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她叫我什么……?」 眼皮被缝合般睁不开了,江别羽想问她是谁都张不开嘴,半天也只能干巴巴说出个“你”字。但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将答案告诉他了。 “可以叫我克洛伊,”她调笑道,又重复提那个充满戏谑的称呼,“江首席,我会让医学会暂停注射镇定剂,再睡下去你就要变成傻瓜了。最后休息一晚吧,再不起来,你的爱人就要出事咯。” 女人转身离开了。或许是心情好,她哼唱了一段算不上流畅的旋律,空灵的轻吟声藏在高跟鞋踏瓷砖地的伴奏下,婉转如莺。 ——弗洛鲸歌!? 病床上的向导猛地一颤。 “等……!”他沙哑道,却因为喉咙干涸破音,不得不虚弱咳嗽起来。 那阵歌声终是离他远去,渐渐消失了。 …… …… “江长官,谢森部长托我转告,他十五分钟后会来见您。您可以再休息一会。”主治医生例行查房,对江别羽道,“您的终端设备也更换了,就在床头。您可以提前与他联系。” 江别羽坐在病床上,抬起胳膊让护士帮他穿戴肋骨固定带。他才醒来,回答完一系列鉴定意识状态的问题依然昏沉。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声,“我躺几天了?” “从您被送来开始算的话,两天。现在是第三天上午10:16分。” 穿戴完固定带后,江别羽习惯性用指腹按住失明的右眼。他想要思考一些事情,但记忆被过度注射的镇定剂搅得混乱不堪,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如何从巴罗门岛链来到伊甸方舟的医学会——意识消失前,他最后的视线全被若普吐出的血染红。 “首席的情况怎么样?”他问。 “若普首席?”主治医生摇头,“医疗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毕竟是塔的首席哨兵,应该没有大碍吧?” 没有名字意味着不需要医学会的治疗,但这怎么可能? 江别羽欲言又止,想到对方只是个普通医生没有太多知情权限,又把话咽回去了,问了另一件事。“昨天还是前天傍晚,有谁进过我的病房吗?”他瞥了一眼护士脚下的平底鞋,补充道,“穿高跟鞋的女士,喷了香水。” 主治医生奇怪道:“您的病房只有我和几名护士能进。医学会有规定,医护人员工作期间不能穿高跟鞋,香水肯定也不能用。江长官,您这两天意识不太清醒,是不是记错了?” “……算了。你们去忙吧,辛苦了。” 向导颔首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很快伸手拿床头的终端。他立即打通讯催促谢森,叫他赶紧过来,自己有很多事要问。 浑身都是刺鼻的药水味,身上每一条细微的划痕都被照顾到了。而脸颊发痒,当时被石头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江别羽伸手触摸时不小心用指甲刮下一块。他盯着遗留在指尖的碎痂,忽然想起自己的肩颈曾被若普疯狗一样咬住,不由一愣。 病号服还没来得及穿回去,他摸上裸露的肩颈,肌肤光滑一片。 …… …… “解释,所有。” 谢森才推门进入病房,江别羽言简意赅的四字就劈头甩来。他分明看见江别羽的冷淡面容明显带了不爽,还有心情讪笑,又从西装口袋里掏烟递给战友,虽然他没接。 江别羽勉强吃了点早餐,无言听对面的谢森说明巴罗门「回收行动」的原委,以及塔将对他和师妹司诺处以一定的惩戒,因为他们擅自行动,导致各自的哨兵都需要接受长时间的治疗。 江别羽并不在意所谓的惩戒,毕竟他以前就没少擅自行动,处罚基本是抄法则,反而为那个少年还活着松了一口气。但他心中疑惑,司诺明明知道圣光计划的存在,为什么会放任自己的哨兵被若普重伤不予援手? 谢森见他眉头紧皱以为他在担心若普,告诉他一会就能和若普见面。 “若普也算是塔极其宝贵的资源,有你在的话,塔会尽力保住他的命,”谢森道,“哎,现在看来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其他向导可能瞬间就被他撕碎。” 再高级的轿车也不会让江别羽感到舒适,尤其此刻他被肋骨固定带束缚,想把身体缩起来都做不到。他忍着眩晕看谢森递给他的文件,包括这两天有关若普的医疗报告书。 这位首席哨兵并没有被送去医学会,而是在科学理事会接受救治的同时塞入新的衰竭针。他的神游症一直没有质变性好转,向导素针剂和镇定剂只能勉强坚持到缝合手术结束,防止脱敏现在已经暂停药物供应,把他关进静音室了。按照塔的指示,之后需要等江别羽清醒,过去修复他的精神屏障和图景。 “啧……”江别羽因为晕车甚至懒得骂脏话,他一向极其厌恶塔和教会面对失控的哨兵会过度紧张把事情做绝,根本不判断具体形势。 “总之回收行动确实有点激进,你可以上诉,虽然大家都是为了完成指令。” 谢森边说着,边从内后视镜瞥一眼脸色难看的江别羽:“对了,我去帮你了解过了,若普身上埋衰竭针大概是半年前的事,跟他精神图景失控的时间一致。这事是保密,不过机密程度不高,我有权限看。当初是他本人签字同意手术。” 谢森没有带走原件的权力,文件袋里装的都是复印件。江别羽把它们拿出来翻看,找到带有若普签字的纸张,仔细看了那股东倒西歪的风格确实难以模仿,是他的字迹不假。 这些复印件十张有七张盖了科学理事会的公章。江别羽皱紧眉头,总感觉若普参与了什么非人类实验。 “他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他问,开始怀疑那个被他察觉改造了若普精神图景的人,不知是否出自科学理事会。 “啊?刚才不是说了半年前么,”谢森又瞥他一眼,奇怪道,“你是不是还没休息好啊老江?” 「……和若普说的信息对不上。」 江别羽查看文件的手顿了顿,很快面不改色道:“嗯。倒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记得带点晕车药再让我坐车?” “哎呦!下次一定记得。”他苦着脸打哈哈道。 下车后江别羽拖动双腿,跟着谢森在科学理事会过于单调的廊道里七拐八绕,最后穿出外层大楼,朝北侧专门为哨兵向导建设的塔楼走去。塔楼外墙刷了一层红白漆,因此这座著名建筑也被称为「红白塔」。 红白塔内有数间白噪音室和静音室,它们可以保护哨兵过于精密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此外,据说有严刑拷打叛徒的刑室,监测谎言的精密仪器,还有关押重大刑犯的秘密地牢等等……这都是江别羽还在圣所学习时就听过的传闻。后来他在圣所工作,发现依旧有层次不穷的怪异志录在学员间流传,也算一种交流传统。 向导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却也不关心周边有多少建筑设备翻新。他心不在焉,仍然很在意那个不知为何会哼唱弗洛鲸歌旋律的女性。但谁都说没见过这个女人,他又忍不住怀疑这或许真是幻觉。 「她好像说了自己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伊洛,还是洛伊……?不对,都不对……」江别羽盯着谢森的脑袋,不知为何回收行动一事后潜意识对他的信任度有些下降,「还是先不要问老谢这件事比较好……」 谢森忽然回头,把他吓了一跳。 “科理会会时刻追踪若普的精神数值,如果突破稳定值也没事,不论是教会还是塔都会二次使用衰竭针,你只需要保持冷静,剩下的事就不用担心了。但短短几天这样连续重创他会死,”谢森把配枪从腰间摘下,递给江别羽,“这个就当保险吧,老江,万一突发状况,至少可以帮你争取一点时间。用不上当然最好。” 江别羽的视线从他手里的枪缓慢上移,最后盯紧那对黄瞳:“老谢,你到底属于哪一边。” 第27章 静音室1 “老谢,你到底属于哪一边。” “啊?”谢森一脸困惑,似乎不明白他的话。 “塔和教会——我说的是圣洛普斯教会,你属于哪一边。”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谢森好笑道,“为什么不能同时属于呢?我就是。但这很正常吧?毕竟现有人口超过一半信仰圣洛普斯,世界政府和塔联合也有将近一半的成员如此,包括你的妹妹司诺。” 江别羽短暂沉默了,毕竟他说得没错。只因隶属塔联合的科学理事会对卡塔斯芬文明的解构无能为力,脆弱的人们更加疯狂地寻求神学教会抚慰心灵。圣洛普斯教会发展迅速,势力强盛,已经成为历史上像国家党派一样的存在了。 “老江,你会敏感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边?” 属于? 只不过从前听从教会的指令,现在听从塔的指令罢了。作为一个打算退役就死的人……我好像并没有找到能用“属于”来形容的归宿。 “……我不知道。”他最后道。 “你一定有答案。不过,现在你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谢森把手枪塞给江别羽让他拿好,提醒道,“你那把枪在巴罗门丢失了吧,放心,我会帮你向装备部提交申请。” 江别羽上下翻转手里的枪,疑惑道:“红白塔同意让你带枪进来?我记得这里没有允许严禁武装啊,是不是前面有盘查你要坑我?” “这不情况特殊吗?”谢森委屈道,似乎觉得江别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放心拿着吧!我又不记仇,哪像你以前在执行部队坑我多少次。” 说话间,他们来到关押若普的静音室附近。又是和上次医学会一样的护卫队配置,怪不得谢森把枪给自己……江别羽的视线扫过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由心想万一自己没拧过若普,拿这样密集的火力救他绝对扯淡——说不定在被哨兵弄死之前,他就先被子弹射成马蜂窝了。 「乖狗,这倒满足你心愿了。」他在心里揶揄,却轻声笑了。 …… …… 进静音室前江别羽忽然提了个要求。 “除非我死了,否则别来干扰尤其是用衰竭针!我不希望再出现前几天西海岸那种状况,”他冷声道,“总负责人是谁,我要求他亲自承诺我。” 谢森面露难色,低声道:“我就是你现在能接触到的最高负责人,再往上不行,那超出你现有权限了。” 江别羽有些无语:“那你去问,上面同意了你自然会照做。” 在等待答复期间,向导反复确认自己精神图景的力量能否正常使用。与首席哨兵重建结合后,他的精神丝线终于突破媒介和距离限制,虽然三年不曾操控它们现在有点手生,但最核心的力量都在,这远比技巧来得实诚。 【乖狗。若普。喂,听得见我说话吗?啧,这么严重。】 他隔着静音室沉重的特制门,试图通过结合带与若普对话,却无人应答,只能听见自己图景里阵阵海浪回响。 谢森回来了,刚准备告知结果就瞄见江别羽额头沁满冷汗,不解问他怎么了。江别羽面色发白。他勉强握紧拳头,主动把试探静音室内部情况的精神丝线全部切断。 他还未说话,护卫队的哨兵队长忽然大吼:“戒备!!” 枪械上膛声整齐划一,刹那间,静音室内好像有一辆重型装甲车狠狠撞击大门,特制加厚的铁壁立即凸出两个拳头大的圆包。震响传遍楼道,谢森缩起脖子操了一声,用手里的文件纸遮头,接住了不少从天花板落下的灰尘。 “我靠,”江别羽扭头,难以置信地瞪他一眼,“你们是不是很想参加我的追悼仪式?” “怎么会,”谢森尴尬笑笑,抖落了文件纸上的灰,“失去若普的确很可惜,但不代表要为此付出太大代价尤其是老江你。上面同意了,你也可以随时反悔。唉,最后一句也告诉你吧,我有权做最后的判断——你把小鸟留下,我会根据它的状态来确认要不要放弃若普救你。” “破事真多。我同意,”江别羽不耐烦道,巨型白隼不知从何处飞来,立在谢森头上吓得他跳起来,“老谢,调高房间另一侧伪向导素浓度,把他引过去,不然门一开我们就全灭了。” “枪,别忘了。如果必要,打伤他至少能给你制造更多的控制机会。” “嗯。” 门只开了一道缝隙,向导忍着胸肋刺痛,几乎是被推挤进去,一瞬间就嗅到了血味。 后路很快封死,光源彻底消失。他慢慢攥紧手中的枪,听见哨兵在黑暗中宛若哽咽的喘息声。 …… …… “乖狗。” 向导唤了一声,精神丝线瞬间蛛网般布满了整间静音室,也捕捉到了被吸引去角落似在锤墙的哨兵。它们带回哨兵神智撕裂的痛楚信号,而向导站定在原地,因为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尽量温柔地操控精神丝线,触碰他千疮百孔的屏障。 利用刚才在门外的试探,江别羽已经确定自己的处境:面对本不需要结合的黑暗哨兵,结合带的正常调控作用不大,现在只能以暴制暴,但还要循序渐进。 精神丝线的刺挠令哨兵狂躁不已,他在野兽般的威胁低吼中本能拉扯屏障,反击向导的入侵意图。即便附近没有光源,他的异瞳也点着诡异幽亮。同样无处发泄的哨兵像找到了沙包,毫无征兆地朝向导扑杀过去。 用于拦截和防御的精神丝线被哨兵尽数冲烂,向导敏锐判断自己应该马上躲避但身体总是慢半拍,一口气还没呼完窒息感就直顶大脑。脖颈被哨兵掐住,他一头撞在门上顿时眼冒金星,但精神丝线浪涌般沿着哨兵的小腿向上,很快淹至半腰,强硬攻击他的精神屏障。 “若普……!”血泡沫溢满喉咙,江别羽咬紧牙关,艰难道,“乖一点,不想死就放手!” 近距离的接触让向导强悍的精神力量极致发挥。它们通过坚韧的结合带和丝线,直接击碎了哨兵的屏障,深扎进入他的图景层层捅穿,肆虐生长。 哨兵嘶喊惨叫,立即把向导甩开几米。 江别羽被他摔扔在地,枪支因为神经过度紧绷没从手里脱落。他勉强撑起胳膊,捂住受伤的侧肋想要站起来,突然惊讶发现自己的精神丝线竟被若普强行挣断了! 哨兵一把抓住那堆断裂的丝线狠扯,直接把来不及分离它们的向导拉过去。向导在他连拖带拽中迅速冷静下来,果断让那些已经入侵哨兵屏障的丝线追杀在图景中藏匿的意识体,借此彻底夺取他的身体掌控权。 但体格差距实在太大,找到意识体前向导就已经被哨兵拉到身边控制住了。他啧了一声,失控的哨兵不要命一样放弃防御思维,精神丝线尤其结合带虽然是拉野马的缰,但更可能会直接把他勒死。而现在没有视野,他也不能像在医学会那样精准控枪,万一子弹把他爆头了也不行。 “要不还是一起死吧,乖狗。”他顽劣笑道,却没停止挣扎,找到机会一鼓作气踹开哨兵,连忙往边上撤,在身体轻颤中艰难给手枪上膛。 脚踝传来紧攥的疼意,江别羽瞬间又被拖回去了。身体被对方重重贴紧,压得肋骨疼痛。他嘶了一声,摸到若普侧腰还在考虑往哪里来一枪不会立即致命时,脸颊忽然被发丝划过,随后肩颈传来被咬的热痒感觉。 攻击停止了。 向导一怔。他屏住大喘气,偏头贴在哨兵的耳廓:“乖狗?” “好、痛……”哨兵略微松开嘴,滚烫的喘息钻进向导病号服里,热湿了他的锁骨,“江别羽……我好痛……别离开我……” “是你先离开我的。”江别羽叹了一口气,放松了那根几度要扣下扳机的手指。 联结的结合带帮他感知到若普其实并没有清醒,这只是失灵感官偶尔回到正常值的表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慢慢收软精神丝线对哨兵图景的折磨,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继续寻找那个迷失的意识体带回,任由哨兵用鼻尖蹭自己,大概是在巴罗门遗留的各种划伤被药腌入味了,惹他狗嗅般轻舔。 专注中,若普带茧的指尖摸上他持枪的右手,江别羽回神前食指就已经下意识搭在扳机上了。 “干什么?”他问,只是随口。 “……继续骗我那件事。”竟然回答了。 “?” 哨兵短暂起身,但依旧覆在向导上方。他握住向导持枪的手与他指间相扣,牵引他共同把枪举起来,对准了某个方向。 枪响声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玻璃碴子落了一地。 深吻猝不及防贴上向导喉结。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瞬间只能感受到软热的舌头灵活在凸起的轮廓上勾舔。 身体很快软了。手掌掀开病号服就摸进去,哨兵轻而易举抬高他的腰,勒住他的大腿往自己身上揽,贴紧了胯间的**。 第28章 静音室2 江别羽感觉浑身被烈火点燃,热得快要烧干精神图景里的海水。 忘了自己怎样踏进白日,又为何回到和若普同居两三年的公寓,他只记得自己推开房门,看见那具一览无余的身体时完全愣住了,炙热膨胀得血管都疼痛。 若普跪坐在地毯上,双腿分得很开,叫人移不开眼睛。他的手指在健壮的肌线间游走,留下一片水光,最后含进嘴里发出另类的水声。那双曜石般的瞳孔黑得纯粹,向来沉静肃穆的面容此刻红痕遍布,连呼吸都急促着勾人。 他正迷离盯着门外看傻了的向导,似乎幽怨他的反应如此迟钝。 不正常的兴奋顷刻传递全身,但现在最需要被摒弃的就是思考。江别羽抽出皮带,边解衣边靠近他,非常不满地抓住他的手腕移开,让他含住真正该塞进嘴里的东西。 没等江别羽伸手压住自己的后脑,同样急不可耐的若普主动贴紧了他。他们从地毯一路滚到床垫,直到若普再难压抑,忽然听见自己冒出羞耻的声音,他立刻咬牙,像从前那样把头埋进被单,像一只鸵鸟。 他身后的江别羽见状,毫不客气甩了他一巴掌,在湿汗的肌肤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我要听你叫,”江别羽感受他身体里的颤栗,重复道,“叫给我听。” 若普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他听见了,明明爽得反揪住江别羽的衣摆不肯撒手,还死犟着不肯张嘴。 习以为常的江别羽没有生气。他露出作恶的坏笑,游刃有余地追逼着他,刺激得他身体一斜,却和自己贴得更紧。 “江别羽……”若普抓着被单呜咽一声,声音埋在被单里听着可怜又脆弱,与平日的内敛大相径庭。 发现哨兵开始不自觉伸手撑住自己,向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兴奋。“快起来,”他抿着若普的耳尖,将湿吻一路舔下去,“你怎么这么快,我又没调你阈值。” 他掰过哨兵脸颊亲吻他半侧薄唇,听见他喘息着说你也不可能在这里调我阈值。 “啧……”江别羽用了力气咬他,但没咬出血,“我当然可以。乖狗,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怎么弄尿你的。” 若普面上红炸了。他有些羞恼地把江别羽从自己身上推开,想要翻身坐起。床面湿得一塌糊涂,而江别羽再度压倒他,与他面对面接吻,要他支棱起来。 唇齿相依一会,江别羽忽然含糊开口:“是因为三年没做了?” “你在说什么……?三年没做?”若普眼尾微微发红,黑瞳粼粼一片。他抱着江别羽的腰,短暂分离后在二人轻喘声中不解问道:“我们不是前几天才做过吗?” 江别羽浑身一颤。 思考重新连接,一直存在着的违和感终于找上他了——他终于发现自己竟然拥有完整的视线,右眼还在,那是真实的器官,而耳后也没有挂着助听器,此刻他是个正常人。 哨兵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刚想伸手抚摸他的侧脸问他怎么了,向导就狠狠抓过他的手腕移开,看见了他完好无疤的侧颈。那上面没有任何被枪伤过的痕迹,分明是他亲手开的枪。 “你脖子上的伤去哪了?!”他难以置信道。 若普脸色蓦地难看起来。他立刻推倒江别羽,咬牙切齿地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别人。 “你不可能调我阈值,”他愤怒道,体力恢复的同时抬起江别羽左腿上压,用力得江别羽痛叫一声,“因为这里是我的精神图景!” 江别羽眼前发黑,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干涩太痛,还是因为所见太过令人震惊。 海水忽然没过他的身体。 他被暗涌抽走,回到真正的现实,在一片黑暗中听见自己已经喘哑了的呻吟。 …… …… 丢失了所有关于身体被打开的记忆,江别羽清醒过来时一切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掌控身体主权后他第一件事并不是把嘴闭上,就算他想也做不到,因为高度刺激反而叫得更大声。他不知何时被若普抱到静音室角落,此刻背靠两墙夹角,身体一阵一阵上移下落。 除了黑江别羽什么也看不见,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人。而对方亲吻不停,锁骨全被凌乱的呼吸弄得滚烫。 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回来了,向导忽然被紧抱住,承受了哨兵再难藏匿的全部情愫。 “别……!”风水轮流转似的,感受到哨兵又开始缓缓发力,向导咬牙揪住哨兵粘稠一片的衣服,颤声求饶,“不行了……真不行了……我要死了……” 若普并不说话。他的手指顺着江别羽的脊背一路上摸,最后轻轻按住他的后颈。 江别羽手脚发软,已经无力管若普要做什么了,自然没有过多戒备。他瘫在若普支撑他身体的胳膊上腰酸背痛,肋骨固定带松开了,胸口火辣辣的刺疼,大概是在摩擦中被刮破。 肩膀传来不小的重量,江别羽唔了一声,没推开他,贴着若普湿漉漉的头发虚弱问他怎么了。 哨兵没有回答他,自刚才完全脱离神游症后就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抱紧向导,把脸深深埋入他的肩颈,在身体的颤抖中无声哽咽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静音室2 第29章 神选·交流 巴罗门岛链「回收行动」结束第9天,早晨。 谢森独自在墓地献花。 花瓣是淡蓝色的,丝绒般在黄蕊边紧簇。他捻下一片塞进嘴里细嚼,微毒苦涩盖过了口腔常年散不掉的烟味。舌头很快麻了,但他毫不在意。把那束花放好后,他挺直脊背静默,难得斯文没有抖腿。 这里背靠圣洛普斯中心教堂,是伊甸方舟最大的墓园,每天都有白鸽盘旋,每周都有圣歌慰灵。所有墓碑排列整齐,即便没有亲属扫墓也干净如新,因为教堂的人会定期打理,哪怕这片恩泽地里没有任何尸骨。 作为人类最后生存的家园,伊甸方舟仅占地球6%的陆地面积,由于四面被海洋包围才阻隔了卡塔斯芬的大规模进攻。这块洲陆原为古澳洲,最初的统治者将之更名为「伊甸方舟」,就像历史上曾记载的诺亚方舟一样为人类给予庇护。 谢森出身自古亚洲,是家族唯一也是最后一个登上伊甸方舟的人。或许受名称影响,他从未觉得自己踏上的是新陆地,而是真正在海洋航行的大船。 家人已被卡塔斯芬残杀殆尽,他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将思念与痛苦寄托于这座空坟墓园,祈祷亡灵的新生。而每一块墓碑都属于某个家庭,某个家族,或是某个非血缘关系组成但胜似家人的团体——比如塔执行部队。 “晚安。”他轻声向死去的家人与战友告别,片刻后双手插兜离开了,步伐又逐渐轻浮起来。 …… …… “我亲爱的孩子,你来了。” 谢森推开门时嗅到一股好闻的苦咖啡味。他迎上对面慈爱与严厉并存的视线,很快把门关上,走到唤他的人前单膝跪好:“抱歉,副主教大人,我迟到了。” 皱纹遍布的双手捧住他的面颊,谢森闭紧眼睛,感受额上传来的轻吻。 “坐下吧,孩子。告诉我这些天的事情,”副主教温和道,瘦长的手指把刚萃取好的咖啡朝谢森推了推,“感谢主的恩赐,今日的咖啡口感极佳。” 谢森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唇齿留香。他开始一一向副主教汇报:“第一件事是,司诺在裴吉教士的劝说下,已经同意修复苏和的精神图景了。我问过苏和的主治医生,他这几天恢复状态好了很多。” “看来老裴吉对自己的学生了如指掌,”副主教笑着点了点头,“他很善良,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 司诺从巴罗门返回后就一直拒绝为搭档提供疏导,理由是苏和应当顺应淘汰规律,可以从容等死了。这已是与她建立结合的第五位哨兵了,和前四位哨兵一样都是塔极优的资源,但很稀缺,现在也没有第六位哨兵安排给她。 放弃苏和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她将无法执行任务,毕竟没有剑的剑士就是废物。司诺本身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依旧固执,哪怕面对教会的勒令也无动于衷,为此触犯戒律受了鞭刑。 被副主教命令去找裴吉教士出面解决这件事时,谢森恰好遇见同样来老师这委屈诉苦的司诺。她平日趾高气昂的态度在父亲般的老师面前尽数褪去,整个人半伏在沙发上裸露后背,倔强忍着眼泪让裴吉教士给她搽药。 谢森只瞄了一眼她背后被鞭子抽出的血痕,立即不动声色地退出去了,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动用精神体偷听她和裴吉对话,因为凭司诺的能力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尤其她裸露的后背有部分肌肤微微发蓝,这说明她开启了精神领域。 这种类似变异的蓝色皮肤他曾在江别羽身上见过,范围比司诺大一些,就像不小心被泼洒了油漆。它们只在二人使用精神图景力量时才会显现,但也因为衣料遮挡日常不会被人看见。 或许是“神选”的后遗症。 谢森回忆自己先前的探查,试图找出这对无血缘关系兄妹觉醒向导能力的起源。虽然信息零碎串不起来,但都指向了13年前那个被命名为「神选」的计划——如果情报准确,江别羽和司诺是那批参与人员中的唯二存活。 至于裴吉教士,就是后来负责教导他们使用精神图景、照顾他们日常生活的老师。他在几年前就因病提前退休了,司诺没少因为这事不分场合地指责江别羽,声称就是因为他才会导致老师健康状况急剧下降。 江别羽对此不可置否。自愿脱离教会后,他和司诺不再保持亲密联系,谢森不止一次看到过司诺愤怒质问江别羽为什么不肯承认她是妹妹,以至于后来也生分地称呼哥哥为师兄。 不过到底是幼时曾互相取暖的亲人,心底的依赖难以磨除。谢森等司诺离开后才再次拜访,礼貌询问教士能否帮忙劝说时,这位拥有高度觉悟的教士就告诉他刚刚已经解决了。 裴吉教士虽然退休,但一直很关注自己最重要的两个学生。听说司诺一意孤行要放弃苏和,他也有些感慨,想必是当初那个叫真正叫做“阿修”的哨兵给她带去的打击太大。 而解决办法居然简单得离谱。他只是告诉司诺,如果她不救自己的哨兵,塔可能会强行命令江别羽去救,而一向服从命令的江别羽绝不会拒绝,“这样的话,属于你的哨兵会被你哥哥触碰”。 谢森听他说完,苦笑道:「“副主教大人原本还想请您继续劝说那件事,如此看来连您也劝不了了。”」 他说的事是让司诺入侵若普的精神图景,找到他的意识体进行信息复制。教会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扯断江别羽的结合带,让江别羽这3年能力丧失,沦为不能作战的残废。 「“司诺很敬重自己的哥哥,虽然现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裴吉教士和蔼道,由于病痛折磨他瘦得有些脱相,双颊下的皮肤松弛耷拉,「“她不会同意侵犯那个哨兵的图景,这意味着背叛。比起让她配合这件事,不如担心她会不会过激杀了他。塔似乎很在意那个哨兵,不要为此引起纷争。”」 「“关于那位首席哨兵,您现在对他的态度是什么呢?”」谢森友好问道。 教士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既没有对江别羽不争的伤心,也没有对若普毁了自己学生的怒意。他只是摇头不作答,像是疲倦得不想再谈这些往事。 …… …… 搅拌匙有些失仪地敲上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谢森汇报完了所有事项,正等待副主教接下来的示意。 副主教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像一周前江别羽解决若普重度神游症那天一样。 那天江别羽从科学理事会离开后,谢森很犹豫地告诉副主教,若普利用江别羽防身的枪打碎了静音室内的监控,再根据海东青散发的微弱精神波纹分析,他们可能进行了“更深度的结合”,而江别羽没有拒绝。 「“这简直是一种玷污!”」副主教冷漠道,「“江别羽应该认真请教他的妹妹,学习如何最大化利用精神结合,而不是□□!”」 而现在这位副主教脸色不好看,是因为谢森告诉他,江别羽和若普之间的关系捉摸不透——这会对接下来的安排造成很强的干扰。 若普清醒后依然留在红白塔养伤,而江别羽被塔下了指令,最大限度确保若普精神图景正常运转,加速他身体恢复的速度。两人每天见面,却又回到原先的陌生距离。这一周以来,江别羽和若普几乎互不搭话。他在病房呆10分钟就立刻走人,连精神疏导都在诡异的沉默中显得相当随意。 监控显示唯一一次交流,是向导忽然拧住哨兵的衣领,单方面说完鸟语花香的“问候”又松开了,面上愠怒明显。哨兵只盯着他,就是不说话。 谢森看了头疼。其中一天他假装临时探监偶遇,偷摸分析了被他借口留下和自己精神体一起玩的海东青,发现他们甚至没用结合带交流,根本无法理解! “江别羽近期在忙他学生的事,”见副主教紧皱眉头不语,谢森适时道,“据我所知,他想让那个女学生休役,但塔没有准许。因为这件事他情绪受影响也在所难免。” 副主教在脑海里整理了近3年多个事件的思路,恼火渐渐平复下来。 “孩子,有一环被我们忽略了,”他点肩祷告,“主将恩泽降临世间,世人虽苦但愚昧,更需要神使传递福音,光渡众生……交流,是绝不可少的一环。” 他和裴吉交好多年,也算得上看着江别羽长大的人,对他的脾性多少也了解。江别羽看似行事乖张,骨子里却深耕自负自卑,爱憎有别,否则当年不会和裴吉教士撕破脸面,最终脱离教会。但面对扯断结合带导致他伤残的若普,分开3年后竟然还能毫无芥蒂地发生性关系…… 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被故意隐藏的额外交流,被所有想知道真相的人忽略了! 谢森认真倾听:“您注意到什么了吗?” “并非是我,而是主的指引。”副主教纠正他。他从沙发起身,在整齐码放书籍和文件的墙柜里寻找,最后抽出一张光碟,来自科学理事会某位研究员的记录。 “我一直很在意那个哨兵的手指。他总是缄默,这是藏了很多事的表现。但这半年他开始露出破绽,让我们有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后来,我们发现在诱发失智的情况下,他依然能死守它们,不透露任何,除了他的手指。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副主教道,把光碟递给了谢森,“这是备份他的记录。去找历史记载的所有信号密码,我要求你破译它。” 谢森一头雾水,虽然不明白这位副主教大人在说什么,但他能明白副主教的良苦用心。回收行动中,是副主教给予了他无论形势如何,都必须引爆首席哨兵体内所有衰竭针的命令和决意。 首席哨兵历来不受教会管控,塔也拒绝教会过度干预,只能靠这种方式拿到更多关于首席哨兵的信息和数据。哪怕谢森有恻隐之心,若普会因此吃尽苦头—— 可圣光计划必须成功,确保它成功的第一条件就是消除所有潜在风险,掌控全部!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犹豫导致教会错失时机,阻碍伊甸方舟的进程! 他立刻双手接过光碟,忠心耿耿告诉副主教自己会完成指令。 每周来教堂合唱的孩子们陆续到了。孩子们在领班修女的引导下手拉着手,笑脸灿烂。谢森经过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猥琐大叔,把腰杆挺起来走路。 “神启福音,博爱众世……” 童音齐声歌唱圣歌,第一句就是圣洛普斯教会追求的至高理念。谢森在心底跟着哼吟。他走出教堂外,一只白鸽扑棱翅膀,忽然从他眼前飞过,遗落的洁白羽毛被他伸手接住了。 “是神的馈赠吗?”他哑声笑,把它收进口袋里,靠在了烟盒边上。 第30章 哭泣·勋章 科学理事会红白塔内,个人病房。 若普能在江别羽那只深褐瞳孔里看见一句话,说的是“我真他妈恨不能把你打死”。 他心想应该也没这么激进,虽然刚和江别羽认识那会三番五次差点被他弄死……若普望着不知第几次闯进自己精神图景扫荡无果后的江别羽——他气得脸色发白,若普有一瞬间犹豫要不要开口叫他放弃。 但不行,江别羽会因此追问下去。塔和教会无处不在的监视已持续三年,从未停止。 若普这3年几乎没靠近过中央圣所,以及圣所周边的地段。他偶尔收到曾教导过他们的媒介人的邀请,让他以首席哨兵暨黑暗哨兵的身份回圣所为学员们授课,他都以任务繁重推脱掉了,却不止是为了和江别羽保持距离。 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是,他并非单纯凭借天资和努力成为黑暗哨兵,否则江别羽又怎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供了3年血,被制成专属向导素针剂帮助他稳定精神图景。 在巴罗门西海岸时,若普没有骗江别羽,甚至本不该告诉他自己3年前就已经出现失控的事实。是他心软,不想再从江别羽脸上看见那样悲愤且绝望的神情—— 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江别羽曾直白告诉若普,他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哭,而他也身体力行,若普与他相识的8年只见他掉过两次眼泪: 一次是因为妹妹,一次是因为自己。 …… …… 江别羽一直抵触提及幼时遭遇,即便有恋人关心也不多谈,到了一种稍微想起就会躁郁的程度。 「“人是会哭腻的,”」他冷淡道,眼底酝酿着若普看不懂的情绪,「“况且那时小诺还要我照顾,我不能在她面前软弱。只会哭让我觉得没意义,所以我也不准她哭。”」 那时快满19岁的江别羽还未大逆不道离开养育自己的教会,若普经常能见到三天两头来执行部队宿舍找他的司诺。司诺比他们小2岁,继江别羽毕业后成了中央圣所的新霸王,“哀鸿”之声竟是比以往更大。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这对半路兄妹却有着相同执拗的气质,以至于越看越像。 江别羽并不是一个擅长正确引导妹妹的哥哥,面对和他一样控制欲极强的司诺从未试图纠正过什么,反而教她如何锻精神丝线为钢,更快砸碎那些哨兵的屏障,再用附着的剩余丝线捅穿他们的图景,找到意识体后往思维井边缘拽。 若普在一旁补参训报告,听见二人的对话不寒而栗,因为他当初差点被江别羽用这种手段搞死。正犹豫要不要劝江别羽收敛点,若普忽然被他伸手指了,一深一浅两对眸子紧接着望过来。 「“除了他你都能对付。他是我的哨兵,你不要碰,”」江别羽示意道,像是立下某种主权,「“等你找到合适的哨兵就告诉我,我也不会碰。”」 但有的话说出来就是一语成谶。 若普很早以前就觉得哨兵「阿修」是事态失控引发连锁效应的起点。他是司诺的第一任搭档,也是江别羽第一次犹豫肃清指令的对象,最后在塔和教会的叛逃通缉下被执行处死。 试图救他但没成功的江别羽,和放心不下搭档所以一路跟踪的若普,因为这件事全被抓住,共同视为擅自行动有叛逃嫌疑,追加了两人一个月的监禁处罚。 彻底确认罪状前夕,司诺哭着跑来问江别羽为什么没救下自己的搭档。妹妹凄凉的哭声令江别羽恼火至极——他恍惚回到11岁那年,无时无刻不置身于地狱般的哭泣惨叫,恨不得一头撞死。 情绪激动下他忽然掐住司诺双肩,恶鬼一样撕心裂肺地吼她闭嘴。 少女吓坏了。她神情呆滞,甚至没拒绝她一向看不起的若普把自己从江别羽身边拉开,好一会哭得更大声跑出门外去了。若普一时哑然,僵硬中没能拉住她,回身就看见江别羽缓缓蹲下,伸手捂住了全脸。 「“……乖狗。你也滚。”」 泪水从他掌心下的缝隙涌出,瞬间就被密密麻麻的精神丝线遮蔽了。若普心疼不已想要抱一抱他,但那些丝线毫不留情击碎了哨兵的精神屏障,一摸脸上发烫才发现鼻血落了满手。 偏执扭曲的青年把自己裹成一颗锋利的茧,不让任何人靠近,既看不到他哭泣的颤抖,也听不见他哭泣的悲鸣。 好像这样才是他原本活着的形态。 …… …… “下午好,江长官。” 若普听见女声一怔,立即抬眼望向无人的病房门口,只能看见两道黑影铺在瓷砖地板上——怒意未消的江别羽10秒前从他身边离开了,出门就和对方遇上。 “你好。”哨兵听见向导僵硬回答,甚至能想象到他硬挤了一个礼貌微笑。 脚步声交汇后,新来的人很快进入病房,把门轻轻关上。她走到茶几前放下一沓文件袋,告诉若普这些是近期直属兵团要处理的事项。随后她双手一拍,监控设备失灵的同时整个人重重瘫坐在不太柔软的沙发上,妆容精致的眼眸瞥向了沙发另一侧坐着的若普。 “工作多得要命我要累死了!”克洛伊不满大叫,“你看起来很闲啊,连床都不躺,害我以为这张沙发能有多软。早知如此我应该多给你找点事情做做!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杜霖要忙吐了?” “抱歉,再等一天,”若普垂眼盯着侧腕的将要完全吸收的缝合线,抓握手掌感受灵敏度,“有突发事件吗?” “暂时没有,不过对你来说有个幸运事件。” 她在那堆文件袋里翻找,却并不把目标文件袋抽出来,只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递给若普。 “要怎么感谢我呢?”克洛伊笑容灿烂地观察他,看见他果然呆怔住了,动作僵硬又情绪着急地把它拿回自己手里。她略微挑眉,意外没从他脸上发觉失望。 这是若普随身携带多年的匕首,陪伴他年少时所有不堪的过去,虽然不是最初的那把,但留存了部分刀刃碎片嵌在新刀柄里。不久前它在巴罗门西海岸森林意外遗失,若普难过却什么也没说,没想到克洛伊竟然把它带回来了。 “你想要什么?能力之内我都可以给你,”他认真道,又补了一句,“谢谢。” “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毕竟不是江别羽找回给你呢。他应该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有多重要吧?”克洛伊挑拨离间似的,笑道,“很遗憾,时隔3年你们还是结合了。唉,之后要怎么办好呢?” “我也没资格期待他为我做什么了,”若普声音发哑,“至少这一次绝不能再动他的结合带。” “因-为-我-不-想-再-让-他-哭-了,”克洛伊歪过头去,学舌道,“下一句是,克洛伊,不-许-对-我-读-心!” “克洛伊,不许对我读心……”他有些咬牙切齿,“看在你把它找回来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会跟你计较。你想要什么谢礼?” 女人习惯性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实在是每次捉弄若普都让她觉得有趣。若普不明白自己又有哪一点值得她取笑了,面色复杂地考虑要不要收回刚才那句话。 “好吧,谢礼就不必了,因为我拿到了更有价值的报酬,”克洛伊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把完整的文件袋抽出来抛给若普,里面装了一件沉甸甸的东西,“不过我对它没什么兴趣,转赠给你了。唔,非要感谢的话,你把那些慰问品都给我吧,反正你不喜欢,杜霖倒喜欢吃甜的。” 若普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低着头,难以置信地透过文件袋看见里面塞着一封悬赏信,以及那块属于江别羽的荣誉勋章。 “江长官因为身体和工作原因,不能亲自去巴罗门帮搭档找回他的匕首呐,”克洛伊轻笑道,“所以拿宝贵又无价的荣誉勋章悬赏,恰好被温柔善良又漂亮的上司看见了,愿意帮这个小忙呢?” 她看见若普红了眼眶,惊讶道喂喂你不会要哭了吧? 临走时,克洛伊不客气地把全部慰问给受伤首席的食品都顺走了,大包小包地揽在身上。她提醒若普还可以最后休息一天,因为她实在不想再被杜霖吵着帮忙处理工作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在病房门口一字一顿对若普道:“你-在-消-磨-我-的-爱-意。” 若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她刚读了江别羽的心。 “我知道……抱歉。但还不是时候,”他握紧手中早已捂热的匕首和荣誉勋章,下意识回答了,“你恨我也没关系。” “我也对你们的遭遇表示抱歉,”克洛伊轻轻叹了口气,“会后悔失去他吗?” 她不需要若普回答,也不需要读他心里的话,他面上痛苦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监控红灯随她离开再次点亮,续上了虚无时间,却补不回缺失感情。 「怎么会不后悔……」他撑住额头苦笑,眼泪终于还是掉在荣誉勋章上。 第31章 匿名悬赏 「那个改造乖狗图景的人力量比我高级……几乎是降维打击。」 今天是最后一天给首席哨兵做精神疏导。完成指令后,向导直接从科学理事会搭乘地下列车离开,前往塔部队管理中心处理另一件事。 车厢内还有空座位,江别羽却烦躁得坐不下来。他半倚在扶手杆上思考,习惯性用食指桡侧贴着右眉骨,指尖不经意扣住了眼眶内的假体。 乘坐列车的大部分是普通人,如果其中有敏锐的哨兵向导会大吃一惊,因为罕见强韧的精神丝线完全包裹了这辆高速行进的巨型铁蛇,正在做极限压力测试。 「虚无,和以前一样没有实感。难道我和那人的差别在这?」 江别羽把手放下,全部丝线瞬间撤回图景。无处释放的骇人力量令它们引发海啸,重重朝孤岛砸去。海东青不安鸣叫,飞离图景后落在主人肩头抖擞翅膀,等浪涌退去让他修复那座被冲烂的岛。 向导没有伸手安慰自己受惊的精神体,毕竟在普通人眼里他会像个神经病一样抚摸空气。 一向傲慢的江别羽还没习惯做这种看起来会很丢脸的事,不过人越讨厌什么就越遭遇什么,此行去塔部队管理中心也是求人帮忙,尽管他已经猜到结果会不尽人意。 车到站了。江别羽顶着肩膀上的海东青,才刚迈过屏蔽门,两道好奇的目光就投射过来。是一对准备进车厢的哨兵向导。 三人互相点头算是塔成员间默契的招呼方式,江别羽和他们擦肩而过,不自觉瞄见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 「啧……!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人是谁!![哔——],那人究竟和若普结合到哪种地步了!?」 深瞳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点燃。他垂下眼眸,避免自己带了恶意的视线误伤路人,过闸机时依旧气得差点把终端捏碎,只恨手里攥着的不是搭档。 向导改造和整理哨兵精神图景的前提是结合。江别羽这几天消耗了大量精神力修复若普那堆和废墟没什么两样的图景,却震惊地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布局—— 那个被他察觉到的影子以绝对掌控的姿态把持着图景里的一切,他竟丝毫撼动不得! 这让江别羽感到恼火,结果在图景里对抗影子的力量时西里尔还经常跑来捣乱,一会追着咬他脚踝,一会从他背后起跳。 江别羽忍无可忍,用精神丝线把它捆绑丢开了,它却嘤嘤哀叫,挣扎中皮肉被丝线割破流血,又让江别羽无可奈何放了它。 他蹲下来唉声叹气,不太温柔地揪住西里尔一侧狼耳问它有完没完。西里尔嬉皮笑脸地吐舌哈气,憨猫傻狗一样撒娇乱滚,大部分人见了根本想象不到它的主人会是向来在人前正经的若普。 但它总在下一秒毫无征兆消失,过了一会又病毒似的抖动出现,图景里每个角落都有可能是它的传送与消失点。 它的存在形式诡异又离奇,这大概就是若普找不到它的原因。 「狼体是本体,但虎体是谁赋予的?这也是那人干的?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哔——],乖狗,你的黑暗哨兵身份绝对有问题!」 江别羽皱眉望着这只变异融合的精神体,事态繁杂得头都痛了。但最诡异的并不是西里尔,而是图景那片连他都不知道为何会被自己多次、甚至反复标记为禁区的区域。 那片区域是他和若普曾同居过的公寓楼投射,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为他答疑的线索,潜意识却警告他不能踏进去。 他抬头盯着七楼阳台,依稀记得那天在静音室追踪若普意识体的时候来过这个地方。后来若普摆脱神游症,这意味着自己的确找到了他的意识体带回,但中间的过程去哪了? 「我为什么会标记这里是禁区……」向导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别扭的自尊心令江别羽不愿承认自己受挫感到痛苦。他有些气急败坏,一时不知该愤怒自己竟然拧不过那个影子,还是该愤怒若普背着他和别人结合过。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可笑至极,江别羽忍了又忍没有强迫若普,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很微妙。 毕竟在静音室结束那场酣畅淋漓的□□后,二人再见面都多少尴尬,有点像村头和村尾的鳏夫喝多了搞上,醒来四目相对无声问对方谁负责,然后互不认账。 向导不耐烦嘀咕了一句脏话,走出车站被阳光晃了眼睛。 完成身份识别认证,他跨进塔部队管理中心,准备进边防部队办公大楼前忽然收到一则通讯。是执行部队司令部的总秘书长谭玥打来的,告知他那位愿意接悬赏的领导已经把匕首送还给若普首席了。 江别羽说了句谢谢,又不放心地问她应该没让若普知道自己匿名悬赏的事吧。 谭玥语气官方,回答道:“我已根据您的意愿提醒过那位领导。另外您的荣誉勋章我也转交了。” 江别羽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接了他的悬赏。 两天前他从医学会解除留观,回这3年独自居住的圣所宿舍自行恢复时,谭玥就一脸严肃地找上门来,指着终端里显示的一张图片问这是不是您的荣誉勋章,为什么会出现在悬赏交易平台上。 向导面露惊讶,他明明匿名发布还遮了勋章上篆刻的名字,又反问她怎么知道,倒是变相承认了。 谭玥听见他的疑问,有些绷不住那张时刻保持礼貌微笑的脸。她无奈告诉江别羽,塔的每块荣誉勋章都是定制花纹,就算把名字遮住,有心人仔细对比一下就知道这是谁的,况且现在得了荣誉勋章还没死的人不多。 “防止收不了场,技术人员暂且将您的公告隐藏了。我是奉命来找您核实情况的——您最好确认一下,您是不是弄错赏金了?”她提醒道。 “……没有,”江别羽无语,“我才发了多久。啧,你们管得太多了吧?” “世界政府与塔联合这半个世纪只发放了27块荣誉勋章,是绝对的无价之宝,不该被拿来交易一把……是丢失的匕首吗?”谭玥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江长官,我个人建议您再考虑考虑。” 当然是考虑过了。 摔断的肋骨还没痊愈,过度动弹不仅恢复得更慢,还会影响未来一段时间任务指令的完成;巴罗门先前雾区范围仍在做战场清理,他只能找塔成员交易;而西海岸又是一片原始森林甚至存在过子体,本就令大多数人忌惮,若是过段时间再去找希望会更加渺茫。 但最重要一点,是他近期因为何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时间精力亲自去找。 “不必了,”他勉强笑了笑,发现自己果然会难过,“这也是我唯一能拿来交换的东西了。” 说舍得那块即将不再属于自己的荣誉勋章是假的。它不单单是荣誉的表彰、无价的衡量,更是他那段战绩辉煌,风光骄傲,又曾拥有与爱人热恋相伴的时光证明。 总要一并失去才对,至少现在的交换很有价值。 那把匕首的意义非同一般,他又是个牙被打碎只会往肚子里咽的傻狗……察觉到若普不再像以往那样依赖自己甚至还极力克制,江别羽叹了口气,调高悬赏的私密性后选择了匿名发布。 结果那天谭玥离开没多久又打来通讯告知他,有个不愿透露身份的领导想接他的悬赏委托,不透露的理由是身份过高容易涉密。 江别羽倒是无所谓对方是谁,只要能找回那把匕首他二话不说就把勋章打包送过去。后来谭玥成为对方的联系人,今天这则通讯意味着他们结束了这次交易。 “虽然已经来不及了,但您真的不后悔吗?”谭玥惋惜道,“21岁就获得荣誉勋章,目前只有您和若普首席做到了。” “啧……后悔啊,你越说我越后悔了,”江别羽没好气道,“行了,谢谢你帮忙。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挂断通讯后向导定定站了几秒,尽量让无关的思绪放空才走进大楼,因为接下来有更棘手的事要交涉。 他才推开办公室的门,对面坐在全息屏后的男人就开口道:“不好意思江长官,你申请让边防部队新兵何露休役的诉求还是不能通过,请到此为止吧。” 第32章 到此为止 边防部队办公大楼,206交谈室。 作为江别羽的老同学,祁明面对他的时候心底总不自觉冒起一阵恐慌。 这位曾在圣所叱咤风云实则飞扬跋扈的向导已经传奇到一种境界,比如很多人都认为他21岁就死了,那年伊甸方舟铺天盖地“又一位荣誉勋章获得者离世”的舆论哀悼。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别羽还在医学会艰难复健,那口没咽下去的水差点真的把他呛死。 虽然想去质问是哪个无良传播社散布自己死了的谣言,但结合带被扯断后他一直精神恍惚,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毕竟一个能力丧失守不住荣誉的向导确实和死了没差别。 “听说你回执行部队继续服役了,任务都顺利么?” “就那样吧。” “是吗?江长官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祁明斟酌着自己语气的分寸,既不想像当年那样小心翼翼,也不想听起来太过熟络。他刚才就注意到江别羽白衬衫下被横条勒出额外形状的胸肌若隐若现,不由猜测是肋骨固定带。 「才刚归队就受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不管曾经多辉煌的向导终究会趋于平凡,就连江别羽也不能免俗……」 他遗憾想着,无意识交叠双手放在桌下,目光复杂地打量坐在对面的江别羽——他正翻阅第三次驳回材料,尽管那种淡漠冷傲的气质依旧,但相比8年前他满身的锋芒戾气收了很多,面容也不再青涩,人总归要成熟的。 不过当年留存的阴影实在难以磨灭。 祁明快速挠了挠脸,又把手放回去。他有些坐立难安,没想到自己都发展成办公室主任了还这么怕江别羽。 过去的同学们偶尔小聚,提及从未到场的江别羽时总不由自主陷入沉默,或许各自想起被他折磨的往事。祁明还记得毕业那年,圣所领导人在礼堂发表讲话,高度赞扬这届学生实力超群,整体素质都远比往届优异。 台下众人默默扶额,心想那是因为身边有个天杀的江别羽当同学—— 不管是谁,每日被他冷嘲热讽外加“体训”,都恨不得往死里提升实力,就等着将来某天能把他暴打一顿。 被强制送来圣所管教的若普早期倒是帮大伙报了仇,但他“辜负”厚望,在众人大跌眼镜中成了江别羽的乖狗。两人甚至没毕业就申请了正式结合,这堪比双剑合璧,导致教训江别羽的难度又上了一层。 所以后来听说江别羽意外残疾,甚至有风声透露他离世时大家都很震惊,这完全打破了他以往战无不胜的形象。更震惊的是若普忽然成了首席哨兵,还是以黑暗哨兵的名义,不用求证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结合关系肯定结束了。 “拿我做先例,能不能想办法再通融?” 祁明回过神来,听见江别羽继续道:“不是让她提前退役,只是休役。至少休半年。” 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江别羽绷着脸又是一如既往的命令式语气,姿态却若有若无放低了,似乎求他帮忙。 “这个我们也研究过了,不行,”祁明摇头,把笔从前胸口袋抽出来,点了点材料相关内容轻声示意,“我知道你很为你的学生着想,但她跟你当年情况不一样:她没有失去结合能力,可以马上和新哨兵建立结合。” “那也只是从生理方面考量。我不认为她以现在的心理状态能上战场。” “江长官,军人的使命是听从命令。” “……” 心底流过难以言喻的情绪,却不能发泄出来。江别羽忍着烦躁不去按压右眼,还在试图从桌面那堆找不出漏洞的驳回材料里挖掘突破点,却也明白是无用功。 当年的事又要重演了。 以前是自己的妹妹,现在是自己的学生,5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仍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纸黑字脱离行列,在他眼里揉成一张撕心哭喊的面容。字符泪水般从那对无珠的眼眶中连续滚落,悲哭者张开裂嘴,歇斯底里地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江别羽手指用力按压纸张,发白指尖下打印的字迹重回规整,但令人头痛的哭声还在。 “你做过两年媒介人,应该明白普通向导的处境,”祁明见他久不说话,适时道,“鉴于你的申请,这位何露学妹已经休整一周有余,足够宽裕了。” 普通向导不像攻击型向导那样拥有顶级能力,他们的精神丝线基本只能用于修复、梳理哨兵的精神图景和屏障,帮助哨兵共鸣图景,最大限度发挥他们的力量,相较而言是哨兵的附属。 为了应对卡塔斯芬文明全面引爆最终之战,所有被塔登记的向导无论是否现役,都必须维持战斗状态,也就是和一位哨兵进行终生结合—— 如果原先的搭档战死,塔会立即给向导安排新的哨兵。 “就算是我,进入行政管理也要保持结合,”他观察着江别羽的表情,再道,“像你和司诺长官这样拥有选择权利的攻击型向导毕竟是少数。” 选择? 江别羽忽然冷笑。 祁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坐直了。虽然现在的江别羽应该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肆意动手,但他纠结不敢多问,仔细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 由于消息封锁只有极少人知情,他不知道江别羽被若普扯断了结合带,这才是导致江别羽被判定完全丧失结合和作战能力的根本原因,而非耳目残疾或被部分人不满猜忌的特权。 江别羽还记得3年前的屈辱,那时他因为神经严重受损在病床瘫痪,像一块死肉被剥得精光,任由医科二会的人来回检查,最后得出自己已是废品的结论。 罪魁祸首倒一次也没来看他。 “一点余地都没有?”他略抬视线望向祁明,终于开口了。 祁明被那只深瞳盯得发毛,很快点头道:“目前来说,是的。另外军委会那边托我转告你……咳,那个,希望你不要再提相关申请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沉默。 祁明苦恼至极,头皮发麻恨不得抬手揪头发——从圣所毕业后他多年没和江别羽近距离接触,怎么现在江别羽不动口不动手还这么折磨人啊?能不能赶紧来个人把自己支走…… 心有灵犀似的,他的同事敲了敲门,在门外提醒他一会有个短会。 祁明故意扬声应了却没起身,仿佛提醒江别羽尽快作答。 “嗯。麻烦你了,”江别羽把那堆散开的材料收拢起来,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这些留给你当复印纸吧。” “你不要了?”祁明嘴快,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啧……我又不是收废品拿去卖的,还要了干什么,”江别羽无奈瞥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祁明,我们这届同学里有跟何露一样情况的吗?” 祁明叹了口气:“没有,阿庆他们几对都是一起牺牲的,一方存活确实是很少见的情况。而且现在塔的兵源不多,巴罗门这次又牺牲了三名向导,是极重的损失。” “世界政府那边怎么说?据我所知至少有两名向导被他们的士兵杀了。” “双方作战规划的失误吧,没人想要这个结果,”祁明面露遗憾,“前几天联合议会我也参加了,他们打算重新考虑配队的问题。不过最根本还是那个子体,庄睿议长说支援的长官汇报了,当时雾区有不明精神波存在。” 他还不知道眼前的江别羽就是那个支援长官,江别羽也没多嘴告诉他,用点头当作回应。 临走前,他还是好奇江别羽为什么突然回执行部队,便忍不住问了。 3年前江别羽处于失联状态,若普也从未回应相关询问的那段时间,一度让祁明等人以为他真的英年早逝。直到2年前其中一个同学在圣所遇见“死而复生”的江别羽,差点以为大白天撞鬼。 虽然现在恢复得当,但那时的江别羽极瘦,原先匀称漂亮的肌肉全部掉光,下巴尖得能把皮肤戳破,好像大病初愈。 这让曾扬言要暴打他的同学们又不好意思下手,还以为他提前退役了。 “见我可怜把我召回部队再就业而已,”江别羽随口道,“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圣光计划要求他对外隐瞒和若普重建结合的事实,毕竟现在对伊甸方舟而言,首席的形象从各种意义上都不能倒塌。 “原来如此,”祁明点头,没再追问了,“执行部队死亡率一直很高,你自己多保重吧。” “嗯。你也是。” 祁明离开好一会江别羽都没起身,低头才发现指腹不知何时被锋利的纸张划破。他沉默望着溢出血珠的伤口,好像有意无意暗示他这件事注定要糟糕收场。 「“我和路辰上周签了服役令。”」 他摘下助听器,嘈杂的幻听却刻进脑海深处,根本散不去。 「“我们都商量好了,到时去滨湾C区开个餐吧。”」 视线逐渐失焦,又重聚在桌面那叠暂时被留下的材料。 【巴罗门……边防……何露(G)……未知精神波……淹没症状……误杀……路辰(S)……确认死亡……】 「“我不想回去……!江导!!我不想跟任何人结合!!能不能让我死……我想死!放过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江别羽抬手撑住自己疼痛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33章 错误·祝福 端着医疗品的护士经过病房门口时总会停顿一瞬,因为里头的场面实在奇怪。 身穿病号服的少年胳膊骨折不老实躺好,反而在冰凉地板上跪着,膝盖红肿一片。他的病床则被一位白裙女青年独坐。她交叠双腿,正面无表情地浏览终端屏幕。 偶尔会有护士进去提醒病人休息,病人非但不感激,反而喉咙咕哝威胁,让打扰者离开。 少年犯了错似的轻声啜泣,泪眼婆娑中偷偷观察女青年的脸色,好半天都在用没断的手紧紧揪住裙边微摇,像一条乞求抚摸的小狗。 “主人,”他哽咽道,“可以原谅阿修吗……” 司诺睨他一眼。 “您惩罚阿修吧……不要把阿修丢掉!”见主人终于愿意搭理自己,少年感激地挺直脊椎,又朝前跪了两步,那些兜在眼眶里的泪水通通滑落下来,“求您了,原谅阿修……阿修错了……” 他的手劲攥皱了司诺熨烫过的白裙。司诺短暂把腿放下,用皮靴尖抵着少年胸口把他蹬开。 “错哪了。”她没看少年,慵懒抬手欣赏自己淡粉的指甲。 少年胸肋阵阵绞痛,但主人肯开口和自己说话,喜悦瞬间冲刷了痛楚。他立即跪稳身体,回答道:“主人,阿修错在输给对手了。对不起,阿修下次……” 他忽然噤声,因为那只微凉的鞋尖抬起他的下巴,让声带绷紧说不出话。 “错在输给师兄的狗?不,”司诺轻笑,分不清是冷讽还是真心,“你最大的错是成为我的狗。” “这不是错!”少年叫起来,喉结滚上鞋底引发干咳,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又压低声音沙哑道,“主人,您要、您要小心走光……” 他没敢低头,也没敢把头从司诺鞋面上移开,只是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裙子合拢,尽管没人看见。 作为哨兵他闻到了主人身上极淡的血味和药味,一想到是自己能力不足,害主人被训诫受伤他就控制不住难过,红肿的双眼又漫上泪光。 “够了,别哭了,”司诺放下鞋踩在少年大腿上,明明讨厌他不争气掉眼泪,却没再用精神调控强行阻止,“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把眼泪擦干净,宝贝。” 主人叫了爱称,这意味着原谅。少年忙不迭抬手抹脸,哭得花猫似的还咧嘴傻笑,看起来很滑稽:“是!阿修不哭了,阿修会听话的!”他忽然又感到委屈,哀求道:“您不要再叫阿修苏和了,好不好吗……” 司诺忽然笑了,但那对没有瞳色的眼睛里毫无笑意。 “每个叫阿修的狗都死了,”她倾身掐住少年的双颊,“下一个是你吗?” “只要是为了您……”他受疼艰难抽着气,口吻虔诚道,“我愿意。” 少年得到主人“白痴”的评价,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坏。脸被撇开了,他没有伸手捂住,满心欢喜迎接主人赐予的精神图景修复。发觉主人要走时他立即平托双掌,请求她借力起身。 “乖。好好休息吧。”司诺淡声道,在少年精神体的护送下从病房离开了。 雪豹亲昵蹭她,即便没有抚摸也收卷毛茸茸的长圆尾,这表示高兴。但它忽然感应到什么,迅速拦在了司诺身前,那双重回野性的绿瞳紧紧盯着医学会大楼门外。 人来人往中,她也看见了那个高挑精瘦的熟悉身影。 那人把手从右眼放下,深褐眸子也转过来望她。司诺停下脚步,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偶遇。 “司诺,”对方果然开口,“我有事问你。” …… …… 傍晚通勤时间,开往伊甸方舟索尔区的道路拥挤。 司诺坐在副驾驶上,把胳膊搭在车窗边撑住脑袋。虽然现在堵车甚至开始下雨她也没有烦躁,反而轻轻哼着歌,似乎很难得享受这样的独处。 “瞎子要是看不清路就不要勉强,我很好说话的~”她故意放慢语速,懒洋洋道,“毕竟撞车和晕车总得选一样。” “选撞车吧。反正是你的车。” 用眼过度让江别羽有些头疼,但至少比晕车难受强。他打开雨刷器,刮擦两下风挡玻璃后注意到海东青飞回来了。它稳稳落在车头,向主人传递前方导致拥堵的讯息。 “之前没空问。习惯吗?”司诺随意打量正抖落雨水的精神体,“新的海东青。” “嗯。差别不大。” “不如上一只漂亮,丑死了。”她嗤笑道。 海东青似乎听懂她的话,不满地跳到她跟前用利爪踹玻璃。敏锐察觉司诺并非玩笑的精神攻击时,它立即飞离了,回到江别羽的图景中寻求庇佑。 “忘了我是救命恩人么,”她收回丝线,冷笑道:“没良心,跟师兄你很像呢。” 江别羽没有理会,或许是默认。见他不愿搭理自己司诺也不再说话,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车子到达目的地时雨仍未停,而天已经黑透了。 司诺刚要伸手开门,不属于她的精神丝线瞬间捆住她的手腕阻止。 “已经送你过来了,可以说了吧。”江别羽率先打破沉默。 “喂,能力恢复第一个对付我?想报巴罗门的仇?”司诺捏紧拳头挣碎了他的丝线,不客气地命令道,“跟我去,反正都到这了。老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还担心他打你不成?”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今天就把他气死。” “江别羽,你以为老师还能活几天——你打算等哪天死了再见他?” “至少今天死不了,”江别羽面无表情盯着风挡玻璃外流淌的雨幕,“雾区精神波,我知道你会记录,把它的频段给我。” “先跟我去。” “啧……” “那个女孩的事,老师说不定有办法,”司诺抱住胳膊,冷漠道,“帮不了我就去帮那个倒霉鬼吧,哥哥。” 江别羽身体一僵,欲出口的脏话又生吞回去差点噎死,半晌才抬手把车熄火让司诺下车。 “还在下雨,走快一点别淋湿了。”他轻轻叹气,软了态度低声道。 …… …… 裴吉教士家的摆设布置如常。除了药品越堆越高的餐桌,其余所见和江别羽年少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大部分都老旧了。 负责照顾裴吉日常起居的佣人拿来干毛巾,诧异地看了江别羽一眼:“司诺小姐,这位是……?” “好几年不肯回家的人罢了,”司诺道,把毛巾围在自己微湿的白金发丝上,“不用管他。” “噢,是那位江……”佣人有些吃惊,似乎觉得不礼貌把声音压低了,“你们吃饭了吗,我可以为你们做。教士已经吃过了,他吃得不多,我刚送他回主卧休息。” “不用了。”司诺颔首示意佣人去忙其他事。 江别羽没跟着她去主卧。他独自站在客厅环顾四周,没想到这么多年这里什么布局和家具都没改变,一切都熟悉得甚至能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老师保留了那面被他和司诺因好玩而胡乱涂抹的墙面,墙角下还堆着颜料罐。江别羽蹲下来,随意拿起一个发现它已经干透了,却意外没落灰—— 想必被人定期擦拭,固执等待不再摆弄它们的孩子回来。 【诺诺的!不准哥哥碰!!!】 他低头盯着脆弱包装上那行歪斜的铅笔字,能想象到司诺小时候写这句话时在生他的气。 “喵——”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江别羽回头,看见老师的精神体缓慢坐定,轻微卷了尾巴。 黑猫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也没有主动伸手摸它。 浅绿色的瞳孔混了灰浑,黑猫全身星星点点的白,原先漆黑亮泽的绒毛粗糙暗淡,垂挂在松弛的皮上。它肉眼可见的虚弱疲惫,预示着主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江别羽放下颜料站起来,在它的避让中沉默朝主卧走去。 主卧的门沿上挂着两串风铃,叮铃作响。江别羽皱眉,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要被挂在卧室,这对需要长期休息静养的人来说是种折磨。 他刚想伸手把风铃摘下来,一路跟着的黑猫就阻止似的喵喵叫。 “你哥哥回来了。”裴吉枯哑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您该说’你师兄回来了’,他早就不肯当我哥哥了,”司诺笑了,故意扬声道,“是吗,师兄?” 黑猫踱步越过江别羽,进主卧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江别羽无动于衷,就站在过道和卧床的裴吉隔一道白墙说话。 “老师最近还好么。” “不是很好,”裴吉咳嗽起来,在司诺的帮助下勉强喝了一口温水,“你又和那个哨兵结合了。” “嗯。” “让我见见你,孩子。” 江别羽缓慢伸手按住自己的右眼,好一会才轻声说算了吧。 “小羽,你和诺诺都一样……”教士和蔼道,浑浊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隐痛,“活在过去不是件好事。你们会被牵绊,永远达不到明天……” “您又何尝不是活在过去。” 微晃的风铃被精神丝线控制住了。江别羽仔细盯着它们,终于看清那两张褪色纸条上的字迹,是自己和妹妹年幼时写给老师的稚嫩祝福—— 以子女为名义的祝福。 …… …… 江别羽回中央圣所时已经快九点了。 司诺为了不吓跑他,没让教士家的佣人留饭,但谈话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各自塞满一肚子气没想着要吃点什么,直到独自一人时才感觉饥肠辘辘。 伞有些歪了,低血糖导致胃里烧灼,连带着太阳穴僵硬梗痛。江别羽稍微停顿几秒,才深呼吸一口想把老师给的伞撑稳,忽然感受到对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精神波纹。 它们推开层层雨幕,温柔又有力地荡漾过来。 【你在难过?】 结合带传递了对方未张口的话。 江别羽抬高遮挡大半视线的伞沿,看见了宿舍单元楼下静站的若普。 第34章 初识1 宿舍里仅有餐桌上的垂吊灯亮着,暖黄光线照亮了那双胡乱插在面碗里的筷子尾。 只被吃了两口的面条还冒着热气,其中一根即将脱离束缚的筷子终于啪嗒掉在桌面。它摔落餐桌,砸在瓷砖地板发出脆声,又咕噜噜朝两具交叠的身体滚去。 江别羽早上离开时忘关阳台门,大雨灌进宿舍,养了大片浅塘,也弄湿了仰躺在地板上的若普。 灯光昏黑,依旧能看见若普脸红得像被火烧,青筋都爆凸不少。他不习惯这个姿势,一般也只有他压住江别羽时才会面对面——他不明白江别羽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以至于饭都没吃完,就忽然动用调控图景拉高了自己的□□。 江别羽大幅降低了若普的阈值,看见他逐渐崩溃心理防线被本能支配,又猛地惊醒过来羞耻撇过头去,可惜没有藏脸的地方。他躲闪江别羽直勾勾的眼神,开始扭着身体要抬胳膊挡脸,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相当失控。但正起劲的江别羽抓住他的手腕移开,命令他别动。 肋骨的伤还没好,快感也盖不过阵痛,江别羽呼吸逐渐短促,不得不减缓频率。修长的手指被若普紧攥在掌心,他爽得丧失语言组织能力,在宛若哽咽的喘息中挣扎起身,很快伸出舌头,还是想要爱人亲吻。 江别羽低头满足他。若普剧烈颤抖起来,令人发疯的热痒让他想要更多。他上抬腰胯顶着江别羽,开口求他快点,他要疯了。 “你还想要多快,”江别羽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笑了,“老子肋骨断了知不知道,嗯?” “手也行……”若普难受得像蚂蚁在身上爬,贴着江别羽烫热的身体躁动磨蹭,“求你……” “叫主人。”江别羽折磨人似的捉住他无处安放的手,不让他伸手摸自己。 “江别羽你他妈趁人之危……别欺负我了……” 他难得说了脏话,阈值被调得太低他此刻除了想要什么都不想要,忽然哭起来根本没气势。江别羽怕他一会清醒羞得赌气不和自己说话,边舔他的眼泪边哄他行吧行吧,不叫就算了。 屋外风向变了,狂风把暴雨刮进宿舍,落在二人情热的身体都一激灵。若普不再发颤。他全身都被地板上的雨水和汗湿透了,此刻无意识地哽咽。飘雨中,那双眼泪未干的黑眸毫无保留地望向江别羽。 江别羽忽然一怔。 “你跟他们,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他苦笑起来,被扯断过结合带的后颈再次产生剧烈幻痛,是像刚才在老师家那样难言的心绞痛楚。 …… …… 江别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若普那天,雨下得和今夜一样大。 暴雨中,三辆贴了执行部队徽章标志的轿车驶入圣所,雨水打在车顶铁皮上的声音哗啦作响,也淋湿了那个在非迎新时间被送来圣所报道的少年大半身。 少年下车后像个犯人一样双手反剪,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送错了地方。 没人给他打伞,伞都打在为首的军官头上。 那名军官从身边人手里拿过伞,遮在少年头上,很快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像是好好深造的嘱托,又像是不要惹事的警告。而少年微低头颅,偶尔会飞快地斜眼瞪那军官,又无事发生般收回视线,让人抓不到空子。 这番不服气的小动作被江别羽看得一清二楚。 他无视正在授课的媒介人,盘腿坐在三楼教室窗台上哑然失笑,吓得附近早就无心听讲,就怕他动手动脚的哨兵学员们面色苍白,纷纷往长椅另一侧挪了几寸。 江别羽对这个年纪相仿且来历不明的少年很感兴趣,通过精神波纹确认他是哨兵后更兴奋了,立即隔着雨帘挑拣物品似的垂眼打量他全身上下。 雨水湿透了少年的衣服,贴出他虽薄但很结实的肌肉形状,整体来看身姿挺拔,体格很优秀,相貌也不错。 唯一有碍观瞻的,是他那张俊脸上挂着苦大仇深四字,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条命。 「差个能力测试。如果这方面不让我失望的话……」江别羽心想着,不自觉在指尖里搓了个丝线球,一时兴起打算攻击那个少年的屏障。 他还未动手,少年忽然有所感应般抬头,直接和他对视上了。 「……达标。」 视线交汇的瞬间江别羽承认自己有些惊讶。他收回精神丝线,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托腮,朝少年露出一个与糟糕天气不符的阳光笑容,让附近时刻因自保而观察他的哨兵学员又默默朝里躲了几寸。 雨水打散了深瞳里传递的“核善”含义。 少年不明所以,只是莫名感觉自己被对方盯上了,再想看清那张面孔却很快被周围的士兵推进圣所大堂。 解除双手控制后,他被迫签了五花八门的协议,还要在众人面前红着脸低声发誓,表明自己会“重新做人造福方舟”的决心,以此来免除牢狱之灾。 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让少年有些发颤,他打了个喷嚏,原先沿黑色发丝滴落的雨水都炸毛似的甩开。好不容易走完报道流程,圣所接待人终于拿来新衣服递给他,顺便指明了洗手间的方向。 为首的那名军官拦住欲跟随的下属,板着脸对少年说“这就当一次考验,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随后挥手让他单独去换掉湿衣,像入学考试那样正式。 少年扫视负责押送自己的士兵人手一把枪没说话,沉闷点头转身就走,实则已经开始观察哪个窗子适合翻——不巧的是,他在拐角撞见另一个少年,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刚才在楼上对自己笑的人。 多年偷盗生活让他可以不被察觉地窥视一切事物,但才瞄了一眼对方那张清秀面庞,少年哨兵忽然感受到自己还未完全掌控的精神图景瞬间被摧毁大半。 他全身爆痛得神经麻痹,一时竟然叫不出声,腿断了似的软跪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特地翘课下楼的少年向导插兜走近他,「“无所谓。我的狗不需要名字。”」 意外发现少年死撑着没完全跪下时,江别羽眉头一挑,似乎难得碰到硬茬。 「“服从我的命令,”」他再次开口,「“跪好。”」 少年乌黑的瞳孔湿润,但他依旧奋力挣扎江别羽对他的控制,大声反驳了他的话。 「“你是谁!?」他愤恨咬牙,「“我绝不服从!!死也不会!”」 那时江别羽还没意识到面前的少年经受了怎样的人生洗礼,他只是被少年的话惊得一愣,像是窥见了短暂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第35章 初识2 “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作为!” 狠话并不能弥补实力差距的鸿沟。少年哨兵强忍的眼泪在双膝彻底砸地时被震落,掉在掐他脸那只手的虎口里。 即便如此,他仍试图在江别羽傲慢的视线下用蛮力挣脱,却因为不会用精神图景而有心无力,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大象踩住的小鸡——屈辱让眼泪掉得更勤了,连带着眼眶都红得发肿。 “你毫无用处的反抗真可爱,跟废物没区别,”江别羽食指摸上他水润的黑眼珠,感受他睫毛的本能颤抖,“小乖狗,想用眼神杀人的前提是不能哭。这是主人教你的第一件事,死死记好了。” 负责押送少年哨兵来报道的那名军官过来查看情况,看见盛气凌人的江别羽时他一愣,明显认出这个背靠教会的小混蛋。 “啊,这不是圣洛普斯引以为傲的圣子殿下吗,”军官不苟言笑,抬手止住身后持枪的士兵故意道,“欺负一个平民是你的爱好?” “圣子?”江别羽嗤笑一声,冷讽表情在那张青涩未褪的面庞上看着很违和,“你见过哪个圣子被流放在这种鬼地方不能离开,乔衡。” “我这几天会转告裴吉教士,你这种直呼长官名字的坏习惯必须要改——现在马上放开他。” “切。”江别羽用力撇开手里的少年,让他歪倒身体咳嗽起来。 乔衡替少年解围了江别羽无故掀起的挑衅,但他不是向导,察觉少年被摧毁大半精神图景后只能凭身份命令江别羽修复。江别羽嘴上不饶人,但在规训下心底倒从未有过抗拒高层命令的想法,很快照做了。 这种不需要结合就有调控能力的向导万里挑一,即便乔衡早已见识过他的厉害,依然颇感震惊。 他面上保持冷静,内心却赞叹不已,不得不承认江别羽的确是教会「神选」计划成功的最好证明,只是前期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他好像想逃,”江别羽蹲下来,再次捏住少年的下巴挑起,“你想离开这里?你的意识体亲口告诉我你想逃跑。哈,「它」比你乖很多啊,有问必答。” “我没有……!”少年不知道他说的意识体是什么,但被猜中意图立即选择否认。 少年隐约感受到刚才那些狠戾攻击自己、像蜘蛛丝的东西变软了,正在快速编织修复属于自己的奇怪空间。他终于拿回身体主权,毫不犹豫用手背打开江别羽的小臂,右脸又被江别羽教训似的反手抽了一巴掌。 “我是来这挑狗的,完不成这个任务我会很难受,”江别羽收回发麻的手,淡声道,“乖一点,你该为此感到荣幸……等我能从圣所离开,我也会带上你。” …… …… 若普后知后觉江别羽骗了他,因为所有学员都能在假期离开圣所自由外出,这里只是江别羽一个人的牢笼——虽然一开始也是他的牢笼,毕竟是用来代替监狱管教他的场所,跟牢笼没差。 至于会被塔部队抓住登记,在若普看来既合理又纯属意外。 合理是因为他确实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初步觉醒了后来被告知是精神体的存在,迟早会进入塔的视野。 那会若普半夜睡觉时常被粗粝舌头舔醒,朦胧刺痛中伸手摸到毛绒滚烫的庞然大物时吓傻了,滚下简陋床板又发现身边只有酣睡的同伴,没有任何猛兽出现。 明明该是幻觉,他却真实嗅到满鼻子的腥膻味。 意外则是因为他挑错抢劫对象,当天就被乔衡抓住制裁,暴露了自己觉醒的事实。 乔衡是后来当选联合议会议长的庄睿的前任哨兵,他也曾表示要当若普和江别羽加入执行部队的引荐人。 这位精英长官在当年的前线轮休期闲不下来,就跟着圣所负责人一同前往伊甸方舟福克区寻找正在觉醒的哨兵向导,将他们登记录入塔系统,然后带去圣所接受教育。 他很好奇若普怎么敢抢劫到自己头上,但每每询问若普都一声不吭,逼急了才冒出一句我想抢就抢没有为什么。江别羽后来知道实情笑得捶墙,在若普跟恳求没区别的威胁下同意保密,故意和乔衡说你便装时看起来人傻钱多而已。 这个答案倒是能让乔衡理解,因为福克区是伊甸方舟至今不能妥善处理的贫民地带。那里人口密集,基本住着从其他洲陆逃难过来却无力融入上层的难民,年轻人几乎只能靠觉醒或参军改变现状。 抢劫在上层社会制定的法律中是重罪,尤其若普蹦跶到执行部队眼皮子下,甚至还有很多盗窃的前科没有承认。 乔衡作为受害者没有进一步上诉,他认为这个少年只是误入歧途,可以通过教育改正。最重要的是他认为不应该浪费少年极佳的体格和天赋,上前线远比呆在监狱当劳动力更有价值—— 毕竟就连身为精英长官的自己,在福克区乱七八糟的环境下缉拿他都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还差点让他跑了。 “你的名字呢,没有吗?” 乔衡连着两天去临时看管所和被抓住的少年交流,发现他本人受教育程度和那张看似谈吐得体的容貌完全相反,可以说是极其堪忧,勉强识几个字却不会写。 无奈之下乔衡问了他以前被叫时的读音,帮他决定了最后被塔录入的名字,若普。 “这是我的名字?” 少年睡懵了似的眨眼,可惜手被铁椅固定没法揉眼睛。他低头盯着纸条上乔衡工整的字迹,却一时找不到笔画顺序,犹豫问这是怎么写出来的。 “对。你想学写字么?”乔衡点头,耐心引导这个三番五次逃跑意图明显的少年,“塔可以送你去圣所上学。若普,你隐瞒觉醒太久,甚至自行朝哨兵分化了,如果再没有正确指导,你将来遭反噬会很痛苦。但你得先向我保证,绝对不能再犯错。” 若普没有说话。 他心底藏着另一个声音,无声却惊恐嚎叫快走,立刻回到那个勉强能称为家园的地方。 “匕首……我想去拿……” 他想说,但张不开口,因为这意味着顺从乔衡这些抓他的人,而他绝不能顺从——就算被押去圣所签字,他也无时无刻不向自己强调他没有真正顺从——因为这样我才没被打死…… 一定是因为这样!我没有顺从!我根本没有! 但那个叫江别羽的家伙逼迫他服从每一条命令,碰了他全身的逆鳞。 后来二人快从圣所毕业,总有同学躲过江别羽的视线偷摸问若普,当初到底怎么做到把江别羽暴揍几顿。若普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又去问已经和自己相恋的江别羽,那时为什么会被自己揍了。 江别羽没有立即回答,咬牙切齿地问若普是谁在好奇这种问题,他要去算账,搞得若普斟酌半天都无法确定江别羽是不是来真的。 完成结合的哨兵向导可以申请双人寝室。江别羽处理完下达的指令、洗完澡已经凌晨,掀开被子发现若普还没睡时一怔,无奈问他是不是忘了早上要执行任务。 “我想抱你。” 若普困得睁不开眼睛,手指依然准确插过江别羽的指缝,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躺下搂紧。向导好闻的信息素味道让哨兵心满意足,轻轻吻着他的肩颈沙哑说这样就好了。 江别羽例行给他做精神疏导,忽然想起若普白天的问题好笑又没好气地回答了。 “是因为你他妈根本不要命,只顾揍我完全不管图景防御了,”他闭上眼睛,困倦道,“我走神了。忽然觉得你这样,以后很适合跟我一起死而已。” “为什么死……” “没什么。倒是你,后来怎么又肯听我话了?” “那把匕首……服从你……我就能……” 若普越说越小声,话没说完就睡着了,那只搂着江别羽的手微微松开,却没掉下。 …… …… 匕首是若普早期想从圣所越狱的执念之一。 他惶惶不可终日,积压已久的痛苦终于爆发,被强制送进圣所没多久就不惜干回“老本行”。半夜他从宿舍逃离,偷了宿管的水果刀割开小腿皮肤,把那张追踪他定位的芯片挖出来。 他忍着疼行动,刚准备翻圣所几米高的外墙溜走,就被摸过来的江别羽当场抓住了。 若普不知道的是,江别羽之前把精神丝线种进他的图景里了,刚才切肤的疼痛造成他部分图景崩塌,也让江别羽感知而清醒。 若普看见他的瞬间想杀人灭口,动手前一刻江别羽说话了。 他的身体不知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害怕发抖,声线颤个不停,反常得语无伦次:“你要去哪,没人发现?带我去。我先说好,不是我要去,我只是看管我的狗而已。真的没人发现么?还是你在执行任务?随便,不管哪一个我都要看住你——快,背我,立即执行主人的命令!” 江别羽的心跳快得若普后背都震疼了。 他发誓自己一定是怕该死的江别羽惹来管理者,所以才愿意背他爬高墙,这根本就不是服从命令。 但不知为何少年向导在背后紧紧搂住他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抱我啊…… 原来是这种感觉。 一点也不讨厌。 第36章 顺从 「顺从者必死。」 亲眼看见同伴被父亲活活打死后,原本扎进若普血肉的道理又深刺入骨。 “父亲”不是父亲,但家园里所有孩子都叫他父亲。 父亲会折断不能带回赃物的孩子的手指,失去手指只会导致下一次偷窃依然失败。那些孩子继而被打断左腿,再是右腿,最后发配去富人喜欢作秀的街道,乞讨直至死去。 再优秀的孩子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而家园里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孩子。手指在父亲掌中彻底错位的前一瞬,若普狠狠踹开他了,连滚带爬钻进床底尖叫,告诉他“我不想死”。 那是父亲第一次对他笑,慈爱得若普数次从往日噩梦惊醒,都痛苦发现自己无法真正恨他。 父亲把他从床底拽出,那只连续扇他踉跄的宽厚手掌又抚摸了他。父亲高兴极了,捧着他布满泪痕和掌印的脸说这样才对,顺从者只会任由他人践踏,抗争者才能掌握自己命运—— 所以盗窃是积极生存,抢劫是对抗强权,而乞讨令人堕落,只能渴求对强权者来说不足挂齿的垃圾,甚至为此付出自己轻贱又无人在意的生命,这是顺从者的悲哀。 “把手指拿回去吧,”父亲道,“这是抗争者应得的奖励。” 父亲是对的。 若普沉默注视每一个选择顺从的同伴,看着他们因为顺从不敢反抗才会被父亲错手打死,看着他们因为顺从承认罪行才会被上层随意处置,看着他们因为顺从懦弱善良才会被他人欺凌死去。 「我只想活下去,」他攥紧母亲自戕用的匕首,在心底不断重复,「我绝不顺从。」 …… …… “你刚说哪,努曼岛?具体指令什么时候下达。” “明早十点前……但内容不完整,”哨兵喉结随吞咽上下滚动,喉咙刚咽下的东西令声音黏糊糊的,“你到时按我说的密钥,可以打开加密文件。不看也可以……我会在你身边。” “嗯。” 晚饭彻底冰凉。江别羽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发现面条坨得挑不起来顿时没了胃口。 但攀过愉悦高峰后身体加重的饥饿感扫掉了嫌弃。他半赤坐回餐桌边打算应付几口,听见湿地板上轻喘的若普问他要不要热一会再吃。 “不用了,吃你都吃饱了,”江别羽讥讽道,发泄后语气也无情起来,“是你亲自送上门的,首席。辛苦你照顾残疾的结合对象,虽然你完全没必要来这传达任务。” 他背对着若普,让若普清晰看见他被白衬衫湿贴略收窄的后腰,以及生长蔓延其上的蓝纹。 向导不再动用图景调控,它们正随精神力量衰退而逐渐变浅,很快就会与原肤色一致。 若普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些蓝纹,是多年前自己和江别羽溜出圣所被抓回不久。 那时江别羽隐瞒了若普出逃的真相,只和教会承认半夜睡不着想去外面逛逛,这才逼迫若普带自己离开而已—— 他因为触犯教会戒规挨了一顿重鞭,后背烂了半个多月,痛得不得不连续调用图景,牺牲部分意识体共同分担痛楚。若普则被乔衡强硬担保,免除了教会的追责,理由是他不属于圣洛普斯,塔会自行管教。 塔给出的处罚并不严厉,只是让他每天去帮禁足的江别羽缓解情绪淹没,额外附加的任务是把关系搞好。即便江别羽有意遮掩,他还是在后续接触中看见那些被点亮的怪异蓝纹。 「“你们竟然自行建立临时结合了……”」传达完处罚内容后,乔衡盯着少年哨兵,眼底情绪复杂,「“若普,借这个机会熟悉一下他的能力吧,你或许会发现他和其他向导有很大不同。”」 很久之后若普才慢慢知觉,乔衡当年对他有意无意的暗示。 和其他向导最大的不同…… 就是纯粹。 不论是曾太过熟悉的江别羽,还是和自己几番交手为哥哥报仇的司诺,都让若普隐约捕捉到两人的精神力量蕴着纯粹,恐怖得像是本源。 但当时的若普对此毫不关心,甚至没眼见再三折腾自己的江别羽倒霉而幸灾乐祸,他只是愤怒于江别羽作出和自己观念相悖的选择——就是因为顺从才会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是和他每个同伴一样死去的前兆! 江别羽听见他兴师问罪般的质问口吻气不打一处来,却痛得全身散架,抽不出空教训冒犯主人的狗。 好半天弄明白若普在激动什么后,他莫名其妙,反问若普自己为什么不能服从教会命令。 「“你就是父亲说的顺从者!”」 若普不明白自己为何异常恼怒,或许是因为那个出逃的夜晚太过混乱,以至于拿回匕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事。他只能记得江别羽紧握他手的冰凉温度,直到互相捂热,暖得不愿松开。 「“等着吧!你这种顺从者,迟早会死!”」 少年向导听见他的话笑了,让少年哨兵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临时结合带传递了江别羽累得说不出口的话,一字一顿卡得若普胸闷疼痛。 【我必须服从。乖狗,你以为我为了什么活。】 …… …… “我来找你,是因为7点多的时候结合带反应你情绪过激,很容易出现淹没症状。” 宿舍外雨小了不少。江别羽拉上阳台门,随手把刚擦过身体的浴巾朝湿地板丢去吸水。他沉默望着若普倒映在玻璃面换衣服的影子,听见他继续道:“你没事就好。记得明天要出任务,我先回去了。” 若普来时穿的衣服全部湿透,快被通讯打爆的终端也不断催促他离开。江别羽倒是慷慨,等他从浴室出来把自己闲置的衣服递给他,虽然不太合身但至少能避免在外裸奔。 “没记错的话,努曼岛6年前就被卡塔斯芬完全占领了吧,”江别羽转过身来,“老乔死那的时候你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倒一句都不提了。” “毕竟跟明天任务无关。”若普轻微摇头,那双黑瞳没有任何感情。 “任务?” 江别羽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交叉胳膊又很快放下了:“我们以后只能这样了是吗,除了任务没其他要说的话——无所谓,欢迎你下次再来。等我把床加固了我们去床上做,起码能找回一点以前的感觉。” 哨兵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把湿衣服叠起来装好才道:“江别羽,你可以回公寓住,这里对你来说太小了。” 进屋的时候他就一眼看完了整间宿舍,虽然能猜到面积不大,但没想到还不如在圣所学习时申请的双人寝室。若普知道江别羽一向不喜欢狭窄空间,他晕车也很大程度是这方面的心理问题。 所以当初选公寓的时候,江别羽唯一一个要求就是阳台要大,否则他会喘不过气。 “至少比医学会的病房大,”江别羽盯着他侧颈枪伤的疤痕,似笑非笑道,“公寓还是留给首席你自己住吧。” “我也没住那,”若普低声道,“你需要钥匙就跟我说,我会送过来给你。” 向导“嗯”了一声,朝正门颔首无声示意哨兵可以滚了。 临走前若普忽然想起一件事,松开门把手对站定在原地发呆的江别羽道:“有人帮我把匕首从巴罗门带回来了。谢谢。” “你谢错人了吧,”江别羽回过神来,好一会才压着声音冷淡道,“关我什么事。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好。” 若普低头笑了笑:“就当谢你以前带我找回它吧。那个时候我好像没谢过你。” “……不用谢。”江别羽莫名很不自在,大概想起七八年前自己翻墙溜出圣所后紧张得手足无措,用武力逼迫若普把手伸出来牵他,仿佛不这么做他就会被夜晚吞噬。 若普再次拉开门,江别羽下意识喂了一声,问他能不能自己回去。 “雨还没停,没事吧,”他双手插兜,语气僵硬道,“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快点,别感冒影响明天我完成任务。” 若普一怔。“没事,我多少适应了些。”他轻声道,眉头却舒展开来,似乎对江别羽不肯直白的关心感到高兴。 哨兵很快离开了。门关上后宿舍一时死寂,却闹得向导耳鸣,或许修理过的助听器又坏了。 “不问我为什么情绪过激吗,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明明身边空无一人,他还是苦笑道,“圣洛普斯要我回去……我答应了。” 拖着发麻且开始胃疼的身体把碗筷收回水池时,江别羽看见某个东西,瞬间愣住了。 属于他的荣誉勋章被透明膜仔细包裹,正静静躺在灶台上——是若普给他做的晚饭,他之前根本没注意。 “……啧。乖狗,还有谭玥跟那个谁,你们真他妈行!” 江别羽头疼得捂脸,一想到自己刚才死不承认的态度就觉得离谱,耳朵在半尴尬半羞恼中红得像火燎。 第37章 错误警告 “很好,我就说哪有这么多S级任务,完全就是扯谎。” 江别羽有些感慨,声音几乎被舰外翻涌的风浪盖过。 他操作终端,切回初始指令后刚才浏览的隐藏文件立即被自动销毁。页面内容只剩科学理事会委托塔派遣成员,前往【努曼岛】实验基地回收早期重要的研究成果——但这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任务指令是寻找“本不存在”的生还者。 四天前,塔总司令部突然接收到来自努曼岛的呼叫信号,加急分析后发现它并非基地原有程序系统意外启动,竟是手动校准的发射方式。 “你们可能会见鬼,”坐在对面的短发少女缩了缩脖子,口无遮拦道,“毕竟努曼岛战役早就宣告全军覆没了,那个时候我才11岁呢。” “你还没成年?”江别羽皱眉,望向身边穿戴护腕的若普质疑道,“你们直属兵团怎么找未成年当助理?” “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吗?”少女生气地叫起来,“我可16岁就修完学业,工作经验超过400天!前段时间首席停摆积压了一大堆事,所有都被我打理得……!” 海浪再次重重拍上舰身,摇晃和巨响打断了她的话。 “杜霖,去问问舰长航行状况,”若普道,“找理事会的人开启海域扫描,尽快确认风浪形成原因。如果是聚释生物及时告知我,我去处理。” “好。”杜霖接下指令很快起身离开临时指挥室,临走还不忘瞪江别羽一眼,无声补完了牢骚。 努曼岛在古亚洲南端,自6年前被卡塔斯芬攻破后已丢失地面情报,单凭运输机难以承担后备支持,以至世界政府与塔联合考量后派遣军舰前往,现在已经航行了一天一夜。 但目前来看,甲板下住舱待命的三支小队注定白走一趟。江别羽心想。 他正查阅那些小队成员的履历信息,九成确定他们是此行真实任务的挡箭牌,还要冒着登岛遇见子体的风险。好在塔下达的命令是规避战斗,优先回收资料。 或许有心思考的人会发现不对劲,比如实验基地所谓的研究成果就算再重要,也至少落后伊甸方舟6年了,不值得浪费过多兵力配置前去回收。 至于那个发送信号的未知方……江别羽轻轻叹气,自知某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很可笑。他关闭终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老乔知道我们要来,应该会高兴吧,这个食言的家伙,”半分钟后,他依旧忍不住心绪,忽然道,“我当初本来想选努曼岛,不过巴罗门离方舟更近,我只当攒经验——那会还以为收回巴罗门下一个就是努曼岛,至少能给老乔报仇。” 若普听见他的话一怔。 说乔衡食言,是因为他6年前答应两人会参加结合仪式,还因为见证人的活被抢了不高兴嘟囔。 仪式前半个月他被派去努曼岛执行任务,再也没回来。 江别羽和他交集不多,给他贴的标签先是“文盲乖狗的启蒙老师”,然后才是“喜欢告我状的老东西”。但乔衡并不老——老乔只是他不准江别羽直呼其名后的代称——牺牲时年仅27岁。 努曼岛战败的消息正式宣告时,江别羽刚随裴吉结束教堂礼拜,很快要被送去探视妹妹。车载广播悲痛念着阵亡名单,听见乔衡的名字他瞬间愣住,脱口问若普知道了吗。 年轻向导紧张的神情令教士疑惑,似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哨兵的感受,优先级竟然超过努曼岛战役本身。 “时间很快啊,乖狗,”江别羽睁开眼睛,余光打量没吭声的若普,“我们都要25岁了……老乔当年被你抢的年纪。” 24岁的若普和18岁没什么区别,敷衍应声算是表明自己在听。 再三确认乔衡的死讯属实后,若普起初没有太大反应。 他安静参加了塔举行的集体追悼仪式,接受双眼布满血丝的庄睿拥抱时也没有掉眼泪,只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听见的看见的一切都渲上虚影…… 总感觉乔衡回来了,又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分明他很不喜欢这个举动。 「“我已将忠诚奉献给塔,将生命托付给方舟,将热情付出给挚友,将爱永葆给搭档,”」庄睿轻声念着乔衡几年前就写好的遗书,念到搭档二字声音发颤,「“愿我的燃烧能照亮黑夜,哪怕一瞬也足够我心安……”」 「“所以不要止步,不要哭泣,请代替我前进。”」 …… …… “一路顺风,两位,”杜霖站在甲板上低头望去,不断用手扒拉被风糊脸的头发,“对了江长官,你的助听器,理事会说暂时还不能攻克精神传感器的硬伤,叫你多谅解,顺便自求多福。” “谅解?” 江别羽沿挂绳爬下军舰,见率先抵达小艇的若普朝自己伸手便搭了一把,再道:“还是叫他们把话留在我追悼仪式说吧,那会我才真的谅解,各种意义上。” “好的,我会替你转告,”她忍不住笑了,原先活力的声线低沉很多,也许是通讯机收音不良,“不过再遇到巴罗门那样的精神攻击,你可以详细记录,有数据支撑应该能加快研发。” “……嗯。” 向导快速穿好救生衣,等哨兵启动小艇后登陆不远处的努曼岛——首席和精英长官的明面任务是开道,因此他们比小队提前5个小时离舰,可以名正言顺和小队错开。 “根据上次回收行动的经验,我在后储箱放了巧克力,”助听器接上的频道再次传递杜霖的声音,“别又饿晕回来啦。” 虽然巴罗门回收行动的报告书写得很清楚,“江别羽长官因血糖过低导致昏厥”,但他一直很怀疑这个记录的真实性。 凭借对自己的了解,江别羽认为自己绝不会在若普被引爆衰竭针的节骨眼上、那种亢奋急迫的情绪下突然意识消失。 谢森是个不着调的家伙,就算说真话也轻浮得像瞎编,而报告书被所有在场人过目签字,没有人提出异议——不过质问若普为什么没看见自己晕倒的过程显然很不道德,他毕竟自顾不暇才对…… 小艇很快启动,江别羽在噪响和若普的提醒中扶稳身体,把这些思绪放走。灼热的目光总让向导有些不舒服,便抬头望向上方还未离开的少女。 杜霖朝他微笑,抬起手摇了摇——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从娇小的身躯爆发,但她此前并非这般气质,违和得仿佛有另一个人占据了她的身体。 是错觉吗……江别羽忽然一怔。 那人正借少女琥珀色的瞳孔盯着自己,既像是冷漠监视,又像是友好送别。 …… …… “最新进展,江长官和若普已经顺利登岛了。” 下属汇报的声音让眼神呆滞的谢森回过神来,因为他坐在机房连续听了几天数据比对的密集提示音,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科理会那帮还没破解努曼岛的发射信号吗?” 这位部长用力拉扯自己的耳朵,想让它放松些,再道:“到底是求救还是陷阱?!该死的,塔为什么至今不明白江别羽的价值,他不该参与这次行动!” 下属回答:“这件事我问过首席技术官,他透露得不多,我猜又和司诺长官在巴罗门记录的那样,是卡塔斯芬的未知精神波作祟,所以无从下手。” “人类的科技文明,终究还是……”谢森重重叹气。 【错误警告!错误警告!错误警告!】 巨大的警报声响起,谢森很快熟练操作控制台让它停止,顺便导出结果—— 这是司诺精神操控数据,和若普图景失控数据的第87次模拟疏导,错误警告表明本轮调控再次以失败告终。 “果然,完全没有可操作性啊,”谢森疲倦地倒回靠背,“怪不得前几年司诺没杀了他给江别羽报仇,看来面对黑暗哨兵,就算是通过神选的人也难免吃力。” “江长官的数据比对不是运行得很好么?” “是啊,但唯一可不是好事。没有替代,哎,意味着我们每一步选择都很凶险,尤其叛逆的孩子离过家……不过裴吉教士还是为教会奉献了一切:拿那个不被塔允许休役的女孩做筹码,让江别羽同意回来,这倒是件好事。” 谢森眼球充血,视线依次扫过面前六块全息屏,许是想要调剂枯燥,便把所有收集的数据波动示意图都摆出来看。 这些精神传感数据来源,有遥远在七八年前保留的,也有最近在静音室采集的。 浮动重叠中,一个奇怪的频段忽然被他注意到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把附近的下属吓了一跳。 “这个频率……”他脱口道,“怎么和他手指敲击的方式这么像?” “啊?您在说什么?”下属不明所以。 谢森来不及回答他。 ——鬼知道自己翻阅了多少书籍,用了多少种加密暗语!毫无头绪的境地终于被打破一丝了! 他立即起身,迫不及待冲回办公室,找到了副主教交付的那张光碟。 第38章 地下基地 努曼岛的实验基地外围几乎被野生藤蔓爬满,只有最高点的瞭望塔台倔强闪耀玻璃光辉。 似雪泼墨的海东青立在塔台顶端。它挺着胸脯流羽,敏锐观察视野内的一切,倏地振翅俯冲。即将撞击地面瞬间,它高速拍翼调整方向,子弹般掠过一大片蛮横生长的野草灌木。 怪异的狼虎融合精神体从密林跃出,巨大兽爪踏破藤蔓编制的乱网,扬起一路草末土屑。 它跟随海东青的引航,四肢因为不同生物体征差异有各跑各的欢脱嫌疑,但速度保持迅猛,顺带抖落了皮毛上沾染的蓝绿血液。 直到新发现的聚释生物进入视野,两只精神体扑向它们,将它们尽数撕碎。 “回防,西里尔,距离太远我连接不到。海东青,继续巡航。” 指挥西里尔行动的并非图景主人若普,而是江别羽。他暂时接管了搭档部分图景的控制权,否则西里尔无法从图景离开,更不能为战斗提供力量。 细密的汗水布满向导前额,后背迷彩军装也湿了一片。他在其中一幢初步确认安全的实验楼附近短暂停下,用力深呼吸平复过快的心跳,以免旧伤误事。 重建结合后,图景的力量被发挥到极致,即便同时维系若普和两只精神体,泄洪般的精神力损耗也保持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但远不及图景强悍的身体素质实在落后,血肉之躯根本承担不起高强度的精神力使用,倒像是累赘。 这似乎是所有向导难以跨越的瓶颈,也是塔从未承认「首席向导」有存在必要的主要原因——尤其面临突发情况时,80%的非攻击型向导只能临时放弃精神体,以此全力维系自己的哨兵搭档。 【你不太舒服。稍等,我马上过来。】 【不用,按刚才的计划走,】明明没有开口说话,江别羽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南园差不多清干净了,你那边弄好没有?】 【理事会给的密码失效了,只能强拆。但这里有保护措施,我得先把那些武装机械处理掉,】若普顿了顿,【注意安全,江别羽,你伤没好不要勉强。】 【你他妈以为我想勉强?还不是因为稍不注意你和西里尔总有一个要疯?】 提到这事江别羽就来气。 原本就很在意的“那个影子”又在他脑海里跳来跳去,不仅挑战了他此前与若普唯一结合的权威,还让他连拿到图景控制权都束手束脚,调控处处受限。 【乖……】他立即改口,【若普,你该去问那个改造你图景的人都干了什么,啧,最该被问的是你自己才对!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想知道是谁的实力居然在我之上。让我见一面。】 哨兵不知是专心破地下基地密码门,还是在暗自组织借口,结合带好一会才传回他的话。 【可以。但在这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件事。】 向导忍不住皱眉。他放下扶墙的手,朝西里尔回来的方向边走边问:【什么事。】 【江别羽,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你拒绝塔,或者教会的指令,很重要的指令,你会答应吗?】 【很重要的指令?有多重要?】 【关系到地球……不,伊甸方舟的未来。】 江别羽沉默几秒:【那我为什么要拒绝?这跟我们来努曼岛执行任务有区别吗,你现在不也在这?】 【没事了,】若普徒手打穿武装机械外壳,然后捏碎里面的核心,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哨兵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体扑上向导猛舔,这才让追问的话戛然而止——一如它被赋予的首要任务,是“阻止任何人过度探查图景,包括江别羽”。 所以偶然间,看见图景内被江别羽打了几十次「禁区」标记的公寓楼,他哑然失笑,忍不住心想等江别羽彻底反应过来,到时自己会被他狠揍一通。 毕竟那里是干扰意识体的藏身处,也是独属于江别羽的陷阱,而色总令智昏。 破音电子声响起:“X65%?&34代号。认%*!?证@*通过。博士,欢?※迎回* 家。” 刺眼的蓝光点亮黑暗,最后一道暗门终于能用密码打开。若普自行拉高屏障防止神游症爆发,同时放下原本想强拆的拳头,安静等它完全开启。 科学理事会经过分析,已经确认发射信号的手动校准点,位于实验基地地下研究核心区,最后由瞭望塔台发送。 虽然不排除程序意外启动的可能性,但除掉其他坍塌入口,这里是仅剩通道——二人到来前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而它极其偏僻,多次拐弯,越朝里越狭窄昏暗,深通地底。 所以江别羽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带着海东青和西里尔离开去杀聚释生物,他怕自己憋死在里面。 生还者难道在其他入口坍塌前就进去了? 「补给。身份。避难,」若普右指轻敲裤腿思考几种可能,「能发送信号说明系统还能用。刚才破坏了两道门,里面应该有警报声才对……太安静了。」 暗门完全打开了。 腐尘味的幽风撩过若普被汗湿的军装,像是把极寒种进骨头里。蓝光太过妨碍视线,若普伸手捂住屏幕,稍微倾身观察暗门后一片漆黑的环境。 黑暗不会影响哨兵极好的视觉感官,他能看见走廊尽头断裂的线缆,以及熄灭的安全出口灯牌。 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异常声响,甚至没有过滤机和系统运作的噪音。 【江别羽,】他利用结合带联系道,【门打开我准备进去了。让西里尔带你去瞭望塔台吧,那里安全些。】 向导似乎在幽闭恐惧和完成任务之间痛苦纠结了一番:【不行,我也得去。等我一下乖狗,你看看最近的照明还能不能用,但别走远,我现在过来。】 由于终端里的地下基地图纸随隐藏文件一起被销毁,若普只能低头查看科学理事会提供的手抄版本,发现总启动系统离这个通道很远。 视觉辅助仪可以切换夜视功能,但过黑的环境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哨兵短暂考虑,还是决定劝说向导去瞭望塔台等待。 正准备告知,他忽然听见了清晰的心跳声。 不属于他或江别羽。心跳声又重又缓,似是泵着粘稠的血,每跳一下都极其疲倦。 若普抬起视线,缓缓朝走廊尽头望去—— 那里多出一道人影轮廓。 它吊挂在眼睑下的眼球正死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 …… “[哔——]。” 第四次联系不上哨兵后,向导终于把脏话骂出口了。 他站在地下核心区的通道前烦躁抱臂,原本答应等他的哨兵不见踪迹,只剩哨兵那只还在啃自己脚踝的傻狗精神体,裤腿都沾满了它的口水。 「海东青在里面飞不起来,我难不成要指望它帮我开灯……」江别羽心情复杂地望着西里尔,已经麻木得不想管它了,「这种地方果然跟静音室有很大区别,起码之前我知道乖狗在哪。」 结合带可以反应搭档的状态,目前能确定的是若普虽然失联,但生命体征还在,也没有出现神游症状。 可终究不能放松。暴毙是一瞬间的事,必须尽快找到他。 “西里尔,”江别羽刚弯腰想揪它抬头严肃点,西里尔就瘫在地上翻滚撒娇,“啧……给我站起来!” 以乖狗的性格,怎么会有西里尔这样泼皮无赖的精神体啊?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搞懂。 明白向导意图后西里尔认真不少。它爬起来抖动身体,很快就纵身跳下通道,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催促。 江别羽深吸几口气,切换夜视后尽量做足了心理准备,慢慢朝下方的黑暗走去。 结合带的联系依旧死寂。他被最后一道暗门的蓝光晃了眼睛,不得不伸手挡住发热的显示屏。他低头,看见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有一串新鲜脚印,直径朝走廊尽头延伸。 “乖狗?”他屏住呼吸,轻声道。 无人应答。 「直接走中间,不怕遇到点什么吗?」江别羽观察那串疑似搭档留下的脚印,不由得皱眉,「你不至于连这点防御意识都没有。还是说这不是你的脚印,你在外面?」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望向身后因拐角而光线暗淡的出口,只有被光照射的林叶影子摇曳。 他烦闷地叹了口气,再回头时,却突然发现本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多了个人。 “什么?”向导认出那人猛地瞪大眼睛,全身都控制不住颤栗起来。 那人缓慢抬步,忽然朝他飞奔扑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地下基地 第39章 创伤·交易 「多出两条腿……这是主赐予圣子的么?」 「大祭司殿下,准确来说是我们拥有了两位圣子,」一旁推轮椅的男人提醒道,「很意外的结果啊。」 「原来如此……神的旨意,我们无需惊讶。」 为了防止久在黑暗孕育的圣子双眼被阳光灼瞎,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不仅导致室内昏暗影响视觉,还让空气中刺鼻的腐臭血味挥散不去。 坐在轮椅上的大祭司并不在意。他微微一笑,让满面的皱纹和老人斑都朝双耳推挤——作为圣洛普斯教会目前地位最崇高的领袖、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神选计划是他最后的心血。 他抬手轻拍轮椅扶手,身后的男人立即心领神会。他命令屋外等候的几名契约使徒进来,将缩在角落里紧紧相拥的两个孩子分开。 自昨夜从「试炼井」被打捞上来,这两个孩子就一直保持相拥的姿势不肯放手,哪怕野蛮进食也不例外。他们浑身血污,像刚从子宫坠出的连体婴,所以年迈的大祭司才会误以为圣子有四条腿。 深埋在男孩怀中的女孩脸上破布缠绕。 使徒还未伸手触碰,她就敏锐感知到有生物靠近,顿时疯狂尖叫起来。本就死死抱住男孩的胳膊牙签似的细,又将他的身体勒出更深的凹陷。 腐烂的侧腰和后背溢出脓血,男孩受痛,不由得颤声哽咽。昏暗中,那张叠满血痂和脏污的脸根本看不清表情和容貌。 哭喊声和疼痛令呆滞的男孩回神。他缓慢眨眼,蜷缩身体习惯性护住女孩,然后按住她的后脑,让她的脸贴死在自己的胸口上,利用窒息阻止她发出声音。 男人示意无从下手的使徒后退,朝两个孩子走近了些。 男孩警惕地盯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毫不掩饰杀意,却并不源自仇恨,只是生物本能的威慑。 「把妹妹放开吧,她会喘不过气,」男人找到一个合适距离蹲下,温和道,「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你妹妹的名字呢,也记得吗?」 「……」 「江-别-羽,你叫江-别-羽,」似乎意识到男孩的认知思维已经变得迟钝,男人放缓语速,引导道,「这是你妹妹,司-诺,还有印象吗?江-别-羽,司-诺。」 「……你。」男孩察觉到他的善意,将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 「我是裴吉,裴-吉。」 「……裴……?」 男人慢慢朝他伸手,掌心向上,充分表明自己不会造成威胁。 「触碰我吧,孩子。我会带你们回家。」 …… …… 黑影扑来的瞬间江别羽大脑宕机。 尽管半张脸都被沾满血的破布裹住,江别羽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因为「神选」那年他亲手用衣服勒住司诺的眼睛,导致她严重失明,瞳色尽失。 年幼的妹妹踉跄朝他奔去。她举着双手,凄厉哭泣求他拥抱。 江别羽分明伸手想接住她,身体却猛地后撤,一脚踩在西里尔的爪子上。 “嗷呜——”西里尔委屈地痛嚎起来。 它用力把爪子从江别羽的鞋底下抽出来,张嘴就咬他大腿报仇。 疼痛令人清醒。江别羽嘶了一声,立即意识到西里尔这个反应说明它没发现异常—— 原本该揪它问是不是造反,但他惊魂未定,身体僵直得动不了了,甚至还直勾勾瞪眼盯着走廊。 走廊突然无限延伸,在胶片机质感的快闪中快速拉伸,变成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仿佛下一秒就有列车拉响长鸣冲撞过来。阴风夹杂发霉血味,老旧的电流滋声突然炸在耳边。江别羽浑身一颤,惊恐注意到尽头灯牌频频点亮红光,但指示的不再是安全出口,而是「试炼井」。 为什么没有任何精神波反应!?不是精神攻击!? 怎么会!?怎么会!? 他妈的!!真的有鬼!? 心率急剧攀升,震得人反胃想吐,但这次没人询问他是否不舒服了。江别羽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面色发白,从未这般恐惧一向讨厌的幽闭环境。 “西里尔……”他颤声道,极力控制右手想要触碰西里尔,好让它把自己叼出去。 但他只摸到滑溜溜的头发。 向导猛地低头,发现扮作妹妹的鬼一直挂在他腿上。 时隔多年江别羽再次发出惊恐大叫,他差点吐出来了,踹开它连滚带爬朝外逃—— 但无数个曾共处井中的「候选者」竟然从外面涌入!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喊,堆成海啸般的人墙,又把江别羽挤回漆黑走廊。 “救救3I/$1我!!”“啊!!”好痛!我?%好痛!”“呜…”“妈\?妈!”“杀F$6!了我!杀- `了我!”“回]家…让我回65%?&34家…”“我不^-想=死!”“啊啊!”“救/命…”“真的好%*痛!”“能不^)能杀@*了我…”“我不-要!!”“我没e,?G有做!?错什;’]么.我/没有8i[\做错什{么…”“让我}死吧…求u62.!,你!求|}求\?你!”…… 应激创伤逼得江别羽丧失所有思考,还因为人群踩踏掉落的断肢绊倒。有什么东西趁乱死拽住他,他无暇顾及,被一路拖向地下基地深处。 “乖狗!!”他捂住头绝望喊道,却半天摘不下助听器,仿佛回到当年的试炼井被迫听这些哭喊,恨不得彻底聋掉,或者把吵闹的同伴全部杀光。 某个瞬间所有人和声音都消失了,原本漆黑的廊道忽然冒出几盏不太亮的壁灯。 向导半撑在地上痛苦干呕,难受中发现西里尔和自己的精神连接不知何时断了,像哨兵一样失去踪迹。 「声音……我的声音怎么……」 他艰难咽下涎水,又恍惚看见自己的掌心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每根手指都变得短小干瘦。 这不是成年人该有的掌型。 “小羽,你在这里。” 壁灯照不亮的前方踏出一个人影。它漫步靠近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看见他惊惧却完全不能动弹时,怜爱的气息也更加浓厚。 “感恩神。祝贺你领悟主的福音,成为神选之子,带领我们寻找光明与爱。” 那人动作轻柔,却直接把少年提溜起来控制住,不由分说亲吻他的额头。 “向主宣告你的忠诚。” 江别羽已全然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了。 “老师,我……”话卡在喉咙,他想要回答却再次剧烈干呕,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脑海突然有一句话盘旋,扎了根似的拔都拔不走。 【江别羽,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你拒绝指令,你会答应吗?】 我…… 那人温柔捧住他的脸,要求他不要走神。 “向主宣告你的忠诚,小羽,”它重复道,“你愿意为圣洛普斯奉献一切吗?” “……我……愿……” “江别羽!!” 第三人的咆哮打断了他的话。 江别羽猛地一怔。他还未扭头,手腕就被另一个少年狠狠攥住,整个人瞬间从老师身边拽走。 “你是……?”他面露茫然,却跟着离开没有挣脱。 少年没有回答他,或许也在等他赋予自己合理的身份。 两个少年一路跌跌撞撞,触碰也逐渐从手腕下滑至掌心,最后十指紧扣。他们既像是逃命,又像是私奔,共同朝黑暗深处跑去。 …… …… 匕首狠狠刺穿了人影的心脏,尸体沿墙壁无力跌坐,血溅了刺杀者一身。 若普面无表情地擦刀,唯一不能遮掩动容的眼睛已切成金蓝异瞳,此刻看不出情绪。 “还要杀几次,你才能放弃用他的形象。”哨兵低声道。 “你不害怕么?阿尔法,你刚才杀了你的老师七次。” 被贯穿心脏的尸体突然抖动,两颗不稳固的眼球又从眼眶掉落,挂在脸颊上。[乔衡]伸手把它们塞回去,又一路下摸,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那儿正肉眼可见的愈合。 “我不属于阿尔法,你也不是我的老师,”若普攥紧匕首,再次把对方钉死在墙壁上,“你是卡塔斯芬子体!” “啊啊,地球也称呼我们卡塔斯芬么?看来阿尔法掌握了这颗星球一定的话语权……”它微笑起来,“原来你不属于阿尔法,但你怎么会有阿尔法的力量?” 若普没有作答。但匕首再次刺穿它心脏前一刻,西里尔突然回到了他的图景。 他微微一愣。 “你那位搭档远不如你果断。”子体口吻遗憾。 “轮不到你评价他!”若普皱眉。 “别忘了,现在你也被我困着,”子体平静道,“想去救他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很划算的交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创伤·交易 第40章 和平与爱 「这是……我以后要杀的东西?」 一本修订版《卡塔斯芬调查手册》摊开在少年哨兵面前。他低头翻阅,辨认那些眼熟但不认识的文字还是太过吃力,便只观察配图里的异形生物体。 它的躯干与人类相似,却是拙劣的模仿,像是为了适应这颗星球环境作出的拟态改变。 「是的。你看到的这个是子体,可以理解成聚释生物的掌控者,就像指挥士兵的长官那样。它们都属于卡塔斯芬,」乔衡用食指依次扫过文字示意少年,放慢语速重复道,「卡-塔-斯-芬。若普,你在福克区的时候听说过么?」 「有一点印象,」若普点头,「卡什么的,有人说过。」 「卡塔斯芬。是想参军的人?」 「忘记了。」 察觉到少年对星球磨难兴致平平,乔衡没有过多苛责。他能理解生长在福克区的孩子们一切以生存优先,保卫地球这样宏大的梦想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毕竟下一顿饭的着落更重要。 单纯的生存思维会限制想法,所以哪怕凭借身手养成不错的体格,若普也从不关心是谁侵略地球,更没想过参军为人类战斗。 「把它们都杀了,我能得到什么?」他问乔衡。 「曾属于我们的家园,」乔衡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得到和平。」 「和平?」少年面露不解,「我得到了和平……然后是什么?」 「然后,然后是……」乔衡一怔,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没人知道彻底驱逐卡塔斯芬后的生活。 活着的人还在苦苦战斗,死去的人已经无法感受。 「这很难回答吗,乔?」 庄睿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他的轮休假期比乔衡晚一天,结束全部工作回家已经天黑了,刚好遇见每周被乔衡带回来恶补文化的若普。 少年才要扭头看他,就被起身的乔衡按住脑袋不让动。身后很快传来亲吻的声音。若普脸颊红透了,心底无语你们非得现在亲吗? 「庄议长有什么高见?」乔衡略微放松按住庄睿后颈的手,笑道。 「别闹,竞选还没开始呢。」庄睿意犹未尽又啄了他嘴角。他余光瞥见若普的头发快被乔衡揉炸毛了,便帮忙拿开,道:「小鬼又害羞了,脸烧得这么红。干什么,不是没让你看见吗?」 若普腾地站起来,转身将他们各瞪一眼打算出去,表情看起来很幽怨。 「你脸上怎么了,被谁打了?」庄睿眼尖,把他拉住了。 「教会那小混蛋干的,」见若普不吭声,乔衡叹气,「还好,若普至少能还手。」 「又是他,不是第一次了吧?」庄睿不满皱眉,「教会太纵容他了!这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某种必要的释压方式”,裴吉教士是这样解释的。现在教会权力太大,我们能做的有限……或者你教若普怎么抵御那孩子的精神调控,毕竟你也是向导。」 「乔,只能说希望教会有手段一直控制住他,」庄睿严肃摇了摇头,「圣子不是随便赋予的称号,尤其他毫无血缘继承的纽带。他的能力构成方式非常奇怪,绝不是正常觉醒!如果哪天他脱离掌控,连你也很难对抗。」 「我能走了吗?」若普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出声道。 乔衡想起他刚才的提问,便催促庄睿回答,“和平之后是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庄睿摊手,「和平之后,就是要延续之前的爱啊,这难道不是和平最好的诠释吗?」 似乎没想到庄睿的回答也这么抽象,但确实相当有理。乔衡笑了,扭头问若普有没有听懂。 少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自然不懂,因为没有需要延续的爱,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空洞且无意义的答案。 「等这小鬼找到爱了,他会明白的,」庄睿边说着,边轻轻把若普推出去,好享受和爱人的独处,「我已经找到了,所以我明白。」 大概是见证过他们恩爱的时光,乔衡牺牲后,若普再和庄睿见面时总极力避免提到任何有关乔衡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只谈工作和任务。 庄睿瘦了很多,与塔新派的哨兵搭档时总出现难以磨合的情况,精神状态极差。但为了成功竞选议长,他强行振作,若普偶尔因执行任务和他碰面,临走一句话都是“你多注意身体”。 19岁那年,若普和江别羽一同被关了监禁,释放那天是庄睿亲自来接。 一个月监禁的生活质量糟糕,若普先是询问江别羽的状况,得知他被教会的人安全带走,才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 「你是因为跟踪那小鬼乱来,有帮凶叛逃嫌疑才被关的,」庄睿平静转述监察会最后敲定的结果,「还有什么不满要说么。」 「没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会影响你议长的职位吗?」 「当然不会,我又没指使你,」庄睿浅浅勾了嘴角,「你做得很对,若普。对外不能说,但我支持你。」 「为什么?」若普睁开眼睛,转头好奇望着他。 「不要让你的搭档独自面对任何,如果可以,距离最好一直保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庄睿苦笑,「如果那时我能在他身边,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现在来接你的人也不只是我。」 年轻哨兵想说些什么,张嘴却只剩沉默。 他闷闷应了一声,好半天才开口道:「你现在还好么。」 大概明白他想安慰自己却不会表达,庄睿把语气放轻松些,让他不必担心,毕竟生活还是要过,工作还是要做,虽然事务繁多不再上前线战场,但该打的仗一个也没少。 「一切都是为了地球和平,」他认真道,「乔毕生的梦想,我会替他完成。」 「那和平之后呢?」若普问,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问,「抱歉,你当我没说。」 庄睿笑了:「若普,你好像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没变,就那时跟你说的,和平之后是延续爱。我知道乔一直在我身边,他没有离开我。」 轿车短暂被红灯拦住。庄睿抬起视线,看见一只飞鸟从蓝天划过。 「爱令我们不惧死亡,所以才更期待明天……」他轻声道,「我没有止步,也没有哭泣,我一直在向你前进。」 …… …… “你把我们引到这,就是为了交易?” “显而易见。我甚至向你暴露了智慧事实,很慷慨的举动。” “不如说是无奈之举,”若普利刃归鞘,松开被连续捅穿八次的子体,“而且你也只是思维拟态,不是真正意义的卡塔斯芬。这些事我比你想象中要了解得多,你骗不了我。” “啊呀,还说你不属于阿尔法,地球对我们的了解可知之甚少。不得不承认,那群败犬之徒还有点实力……” 子体靠回走廊墙面,喘息着恢复伤口,分明双方该是死敌却像朋友似的交流:“你在为谁战斗?地球?阿尔法?还是那个……圣洛普斯?” “交易是什么,”若普没有回答它,“和我谈判前先把他的形象换掉。” “我知道你不担心你的搭档,但你不考虑一下我为什么选你老师的形象吗?”子体笑道,露齿满嘴是血,“你的思维信标告诉我,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但你无动于衷,我甚至有点怀疑我的筹码能否让你满意——嗯哼,若普,你的名字,你的搭档,江别羽,还有很多记忆痛点——思维信标都告诉我了。” 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哨兵还是不可避免因它的话感到吃惊。 「思维信标」对应地球语言,就是某种类似精神图景的东西。这是卡塔斯芬的能力领域范畴,而人类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说说你的筹码。”哨兵尽量面不改色道。 “出于善意,我会给你两个交换筹码,”子体友好道,“第一,我们各取所需,事成之后你们可以平安离开;第二,我可以告诉你这位牺牲者的死因。” “你的筹码的确不能让我满意,尤其第二点,他的死因就是因为你们!” “因为我们?”子体哈哈大笑,“不是哦,朋友,他是被你们自己人杀的。” 若普一怔,让子体迅速捕捉到他剧烈浮动的思维信标。 “怎么样,要重新考虑了吗?”子体语气真诚,却又像赌场深渊的引诱,“是谁杀了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和平与爱 第41章 混杂体 “子体故意设计的陷阱?” 离开[老师]身边后,江别羽清醒不少,逐渐想起努曼岛的任务——刚才在通往地下基地的走廊,自己遭遇了极其逼真的幻象,竟并非来自精神攻击。 [老师]没追上来,分明二人在它眼皮子底下逃走。若普告诉他那是卡塔斯芬子体,不是真正的裴吉教士,想必那个发射信号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先找中控系统。”哨兵道,仍然拽着向导在黑暗的廊道里疾跑。 他的声音也像变声期似的难听涩哑,向导不由猜测幻象仍在持续,甚至逼真到一种境界:比如他们很可能还保持着年少形象,在地下基地的迷宫中横冲直撞。 他快速确认自身状态,精神图景意外又不意外被封锁了,耳目残疾竟莫名治愈,但视觉辅助仪和助听器不翼而飞,就连当初手术留下的痕迹也不存在。 后腰别的手枪和应急医疗用品同样消失。江别羽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蔽体的衣服,只剩右侧口袋那张身份识别卡和杜霖提供的巧克力——这难道也是子体故意为之? 失去精神图景的向导,和丢了导盲犬的盲人没有区别,尤其此刻他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即使哨兵在他身边,他也不甘心自己有变成拖后腿的废物嫌疑,毫无安全感。 遇挫令江别羽忍不住烦躁,认为自己“正常”得连世界政府的新兵也比不上,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你怎么样,乖狗,有没有受伤?” 向导有些气喘,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从子体身边离开就没停下休息过。哨兵好像很熟悉这里,即使附近没有一丝光亮也能带着他顺利前进。 “还好。” “[哔——],你什么时候这么回话了,图景呢?” “……暂时用不了。” “海东青的链接很微弱,但不是没有。你先注意神游症,有问题马上说,我尽可能从它那拿回图景,”江别羽感觉自己好像绊到什么东西,大约是6年前遗留在地下基地的尸骨,稳住脚步和呼吸继续道,“还有多久到中控室,我的……” 他忽然噤声,不自觉伸手捂住前段日子在巴罗门摔断还没痊愈的侧肋。 按压没有任何刺痛,那儿也许像耳目一样恢复正常,但更不对劲的思绪顷刻笼罩在他心头。 “怎么了?”若普似乎回头看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大了。 江别羽看不见他的眼睛在哪,只是迎着视线抬头。 “没事,你说得对,先找中控系统,”他朝哨兵笑笑,把相扣的手指略微松开了些,“再跑快点吧,若普……越快越好。” …… …… 中控室内。 根据积灰的说明书指引,江别羽把最后一道程序输入系统,核对后叫若普上推控制台总闸。 过滤机启动的轰隆声响从通风管道震出,像有怪兽嘶吼。最先亮起的是智能控制总台,它电子音破烂,提醒操作者地下基地有30%照明系统损坏,67%过滤机停止运作,59%清理系统无法响应,85%系统权限需要更高级的身份指令解锁。 “正在启e,?G动照\?明,未响3I/$1应,更?%换启- `动路!径,响@*应成%?&34未响应,启?-用后8i[\备能u62.!源修复,正在……” 江别羽抬手压住自己的前额,形成一片小型区域阴影,防止疯狂忽闪的照明设备造成视觉癫痫。等待照明稳定期间,他盯着左腕内侧,发现前些年遗留的自残划痕少了一大半;翻转手面,曾经在战地受伤留下的疤也不见了。 「奇怪,我已经清醒了,它怎么还不让我变回去,」他心底默念,「这只会让我更戒备……」 作为向导,江别羽本该注意这种很容易造成哨兵应激的情况,因为他们感官太过敏锐,这样频繁闪烁且噪音巨大的环境对他们而言是极重的负担。 但他发呆似的定在原地,也不问若普有无不适。 哨兵眯起黑瞳打量他的背影,心底同样疑惑嘀咕,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忽视自己,连敷衍的关心也没有。 智能控制总台最后一次完成修复,仅剩的监控显示基地大部分廊道都亮堂起来,却意外少有尸骨,或许当年自动运行的清理系统已经把它们处理干净了。 江别羽把手放下,转身望向若普。 哨兵同样保持十几岁的模样,侧颈的枪伤也不见了。那张俊脸一如沉闷别扭,又带了淡淡青稚,倒让向导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他们在圣所参加实战模拟的日子。 “打开中控系统了,然后干什么?”他很快交叉胳膊,颔首道。 若普似乎一怔,因为江别羽向来习惯主导,执行任务期间不会把指挥权让出来才对。 “你要我决定?”哨兵有些迟疑,见他没有太大反应像是默认,便不再纠结,“既然塔的指令是寻找生还者,就用身份解锁高级权限,让系统追踪存活生命体征吧。” “嗯,”向导拍了拍控制台,示意他可以自行操作了,“那你解锁。你也知道我这几年残废没上前线,忘记操作步骤是很正常的事。” “……江别羽,我们不能同时留在这,”哨兵凝重道,“子体很可能会找过来,我要提前拦截它。所以你先留在这开权限,其他操作一会等我回来再弄。” “好啊,不过你要小心它,”江别羽想了想,把口袋里的身份识别卡和巧克力都掏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东西都不见了,我身上只剩这么点东西。你的向导素呢,还在不在身上?” “在,”若普点头,江别羽注意到他瞥自己手里的东西好几眼,似乎非常感兴趣,“我很快回来。” “难怪你刚才有恃无恐,我都忘了你会失控……”江别羽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不好意思啊首席,我应该多关心你才对。过来吧,这是主人的赏赐——吃掉,补充完体力就保护好我。” 他捏着身份识别卡一角,把上面的巧克力朝哨兵的方向递去。 哨兵一怔,几乎立刻伸手去拿。 两人同时捏住身份识别卡的瞬间江别羽面色一凛,直接用力把卡折断了。 “你……” 哨兵惊讶还未出口,来不及防御甚至看不清路数,身体已经被摔在控制台上,误触一大片按钮引发警报。红灯刺入眼睛,他视线再清晰时看见江别羽目露凶光,紧接着又是一拳砸下来,头都被打歪了。 “操你大爷的!!你最好别变回去!替乖狗受我三年前就想对他干的事!!” 忍耐已久的恼火终于爆发,江别羽把它按在控制台上往死里揍,只恨手里没有工具,拳头都打痛了。 触碰肋骨那一刻,江别羽就起疑心了,因为突然出现的[若普]一反常态,根本不关心他的伤势,明知道他肋骨有伤还拽着他远距离跑动,急着找中控室。 一个平日发现自己只是心率不齐都忍不住多嘴一句的乖狗,绝不会把任务优先级摆在自己之上! 如果说指挥权的让渡只是进一步试探,那么[若普]愿意接甜食的瞬间就彻底暴露身份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早就被戳破,子体挣扎伸手想要阻止他的殴打,却被血糊了眼睛到处抓不住他的手。 “小羽,别再打了。” 它切回裴吉的声线,果然令江别羽呼吸一窒,让拳锋生生停在子体歪斜的鼻梁上方。 “你骗不了我……!”他极力稳住发颤的声线,却入了心魇般再难动手,“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卡塔斯芬子体!我搭档在哪?你把他怎样了?!” “很失败的一次实验,”子体无奈自言自语,“人类确实很奇怪。明明那个人他很在乎,明明这个人你也很在乎,你们为什么都能下死手?” “啧!这不是我想听的回答!”江别羽拧住它的衣领,质问道,“我搭档在哪?!” “不要生气啊,小羽,”子体微微一笑,决定在江别羽解除恐惧前都用他老师的声线,“想去救他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交你大爷,”江别羽立即驳回,“在我杀掉你之前你最好让自己识相点,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子体呼出鼻腔里的血泡沫,作为思维拟态的存在它确实不能还手,只能任由殴打。但精神的力量不容小觑,哪怕江别羽再虚张声势,思维信标都诚实反应了他当下糟糕的状态。 “我们是灵魂长存的文明,你自以为的痛苦,对我们而言不值一提,”子体怜悯道,“明白吗,你这个可悲的混杂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混杂体 第42章 他不爱你 「它叫我什么……混杂体?」 江别羽听出它语气难藏的刻薄,好像自己是某个肮脏杂种——这让他想起部分糟糕回忆,尤其当年在试炼井下的遭遇。 不爽又加重了一层。江别羽拧住它,厉声要它有本事再重复一遍。 “不想救也可以,小羽,”子体岔开话题,“毕竟「我」(代指裴吉)也很讨厌他,他死了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除非你愿意和我(代指子体)交易:我希望你解除基地系统权限,作为交换,我保证你们安全离开。” 江别羽冷笑:“你该不会以为你的交换很有吸引力吧?” “依据思维信标的指示,我胜券在握,”子体彻底放松身体,瘫在了控制台上,“感受到了吗?” 向导不明所以,再要开口质问时,沉寂半天的图景像鸡蛋裂壳,让部分力量回到他手中。结合带瞬间传来火烧般的疼痛,他立即感知到自己的哨兵早已陷入重度神游症。 “这不是威胁,只是一点小小的提醒,”子体温和道,“你的思维信标都告诉我了,这个人可不止是你的搭档——他是你的爱人吧。” 它捕捉到江别羽果然分神,愉悦和满足的情绪涟漪似的荡漾在被地球命名为大脑的「意识海」中。 「思维信标」是远超「精神图景」的升格存在,可以利用极强的精神干扰算力,推导低等生命体的行为,乃至深层搅毁他们的意识海——这将是卡塔斯芬最终主宰地球的资本根基。 尽管它只是无数聚释生物尸体凝聚成的拟态产物,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子体,但它掌握了属于子体的思维信标能力,对卡塔斯芬的归属更是深信不疑。尤其江别羽的思维信标和透明的水母没有区别,就差把“同意交易”二字写在脑门上。 而唯一令它不解的,是这位向导为什么会识破自己的身份……它明明破译了那个哨兵的思维信标才来对付他,完全按照他的行为模式进行演绎。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 正准备虚心求教实验失败的原因,江别羽再次用沾血的拳头当作交易回答。子体痛呼一声,那些在封控下异常脆弱的精神丝线仍然将它牢牢缠死,抓住每一个机会狠狠攻击它的意识海。 “思维信标是什么东西?告诉我,”向导面无表情地掐住它的脖子,试图改变被它挪用成老师的声线,“比起我搭档,我更关心你的事——你又是什么东西?我杀过很多子体,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形态……甚至能跟我交流。” 它震惊极了,甚至来不及回复,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脱离了思维信标的推导。 “最后一次警告,”子体有些恼怒,连身体修复速度都缓慢下来,“不和我交易,你们全都会死!先死的就是你搭档!” “他不需要我救,”江别羽笑了,令子体更加迷惑,“为我战死就是他的使命,明白吗,你这个可悲的单一体!” 仿佛试图用棉签撑起钢筋,江别羽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丝线逐渐吃力,但极力维持着强硬的攻击架式——你的图景到底是什么东西?!简直跟朝海里扔石头没区别……他咬牙切齿地想。 这是他第一次对子体发动精神攻击,至于有没有效果他根本没底。此前面对子体,基本交由哨兵物理肢解它们,这也是伊甸方舟长久以来对付卡塔斯芬的最优方案。 虽然不能确定结合带传递的信息是否为子体故意捏造,但比他先进入地下基地的若普失去联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江别羽猜测若普一定被牵制住了,才让子体敢踩到自己头上来。 某种程度也印证了物理肢解对它无效,或许精神攻击能瓦解它。 “够了……!” 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海竟被一个混杂体侵入,子体陡然奋力,利用思维信标压倒性的特质彻底扯断向导的精神丝线,很快将那些丝线尽数反刺向导。 江别羽吃惊,本能抵御的屏障立即碎了大半。 “不值一提的痛苦?”他咳了一声,还有空报复它刚才出言不逊的话,嗤笑道,“你的挣扎根本是个笑话——来啊!继续向我证明你的文明!” “我本该杀了你,但一切为了卡塔斯芬的终极目标,你们都是很好的实验对象,”子体变脸似的,又真诚道,“你还有最后挽回的余地,小羽。听老师的话,把系统权限解除。” “你他妈被打傻了吧!我不会再上当!” 江别羽第二次发动精神丝线攻击,试图突破它的图景,想要找到那个被叫作“思维信标”的定义。但子体竟然凭空消失了,导致他一拳直接锤在控制台上,挫伤了指骨。 向导嘶声咒骂,很快发现自己的声线恢复正常。喉咙血腥味很重,右侧视野也消失了。他立即抬手触碰眼眶里塞着的人造眼球,顺带摸向耳后的助听器确认它们都在。 他回到现实,子体和遗留的血都不见了,但地下基地的中控系统确实被他开启—— 刚才的遭遇好似梦游。江别羽沉默盯着原本交由[若普]上推的控制总闸,比对灰尘掌纹后发现是自己亲手推上去的。 「啧。它的精神操控……」 他慢慢握紧拳头,不得不承认那个子体有超乎自己想象的能力。 图景坍塌程度比预计要严重一点,虽然暂时无法修复,但至少拿回手中。江别羽蹲下来,捡起那张完好无损的身份识别卡,犹豫几秒把那块同样掉在地上的巧克力也捡起来。他想起子体刚才盯着自己掌心的热切眼神,不由怀疑究竟是身份识别卡,还是巧克力更令它兴奋。 突然,监控端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江别羽立即抬头,看见所有显示屏里都站着裴吉的背影——他们行走在银白色的廊道,很快停下脚步,回头朝监控摄像头露出一张张瘆人的微笑面庞。 「小羽。」他们口型一致却无声,既像是威胁,又像是示好。 “解锁系统权限。” 老师的声音清晰响在他耳边,连呼来的热气都能真实感知到,就像本人从自己身后出现。江别羽受到惊吓猛地朝右侧躲,扭头却发现中控室内除了他空无一人。 “解锁系统权限。否则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不堪忍受自杀,”那声音温和道,“解除系统权限,小羽。你连临终的老师都不肯见,心底不觉得内疚么?” “哈?卡塔斯芬的脑子是不是都不正常,”向导怒极反笑,“要我教你怎么威胁人吗?第一点就是别让你威胁的对象出戏!” 子体并不向他过多解释,比如这只是改变实验进程的方式。江别羽不是解除权限的唯一钥匙,但却是不可多得的实验对象——它很好奇,依旧想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做出和思维信标推导不同的行为。 为了防止自己无意识解锁系统权限,向导攥紧手里的身份识别卡,很快离开了中控室。但即便他摘掉助听器也没能阻止幻听,或许那些声音已经深层污染了他的图景。 地下基地的廊道里到处都是[裴吉],鬼魅似的无处不在。江别羽四肢僵硬,每绕过一道拐角看见老师时心跳快得像抽了,不得不缓六七秒暗示自己这是子体的陷阱,才好继续前进。 【乖狗,听到立即回答我,我现在去找你,】他忍着结合带的疼痛传话,试图寻找若普的精神波纹,【听到了吗?我的图景撑不了太久。】 还是毫无回应。他焦躁地啧了一声。 经过老师的幻影时,江别羽总能听见额外的低语。 “小羽,我养育你成人,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只想见你和诺诺。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小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睡不着,来书房找我像凯恩那样弄乱桌面,搭在我肩上才肯睡。凯恩因为我的影响已经跳不动了,你也长大了,变得自私冷血,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我亲密……甚至不愿和我交谈。” “小羽,我和诺诺都是你的家人,你的离开和背叛没有区别。你伤透了我们的心。” “小羽,你辜负了……我对你的爱。” 他忽然顿住脚步,扭头望向了身边的[裴吉]。 那双浅绿色的瞳孔饱含哀伤痛苦,也倒映着向导迷茫且挣扎的神情。 “您真的……” 他差点又掉入圈套,瞬间抿唇止住未说完的话。 [裴吉]温柔笑了笑,伸手想要抚摸自己的学生。江别羽以为自己后退躲了,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对老师动手哪怕对方是假的,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定在原地,脸颊已被[裴吉]的指尖触碰。 “卡塔斯芬……!!”他咬牙切齿,却根本挣脱不了控制,“别碰我!!” “实验失败的原因找到了,你的致命弱点我也找到了。思维信标的推导始终准确,我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耻辱,”子体自言自语,“愿意与我共享记忆吗?当然,我已经洞悉了你的一切。小羽,人类似乎很追求「爱」这个能量,你的结合带……” 它认真下滑指尖,触摸江别羽后颈时立刻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就是因为「爱」他才会被扯断的吧。” 子体语气惋惜,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向导最后防御的屏障,在他的图景里肆意抓取海面散落的记忆碎片与情绪气团,将它们揉毁成不能修复的死结。 “但人类总喜欢做不对等的事情。” 它抹掉向导咳溅在自己面上的鲜血,怜悯地注视他支撑不住身体向后瘫倒。属于向导的精神丝线顽强挣扎想要反击,子体发现了,收垃圾似的吞噬它们。 “作为帮助实验推进的感谢,我可以和你分享失败经验,”它友好道,“你会认出我不是你的搭档,而我没有察觉,直接原因是「不对等的价值交换」。” 江别羽已经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痛苦地呛咳,连撑起身体都做不到,上一次会吐这么多血还是因为若普扯断他的结合带造成反噬。 “你的思维信标很明确展现了你对你搭档的爱意,你也相信他对你有同样的能量交换,”子体蹲下来,希望他能听见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但你的搭档,他的思维信标很清楚指示了…… 他并不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他不爱你 第43章 合作底线 努曼岛任务专用军舰内。 “联接马上成功。另外提示一下,克洛伊姐姐,首席好像很生气。” 娇小的少女脱去鞋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皮沙发上蜷缩。她指尖弹琴似的操作全息屏,琥珀色的双瞳倒映着屏幕里待处理的数据流水和文书。 但终端系统并未开启通讯频道。杜霖只是单纯开口,利用自身的意识海分别与远在伊甸方舟的克洛伊,和深入努曼岛地下基地的若普进行联接。和哨兵向导利用结合带的短距离联系不同,这样远距离的联接是她独有的思维信标能力,源自天生。 作为塔直属兵团的助理,少女此次跟随首席出战不单是为了辅佐,更是充当维系交流的处理器——防止上次巴罗门行动“首席哨兵失联、继而被圣洛普斯教会打击”的状况再次发生。 根据科学理事会提供的医疗报告,埋入若普体内的衰竭针很显然被教会滥用:该引爆和不该引爆的全部发作,导致他整整停摆一周,连带着兵团原本的执行计划彻底打乱。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教会此举目的尚不明确,也许别有用心之人会趁虚而入。 所以杜霖在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处理手头的常规工作,还要防范机密被窃取。只要看到圣洛普斯教会的人,她就恨得牙痒痒,想把他们都抓来处理烂摊子。 “你们借我脑袋说话的时候悠着点,别太激动,”身边没人,她还是习惯性垮起鬼脸,生怕两人没听见她的请求,“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痴呆了。” “你要相信阿尔法的优质基因啊,小杜霖,”克洛伊故作轻松道,“把耳朵捂好,不要偷听大人说话噢。” 她知道这只是个玩笑,毕竟是利用杜霖的意识海联接,杜霖不可能靠捂住耳朵避免听取谈话——哎呀,连小杜霖都感觉到他生气,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克洛伊心想,等杜霖静默后果然听见若普毫不掩饰愤怒的质问。 「“克洛伊,我只问你一件事:努曼岛行动是不是你们故意设计我和江别羽?!”」 “你为什么这样想?” 克洛伊惊讶挑眉,不由猜测若普很可能遇到那个智慧子体了,便自知理亏般语气带了几分歉意:“好吧,我承认,有件事确实瞒了你:发射信号在你们出发前15分钟被破译了——那是思维信标的运转模式,换句话说,是子体干的,它故意发射信号引诱方舟派人过去。你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江别羽去,所以首领要求我向你隐瞒。你们现在怎样了?” 若普或许处境不妙,搭上杜霖的意识海已十分勉强。克洛伊耐心等待几秒没听见他回复,询问杜霖后被告知他的联接很微弱,在将断不断之间徘徊。 “轻敌了,”她遗憾摇头,“小杜霖,你尽可能校准他的信标,他有空找我算帐说明事态还算可控。我现在去找首领……对了,你有捕捉到「弗洛赛柯」的精神波纹么?” “没有,江长官那边一直很安静,也不排除他和首席走散了,”杜霖紧张咽口水,道,“首席临行前我检查过他的向导素,一切正常,不会出事吧?” “最好别出事,否则我们最大的威胁就要变成若普了,”克洛伊很快整理仪容,从专属办公室出去,“我提醒过首领不要碰他底线,毕竟一旦涉及到江别羽,他不怀疑圣洛普斯也会怀疑是我们想图谋不轨,哎!不过瞒他这个决定虽然冒险,但值得尝试。” 乘电梯下行时,克洛伊忽然收到一条讯息,来自医学会的眼线。 【裴吉教士在家严重咳血,抢救中。】 这么突然? 克洛伊有些吃惊。她还记得江别羽从巴罗门昏迷回来当天夜间,这位教士不顾病体,坚持被搀扶来医学会远远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学生,但没靠近,似乎只想确认他平安无事。 谈感性,克洛伊同情这位为圣洛普斯奉献一切,却没得到神庇佑的教士;但谈理智,她希望他早点逝世,因为他和背靠的圣洛普斯一定会成为阿尔法复兴的阻碍! 「地球是最后的火种,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心底默念,静静望着电梯镜面里神情凝重的自己,一遍遍确认那双酒红色的眼睛还在迸发火热的亮光,「绝不能让你们口中的“圣光”降临!」 出电梯没多久,若普的思维信标总算接回来了。他似乎强忍不快,让克洛伊速度去找阿尔法首领,因为那个子体完全压制了精神图景的使用,他需要尽快解除控制,好去解救分开的江别羽。 “我正在路上,”克洛伊立即追问,“子体没有发现你有两层思维信标吧?” “没有,否则我不可能跟杜霖联接,”若普忽然嘶了一声,克洛伊摸不准他到底是否保持清醒,“庄睿……提醒庄睿离圣洛普斯远一点,尤其是裴吉!” 虽然不解他为什么提这件看起来不相干的事,但见他传讯实在困难克洛伊答应了,顺便告诉他刚才收到的消息。 “他最好挺过去,”哨兵冷声道,“等我回去当面了结他!还有你们!我刚才发现海东青的波纹彻底消失了——如果江别羽有事,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们阿尔法!” 克洛伊感受到杜霖的意识海狠狠一震,大约被真实杀意吓到了。她保持镇定,再想回复时若普的思维信标又断了,只留杜霖不知所措的求证。 “姐姐,首席陷入重度神游症了吗?他说的那些话……” “是啊,神游症会导致哨兵情绪失控,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克洛伊安抚道,“休息一会吧,杜霖,有状况马上联系我。” 她面上的淡笑在结束联接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论若普是否因为失控说这些过激的话,都很符合他3年前同意合作时的姿态。 「“我不关心你们所谓的复兴,只要江别羽在我身边,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21岁的若普一脸淡漠,「“但如果妨碍我的人是你们,我一样会对付!这就是合作底线。”」 换言之,他单纯是为了江别羽才同意和阿尔法协会合作。 倘若自己当年没有参加他们的结合仪式,克洛伊或许还会大言不惭让若普不必拿爱人作挡箭牌,而保卫地球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愿景。 江别羽或许碍于教会,没敢在结合仪式上干点离经叛道的事,但她天生拥有不自控的读心能力,清晰看穿了他和若普没有放在仪式台面上的真心话。 怎么会有年轻搭档在结合仪式上用“殉情”当做宣誓啊?一般不都是效忠塔或教会,守护伊甸方舟,乃至平安退役地球和平么? 简直闻所未闻,这让克洛伊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印象太过深刻,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自己窃听来的誓词,是很简单的八个字: 【一方既死,绝不独活。】 所以若普如果决定倒戈阿尔法,肯定不是戏言…… 「只是我们所追求的事物不同,注定会因为利益造成摩擦,」克洛伊加快步伐,深深叹了一口气,「希望通过神选的江长官不要让我们失望,毕竟我们和教会一样……都很需要“弗洛赛柯”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合作底线 第44章 境·灯塔 向导素针剂的针头极细,注射时一般不会造成疼痛,但哨兵混乱不堪的感官无限放大了侧颈的针刺感,像有一把钝刀架在脖子上来回划拉,不能给个痛快。 若普刚刚被迫结束联接。闭眼缓了两秒后,他屏住呼吸,快速把针剂从侧颈拔出,即使痛得身体微颤也忍住没有抽气—— 3年前他亲手扯断爱人的结合带,现在的疼痛比不上爱人当时遭受的千分之一。 「“不要习惯痛苦,”」母亲的话不停在他脑海里盘旋,「“习惯痛苦的人会忘记他们本该被爱。”」 但你也是因为痛苦才离开我。 哨兵轻轻叹气,还抓着空针剂的手不自觉摸上侧颈。 他依稀记得上次送还荣誉勋章,江别羽伏在他身上舔他侧颈的长疤,承认医学会重逢那天开枪只是为了报仇。 「“射三发是因为我只有三发子弹,”」向导用了力气啃咬,虽然很痛,却让哨兵有理由抱紧他,「“乖狗……有一瞬间我真心想杀掉你。”」 那时爱欲占据大脑,一心只想和他共赴**,所以若普没问他最后为什么选择留自己的命。但慢慢回神的江别羽不再提了。他的视线和右眼眶里的假体一样冰冷,不复刚才情迷时似渴求又似威胁的欲言又止,仿佛没什么好说的。 若普隐约能猜到江别羽给他机会的原因,可他犹豫了,没有回应江别羽未说出口的期待——重建结合已是意料之外,事实上他早就做好永远不出现在江别羽面前的准备。 只是命运的安排在十几年前就书写好了,不论是当年的神选计划,还是如今的圣光计划,都将让圣子按部就班完成他的使命、执行不属于他的意志。 而习惯顺从的江别羽一定不会拒绝最终指令。 我原本希望你离战场、离所有人越远越好,包括我……若普沉默想着,望向伤残的爱人时又矛盾得想陪在他身边用一生偿还,因为自己无形中也逼迫他痛苦。 哨兵睁开眼睛,神游症造成的痛楚在向导素生效后减缓不少。那双浑浊的金蓝异瞳重回灿烂,倒映着面前血流满地的尸体和断肢。 这里是【6年前】的地下基地,子体把他封锁在这,美名其曰帮他找到“老师被害的真相”,实则变相囚禁,或许是为了从他这脱身,好去专心对付江别羽。 哨兵死死攥紧匕首,只恨不能立即杀穿那个倒霉子体和那帮故意隐瞒重要情报的阿尔法们—— 一分钟前,向导那只海东青的精神波纹彻底消失了。 依据《塔部队洲际任务执行手册》条例,这种情况等于战死。 …… …… 随身携带的三支针剂已经被打空两支。 若普无法确定自己在「境」中的行为是否完全影响现实,权衡一番后,把看似空壳的针剂塞回了大腿外侧口袋。 「境」是卡塔斯芬文明的造物,换成人类理解的范畴,则相当于把精神图景外扩至真实世界—— 所以哪怕失控能最大限度提升战斗力,他也必须保持清醒,这样才能尽力感知江别羽的信息素和精神波纹,否则只会变成无意识的杀戮机器,彻底迷失在子体打造的陷阱里。 可感知结果是海东青瞬间暴毙了。 不论哨兵向导,精神体和本体都是合一的存在:本体死亡则图景消解,逐渐融化精神体;精神体死亡则图景撕裂,同样导致本体脑死亡。 若普垂眼盯着最后的亮银色针剂,愤怒心想这支要尽量留着,不仅为了在这杀子体,还为了回去杀阿尔法。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摇头,逼迫自己冷静防止乱阵脚,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考虑复仇和殉情,而是找到江别羽。 他不知道江别羽面对子体遭遇了什么,海东青死亡已成事实,如果换成别的向导基本可以宣告判决——但这不是江别羽第一只海东青。 上次在巴罗门执行任务,若普看了一眼就了然,而他也很清楚,3年前自己扯断江别羽的结合带,也确实间接杀了江别羽的精神体海东青。 【再坚持一会,江别羽,】哨兵用寂静无声的结合带传话,顺便伸手推过溅了血的白墙借力,好继续在尸骸中前行,【我答应过你,不管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 …… 「境」与现实世界存在相通之处,理论上可以找到被覆盖的真实。 若普短暂停下脚步,抬头仔细观察廊道天花板那一长串灯管。 阿尔法协会当初找他合作,为了竭尽所能表示诚意,将关于卡塔斯芬文明和阿尔法星球文明的已知情报都如实相告,其中就包括「境」的研究。 「“我们不是人类,”」克洛伊很少露出黯然伤神的表情,除非提到故乡,「“卡塔斯芬摧毁了我们的星球。用你们的话说,我们是阿尔法星最后的希望火种。”」 不幸的是,阿尔法人承载火种的宇宙飞船航线偏离,迫降地球后发现这里也遭受卡塔斯芬的冲击,而地球的科技文明甚至还不如阿尔法星:一旦真正的卡塔斯芬降临,地球绝无胜算可能。 幸运的是,这里就像还未扩散的癌细胞,只要有挽回余地他们都决心力挽狂澜—— 尤其拥有「弗洛赛柯」力量的圣子才诞生不久。 所以明知若普会随时调转杀意,阿尔法协会也坚持邀请他相互利用式合作,为了压制圣洛普斯教会错误的独裁,为了阿尔法文明日后的复兴。 「“阿尔法是战败了,但我们对卡塔斯芬并非一无所知。它们创造的境也不一定十足完美,有打破可能。”」 若普记得克洛伊提过这事,如果被困在境里,首先要找到虚幻与现实的边界,即反常的地方。 ……灯好像变暗了一点。 哨兵又认真分辨通风管道里传来的过滤机运转噪音,发现确实和刚开始进来时不太一样,变得卡顿起来。 他后知后觉子体果然骗了自己,所谓的交易根本就是个幌子,因为它至始至终都没提过诉求,反倒一再利用筹码引诱。 只是他没能定心,也确实很想知道乔衡真正的死因,这才让子体有机可乘,把他封锁在6年前地下基地的境里——突然明亮的环境和腥臭血河刺激得他神游症当场发作,好半天才缓回来。 「如果境和现实世界互通,是不是说明现实的地下基地被江别羽启动了?」 若普思忖着,认为这个结论可靠,因为6年后的地下基地年久失修,照明和过滤系统应该会有不同程度损坏,进而影响虚假的境。 种种迹象表明,二人此次面对的子体是思维拟态产物,它没有实际行动能力,倒很有可能通过境操控江别羽启动基地。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至于不选我的原因……若普微微皱眉,心想恐怕是它发现自己拥有来自阿尔法的力量,所以知道自己会轻易识破,优先选择了回避。 要想启动地下基地只能去中控室,哨兵终于有了眉目,立即按照科学理事会提供的地图动身。 …… …… 中控室内没有江别羽的身影,有的只是防守失败和聚释生物同归于尽的士兵尸体。 和受到教会熏陶、真心怜悯牺牲者的江别羽不同,若普见惯了死人,只有关系近的亲友死去才会触动。他直接抬脚越过几具尸体,想找现实刻印在境中的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 思路又断了。 哨兵有些失望,但没完全气馁,毕竟刚才的推论无误,从莫名闪烁出现数据漏洞的监控端来看,地下基地系统确实在现实被启动了。 「你发现不对劲才被伤害么,」他心想着,压抑情绪的目光来回扫视整间中控室,「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 寻找中,他注意到地上有半行血字,一旦发觉就变得异常惹眼——是一句残缺的“对不起”,就写在附近死去的尸体身边。 只顾找搭档无暇关注战场的哨兵微怔,想知道这是谁写的,又在对谁忏悔? 似乎触发了关键节点,若普再次听见耳熟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果然看见6年前的裴吉站在中控室门口,正朝“自己”说话——上一次看见境中的裴吉,还是子体刚把他投放进来的时候,后来他感知到江别羽出事,才把这件事彻底丢开。 子体或许真的在告诉他真相。 「“这位管理者不让你接管系统,这是阻碍方舟光明未来的错误举动。他的牺牲是必要的,不要害怕,不要难过。过来吧,F$6!?,更重要的任务还等着你完成,”」裴吉温和道,却说着令若普毛骨悚然的话,「“乔衡是个好孩子,你一会尽量不要让他死得太痛苦……愿主保佑你们。”」 教士从门口离开了。哨兵立刻追出去,却惊讶发现他已经快拐过十米外的廊道尽头。 堆积的尸体减缓了若普的追击速度,似乎是境有意为难,每当他快追上时裴吉总会瞬移到下一个廊道拐角。若普屏住狂躁的呼吸全力追赶,却在意识到这可能是另一层陷阱时立即停下。 裴吉彻底不见了,而神游症又被激发。哨兵愤恨锤墙,砸出一个凹坑。 ……我为什么谁都找不到!? 剧烈喘息中,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收回砸墙的手摸脸,发现自己哭了。 “……” 若普愣愣发呆几秒,迅速用袖口把眼泪擦干。视线重回清晰后他却陷入迷茫,哪怕他想前进,走不尽的廊道迷宫和绝望都压得他不知道该朝哪前进。 因为他的灯塔不见了。 “江别羽……”他低头失声道,在身体的轻颤中再次抬手按住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境·灯塔 第45章 抱紧我 「……你怎么又哭了?」 动手前明明说好不拿图景碾压,但眼见自己逐渐还不了手的江别羽再次耍赖,瞬间释放精神丝线放倒快揍上他脸的若普。他翻身压住若普,一转攻势又恶劣朝他脸上狠揍。 天黑时分,训练室没开灯,肢体冲突中看不清脸。直到感觉指背迎风发凉,江别羽拳头一顿,这才意识到身下的若普哭了。 「骗子……」 若普在福克区生活十余年,听过无数极其难听的咒骂。只是他从小阴郁寡言,能动手绝不浪费口舌,所以连骂人都不会,恨不得直接张嘴咬死江别羽。 见他搜肠刮肚半天就吐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词,江别羽不合时宜笑了,笑容却在掐他脸碰到眼泪时消失。 「骗你又怎样,啊?乖狗,你以为上了战场还有人真心对你?」江别羽并不为自己的赖皮感到羞愧,反而凶道,「不准哭!我他妈最讨厌掉眼泪!给我憋回去!」 他越说若普眼泪掉得越勤,故意对着干似的不肯服从。 少年哨兵的胸腹因为啜泣剧烈起伏,甚至微微顶起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年向导。 原本还在气头的江别羽下意识收拢大腿,锢紧若普腰间时感受到他呼吸陡然一抬。两人都穿着圣所统一发放的夏装,互殴汗湿轻薄衣衫,让他们贴肤交换了对方的温度。 若普瞬间止住哭意。他不敢乱动,只是在精神丝线的控制下他也确实不能大幅挣扎。 姿势……和那天好像…… 少年哨兵通红的脸藏在暗处,他却浑身发烫,导致挨揍的地方又疼又麻。委屈和不甘全被羞耻取代,他死抿下唇,刚倔强把头拧过一边,下巴被同样意识到气氛不对劲的少年向导捏住,整个脑袋又转了回来。 「你搞反了,乖狗。」 江别羽忽然倾身凑近他,捉弄似的把前臂撑在他脑袋边:「平时没我的允许不准哭,不过你可以在我帮你“治疗结合热”的时候哭……我喜欢你哭的时候叫。」 少年向导好闻的信息素迅速缠绕少年哨兵,莫名暧昧得让他心跳加速。作为哨兵,即使光线不足,他也能轻易看清江别羽含笑的双眼,漂亮得哪怕不怀好意,都让人忍不住陷进那汪深褐色的池水。 但紧接着听到江别羽问他还要不要哭,那只掐他脸的手甚至不老实从他衣领摸进去时,若普吓得竟然挣脱丝线,连忙攥紧江别羽的手腕阻止。 上次“治疗”的感觉太怪了!怪得他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却连拒绝都难以启齿。 甚至……很想对江别羽做同样的事。 「我现在没有结合热……!」于是他不停吞咽所剩无几的口水,把话点到为止。 「那就别哭。」 少年向导直起腰,身体拂动空气,打散了萦绕的信息素。他的视线重回淡漠,看起来打算继续规训自己的狗,但没有立即抽回被少年哨兵握在掌心里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粗略却温柔地摸过若普的面颊。虽然碰到伤口刺痛,他还是一怔,发呆似的盯着给他擦眼泪的江别羽。 「只会哭的人死得更快,明白吗?哭除了彰显无能一无是处,他们全都是这样死的……一群废物!」 少年向导低声怒道,密长的睫毛却不知为何轻轻发颤:「但我只能看着他们死,我谁都救不了。所以乖狗,我也不准你变成废物死在我面前—— 除非我们一起战死。」 …… …… 越需要专注,杂念和回忆就越在脑海里冲撞。 为了留住最后一支向导素针剂,若普艰难硬抗神游症病发的上一个波峰,差点以为自己全身血管炸了。痛楚的海啸终于退去,他后怕地发现那支针剂被自己抓在手里,已经本能抵住侧颈。 如果不是阿尔法首领改造过他的图景,让他得以达到黑暗哨兵的水准,现在情况可能会更糟。 若普深呼吸暗示自己冷静,争取在短暂的平缓期里发现更多打破境的线索。值得庆幸的是,子体目前还没来捣乱,但也很难排除它依然在江别羽身边,威胁他的性命。 【江别羽,江别羽,】明知回应的希望渺茫,若普仍坚持给生死未卜的搭档传讯,【你如果清醒的话,尽量想办法留下痕迹。我们在不同时间的共同空间里,你可以改变你那的空间,反过来影响我在的空间。】 思维信标降维打击的差距令他无法徒手撕裂境,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寻找突破口。 问题是…… 若普皱眉望着眼前满地狼藉,几乎每一个痕迹都有可能来自6年后的地下基地。这里杂乱不堪,哪怕6年后的痕迹出现,也极有可能被尸体和垃圾遮蔽。 「别再哭了,必须记住所有地方的样子,」他默默告诉自己,顺便决定暂时放弃那个“真相”,「他也不愿看见我在这种时候认输。」 哨兵转身回中控室,那里是他目前已知向导在现实一定经过的地方。他一路上都尽可能记忆目光所及,也格外留意自己不可避免造成的遗留痕迹。 中控室只开启了基础运转,更高权限的系统并未解锁。仔细确认中控室内没有其他异常后,他不由猜测向导可能离开了中控室,然后才遇袭。 若普的指尖正快速敲击裤腿。他开始想象自己是江别羽,设身处地考虑他的行动思维,慢慢从中控室离开了。 印象中江别羽没有完全克服幽闭恐惧,中控室也离他们进来的入口非常远,若普只能认为他和自己一样,才刚进来就掉入子体捏造的陷阱——那个子体在这潜伏这么久,没必要特意操控江别羽给基地开灯,启动系统一定有它的目的。 江别羽究竟是被操控离开中控室,还是发现异常试图摆脱?他皱眉思索,却难以得出结论。 行走间,地板上未干涸的血已经湿透哨兵的鞋和裤脚,哪怕他嗅觉再发达,都麻木得只能闻到一股水沟味。神游症再次激发新一轮痛楚,他不得不就近靠住一扇实验室的门喘息,逼自己撑下去。 「……我还有没对他说完的话。」他用力咬紧牙关,眼前都频频发红。 但一滩更红的血忽然闯进他视线。 确认那不是幻觉后若普登时愣住了,有一瞬间甚至察觉不到身体疼痛。 刚才回中控室的时候他就经过了这条廊道,当时那滩血还没这么显眼,现在范围却突然变大了,也远比其他血迹鲜红——它一直在变化! 哨兵连滚带爬地靠近它,狼狈得差点被脚下几条横尸绊倒。 【境与现实世界存在相通之处,理论上可以找到被覆盖的真实。】 “江别羽!!” 他跪下来,伸手逐一触碰那滩血附近堆积的所有尸体,不论冰冷的,僵硬的,残缺的,每一个都心梗得他快要窒息死去。 直到握住一只虽凉但体温仍存的手腕,哨兵把从无数尸体堆中翻出来的向导紧紧抱在怀中,压抑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找到你了……” 哪怕这三年一再克制,多年依赖的爱恋依旧在此刻爆发。若普失声哽咽起来,埋入江别羽肩颈的双眼泪水掉个不停,仿佛要流满他锁骨上的凹陷。 …… …… 昏迷的向导心跳轻得几乎感知不到了,但他还活着。 若普快速检查他的伤势,除了出任务前没好全的肋骨和磕碰造成的青紫,大部分骨骼完好无损。但他的口腔和下巴满是鲜血,那滩血可能全是他吐出来的。 江别羽的图景已被子体摧毁殆尽。 和3年前不同,这次没有“待命”的医疗团队救治。若普沙哑唤他,最后一次用粗糙的手掌轻抚他的脸,然后小心翼翼把他背起来,打算前往地下基地的医疗站。 “我还能坚持,”饱受神游症折磨的哨兵似是自语,“只要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可以为你争取。” 艰难行至F区时,软绵绵趴在若普背上的江别羽忽然收拢了手指。 他像诞生不久的婴儿一般,无意识抓取手边的东西——若普前胸的军装——但软弱无力,很快松开了。若普察觉到了,吃力回头叫他的名字,想知道他是否清醒哪怕只有几秒。 江别羽没有回答他,那只手却忽然摸上他的脸,摸到冰凉的泪痕。 明明来不及了,哨兵还扭头避开,立即道:“那是血。别动了,江别羽,你手指有伤。” 向导咳嗽起来,淤积在喉咙里的血又呕在哨兵颈后。 “你是真的乖狗……”他嘶哑道,似乎笑了,身体微微发抖,“精神丝线没有了……你的神游症我没办法,乖狗……我们真的要死在这了……” “不会,”若普尽力忍住喘息,“你只要抱紧我就好了,江别羽。” “嗯。” 向导很快收拢胳膊,满足了哨兵或许是遗愿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抱紧我 第46章 剧目·胜负 “你的行为,令我无法立即解释——但实验调整的方向正确。” [裴吉]交叠双手,早有预谋般站在基地医疗所门前。它神态从容,打量哨兵和向导的目光怜悯与冷漠并存,或许是高级文明对低级生命体的俯瞰。 向导的思维信标和拉直的心电图没有区别,即便意识海还有忽略不计的起伏,威胁性也已为零。他像一条死鱼搭在哨兵背后,脖颈断了似的头颅耷拉,连那只垂落在哨兵身前的胳膊也毫无生机地轻晃。 子体把视线从他苍白的指尖移开,直视了哨兵渴血的异瞳。它忽视直白杀意,只关注他似乎用了某种方法,竟然将思维信标稳定了。 「圣洛普斯的混杂体和阿尔法残党的试验品,」它再次确认了二人的本质,「从前是,因为现在起你们归我实验了。」 目前实验进展一切顺利,甚至远远超出它的预期。 不论哨兵还是向导,全都在基地入口接触蓝光的瞬间堕境,谁都毫无知觉。子体观察他们,记录他们,唯一的困扰则是他们分别作出了与思维信标推导相悖的行为选择,尤其是哨兵。 思维信标的推导绝对正确,出现错误只能源自未查明的外因。子体对此坚信不疑。 但万一……这些外因能帮助卡塔斯芬突破研究瓶颈呢? 发觉哨兵不按推导行事——他的思维信标明明指示他对向导没有感情,为什么会一昧固执寻找向导,甚至放弃老师被害的真相?子体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可能性。 前段时间,它利用地下基地向伊甸方舟发送信号,不仅为了引诱人类前来,借助他们激活全部系统权限辅佐自己,还为了采集更多思维信标用以研究:卡塔斯芬的思维信标研究已长期处于瓶颈,就连突破都成为一种可悲的遐想,严重限制了文明发展的进程。 哪怕它只是受到卡塔斯芬影响而诞生的思维拟态,都对卡塔斯芬所承载的文明具有强烈归属感,势必要让研究实现里程碑式的飞跃。 而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它面前。 只是它没想到,看似强势的向导竟然外强中干,思维信标脆弱得一击即毁,不得已把期望放在哨兵身上。 “缺少演员的剧目可无法上演,”子体盯着若普,一如诚挚道,“我把他送还给你了。另外,医疗所什么也没有,毕竟这里6年前就是一处祭场……别再分心乱找了,若普,你该回舞台了。” 它话音刚落就凭空消失了,而医疗所的门忽然被人从里屋拉开。6年前的[乔衡]松开门把手,顺便把手里的化验单折起来,塞进军裤口袋。 “哎?” 他抬起视线,却直直盯着愣住的若普。 “是你?” …… …… 看见子体的瞬间,若普就意识到自己能找回搭档绝非偶然。 张口闭口“实验”的子体很显然已经把整个地下基地当成实验室,不论是否愿意,他们都成了它的研究对象——也许它认为自己不配合实验,所以主动撕裂境的缝隙,把不省人事的江别羽送进来了。 否则他们将永远在不同境的基地里擦肩错过。 向导只清醒了不到两分钟,失去精神图景的加持后虚弱得连交换情报都费劲,也无力询问现状。发现哨兵还在苦苦挣扎,向导拼尽仅剩的力气搜刮图景废墟,想凝一根勉强能用的精神丝线救他。 这加速了图景消亡。若普发觉时,那根丝线竟单方面突破子体的封锁,深深扎进了他的图景,试图疏解神游症的发作。 哨兵惊得血液倒流。他下意识握紧向导的大腿,低喊他别这样。 “你还不想死……” 江别羽的头重得抬不起来了。他大半张脸嵌进若普肩颈,任由皮肤被他剧烈的脉搏弹跳。作战优先的法则在濒死前瓦解,他神志有些涣散,原先搂住若普的胳膊也逐渐松懈,又咬牙坚持收拢几秒。他再次重复道:“你还不想死。难怪……不准我死的,圣洛普斯、塔,还有你……那天见面,你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他说得模糊,若普却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3年前被扯断结合带的事。 “是。对不起。”时隔3年若普终于亲口承认了。察觉背上的江别羽身体一僵,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来医学会前,抢救书我已经签过了。” 所以言外之意,还没动手他就清楚胜负既定。 “‘致命弱点’?”江别羽想到子体重创自己时所说的话,不由苦笑起来,喘出来的气息微乎其微,“我懂了……原来是这样。真该死啊,乖狗,你跟那个子体真他妈该死……!但是、谁叫我会爱上……” 精神丝线堙灭的瞬间,他忽然奋力搂紧哨兵,胳膊却在下一秒直直垂落,任凭哨兵呼唤都没有反应。 神游症稍有好转,心理作用下连痛楚都减轻大半。若普低头,看见江别羽额外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上面划痕密集,无声向他控诉当年的痛苦。 江别羽对此只字不提,但若普知道,这些是他在医学会接受治疗时遗留的自残疤痕。 每一对举行过结合仪式的搭档都明白结合带撕裂的后果,那将造成身心双重反噬,而选择相恋的搭档更加严重——尤其若普几乎连根扯断了江别羽的结合带,这种行为不亚于砍杀他十几回。 他因为神经严重受损导致残疾,瘫痪治愈后又在疼痛折磨下神智不清,哪怕被命令求生也控制不住自残。医学会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注射了大量安定剂,又把他的双手绑在护栏上,防止他再次拔针划烂皮肤。 那段时间若普被替哥哥报仇的司诺追杀了大半个月,直到塔和圣洛普斯教会出面阻止,把她派去执行本该交由江别羽和若普完成的任务。 但意外发生,司诺第四位搭档在任务中牺牲。她对哥哥的狗彻底恨之入骨,日常任务指令但凡有所交集,更是处处针对。 所以若普悄悄探视江别羽,已是扯断他结合带一两个月后的深夜。他在克洛伊的帮助下避开监控,看见昏迷的爱人微陷病床,全身暴瘦得连被褥都撑不出形状。 哨兵尽力做好心理准备,即便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轻触了向导内陷的右眼皮。心绞令指尖颤得很厉害,他像年幼时那样蹲下来无声拗哭,却等不到爱人嘴上嘲讽但始终伸手的怀抱。 「“现在要承认自己的自私吗,若普首席?”」 他还记得那天在巴罗门,驱车前往科里海湾见司诺的路上,江别羽半嘲笑半愠怒地问过这个问题。那时话题被一则通讯打断,让若普心存侥幸,回避了他一针见血的反问。 “江别羽,我帮你排除的方向,对伊甸方舟来说是正确的,”明知江别羽听不见了,他依旧哑声回答之前的沉默,“但你会离开我,任何意义上的离开我。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只想你还有一点可以为自己选择的权利……你说的对,我的确自私得无药可救了。” 或许受到境的影响,哨兵恍惚自己回到3年前的病房。 他望着拼命忍住哭泣的自己,因为担心双手绑在病床上的向导睡不安稳,尽可能温柔地把束缚带解开,直到天亮后阿尔法安插的医护人员进来看护。 哪怕过去3年,若普还能回忆起自己那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心是口非的话。 「不要恨我,江别羽……求你了。」 …… …… 子体为什么说这里6年前就是一处祭场? 若普皱紧眉头,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医疗所——很明显的人为破坏,连一瓶完整的药剂都没有。那个子体没有实际行动能力,看来这样的损耗在6年前就存在了。 两分钟前,[乔衡]从医疗所离开了,若普却直径进入医疗所,没有跟上去。 背江别羽过来并非急需药品救命,而是想找一张能躺的床:爱人失而复得后他渐渐冷静下来,清楚自己现在只需要保护江别羽,防止他二次受创。 但医疗所沾血的病床满是玻璃碴子和子弹壳。难怪子体刚才的表情胜券在握。他根本没得选,只能带着江别羽“主动”跳进它准备好的陷阱里。 哨兵稍微把向导往身上送了送,站在原地开始思考子体的目的。 此次任务意外接踵而来,打得二人措手不及。江别羽昏迷前告诉他,子体试图用某种类似梦游的方式(境)操控他解除基地系统权限,他中途意识到不对劲才没让它得逞,但难逃攻击。 「“小心点,乖狗……它的精神控制完全碾压我……”」向导低声喃喃,语气满是不甘心,「“我甚至没来得及还手……简直是耻辱!”」 忽然,医疗所的门又被打开了。 “哎?” 若普立即转身,震惊看见[乔衡]推门进来,直直望向自己。 “是你?” ——一切确如子体说的那样,剧目因为演员的缺失不断重演开头。 他沉默盯着[乔衡],背着江别羽跟随[他]离开,正式加入了演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剧目·胜负 第47章 死亡·钥匙 若普在圣所学习时,听说过一款拟真的战争游戏,《围剿》。 他自然没机会体验需要高端设备支持的游戏。那些家境殷实的同学告诉他,拟真游戏就是将玩家置于全息投影的逼真环境中,想要推动剧情就必须接取任务,和各种各样的NPC交互。 当年风靡的《围剿》虽然让玩家以第一视角沉浸式体验游戏,但却是扮演主角。由于主角有名有姓,还有设定好的人物性格,玩家只能服从剧本提供的选择,额外的举动都无法改变任何。 此刻,被迫卷入境的若普面临着类似情况—— 如果境也是一款拟真游戏,那么他正扮演主角,突然出现的[乔衡]是其中一个NPC。与《围剿》不同的是,他没有和NPC交互的权利,只有[乔衡]独自念台词。 「我扮演的是谁?」 哨兵默想,再次快速复盘在境中看到的所有零碎片段。不论是[裴吉],还是[乔衡],都很明显认识他所扮演的主角。但子体或许有意为之,不仅掐灭了主角的声音,他也无法借助镜像观察主角的相貌。 主角似乎对[乔衡]说了什么,[乔衡]同意了,他们便结伴离开医疗所,朝地下基地B、C区方向前进。医疗所内找不到护理背带,若普背着江别羽双手受限,必须时刻和[乔衡]保持距离,提防[他]突然袭击。 他谨慎观察[乔衡]的一举一动,慢慢调整姿势,连刀鞘一并抽出匕首握在手中,以免刀锋割伤江别羽的腿。 充当NPC的[乔衡]无视利器,更不在意主角背上还有一个人。但[他]太过逼真,完全不像那些同学评价《围剿》时说的那样建模僵硬呆板,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境中的[乔衡],和若普记忆中定格在27岁的本人没有一丁点区别:小到面颊和双手布满细小疤痕的位置,瞳孔的纹路,大到说话故作严厉却始终谦逊的语气,和因为旧伤走动时用脚拖膝盖的习惯。 恐怕庄睿见了都会恍惚。 若普盯着[他]左耳下的裂痕,这是八年前“拜他所赐”受的伤——那时他没料到自己倒霉,居然抢劫到执行部队精英长官的头上,逃跑期间捏碎一侧低楼的瓦片甩向乔衡双眼,却被他偏头躲了,碎瓦擦着耳朵穿过。 「“所以我当场就说,一定要把这孩子带回来。”」 身为精英长官,乔衡从不介意自己会被一个初步觉醒的少年伤到,甚至经常拿这件事对外炫耀他找到一个天赋极佳的小哨兵,呼吁上层阶级多关注福克区的其他孩子。 他笑眯眯地揉弄少年的黑发,手被羞恼移开也不生气:「“虽然塔里优秀的哨兵很多,但我当年军备赛还拿过第一……你很厉害,若普,好好挖掘潜质,你将前途无量——我会陪在你身边,见证你的成长。”」 可你食言了。 没有教完我那本字典,没有看见我成年那天,没有参加我的结合仪式,没有当我进部队的引荐人,没有为我像你一样当上精英长官,拿到荣誉勋章感到骄傲……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年到底想抢你什么。 “乔老师。” 他轻声道,明知那是子体做给自己看的假象,依然会渴望[他]忽然扭头,微笑着伸手摸自己的头发。 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眼前的[乔衡]可能不是子体捏造的仿真角色,而是6年前真正乔衡的投影——他被子体记录,在境中按部就班地重复,为唯一的观众上演最后的人生剧目。 名为死亡。 …… …… [乔衡]在满地断肢的廊道里畅通无阻,因为[他]的时间线在地下基地被彻底攻破前,而背着向导的哨兵神游症再次升到波峰,前行逐渐吃力起来。 他心想自己或许真如乔衡说的那样有天赋,暗中改造图景后,也顺利通过了塔黑暗哨兵的测试,可实际能力始终差一步。 这不是他一个哨兵出现的问题。半个世纪以来,塔一共发放了27块荣誉勋章,其中15块属于哨兵,9块属于科研人员,3块属于向导。15名拿到荣誉勋章的哨兵,和塔历代黑暗哨兵的名单高度重合,但若普看过最高机密的文件,包括他在内,每个出现过的黑暗哨兵都或多或少存在失控的问题,且无法解决。 就像经历重重磨难找到了潘多拉宝盒,却没有钥匙一样。 「“但,真的没有钥匙么?”」 克洛伊主动向21岁的若普暴露身份后,缓慢用手指一一划过最新名录上那三名向导的名字,最后轻轻敲击“江别羽”。 同样获得荣誉勋章,三位向导的知名度远不如哨兵,甚至大部分人不认可他们的能力,觉得这不过是他们附属自己的哨兵搭档,才连带得到的荣誉而已。 「“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江长官的特殊之处。他是目前伊甸方舟已知,唯一能无限制调控哨兵的人,一把足以解决所有难题,究极难觅的钥匙,”」克洛伊认真道,「“只是我们心存恐惧,因为钥匙打开的不一定是宝盒……神,会摧毁世界。”」 若普并不喜欢她把江别羽称作钥匙,听起来自己心爱的人会被争夺利用。但没想到自己翻阅了乔衡的手稿,赋予江别羽钥匙属性的竟然是他! 他十分震惊,立即追问克洛伊这是怎么回事。 「“噢,乔长官,”」克洛伊似乎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解释,以免造成后续合作的芥蒂,很快回答了,「“乔长官确实跟我们长期合作过。他生前帮我们拿到了一些关于神选计划的资料,唔,当初还考虑过等你成年,再让你认识我们来着……抱歉,虽然迟了,还请你节哀。”」 神选计划的资料。 神选计划。 神选计划? 哨兵顿住脚步。 刚才还自顾对主角说话、担忧努曼岛防御体系的[乔衡]毫无征兆消失了,就在他们通过B区敞开的身份识别门那一瞬间。 “F$6!?。” 身后传来熟悉的乱码人声,竟让人怀疑是如何发音。若普背稳江别羽,随后攥紧匕首半转身回头,和已在境中看见好几次的[裴吉]对视。 [裴吉]叫的不是他,而是他算不上沉浸扮演的主角。 “带上小羽的力量吧,孩子,”[他]温和道,说出令哨兵费解的悼念词,“窥探极秘之人将用生命赎罪,但神的怜悯,将指引他进入轮回,经历磨难苦痛,忏悔一生罪过……聆听他的遗愿,孩子,主会满足他。” 过滤机的噪音忽然停止了。 地板浸了一层的薄血微溅,或者说整个地下基地正因某种恐怖的力量震颤,连尸体堆都难以察觉地朝同一方向后挪。 巨大的警铃在若普心中拉响。他带着江别羽迅速远离[裴吉],却在下个拐角和鬼一样冒出的教士撞了个正着。 “你想要的真相,我为你带来了。”是子体。 利刃出鞘,哨兵还未出言就猛潜身体放下向导,一刀贯穿子体小腹,把它狠狠钉在廊道的墙壁上。 “你表达谢意的方式很野蛮,”子体连连吐出腹腔压上来的鲜血,却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既然无法对我造成威胁,我勉强可以接受。” 它头一次观察到哨兵的思维信标爆发为向导报仇的强烈冲动,这令它相当满意却又遗憾。满意源自思维信标推导永恒不变的真理,哨兵终于知行合一,而遗憾则来自研究瓶颈的突破可能无望了。 “裴吉叫的人是谁!”若普冷声道,极力逼自己不要看倒地昏迷的江别羽,以免遭它注意。 “你会知道的。”子体道。它再一次消失了,只留停滞在空气中的回声:“现在,进入最后一幕吧!” 海啸般的巨浪从通风管道灌进来。若普愤恨拔出匕首,刚蹲下准备抱起江别羽撤离这里,被子体封锁已久的图景竟被它主动解禁了! ▄▆▂▇▆▄—— 熟悉的频段顷刻涌进他的图景,却不是来自搭档的修复调控,而是毁灭打击! “!!江别羽!” 他惊喊道,明明已经触碰爱人的身体,手指却在下一瞬穿透过去,只摸到满地冰凉的血。 他们再次分开了。 “F$6!?,知道一会该怎么做吗?重复给我。”一旁多出的[裴吉]问。 “……” 哨兵像提线木偶,在拉动中被迫僵硬站起来,说出不属于他想法的话语。 “不能被人发现乔衡是人为杀的,”他反手抓握匕首,浑噩低声道,“用卡塔斯芬处决的方法,杀了他。” “很好,”[裴吉]点头,“去吧,孩子。愿主保佑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死亡·钥匙 第48章 以爱之名 「如果人一生只有一条命,我已经度过了三个人生。」 那阵摧毁图景的风暴终于褪去。江别羽漂浮在一望无际的血海,无神凝望上方阴霾密布的天空逐渐瓦解。腹部趴着双翼折断的海东青,他轻捻白隼浸了血的流羽,无声悼念它的死亡。 尽管没忘记地下基地遭遇的一切,还放心不下孤军奋战的搭档,他依旧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累得任由自己被血红的波浪卷走,海水灌入口鼻也不在意。 只是黏膜生涩的刺痛感让他想起不少往事。江别羽记得初步觉醒那年寒冬,他被老师带去某处海湾,连头按进冰冷刺骨的海水,直到能完全适应溺水的感觉。 “圣子,图景构建来自现实,同时受到现实影响,”身穿红色圣衣的教士站在石滩上,耐心教导再次被使徒拽出海面的少年,“你的意识体学会和海水相处了么?” 十二岁的少年呼吸急促,被咸水渍过的鼻腔喉咙火辣辣的疼。海风刮过湿身时他后脑发梗,牙齿打架的声音甚至大过浪声。他拼命扑腾想要上岸,却被一左一右的两名使徒用力压制,不得已胡乱嘶喊已经学会了。 裴吉轻叹,很快踏进海水朝少年走去。 没人料到试炼井孕育出来的圣子会出现差错。 他的精神图景除了一座小岛,四面八方尽是海洋,什么都没有,也无法额外构建——最离奇的是他的意识体违背图景环境,竟不通水性,一旦在图景溺毙就会造成本体思维死亡。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利用现实干预。 海水没过教士的腰,圣衣颜色也在浸透中变深。明明同样受冷,他却保持定力没有丝毫颤抖。一番挣扎后少年渐渐体力不支,裴吉靠近他,伸手捧起他还在滴水的冰凉面颊。 “小羽,”他改掉圣子称呼,温和道,“学会前老师会一直在这陪你。主怜爱众世,我享受主赐予的福泽才不畏严寒。但你若为此感到不安恐惧,我将引导你与主连结……以爱之名。” 教士抱住少年,让冻得全身发紫的少年惊颤不已。温暖转瞬即逝,少年立刻揪住教士的圣衣,想要他再给予自己一个拥抱,脸却被刀子般的海风吹僵,无法张嘴说话。 “去图景确认意识体状态,小羽,”裴吉后退半步,用袖腕擦去少年面颊的海水,“老师希望听见你诚实的回答。” 诚实的回答是意识体没能适应图景环境。两名使徒在教士的点头示意下重新把少年按进海里,少年不再挣扎,好像心甘情愿承受加码在他身上的一切。 唯有那只攥紧圣衣的小手露出海面,不知是认命,还是求救。 …… …… 「十一岁。二十一岁。二十四岁。」 图景已毁,无法靠自己修复。江别羽随海波漂荡,静静放空思绪,甚至开始回忆每一段人生的结束。 自12年前从试炼井离开,他就时常疑惑自己到底是谁,借用谁的意志活着。但毋庸置疑的是,真正叫做「江别羽」的少年已经死在了试炼井,死在了修女口中“能一口气吹灭十二根蜡烛”的前夕。 这个结论源自老师愤怒的责骂,击碎了他无数次拼凑的侥幸和渴望。 19岁那年,江别羽主动宣称要脱离教会,被失望至极的裴吉当众狠扇了一巴掌,左耳听力在那时就有些损伤。向来儒雅的教士从未这般失态,他僵直青筋暴起的脖颈,指着自己最钟爱满意的学生咆哮——“你首先是圣子!如果不能完成圣子的使命,你什么也不是!!” 如果此前只是偶有迷茫,那么这天起,江别羽彻底迷失了人生前行的方向。 浮在自己图景海洋上的向导忽然笑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没一会就被他抬起胳膊遮挡。 当然有人救赎他。 他谨慎与那人相爱,慢慢掏出全部身心,最后换来他对自己毫无征兆的重创。 「但我那时……确实心甘情愿了。」 向导放下胳膊。鼻子有些发酸,但眼尾的红意很快消散。不论分割成多少个人生,所有眼泪都在试炼井里流干了,现在的他到底还是不习惯哭泣。 身体触到碎沙,江别羽回过神来,发现海流把他和海东青的尸体带回千疮百孔的小岛。他一时不想动弹,心想自己3年前大概因祸得福,被若普扯断结合带后耐痛能力直线上升,所以现在感觉良好,干脆就躺在岸边,瞪着昏暗的天空发呆。 劈断大半的岛树被海风吹歪,进入视野摇摆。江别羽发散的目光渐渐聚焦,盯着翻转不止的林叶忽然觉得眼熟,不由一怔。 ……那天,就在这附近么? “这件事长期有效,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记住。”耳畔传来幻听,是他当年亲口许给爱人的承诺,也是导致他第二个人生结束的直接原因。 …… …… 两人虽然在圣所的实战模拟稳居第一,但加入执行部队,正式接触战场后,默契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得生疏。明明单拎出来都赞赏有加,只要搭档做任务就差池百出,所以早期不论江别羽还是若普,每天不是被长官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在写检讨。 自尊心极强的江别羽越想越气,以至于半夜睡不着觉,把若普扯下床复盘所有任务的执行过程。他势必要找出问题所在,总算在若普困倒在他大腿上前找到关键。 “乖狗,这些是我给你的命令,你为什么要犹豫?”江别羽皱眉,“你搞什么飞机?错过时机再要补救就来不及了,你不知道吗,啊?” 哨兵回忆一番,老实告诉向导因为那几个命令太过冒险,会让他们置于危险距离——毕竟现在不再是模拟作战,战场上任何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 “江别羽,我不能让你离我太远,”他发觉江别羽怒意逐渐上脸,迟疑道,“不然我可能来不及保护你。” 作战和指令优先的原则已经根深蒂固,向导并没有被他的话感动,反而神情冷漠,直言你如果再这样怀疑我的命令,那我们的搭档关系到此为止,我不需要喜欢想多余的狗。 这夜过后若普确实听进他的话,很少出现“擅自犹豫命令”的情况。正确指挥和绝对服从的合并,让两人的默契和作战实力最大限度提升。江别羽逐渐拿到小队最高指挥权,又有底气对外指指点点,尤其记仇那些教训过他的长官。 而那个承诺,就在不久后一次任务许下。 那次洲际任务异常凶险,圣洛普斯中心教堂的墓园差点又多了几个名字。为了保住全队性命,江别羽不惜利用护他心切的若普和子体争夺生机。若普服从他的命令,结果导致右腿跟腱断裂,漫长恢复期间连下地都困难。 任务交付,江别羽后知后觉自己心疼得要命,却碍于“主人颜面”没有真诚道歉。他几乎住在医学会照顾若普,某天终于忍不住了,别扭地问他还疼不疼,又自顾说应该还好吧。 “主人给你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你都得接受。” 年轻向导撇过头去,忽然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理亏,又拧着脖子把头转回来了,拐弯抹角地道歉:“不过你在我这特殊……乖狗,我后来觉得你说的那些话有道理,我的指挥也不一定永远都对。这样吧,我们可以定一个暗号,你自己选一个。下次再出现这种突发情况,我说你就服从,你说……我会考虑。” 只是若普把选好的暗号告诉他时,他难得愣了好半天。 “江别羽,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故意骗我吗?”迟迟等不到回应的若普有些咬牙切齿,红着脸心想要不要假装失忆收回。 “啧,学我干嘛?”被挑战信用的江别羽很不高兴,挑刺般吐槽这个和弗洛密语一致的密钥。但他依然立即答应了:“我同意。行吧,就这样,这件事长期有效,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记住。” ——哪怕被扯断结合带那天,生剥血肉的剧痛下他也没忘。 那一瞬间图景内海风卡顿扭曲,汪洋染成红潮,白隼折断翅膀啸出濒死绝鸣,一切都像是要把他的头皮掀开重锤击骨,痛得只想立即死去。 反杀突袭自己的爱人本是绰绰有余,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但图景外平静动手的哨兵,却在图景内把向导的意识体压在海滩上,掉着落不尽的泪水与他汹涌接吻。 或许从一开始,暗号就不完全是暗号。那天是相恋5年来,江别羽第一次听见若普直抒告白。即使他早就认为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多此一举,却仍为此惊颤得说不出话。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 …… …… ▄▆▂▇▆▄—— “!!江别羽!” 似乎受到本能刺激,向导猛地睁开眼睛,鲤鱼打挺般从海滩坐起。 “乖狗……”他失声道,立即抬手捂住额头,缓解眩晕疼痛。爱人有危险!他捧着怀里的海东青,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 心脏砰砰直跳,剧烈得快从胸口蹦出来。很少能感受到若普这样惊慌失措,连带着江别羽也没心思安静等死了,只觉得既然若普还想争取什么,自己就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因为结合仪式上他们给对方誓言的前提,是同舟共心。 “我怎么忘了,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没问你,”向导咬牙起身,即便意识体脆弱不堪,依旧在踉跄中艰难站稳了,“别死了,乖狗,回答我之前不准死!” 深蓝海水翻涌上来,推开了血红浪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以爱之名 第49章 杀穿它 阿尔法文明被卡塔斯芬摧毁前,并未找到完美解除思维信标控制的方法。 「认清事实,我们在打一场绝望的战争,」阿尔法首领直言不讳地告诉若普,「就算塔培育再多的黑暗哨兵、再多的攻击型向导,都毫无胜算可能!因为思维信标对于精神图景而言,是绝对降维打击的存在!」 更何况,哨兵向导的发展历史并不长——有研究者追溯起源,发现其竟与卡塔斯芬首次侵略地球的时间重合。 「但如果,把哨兵向导的出现,看作是人类为了对抗卡塔斯芬的一种自我进化呢?就像阿尔法星为了抵御侵略,最终开发和破解了意识海和思维信标一样。」 初步计划剥夺圣洛普斯圣子的力量时,克洛伊邀请若普前往阿尔法协会的秘密基地,与浸泡在培养罐里的首领交流。保卫飞船迫降地球后,受伤的首领始终难以恢复,无法适应地球环境,身体各项机能急剧下降,只能用这种方式延续生命。 利用杜霖意识海的超远距离联接,所有阿尔法协会的核心成员不必在场,都能共享此次会面的内容。那是若普第三次接触思维信标能力,依旧为这种颠覆过去认知的存在感到不可思议。 他还不太信任阿尔法协会,却也不太关心他们口中扭转地球命运的抉择,开口要求他们如实告知为什么要针对江别羽。 “我们并非针对江长官。” 克洛伊作为代表,解释道,“而是不希望圣洛普斯教会掌控他!抱歉,若普长官,虽然你不爱听,但我必须再用钥匙举例:圣洛普斯造出了钥匙,但可能没意识到自己会用钥匙打开灭世大门!我们现在还不足以和圣洛普斯抗衡,和塔联合过多来往也会造成麻烦,毕竟我们真心实意地希望避免和地球形成文明对抗。我们首要的目标是团结。” 她神情严峻,却隐瞒了最重要的话——“阿尔法必须拿到钥匙”——伸手将有关「神选计划」和「圣光计划」的机密文件递到若普面前:“所以在圣洛普斯滥用力量之前,在我们强大起来之前,必须先把钥匙折断!” 年轻哨兵立即皱眉。折断钥匙?说得轻巧,这会让他的搭档付出极重的代价! 但圣光计划,江别羽,你……浏览文件后,他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首领阻止了克洛伊好心的催促,耐心等待若普抉择。若普当天没给出答案。他问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阿尔法后续有什么打算。 「我们会帮你成为塔的首席,以黑暗哨兵的身份,」首领笃定道,「阿尔法不足以和圣洛普斯抗衡,但塔和世界政府形成的联合可以,虽然他们之间的还缺乏完美的凝聚力……所以我们争取发展的时间,取决于你能坚持多久。」 取决于……江别羽不在我身边时,我能撑多久。 我希望是永远,但现实却不到3年。 圣光计划重启了。 …… …… 哨兵再次破除子体操控的绝对命令,夺回身体主权。 锋利的匕首没能捅穿敌人,反倒在抵抗无形的控制中数次刺伤自己。嘴里除了血没有别的味道。若普抿死下唇防止过度换气,清醒后第一时间远离被分尸殆尽的老师,逼自己不要扭头去看。 “没想到你一个人类,使用思维信标还算熟练……不过,果然是阿尔法残党四不像的模仿。” 子体忽然从哨兵身后冒出,即使他做足准备,依旧被它轻易击破屏障。宛若废墟的图景被迫遭受新一轮进攻,他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抓着匕首就往大腿中心狠扎。 若普立即放弃图景防御,全力支撑属于自己的思维信标,阻止子体对他的肆意操控。 刀刃割着腿侧切过,染红的军裤多裂一道口子。若普并不为保住大腿庆幸,因为付出的代价惨痛——他的图景除了思维井已经毁无可毁了,连西里尔都在挣扎,想要逃离思维井黑洞般的吸卷。 它到底利用什么方式控制自己的行为?!若普想要找到答案,却根本毫无头绪。 “如果我们不是因为实验相遇,我会认为这是一种玷污,就像你那个混杂体搭档一样。但你让我看到了更多可能性,非常感谢你。” 子体语气谦逊,借用[裴吉]教士那张温雅的面庞没有丝毫违和感。似是觉得若普还没挣扎到极限,它短暂放松了摆布,留些时间给他调整。 “你的思维信标告诉我,你充满不解,想探寻卡塔斯芬统治你的能量从何而来。不过,这是你越界的窥探,我希望你停止这样亵渎的行为。” 它在哨兵浸血的注视中收拢黑袍,蹲下观察已经看不出人样乔衡,甚至伸手抚摸分不清部位的血肉,好像那儿不是尸块,而是一只伸懒腰的猫。 哨兵浑身轻颤起来,看起来几欲作呕。 “思维信标指示,为什么这种时候才开始害怕?”子体温声道,转动眼珠望向若普,“刚见面时,我用的也是你老师的身体,但你二话不说给了我七刀……啊,你发现……?” 侧颈被猛虎般扑来的哨兵一记重踹。它说话戛然而止,整个人翻滚着甩拍上墙,很快又被追击的哨兵控住。断成几节的脊椎发出咔咔巨响,它的身体扭成诡异的麻花,明明背靠墙,臀部却和脸朝同一方向。 匕首刺歪了,没能捅穿它的心脏,但连续几刀的经验告诉若普捅中了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子体的心脏在哪!他左臂压死子体的脖颈,抬膝狠顶着它,喉咙却被鲜血灌满,一时无法张嘴叫它闭嘴。 他眼皮都在抖,即使极力压制,也被子体尽收眼底。 它果然不会闭嘴,声音也不会因为气管压迫而改变:“你发现了吧,这个,真是你老师——虽然他6年前就死了,但伟大的卡塔斯芬能让他旧影再现……”子体顿了顿,又恶意满满地微笑道,“亲眼看见老师被人肢解的感觉怎么样?” 被割喉前子体原地消失了,匕首划烂了廊道的白墙。若普抬臂靠住廊墙支撑身体,因为神游症的高峰无法呼吸,被迫张嘴剧烈喘息起来。他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焚化炉的活尸,开炉后全身痛得只想蜷缩。 这一次又轮到左手举起来了,哨兵筋疲力尽,那双泛红的金蓝异瞳盯紧口袋里的向导素针剂。他已经动不了了,任由子体玩弄布偶似的,拉动他的左手擦去嘴角和下巴的血。 子体高估了他的能力。 人类还没进化出同态反击思维信标的能力,刚才几番挣脱都来自阿尔法首领的帮助。但哪怕子体一直没有发觉他拥有两层思维信标,与阿尔法的联接也在若普接连崩溃的生理和心理压迫下彻底断了,现在没人再帮他破除操控命令。 【江别羽。我撑不下去了。】 耳鸣得听不见自己喘气的声音。他咬牙逼迫自己不要放弃,眼泪却在痛苦中一颗颗掉进血泊里。 “为什么不把你的小刀丢掉呢?”子体冒出来,饶有兴趣盯着这个分明进攻强势,心理却异常脆弱的哨兵,“思维信标指示……啊,原来如此,你的母亲,就是用这把刀自杀的。” 哨兵的视线忽然狠毒,那来自秘密被窥破的愤怒与恨,但子体并不惧怕。 “她对你说谎了,孩子,”它伸手弹刀刃,故意模仿教士说话的习惯,一字一顿向他复述失去母亲那天的记忆,“她告诉你她有多爱你,但等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透了。” “卡塔斯芬……!” 若普嘶声道,原本刺向子体的匕首忽然掉转方向,竟直直抵住自己的侧颈! “你的母亲很聪明,知道割开哪里死得最快,”子体口吻怜悯,“据说你们人类存在因果轮回这样无意义的讨论,但我可以满足你,让你用你母亲的方式死去……” 刀锋陷进皮肤,被枪伤的疤痕再次开裂,溢出一缕血线。 ▄▆▂▇▆▄—— 忽然,境爆炸了蛛网般的巨大裂痕,咬牙切齿的脏话从子体身后传来。 “我的乖狗,你欺负得很起劲是吧!?” 是那个将死的向导……这怎么可能?!子体面露惊讶,甚至没空管不知为何立即脱离它控制的哨兵。它迅速扭头,但还没看清向导的脸,双腿就被反应敏捷的哨兵撂倒,正脸狠砸地面。 它愤怒至极,思维信标控制刚刚展开,另一组竟来自人类的思维信标攻击与之对冲抗衡! 哨兵感受到远比之前强韧的精神丝线涌进他的图景,除了修复,也卷住他的意识体往思维井拖拽。他微微吃惊,因为这会导致他意识体迷失,进而失控—— “杀穿它!”江别羽恼火擦去脸上的血,望向若普时语气忽然温柔一瞬,“相信我,乖狗,我会带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