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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作者:猫咬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月初三,江南徽州。


    是夜,密雨如丝,斜风卷着雨滴砸在长平河上悠悠飘着的画舫上,船桨拨开终日不散的云雾,向远处荡去,途中漏出几声飘扬的琴音,听得人心痒。


    近日来江湖上议论纷纷。


    那位大名鼎鼎的鬼面郎君贺逢嚣从枭云阁叛逃了。那朝廷走狗、专门替朝廷办事的枭云阁也有玩火**的一天——字面意思,身为枭云阁阁主养子的贺逢嚣临走前一把火将枭云阁在京城的据点烧了个干净。


    这些话钻到本人耳朵里,却不甚中听。


    贺逢嚣将面上覆的鬼脸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俊秀的脸。浓眉如泼墨,刀锋般的眼睛看人时总是带着狠戾,此刻他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肩膀处隐隐作痛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正在被追杀。


    他不能过多停留。


    方才带上面具,便听身后叫喊。


    “贺……小贼!莫要再逃!”


    贺逢嚣一身玄衣,步子轻又敏捷,侧身躲过提着菜篮的妇人,两脚一踏便从地上飞起,足尖踩在某家小姐的油纸伞上借力——那小姐被这举动吓了一跳,抬头时却只见街边酒楼二楼的一抹黑色身影。有几人注意到他面上覆了张恐怖狰狞仿若鬼面一般的面具,识得此面具的都是江湖中人,见此情形,都缓下脚步躲在暗中观察起来。


    他手一挥在桌子上搁下一块碎银,对着下巴快掉到地上的食客说:“买你这壶酒。”


    食客筷子间还夹着一粒花生,被吓的手一抖,花生掉在桌上沿着纹路滚在鬼面黑衣人脚边,然后被他碾碎。食客上下牙打架,哆哆嗦嗦没说出半个字。


    还不等人将拒绝的话说出来,他便将胳膊一扬,端起酒壶尽数洒在自己左肩,火辣辣的疼痛顿时散布开来。


    来不及喘息,余光一瞥,见追兵要往酒楼冲来,他当即飞身而起,离开酒楼,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七八个身着暗色衣服的人正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只见他们人人皆以黑布覆面,从不以真实面貌示人,他们是枭云阁专门培养出来的影杀,终生都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下。


    自闹市一路逃到四下无人的林中。靴子踏在地上,林中栖息的鸟雀惊飞,在寂静的夜空中发出凄厉的鸣叫。脚步声挟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一齐钻进贺逢嚣耳朵里。


    那些人被甩在身后。


    不过这里并不安全,他只能稍作休整,缓一下肩膀处火辣辣的伤口,之后继续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正要动身,便听到一阵繁杂的脚步声,是那群人追了上来。


    贺逢嚣后背倚着根粗树,胸口上下起伏,嘴里念叨了句不入流的脏话,手背抹去唇间腥甜的鲜血:“他娘的,一群铁人。”


    他敛着气息,妄图在这群饮血的魔鬼中求一个生还的可能。


    不过身后人步步紧逼,都是杀招,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他无力地靠着树,内心一番挣扎,几乎要认命时,左肩传来的剧烈疼痛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伤口,露在外面的半根箭矢已经被自己拔了出来,伤口处还在不断地渗着鲜血,至于里面那半根——照他对这群人的了解,大概率早就被淬了毒。


    好在他身经百战,一般的毒都让他试了个遍,一时半会还要不了他的命。


    顷刻间,追兵已经来到了几步之外,似乎是怕他埋伏偷袭,脚步放的极轻。广阔的夜空下竟然只剩几个无序的脚步声与他自己沉闷的喘息声。


    嘴角鲜血还在不断涌出,他累的快要失去意识了。


    片刻后,他脱力倒在地上,腰间玉牌掉下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追兵循声而至,为首的一人提剑斩来。


    这人嘴里喃喃道:“贺逢嚣,兄弟一场,别怪我。”


    贺逢嚣用尽力气掀开眼皮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心里满是嘲讽:“兄弟?谁跟你兄弟?不过曾经共事几载,还是个自己手底下的喽啰,现在这副德行作给谁看?”


    长剑直逼面门,他觉得自己栽在这了,若有来生,必定要搅得他们终生不得安宁。


    可等了半天,却没有痛感传来。


    只听得一阵兵刃相撞声,“锵啷”一下,是谁的剑落在了地上。


    贺逢嚣的求生本能迫使他睁开双眼向前爬去,他摸到某个人的衣衫,地上泥泞未干,这人的衣角却一尘不染,似曾相识的兰花香味浸了他一身。


    他还听到身后人纷纷倒地的声音……大概是死了。


    贺逢嚣开口,声音嘶哑如锈铁,缓慢地发出几个音节:“多谢你……”


    被拽住衣角的人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用手中一把折扇勾起贺逢嚣下巴,他问:“我是谁?”


    别人生死危难之际这人还有心情猜谜,任是谁都忍不住要骂街了。


    贺逢嚣却没恼,他用全身力气挤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微笑,喃喃道:“尘暄。”


    他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只隐隐听到了一声如泣如诉的声音。


    那是冤魂鸟的叫声。


    层城绮阁,月明白露。


    月下林中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一闪而过,前面那人身形单薄,已是春日,身上依旧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


    疏云中漏出来的细碎月光映在他脸上,比冬雪还冷。他五官俊美却带着病态的苍白,又穿了一身纯白色的衣衫,在月下,宛如传说中的鬼魅。


    他步伐轻快,身后那人不急不慢跟在身后,脚步却略显沉重……他身上竟还扛了一个男人。


    “老板,这小子看着瘦,扛着可真沉啊!”那人喘着气开口。


    闻言尘暄桃花眼眯了一下,语气带着愠怒:“老实干活,废什么话。”


    顿了下,他又道:“今夜之事万不可同别人说起,你记住了。”


    汉子“哎”了一声。


    “午夜之后,再带着两个人去方才那处瞧一眼,该埋的埋,有什么值钱的你们看着自已挑挑……把血迹打扫干净。”


    听见如此美差,汉子乐得露出一排牙,掂了掂肩上那人:“老板您?好吧!”


    片刻后,尘暄的脚步骤然停住,面前是“如画里”——几个时辰前贺逢嚣同人强买强卖的那座酒楼。


    此时已快宵禁,街上并无多少行人,静的出奇。


    陈旧的木质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尘暄领着人进了门。


    汉子刚要问要将这人放哪,就看见自家向来有洁癖的老板拿着折扇一指自己房间,一边心道奇了怪了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背后这满身血污的人放到老板床上。


    尘暄冷着脸吩咐道:“打一盆热水,再拿些药粉来。”


    说罢将门一关,尘暄缓缓转身,轻叹一口气,方才还冷着的脸此刻化作满腔的担忧,眉梢眼角都垂了下来。替贺逢嚣脱掉了那身沾满血渍与污泥的黑色衣服,然后轻轻摘掉那副鬼面。


    鬼面下的脸同他记忆里一样好看,剑眉星目,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尘暄伸出手,轻轻抚了下贺逢嚣高挺的鼻梁,而后停留在他眉尾的伤疤处。


    似乎是他的手太凉,贺逢嚣眼睫颤了颤。


    尘暄猛然将手收回,如梦方醒般拿起帕子替他擦去身上的血污。贺逢嚣伤口处已然结痂,尘暄在他左肩一按,才发觉原来伤口内还有半根残矢,伤口已经开始发炎,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今晚就该烧起来了。


    他低声骂了句,随后在柜子里翻找起来,拿出一把剪刀,在热水中烫了一边,随后尖处对着残箭底部用力一剜,箭头被拔了出来,还挂着血肉。


    尘暄最讨厌的就是血了。


    他忍着恶心替贺逢嚣包扎好,见人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于是坐在桌子旁,研究起那根箭。


    箭头带着反钩,中间还有镂空,尘暄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箭被淬了毒,不过具体是什么毒,他还不清楚。


    油灯火苗跳了跳,尘暄惊起,见窗外天色渐渐亮了,他才小心翼翼上前查看贺逢嚣的状况。


    他轻手轻脚凑近床榻边,弯着腰看贺逢嚣的脸色,耳后长发垂落在贺逢嚣手边,贺逢嚣双眸依旧紧闭着。尘暄心里正盘算,被人猛的一拉,单膝跪在了床上,后颈被人扣着,与贺逢嚣的额头紧紧相贴。


    贺逢嚣正亮着双眼看向他,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尘暄愣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如常。


    “手劲儿这般大,怎么不敢跟追你的人打,偏来欺负我?”尘暄轻佻地看着他。


    贺逢嚣松开他,将手收回枕在脑后,目光里都是打量。他看向尘暄握着箭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似乎比之前瘦了些。


    尘暄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却只瞧见了贺逢嚣眼神里的戒备。


    还不等他开口,又听尘暄开口:“是没看过?”


    被他说中,贺逢嚣有些心虚,坐起来时左肩仍旧隐隐作痛,他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美人剑客,生死相依,倒也风流。


    “我说过,你要记住我。”尘暄将他上下扫视一番,“这桩风流韵事,可还满意?”


    贺逢嚣眉毛扬起:“够写一篇话本子了。”


    “可惜在下这没有牡丹,你也做不成鬼。”


    尘暄似乎是在惋惜,他看向贺逢嚣,折扇合着,在下巴一下一下轻敲。


    这幅场景让贺逢嚣看的心里一软,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一滚,却什么也没说。


    尘暄挪了回来,单膝跪在床榻上,伸手轻轻在贺逢嚣伤口处摁着,挑衅地盯着他。贺逢嚣看见尘暄垂落在两颊的发丝,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抚了上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多谢你……”


    尘暄却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眉毛一下子皱起来,眼中似乎有了愠色。


    贺逢嚣继续说:“他们不会放过我,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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