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此事告知中州驻城的仙门世家,嘱托他们安顿好姜六婶后,两大一小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到了江陵。
这是距皇城最近的城都,夜晚繁华如昼。
朱雀大桥上亮起千盏琉璃灯,火树银花,来往人潮摩肩擦踵,热闹非凡,西市口支满棚子小摊,有西胡商人新进的薄纱,花娘精心摆弄的凤仙,手巧的货郎捏好的精致泥偶……
这城中各处的女儿家个个手艺精巧,针织书法、吟诗作画,在这般日子里总要拿出一两个本领。
当然,待到时辰,在那流丝银沙般的星河之下,难耐悸动的年轻郎君和姑娘,会将含蓄的心意送与意中人。
这便是人间乞巧。
当然,那些都和现在的檀无央无关,她正牵着景舒禾的手在这市街上走走停停。
锦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安然闲适。
可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唇红齿白的小女孩只觉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在她第五次停下脚步时,身旁的女人轻笑出声,“这里可用不了灵石,令仪又在客栈把银子花光了,我们须得去换些银两。”
檀无央歪了歪头,“换?用灵石换吗?”
——寻常百姓要灵石也没处用啊。
直到景舒禾将她领到一个规格极高的楼前,檀无央昂着脸逐个辨认上面的字:
惊阙钱庄。
这钱庄名气极大,开遍城都邦国,背后的东家却异常神秘,从未露面。
檀无央低头,瞧着女人从送给自己的锦囊中掏出一枚令牌。
守在柜台的伙计看见那令牌,竟着急忙慌地上二楼去请大掌柜。
那账房先生更是殷勤,连账都不算了,跑到后院来给她端瓜果糕点。
檀无央目光幽幽地在对面那人脸上扫过,女人便毫无心虚地对上她的视线。
阿娘的本家是阚阳江氏,她虽不常去,但也知道外祖父母家往上数九九八十一代都没有搞过这样大的产业。
哼,就是在诓她。
景舒禾心情甚好,逗趣的心思也更浓,“这令牌共计十份,檀儿哪天若是丢了钱两,拿着这令牌倒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檀无央闷声闷气的,“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她忍了又忍,碍于小孩子的定力实在不够,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小的脑袋满是疑惑和被人瞒着的沮丧,“江离姐姐,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阿爹阿娘虽然知道但不告诉我,你的身份不能说吗?”
恰在此时,大掌柜着急忙慌从二楼来到后院。
“二位小姐见谅,实在是最近钱庄事务繁多,有失远迎,敢问是哪位要取钱,能否让我瞧一眼令牌?”
景舒禾随手递出那枚令牌,微抬下巴。
“她。”
掌柜仔细验过令牌,视线在这大人和小孩之间转了又转。
罢了,大人物的事,他们不便多问。
“请随我来罢。”
在几人齐齐凝聚的目光下,檀无央被迫跟着掌柜离开了后院。
那从不心虚的女人便开始闭目养神。
比起一出生便追求求仙问道,她倒是和檀江夫妇的想法一致,更希望檀无央好好体味这人间。
七情六欲,人间百态,可不是日日闭关修炼就能读透的。
她的确是挑剔。
徒弟不必天资卓绝,却也不可庸庸无为;长相不必惊为人天,却也须得模样周正;不说身怀十八般武艺,却也要几门技艺傍身;不可投机取巧走旁门左道,却也不能学那些满口正义的老顽固。
养徒弟实在是个力气活儿。
所以她喜欢捡现成的。
等只会生闷气的奶娃娃长成出类拔萃的少女,自个儿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岂不是更有趣?
檀无央回来了,鼓着粉白的双颊,将同样鼓囊囊的钱袋和令牌推到景舒禾面前。
女人坐直了身子,开展又一波忽悠,“钱两金银,此等身外之物,你若是不用,它便和废纸没有什么不同。”
她再衔起那枚令牌,“就像这东西,你若不想用,它便是一枚普通铜铁。”
景长老当即拍板,“给了你便是你的,如何处置自然也是你来决定。”
说了这么多,那河豚依旧鼓着。
景舒禾指尖在那鼓起的脸蛋上戳两下,慢悠悠转个话题,“如今世间仙门宗派不计其数,以渝州清澜为首,还有临阳玄天阁、平乐紫阳宗、淮南凌虚门,均是仙家前列。”
这算是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了,檀无央暂且放下扮河豚的爱好,目不转睛地听着。
女人轻笑,“若是有朝一日,檀儿能在哪家拜师求学,我定亲自前去恭贺,届时你自然会晓得我的身份。”
“当真?”
檀无央脑筋转得快。
她不曾了解过那个世界,可这样听着,也能大致推断出面前的女人定是个修为高深的仙者。
年幼且未经过人世险恶的小无央对此深信不疑。
“自然。”那真心实意的女人笑得明媚了。
*
“小姐。”
本来依着计划,景舒禾打算沿原路返回。
那令牌的小主人却严令禁止大肆挥霍,此时她们只得站在街口,听那台上的两个戏子唱戏。
舒冉在这城中摸索了一圈,终于过来与两人汇合。
同时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桃红。
那一大一小同时朝舒冉递来视线。
女人意外地瞧着她这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心头一震,眼疾手快遮住了檀无央的眼睛。
她严肃地将人拉到僻静处,四周无人,却也压低声音。
“那人现在何处?可有好好收下人家的心意?”
“不过师君还是要提醒你两句,你年纪尚小,最好还是慢慢了解,待知根知底后再作打算,道侣这事可不得胡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舒冉那本就一片粉红的双颊彻底红透,“不、不是——”
景舒禾眉头轻挑,“那你这般心虚害羞做甚?”
——活像被哪家热情似火的小娘子给抓回家去做了些研究。
“按照那阿四所说,这江陵的醉春楼是最最可疑的地方。”
她还当是什么酒肆茶馆,所以独身一人便去了。
结果刚到门口,那些衣衫轻薄的年轻男女便左扯右拉,怀中还撞上一个温软火热的身躯,浓烈的香脂熏得她转身就跑。
“师君,那地方是青楼……”
这下轮到她的师君用一种近乎怜爱的眼神打量她了。
舒冉没发现,只是面带忧虑,“总不能让小无央跟我们一起去吧。”
女人招了招手,粉雕玉砌的白面团立刻冲了过来,左手举着只吃了一半的糖人,清澈纯真的双眸格外闪亮。
——她感受到了大事发生的气息。
檀无央紧紧跟在景舒禾身后,跟她进了客栈,被盯着换了衣服,催促着用晚饭,一番梳洗后卷在了床上。
女人满意地点头,说了句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明早可以跟着舒冉在院里扎个马步,然后便替她阖上房门。
另一间房里,舒冉不停摇首,“您自己去?不行不行,那地方不知有什么东西,还是我陪师君过去,小少主乖巧听话,可以让云霄照看着。”
景舒禾抬眸瞧她,目光幽幽,“小令仪,你能护着本座,本座可护不住你。”
“……”
“掌门师兄唤人传信,除了中州、江陵、皇城,还有蜀阳,淮南等地,多是偏僻村落,俱是相同死法,最后线索皆指往江陵。”
“那道明法师自锦州一路北上,途中倒是留下不少杀孽,”景舒禾收敛笑意,“此人装神弄鬼,怕是有所图谋,拖延不得。”
“你且传信回去,派门内弟子到皇城盯紧这人。”
舒冉低头称是,“那师君打算何时去那醉春楼?”
女人神色一松,抬首望月,肩头不知何时翩然落下一只浑身透明的灵蝶,正轻轻振动蝶翅。
“自然是杀人放火夜,月黑风高时。”
*
醉春楼终夜不眠,便是乞巧,也不碍着它生意兴隆。
老鸨守在门口,到这后半夜虽说少有人来,但保不齐有人送货,所以下半夜往往是她亲自盯着。
来人活似画中谪仙,纤秀的身段掩在月白锦袍之下,乌发用银丝带束着,眸如秋水,鼻梁秀挺,手执折扇,真真是一俏生生的如玉公子。
她彬彬有礼,嗓音温润,“这位姑娘,冒昧打扰,我初到此地,请问这附近可有住处?”
老鸨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这格外显眼的人,光是这一身行头便价值不菲,那句姑娘更是喊到了心坎上,瞬间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周遭的客栈都住满了,不如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咱们醉春楼的姑娘个个都是妙人儿,定教公子在这儿玩得开心。”
“……”
“舒冉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江离姐姐为何要深夜过来?里头有妖怪吗?”
对面的房梁上趴着一大一小。
舒冉对上小孩子那干净得过分的眼睛,一时半会儿有些说不出口。
她方才去檀无央的屋子里察看,这小家伙竟然没睡。
不仅没睡,还发现了景舒禾悄悄离开客栈。
她是怎么被一小孩骗过来的呢?只因为檀无央扯着她衣袖眼巴巴地说什么危险、担心、她睡不着,她就脑子一热将人带过来了。
“没事,我们在此处接应就好。”
那边,锦衣华服的景长老方才抬脚进门,从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涌来各色芳香。
这醉春楼极大,光是前院便整整四层。
一楼,舞女轻袖起舞,即便是深夜,也坐满了左拥右抱的交融身影,来此寻欢作乐的大多是城中富贵人家,不论男女。
这位从未见过的公子面相是极好的,因而一进门就招来不少热情,有一个径直要往她怀里扑。
扑到一半,媚眼含春的女人停下。
那人掏出个钱袋。
——金灿灿的,鼓囊囊的。
“我早前听闻,醉春楼的紫鸢姑娘容颜绝代,若是能与她共度一夜,也算此生无憾?”
扑倒失败的女人转身便走了。
——本来瞧着是个正经的,还能一番调.教,没想到也是个熟练的烟花柳巷之徒,可惜了。
老鸨瞧见那钱袋已经是两眼发直,听到这里却面露为难,“这……公子说的对,可紫鸢姑娘接客是有讲究的。”
“哦?”景舒禾眉稍轻提,正计较着要不干脆将魇兽放出来,从二楼传来婉转娇媚的柔笑。
“李妈妈,就这位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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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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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