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想叛逃师门》
第1章 第 1 章
景明六年,锦州城。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稚童的琅琅书声自城西巷口传出,偶尔夹杂着竹戒拍在桌面的响动,严厉的夫子于众学童间来来回回,目光寸寸移动,正计划着挑选哪个“气运之子”抽背。
最前排,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将整张脸埋在书本后,小脸鼓成一团,眼睛还落在面前的书本,实则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其实也没有跑太远,她只是在怀念刚刚结束的两日休沐,更是在思考一个困惑她已久的难题:为何在学堂里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而休沐的日子却总是眨眼即逝。
一定是天道偷偷暗算她。
她身旁的女孩扎着两个小揪辫,偷偷瞄了夫子两眼,自觉没有被发现,于是悄悄踢了一下她的椅凳。
“漱玉漱玉,我听说城内最近来了两位大人物,你阿爹阿娘亲自招待,到底是真是假?”
檀无央一只小手支着下巴,讳莫如深地朝她勾勾手指。
女孩再转头瞧一眼,立刻侧过身竖起耳朵。
“我阿娘说,天机不可泄露哎呦——”
两个小女娃的后脑勺各被夫子手中的圣人集敲了一下。
“檀无央,秦清洛,昨日的留堂课业还不够让你们长记性?”
身着长衫的女子眉目严厉,手中的竹戒虽有恐吓警醒之意,倒也从未打在学生身上,所以虽然常常面色紧绷,但也没几个学生害怕。
这其中最胆大包天的,檀家的小无央若排第二,那便无人敢自称第一。
倒不是因为有多调皮顽劣,恰恰相反,女孩聪慧过人,出生时手中还握着一块兰花玉坠,灵动机敏,实在可人。
是以锦州城内人人称道,他们锦州城未来的小少主也必然颇有檀氏家风,君子雅致。
什么时候长偏的呢?
夫子在心底轻轻叹气,视线回到面前还在跟她求情耍无赖的,“君子雅致”的小少主脸上。
“夫子,这圣人集上的东西学生已经翻来覆去背过不知几回,是个人都会倦的,我还只是个孩子,您就放过我吧。”
按理来讲,四州五陆之内,但凡是仙门望族后代出身,家里肯定早早就准备测灵根、喂丹药、拜宗门,偏偏他们城主家与众不同,一不着急修行,二不着急拜师。
檀无央如今年岁有十,学识上储备甚足,对于求仙问道一事恐怕是一窍不通。
“既如此,今日我便托你出去办一件事,以此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檀无央垮下的小脸瞬间充满色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请夫子明示。”
“城中有家茶楼,那里最近来了一位说书人,因着这位说书人,茶楼的生意愈发红火,带上你的亲侍,今日便在茶楼待着,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明日悉数讲与我听。”
“学生这就出发。”
*
“城西别苑…”
立在门前的女子轻声呢喃着眼前的字,清妩的容貌隐在宽大帷帽之下,白衣胜雪,一颦一动皆赏心悦目。
她指间的竹笛恰在此时微微震动,似有迫不及待之意。
“你呀你,掌门师兄那边还等着呢,非要带我来这里做何,难不成你一个法器还打算进去听学悟道?”
话音刚落,大门被猛地推开,同样一身白衣的小身影兴奋地从里面跳出来,和面前的女子刚刚巧打个照面,方才的兴奋立刻转为警惕。
“你是谁?作何要在门口鬼鬼祟祟?”
景舒禾被她这小反应逗乐,明明芝麻大点的小人儿,生的粉嫩乖巧,偏偏跟只要咬人的幼猫一样,实在是可爱的紧。
手中的横笛此时反而老老实实,再无半点异动。
“你这是要逃学?再不快跑被捉回去怎么办?”
檀无央得意地哼哼,“我才不是逃学,我可是——”
说到一半,她立马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微微瞪大。
还好还好,没有和这个陌生女人讲太多话,阿娘说过,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尽量避免和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搭话。
“是我先问的,你究竟是谁?为何我在这锦州城内从未见过你,你是外地人?来这里所为何事?可曾于通境处通报过?”
面前的女人轻笑出声,“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
女人伸出葱白的指将帷帽摘下,眼波流转,五官挺立,生的是一张极好的脸,除却肤色有些许苍白。
饶是檀家的小主已经在各种场合见过无数美人,都远没有眼前人来得引人,如云中皎月,山涧白雪。
即便她的的确确有一目十行的本领,还是要道一句,这人令人过目不忘。
“怎么?看呆了?”景舒禾勾唇,弯腰凑近,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便在檀无央面前放大,“好看么?”
“漂亮女人最会骗人了,就像阿娘那样,”小家伙一脸正经,顺便补充道,“这是我阿爹说的。”
她觉得阿爹说的不错,因为每日卯时阿娘都会哄着骗着叫她起床来学堂上课。
“小笨蛋,若我是个坏人,此刻早就把你掳走,叫你阿爹阿娘拿银票来赎了。”景舒禾随手把玩着手中的星渺,发觉这家伙再没有半点动静,目光再次落在这个小小人儿的身上。
小家伙面红齿白,穿一身普通的学生服,虽无半分灵力,腕上戴的手镯和腰间的玉佩却都是灵物,有安神防身之用,家里定是养的极好的。
她不禁弯起嘴角,朝着星渺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千金,若是强行掳走,这小家伙恐怕是要掉眼泪的,不如直接打昏了带走?”
怀里的星渺再次震了两下,似乎是表示震惊。
堂堂一派长老,为宗派招纳贤士、收徒教化乃是职责所在,怎么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强盗行径。
“那你不是坏人?”小无央半信半疑。
“当然不是,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听见这里有声音才来看看,”景舒禾摆出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来,那张脸即便是骗起人来也是毫不心虚的,“若小笨蛋无事,带我逛逛可好?”
“谁是小笨蛋?我有名字的。”
“那敢问小阁下名讳?”
不久前还在警惕陌生人的檀无央此时已经大方地告知名姓,姑且还记得家里教导的礼仪,朝人弯腰行礼。
“锦州檀氏,檀无央。”
檀?
“你是城主家的孩子?”
话说回来,这两日在檀家的确不曾见到这个小少主,听江夫人的意思是早早就跑出去疯玩了。
“她那张嘴啊,出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是不让她待在这里为好。”
檀无央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撑着下巴歪头瞧她,“对啊,那你叫什么?”
“檀儿不认得我了?我可是你阿娘表兄家的姨母的女儿的侄女江离啊,”景舒禾摸摸她的脑瓜,将嘴角强行绷成直线,“按辈分,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江姨?”
檀无央微愣,掰起手指头数着这层关系,数到最后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阿娘家真的有这号人物吗?
“为何要唤你江姨,我们不是平辈吗?”
……大意了,这孩子当真是难糊弄。
“是吗?”景舒禾倒也不心虚,眉眼含笑,继续胡编乱造,“那还不是怪你小时候一口一个江姨叫的可甜了,檀儿可是不记得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主自然是不愿意的,叉腰撇嘴,“小时候的事谁会记得?那都不算数的,既然如此我便唤你……阿离?”
还不等对面的女人回答,檀无央自顾自地说下去,“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夫子给我布置了作业,要我到城中的那家十里茶楼,你若是想四处逛逛…要不要同我一起?”
*
景舒禾慢慢悠悠地跟在前面的小人儿身后,看她与城内的百姓交谈说话,不禁觉着有趣。
这锦州城地理位置甚好,依山傍水,方圆百里也跟着坐落许多村镇乡寨,驻守锦州的檀家历代城主更是清廉守节,心系天下,近百年来都未曾出现过什么魔鬼凶怪。
那突然出现在皇城的无头尸,实在是怪异,驱灵盘将他们指引到锦州,更是疑点重重。
景舒禾垂眸看向手中的星渺,笑容浅淡。
掌门师兄也是过分忧心了,对付几只异变的凶尸,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檀无央蹲在桥旁,摆摊的老伯面前放着各式各样的木雕,个个栩栩如生。
“刘伯,现在你的手艺在这锦州城内可是无人能比啦,今天这些我都没见过。”
一顿彩虹屁惹得刘伯哈哈大笑,“诶呦我的小少主,来,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拿去玩,诶这位是……”
檀无央双手接住刘伯递过来的木雕小猫,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刘伯,她是我的一位远房阿姐,哦对了,下次我再来找您!”
想起夫子交代的任务,檀无央抬头一望天,急急忙忙拽住女人的手指,边走边朝身后摆摆手。
“慢点!别摔着了!”
被拉住的人跟着她的脚步大步往前走,“这么急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十里茶楼最近新来的说书人可有意思了,要是不早早过去,我们可就占不到好位子了。”
“听起来……这城中大大小小的新鲜趣事,我们小少主都是耳熟能详了?”
檀无央对此不免有几分小骄傲,“那当然了。”
阿爹说过,身为檀家的后人,要事事以城内百姓为先,晓得他们的日常生活、苦乐酸甜。
她可是牢记在心呢,只可惜这次没能把她的好朋友阿洛带上。
算了,阿洛那个不甚灵光的脑瓜,要是跟她一起出学堂,回了秦家又要挨训了。
景舒禾凑到她耳旁,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那檀儿可曾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好玩刺激的怪事吗?”
“怪事?”檀无央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知己,略显兴奋地攥紧景舒禾的食指,“有啊有啊,阿洛那个家伙胆小,都不敢听的,光我一个人知道,可无聊了。”
“城南有座古寺,最近那里的和尚都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的内容还都大致相同,要么是有女人在哭,要么是被毒蛇啃咬,要么是自己被杀,但阿爹阿娘没告诉我,是我偷偷在书房里的折子上看到的,是不是很刺激?”
对上檀无央那双过分激动的眼睛,景舒禾提着嘴角,揉揉小家伙手感极好的头顶,“不错,很刺激。”
真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两人在城里晃荡许久才终于到了目的地,檀家的小少主却突然僵在茶楼门前。
景舒禾还在疑惑这又是唱哪出,只见小家伙一转身,泪眼汪汪地抱紧她的腿,“姐姐,江离姐姐你最好了……”
“我没带钱。”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
驱灵盘:可以理解为指南针(修仙专用版)
通境处:纯属作者杜撰
第一卷是锦州篇,还没有拜师入宗,但不会很长的[让我康康]
阅读愉快~[撒花][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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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台上新来的正在唱曲儿,偶尔会有哪家的公子小姐兴致大发,丢几块碎银,点两首自己想听的曲。
店小二殷勤地摆上各式干果糕点,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小少主,我就在一楼候着,二位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
“多谢,辛苦了。”檀无央专门将盘中的坚果剥开,一个个放在小碟里推到温禾面前,露出狗腿但乖巧的笑容,“江离姐姐你快尝尝,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
“是吗?我们小少主亲手剥的,我可真是荣幸。”景舒禾随手捏起一颗,嘴角的笑意愈深。
巴结人倒是挺有一套。
小二乐呵呵地退开,临走前偷偷瞄了一眼檀无央对面坐着的女人。
女子样貌出众气度不凡,一身白衣,不似这凡间俗人,倒像是从天上翩翩而落的仙子。
“这说书的当真如此厉害?”
檀无央歪歪头,粉白的小脸微微皱着,“城里的人是这样说的,听着她的故事,只需半炷香就仿佛身临其境,如做梦一样,但是她讲的那些个故事我都听过了,倒是这些人如痴如醉的表情才有趣。”
“身临其境…”景舒禾重复着这四个字,眉目含笑,“这说书的是何人?”
“是从皇城来的呢,不过她才刚到锦州没多久,好像叫什么……楚清,”檀无央观察着女人的神色,虽然还是笑着的,但莫名多出一种严肃之感,“阿离你怎么了?”
“没大没小,叫姐姐,”景舒禾睨她一眼,过于沉浸逗弄小孩的乐趣,“这十里茶楼是谁带你进来的?”
“好、好吧,江离姐姐。”
景舒禾这才满意点头,手中横笛须臾间化为一把折扇,被轻巧搁置在桌面上。
女人温婉柔和的笑意稍稍收敛,“待会儿要乖乖坐在这里,不能乱跑,知道吗?”
檀无央的视线完完全全被女人的手上动作吸引,眼睛微微发亮, “江离姐姐,你是仙人?”
勾出小少主求知好奇心的月瑶长老甚是满意,“小玩意儿罢了,想学么?”
话音刚落,楼下一阵骚动,唱曲的不知何时已经退场,说书台上立着一女子,发丝用木簪盘起,青衣软鞋,端的是一派简洁朴素的模样,并无任何异常。
“楚姑娘,今天我们小公子可是诚意满满,只要你开价,钱不是问题,我们公子邀请楚姑娘到府上单独一叙,你看如何?”
“诶陈公子,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家主公可是早早就等在这里了,还有,人家楚姑娘说了要讲究个缘分,总不能仗着钱多就坏了规矩吧?”
“嚯,那楚姑娘看看我,我可是每天都来呢…”
“我我我,还有我!”
“……”
楚清并不言语,醒木拍在案几,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地方霎时安静。
二楼的白衣女子双目轻阖,嘴角漾着一抹浅淡的笑,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如此狂热,就是为了让这位楚姑娘上门说书。
实在有趣。
“各位,此事我们之后再议,”楚清朝面前众人拱手作礼,面带微笑,“书接上回,那秀才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妻子,结婚不到三年,妻子却暴毙身亡,可这秀才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赶考路上又被一妩媚的狐妖缠上……”
不知说到哪儿,楼下莫名开始骚动,更有甚者瞳孔扩大,呈现出极度兴奋的状态。
景舒禾缓缓睁眼,正思考着这种书生狐妖的话本让小朋友听见是不是不大好,坐在对面的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口中嘟囔道,“怎么今天的故事这么没意思…”
女人眼眸里染上点点细微的笑意,微微偏头,视线锁定在那位说书人的荷包上。
修仙者耳聪目明,能够轻松察觉任何细微的波动,她现在虽然感知不到太多,但耳目也是极好的。
那荷包……方才明明动了一下。
*
锦州城,檀府。
“唐掌门过誉了,”檀父心中欢喜,但也忧心忡忡,“无央自幼就聪慧过人,我和夫人考虑许久,求仙问道需要机缘和觉悟,如果不是她自己所求,还不如做个普通凡人,一生平安喜乐。”
唐烬点头,“檀城主和江夫人所言甚是,不过如果她愿意的话——”
“阿娘,您看我把谁带来了?”檀无央牵着女人的手,急急忙忙把人领进正厅,在看见面生的男人时先是行了一礼,尔后十分激动地往下说,“江离姐姐随我一道回来的,她一个人到锦州肯定累坏了,好多地方都没逛过呢,不如我们留江离姐姐多住几日?”
实在是景舒禾那抬手间的动作太容易勾起小孩子的好奇心,而且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和自己聊得来的人,自然不愿意把人放走。
景舒禾跟在小人儿身后,冲不明所以的江夫人使了个眼色。
江夫人的目光从惊喜、呆愣再到疑惑,转变异常精彩。
“啊…对对对,这个还是要问问景……你江离姐姐的意思。”
唐烬抿口茶,悄悄跟这位"江离姑娘"传音,“你这又是唱哪出?”
景舒禾微勾起唇。
没办法呀,谁让檀家的小少主十分热情地邀请她到家里住呢?
“宗内还有要事,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唐烬捏着眉心不禁头疼,他们两个跟随线索一路到了锦州城,遇见的都是些小妖孤魂,他甚至怀疑这驱灵盘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们好歹是一宗掌门和长老,接到来自皇城的求助后亲自下山,已经算是给足了重视,偏偏那所谓龙椅之上的那位还是一脸不满。
真当他们清澜宗是闲着没事了?
景舒禾半阖着眼眸,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掌门师兄放心,那具异化凶尸是怨气过重,跟魔界鬼界还牵扯不上。”
檀无央立刻带着星星眼抬头看着女人。
“若是檀城主与江夫人不介意,不知我可否在城内留一段日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江夫人还没有从自己多了个亲戚的震撼中缓过来,听见这话不禁和檀父相视一眼,两人俱是担忧。
虽然他们听唐掌门说过来到锦州的原因,但这样一看,城里恐怕确实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在檀无央强烈要求下,景长老的房间被安排在距小少主仅几步之远的客房。
夜色渐厚时,小少主怀里抱着许多宝贝,迈着小步子靠近那间客房。
屋里的人长发松散,沐浴后只简单着一身雪白寝衣,冰肌玉骨,身形纤细。
她倒也不急着休息,垂眸观察着面前的地图,不紧不慢的像是在等人。
几秒后,房门被敲响,小孩子在门外掐着气音,“江离姐姐,我能进来吗?”
“你这都是什么?”景舒禾站在门口,瞧见她怀里的东西不禁一愣,眉眼微弯,“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是打算去学堂补觉?”
檀无央将怀里的东西叮呤咣啷全放在桌上,一转头就闻到女人身上清雅的幽香。
“好香啊,”礼貌性夸赞后,檀无央用非常笃定且激动的语气说道,“江离姐姐,今天你在茶楼里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要来抓鬼抓怪的?”
小家伙观察能力不错。
景舒禾慢悠悠地坐在床边,“是呀,可是某个小家伙这小胳膊小腿的,又没有半点灵力,我可不带她。”
“带嘛带嘛,我那些东西都送给你用,”檀无央小脸红扑扑的,屁颠屁颠地跟到床边,突然有了主意,“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睡,你看你手这么凉,我很热乎的,阿娘说冬天抱起来可舒服了。”
还真是热情啊,都要把自己当暖炉用了。
景舒禾没回应,檀无央便可怜巴巴地盯住她,试图用小孩子天生的可爱换取同情。
“明晚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听话。”女人狭长的眼尾上挑,眉目如画。
檀无央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保证听话。”
像是生怕女人反悔,小孩子蹦蹦跳跳打算离开。
“等等,”景舒禾把那个准备出门的小人儿叫住,唇角微扬,“不是说要暖床么?怎么?要赖账?”
*
“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檀无央你太不仗义了!”城西别苑大门前,秦清洛紧紧拽住檀无央的胳膊,“有好玩的都不叫我…”
被拉住的檀家小少主用一种高深莫测的严肃神色盯着她,“阿洛,你确定吗?如果突然冒出来什么东西可怎么办?”
“什、什么?”秦清洛愣住,“你不是要去跟踪那个楚清吗?”
檀无央胳膊上的小手松了力,秦清洛突然退缩,“那、那我还是在城里等你回来吧……你注意安全。”
锦州城外五里,大片的桃花林连绵不断,小小的院落正正恰坐落在桃林中间,用竹篱笆围着,远远看去,倒是有种隐世避人、不问俗事的意思。
一身青衫的女子赶在太阳落山的前一刻回到院里,在门前停驻脚步,轻轻叹息,“二位不必藏了。”
“江离姐姐,我们被发现啦?”
躲在树后的小人儿穿着迷你版的黑色夜行服,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圆杏的大眼睛。
景舒禾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合上,摸着下巴思考,“嗯…一定是你这身衣服太扎眼,被她发现了。”
檀无央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一身亮眼雪白的女人,小脸一皱。
身旁的女人已经大大方方站了出去,眼角微弯,笑容亲和动人,“楚姑娘莫怪,只是有些事需要——”
话到一半,楚清嘭一声跪在地上,朝温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请仙长能帮我救救我的朋友。”
“诶怎么跪下了?有话起来说,”被楚清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景舒禾弯腰将人扶起,浅浅的笑意逐渐褪去,“不过……楚姑娘要先告诉我,你这荷包里究竟藏了什么小玩意儿呢?”
楚清垂下眼眸,两手终是探到腰上的荷包里,将里面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捧出来。
檀无央伸着脑袋,只见那一小团并无身体四肢,或许是吃撑了,圆滚滚的形似一个球,模样看起来倒是不可怕。
“魇兽,以凡人梦境为食,更有编织幻境、控人心神的能力,要是再喂个几年,怕是能够食人心智,将一个正常人变成痴儿。”
景舒禾摸摸小家伙快要伸到魇兽脸上的脑袋,继续说道,“你让魇兽为茶楼里的那些人制造幻境,他们看到的东西,跟你讲的那些并无半分关联,然后呢?你是要让魇兽吞食他们的美梦?”
楚清沉默须臾,苦笑道,“一开始,我来到锦州只是为了寻找我好友的下落,魇兽是我在半路偶然所得,它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后来,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可是……”楚清眼里闪过一抹阴狠,“那些牲畜不如的和尚,他们该死。”
和尚?
景舒禾自觉心中的猜测成真,“女人啼哭、毒蛇啃咬、梦中自杀……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楚清冷笑,“只可惜魇兽现在还不够强大,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
所以她选择留在锦州,在十里茶楼为那些人说书,满足他们那些不可说的**,尔后在其中选取几个幸运儿:仗势欺人之辈、草菅人命之徒……
亲自上门,让这些人沉浸在魇兽编织的美梦里,然后瞬间取走这些梦境,让魇兽大饱口福。
景舒禾抽空撇了一眼身边的小孩子。
檀无央呆呆地站着,似乎是头一次直面这种恨意和杀人之事,看不出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按照你的计划,你一个人也能把他们都杀了,为何还要找我?”一身白衣的女人在月光下犹如天上仙子,能轻而易举满足凡人的愿望。
可下一秒,她薄唇轻启,替楚清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的好友已经死了,你说让我救她,是希望……我能让她起死回生?”
“很抱歉,我做不到。”
身形单薄的女子身体一颤,眼眶很快泛红,落下两行清泪。
“生死轮回,天道所定,魂魄既已入轮回,无论是渡劫大能,还是冥界鬼王、上古大妖,都不得抵抗。”景舒禾的语调越来越慢,不知为何,心脏那里同样泛起痛楚。
“那…烦请仙长助我找到她的尸骨,”楚清缓缓抬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那笑容有种绝望到极点的空洞,“我想把她带回家。”
*
回去的路上,檀无央牵住女人的手,迈着小步子低头往前走。
“江离姐姐,不是天道创造了人吗?”小孩子不知为何眼睛也红红的,“它为何要对普通人如此残忍?”
“如果这世上之人都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你觉得好么?”
檀无央不再说话,从眼角到眉梢都是沮丧。
她觉得哪样都不好。
“这世上多的是令人惋惜作呕的事,也有无数生命会遭受无妄之灾,这种事每日都会发生。”景舒禾垂眸悄悄观察着小孩子的神色,悲观的话一句接一句地说出口,“他们无能无力。”
“那也该有人站出来帮帮他们,修道之人不就是要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救济世人吗?”檀无央握紧小拳头,“江离姐姐,我也想修道。”
女人的眸中漾起笑意,“你想修道?”
景明六年的某个晚上,锦州城的城门前,一道稚嫩的声音说出最离经叛道的话。
“我要保护他们,告诉世人,天道,不一定都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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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那座寺庙可有些年头了,香火旺盛,若要说有什么异动,除了他们寺里的和尚最近日日梦魇,倒是也没什么别的了。”檀城主轻抿一口茶,“月瑶长老可是有什么发现?”
对面的女人今日换上一身淡青直裾,裙摆垂落,素雅飘逸。
她掀起眼皮,稍稍提起唇角,“没什么,只是有件事需要檀城主和江夫人给个准话,我看檀儿最近也是勤学苦练,不知道二位舍不舍得?”
一听到此事,檀城主立刻露出老父亲般的哀伤。
自从那晚跟着景舒禾回来,他的好闺女就铁了心要拜师修道,日日缠着他们说要教她剑术和法诀。
“若是景长老不嫌弃,还请这一路上带着无央吧。”檀城主轻声叹气,“她自幼在我与夫人身边长大,这外界的事,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听完这话,景长老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和檀儿去那里瞧瞧。”
檀老父亲脸上再次出现伤感神色。
城南一带更加僻静,环山而建,一辆马车在蒙蒙细雨里缓缓行驶,周围弥漫着潮湿水汽。
檀无央趴在景舒禾怀里,因为路途颠簸反而睡的更香。
女人握住她的手看了又看,细嫩的皮肤被磨红一片,对一个从未拿过重物的孩子来说该是很疼的。
虽然还没有测过灵根,也不会运转灵气,但小家伙每天挥着小木剑也甚是刻苦,将江夫人的剑招学了个十成十。
“楚姑娘,我能否问问你那位好友的事,”景舒禾放低声音,将小孩子的耳朵捂住,“听檀儿说你是皇城人,那你这位好友怎么会跑到锦州?”
坐在两人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沉默两秒后开口道,“我与阿桃…也是偶然认识,她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她又是长姐,家里供养不起,她爹娘就打算寻个人家把她…”
楚清闭上眼,左手攥紧又松开,“说是嫁了,其实就是卖给一老头做妾,她一路逃婚到皇城,我们一见如故,这才引为知己。”
她简单说完,对面的女人不知怎么勾了勾唇,缓缓开口,“我虽已许久不曾下山,但也听说过当今皇城四大世家,楚赵谢裴,以楚家为首……”
楚清抬眸看她,景舒禾却不往下说,转而换了个话题,“我在皇城时,倒还听过一个八卦。”
“楚家嫡女,才貌双绝,是钦定的未来太子妃,却爱上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女,两人如今都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私奔离去。”
“楚小姐这张面具,做的还是太拙劣了些。”
眼看这位楚家嫡女脸上有一丝慌张,景舒禾朝她摆摆手,看向怀里睡得乱七八糟的小家伙,“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担心,只是想确定一下,但……”
“唔?到了吗?”恰好睡醒的小人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景舒禾冲她轻轻一笑,“嗯,到了,下车吧我的小少主,到你表演的时间了。”
*
或许是因为今日下雨,来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几个守在门口的和尚看见檀无央的身影,笑着迎了过来,“小少主今日怎么过来了?”
檀无央礼貌地双手作礼,“这二位是我阿爹阿娘的贵客,她们初到锦州,听说这里香火灵验,特意前来。”
为首的是个小和尚,面红齿白,人非常机灵,听到这话立刻端上一副热情笑脸,“方丈近日不在,由我来为各位引路吧。”
青灰色石阶因着雨汽而变成更深色,院内的古树遮天蔽日,钟声悠远,一派宁静庄严的模样。
“几位施主有所不知,寺里前几日才刚刚出现天象异兆,一道七彩光晕正正好出现在大殿上方,道明法师如今正是要赶赴皇城面见圣上……”小和尚流露着喜悦和自豪,正还要说些什么,有人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小和尚听完,面不改色朝众人作礼,“也差不多了,施主们可在精舍稍作休息,也可随意逛逛,但后院是方丈的住处,还请各位施主莫要进入。”
两人一走,方才还装模作样的小少主立刻散了骨头,眼睛发亮地等待女人下一步指示,“江离姐姐,我们去哪儿?”
景舒禾轻挑着眉,还真撑着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
待女人纤细的手指终于放下,檀无央昂着小脸,瞧见那张昳丽的面孔淡然自若,肯定是已经有了决断。
小少主心底油然产生小小的崇拜。
“不知,檀儿你来说说?”
小少主立刻把方才的那点崇拜压了下去。
自从下了车,楚清只戴着帏帽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此时坐在屋里也是一顿沉默。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偷偷去那个道明法师的住处瞧一眼,”小孩子分析得煞有其事,严肃道,“毕竟他都说了不让我们进去。”
景舒禾微微歪头,往身侧撇去。
现下对这里最熟悉的人,也只有她身边坐着的这位楚小姐,偏偏碍于小家伙在场,又不能直接说什么。
女人笑着岔开话题,“方才檀儿可有将这里的地形记住?”
“啊?”
檀无央没跟上这个思路,身前的女人已经蹲下,将小小的一个锦囊系在她腰间。
“去吧,在隔壁好好画,让我看看少主大人过目不忘的本领究竟有多厉害。”
少主大人眨眼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离开了这里。
为的就是兑现她说过的承诺——听话。
不然下次江离肯定就不带她了,这人小气且厚脸皮得很。
“楚小姐,现在可以来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景舒禾注视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嘴角的那抹笑意霎时收敛,“能让那么多人每日梦魇,楚小姐应该来过很多次吧。”
“我也是在魇兽的帮助下才找到这里的,”楚清捏着裙角,一五一十地交代着,“那晚它自己溜出去玩,因为饿了便想找个人吞吃梦境,那人就是这里的和尚,他……”
跟着楚清,小魇兽已然生出些许神智,看见那梦里的场景,嗷嗷叫着赶回去。
在所谓的清静之地,十几个自诩脱离红尘的和尚,对着昏迷的女子施暴施yin,将她关在柴房,
后来,这些人发现女人竟然有想逃跑的念头,便从后山捉来些蛇鼠毒虫,扔在柴房里吓唬她,看到女人脸上的恐惧,几人竟是更加兴奋。
景舒禾的视线落在楚清死死攥紧的指骨上,女人的掌心被掐得太狠被而不住流血。
说到最后,楚清像是从梦中乍醒,失了魂般低语,“阿桃死后,那个方丈将她带走了,我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所以她几乎每晚都会来,除了报仇,更是为了找到阿桃的尸骨。
“所以你便要杀了这么多人,为你的一个阿桃报仇?”
楚清低着眼睫,似乎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等事情办完后我自会了结生命,但这些人,他们该死。”
说完,她终是抬头,旁边的女人神色自若,似乎并没有驳斥她这要拿走十几条人命的做法。
“本座觉得你这法子不成。”
楚清听闻不禁在心里嗤笑一句:果然,这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会理解她们这些人的感情。
景舒禾没在意她在低头想些什么,细白的指尖点在桌面,“效率太低,这样你岂不是还要每晚趴在屋顶上,你那只魇兽能不能有控人心神的能力还不一定。”
楚清微微愣住,看见那出尘如月的女人一字一句说着杀人方法。
女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饶有兴趣地露出微笑,“我看今晚就可以。”
*
檀无央百无聊赖地将脑袋瘫在画纸上,估摸着时间,决定再待一会儿。
这地形图她早早便画完了,但她又不傻,知晓隔壁的两个人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才把她支开的,所以干脆多呆一会儿。
但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才合适了。
小家伙晃着脚,视线往下落在自己腰间的锦囊上。
莫名其妙给她带上,但又不告诉她这里面是什么,好像只是一个空空的锦囊。
檀无央伸出小手往里面摸索。
小少主先是从里面掏出好多个她送给江离姐姐的宝贝。
小少主瞪大了眼睛,从里面翻出一堆见都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女人恰在此时出现,跟正在发呆的小家伙四目相对后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嘴角便一直勾着浅浅的弧度。
“画完了?”
画纸上倒还真详细标注着各个地方的名字,虽说年纪尚小,但字形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檀无央抬头盯住她,“江离姐姐,这是什么?”
景长老思考了一下,挑了一个非常准确的回答,“一些……不值钱的小礼物。”
毕竟用钱是买不来的,这样说倒也没错。
女人说完,挥手化成一面水镜,忍不住用食指指尖戳戳她的脸蛋,“这里又是什么?是这画纸太小了所以画在这里?”
檀无央下意识转头,镜中的自己依旧雪白可爱,只是她左脸上多出一团黑乎乎的墨印。
素来喜净的小少主登时一脸着急,二话不说就要出去找水,和急匆匆走来的小和尚迎面相撞。
小和尚微弯着腰,甚至都没在意檀无央脸上脏兮兮的黑色,只是赔笑道,“几位施主,今天寺里出了点意外状况,今晚怕是不能留人了。”
"有劳,我们这便走了。”
捂着脸蛋的小孩子疑惑眨眼,但是女人并没有回应她的疑问。
那她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溜达一圈就走了吗?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查探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小少主对这位修仙人士的靠谱程度再次生出怀疑。
小和尚走后,景舒禾瞧着小家伙微微鼓起的脸颊,冷不丁发问,“檀儿见过尸体吗?”
正在心底暗暗吐槽的小少主瞬间激动,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丢丢害怕,但是听起来她们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了!
“没有,但是我不害怕的。”檀小少主跃跃欲试。
“是吗?那今晚由你去找那位阿桃姑娘可好?”
突然发怵的檀无央本想问句为何,就看见景长老温柔含笑地补充,“毕竟大概是一具无头尸体,我害怕。”
锦州篇主要是想写道心启蒙 铺垫东西,所以补药抛下我呀(抱紧大腿)(死死抱住)[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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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秋雨凄寒,断断续续飘一日,到夜半时分却也停了。
小小黑影艰难地爬到寺外的古树上,拍拍自己膝盖上蹭到的灰,从头到脚又是只留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这次倒是还挂着一银白色锦囊,是景舒禾提出的要求。
傍晚时分,景长老看见她兴致勃勃再穿上这套迷你夜行服时,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但笑不语。
檀无央聪明得过分,她总觉得女人那眼神分明是某种情绪的深刻表达:
嫌弃。
按照和景舒禾的约定,小少主从锦囊里拿出一块白色玉珏,轻轻贴在自己的耳朵上。
那玉珏立刻像是通了灵智般,缩小,贴附在她耳边,从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檀儿能听到吗?”
檀无央黑色的眼瞳微微瞪大。
真是神奇,这就是江离姐姐说的同声珏,隔着老远竟然也能通音传信。
“能听到,江离姐姐,我没有看到他们有人出去。”檀小少主尽职尽责地报信。
景舒禾没回应,瞧着面前的两面水镜。
她在那小和尚身上偷偷放了收影符,所以早早就知晓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几个和尚正围在枯井旁,犹犹豫豫互看眼色,也没个人敢说话。
那小和尚赫然在列,今天下午被叫走,也是匆匆跑来这里,说是藏不住了,今晚便要把尸体给运出城外。
另一面水镜……
景舒禾再次垂眸,看着树上那小小的一点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不禁露出深思的表情。
“你爬到树上做什么?”
檀无央听见女人的疑问,理直气壮地回答,“监视呀,登高望远,我现在看的特别清楚。”
景长老估摸着树的高度,这要是摔下来,轻则骨折重则痴呆。
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她轻轻按住身旁的星渺,灵器立刻就通晓了主人的心意,径直往寺庙的方向飞去。
“仙长,这样真的可行吗?”楚清也对这位仙人的靠谱程度产生一丝怀疑。
她本以为只需景舒禾微微出手,就能顷刻解决这些道貌岸然的和尚,哪知这人说什么那样太过轻易,不如让这些人自食其果。
“江离姐姐,他们抬着东西出来——诶?”玉珏里传来小家伙疑惑的声音。
檀无央突然被人,准确来说是被某个东西拍拍后脑壳。
星渺在她身后,月光下的琴身流动着银色微光,轻轻往前靠近她,仿佛是在示好。
下一秒,星渺稳稳当当托着她落回地面。
檀无央听见玉珏里女人的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檀无央确实不知道,这天上地下难得一遇的极品法器,此时倒是抢了灵宠的活儿,心甘情愿让她这个连运转灵力都不会的小孩子坐着。
虽然她生怕把星渺给压坏了,但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
而那群和尚的确是抬着东西悄悄溜出了寺门。
小和尚提着一盏灯走在最前面,偶尔回头瞧见身后一群人缩手缩脚的模样,不禁生出几分不耐,“赶紧找个地方埋了,拖拖拉拉要走到什么时候?”
“明心师兄,这场景好生瘆人,你说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这女人都几天了还……”跟在小和尚旁边的人抱住自己的胳膊只觉得愈发冷寒,话还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
“师父的事,轮得到你来问?”
“可、可是……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走错地方了?”
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浓厚的雾,也或许不是雾,几如黏腻潮湿的血气,衬得这荒野之地的风阴寒无比,一群人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围成一圈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明心方才鼓起的气势也径直弱下去,脸色煞白。
旁人不知道的来龙去脉,他作为师父身边最亲近的徒弟,好歹知道那么一些。
听说皇城最近就出现了一具无头凶尸,幸得有高手相助,才没有惊动寻常百姓,这件事就这样被囫囵压了下去。
师父临走时特意交代,要他赶紧找个安稳地方将人埋了,省得惹出祸事。可他最近往赌坊跑的勤快,一时疏忽,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鬼知道这女人的尸身怎会毫无腐化迹象,身体四肢尚在而独独缺颗脑袋,着实瘆人。
明心不敢再往下想,“快往前走,雾越来越大了……”
浓密如墨的云层将圆月完全遮蔽,只余几个人手中的提灯成了最后的光源,在已经看不清路的雾中微弱如萤火。
一群宽袍光头的和尚凑紧到一块,匆忙往前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师兄…我怎么觉得周围凉飕飕的…”方才的小和尚哆哆嗦嗦地搀着明心,回身后望一眼,眼睛猛地瞪大,几乎是尖叫出声,“后面、是什么…那是个人!”
难闻的腥气卷着泥土扑面而来,披头散发的女人着一身血污白衣,脖颈间的切口往外涌着脓血,眼珠尽白,似鬼似行尸,低泣哀怨。
遥遥几步之外,楚清借着水镜看着雾中的一举一动,心头震颤。
她侧目望向那个仙子般的人物,仍然记得不久前听到的话。
“你想见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女人精致冷白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圣洁,嘴角的笑容犹如鬼魅,却让人看不出一丝违和。
“世人皆道本座不通仙术,招魔引邪的本领却是无人能及。”
“看看她的运气,也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化作怨鬼的阿桃早已理智不在,楚清几乎已经站不住,无措和心痛将她的心脏死死绞紧。
她以为她的阿桃会轮回转世,来生投到一户好人家,结果却是这副模样游荡在世间。
“怨气很大呢…”肌肤胜雪的女人细细观摩着雾中事态发展,看到一旁正在失神落魄的皇城贵女,似是苦恼地蹙起眉。
她随手一挥,楚清就全然无法再看到水镜里的画面。
“好了,接下来的就不要看了,等她了却自己的执念,本座便将她全须全尾地还给你,可好?”
悲恸到极致反而哭不出来,楚清迟缓地歪着脑袋,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景长老没有半点心虚,只是端着她那无懈可击的微笑,“不过事出突然,可能会有点小出入…算了,我想楚小姐大抵不会介意。”
浓雾中央,那鬼魅般的身影仿佛被什么所召唤,直直冲向几人。
明心两腿发软,那道阴气缠身的身影却径直掠过他身后,只听见噗呲一声,便有温热的液体自上而下,一滴一滴落在他的侧脸。
方才咋咋呼呼的小师弟再无声息。
腿间的布料在不知不觉间濡湿,年轻的和尚下意识抬头,只能瞧见头顶上方那鬼气深重的女鬼。
唤作阿桃的怨鬼似乎就在等待他察觉,四目相对时竟咯咯地笑出声,在这空旷寂寥的荒野间反复回响。
“不、不要杀我,都是师父干的,跟我没关系!”他竭力想站起来,可不知怎么的,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只能手脚并用着往后爬,狼狈而绝望,一如曾经他们曾经随意蹂虐的那个女人。
阿桃艰难地转动着脖颈,看向自己手里提着的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再看看地上到处躺倒的尸骨,空洞的双目迸发出奇异的兴奋光彩。
“不行,便是做了鬼,也该懂得切勿贪婪的道理,你的心上人可是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呢,”浓雾之外,女人温润含笑的声调慢悠悠响起,“难道要让她害怕你不成?”
阿桃的馋欲霎时止住,那张惨白的脸上竟然出现几分激动和无措,着急将手中的脏东西扔掉,甚至打算整理仪容,在发觉自己早已是一副恐怖可怕的模样时,不禁感到颓唐和失望。
这一幕出现在一个鬼身上,怎么看都着实怪异。
一想到自己的脸成了这样,滔天的怒意再也按捺不住,于是,所有不甘和怨气都冲向那个正试图逃跑的和尚。
明心只爬出一小段距离,右腿被人,准确来说是被一只鬼死死拽住,硬生生扯断。
他痛苦地叫出声,“不…我的腿,求求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浮于半空的女鬼便用鬼气凝出一把匕首,径直挑断他的舌。
尔后一刀一刀刺入,将所有的恨意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景舒禾微微垂眸,那只魇兽便讨好似的蹭蹭她的食指,将这片幻化出的迷雾吸纳进肚。
浓雾尽散,满地尸体中间,阿桃愣愣地看着自己惨白如雪的五指上沾满鲜血。
她明明胆子小得不行,连看人争吵打架都觉得害怕,现在却隐隐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和茫然。
她是真的死了,不仅死了,还化成一副鬼样,更别论再……
胆小的新鬼擦擦眼泪,想要转身看看那个指引她来到此地、唤起她神智的究竟是什么人,却不设防地瞧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惊喜、意外、恓惶……各种情绪搅动在一起,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遗憾的是,她刚有一点动作,便被身后颤着手指的女人紧紧扯住。
楚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圈红着,失而复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她怕自己一张口,梦会碎掉。
因为她的掌心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别看了…”阿桃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或是自己脖颈间那道长长的红色切口,声音里刻意压住的哽咽反而更明显,“我现在…很丑…”
一抬手她便能瞧见自己手上的血,那是她刚刚杀人留下的。
对的,她刚刚杀人了,就在楚清面前。
这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嫡女,如果她没有出现,楚清的一生定是无虑无忧,平安顺遂,站在万万人之上。
偏偏因为她,楚清要跑到这种地方,受世人非议,做自己从来都不曾做过的事。
都怪她。
汹涌的鬼气一阵翻涌,阿桃狠了狠心,将女人放在自己腕间的手挣开,“你不该来的,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往罢了,楚小姐何至于此,未来的太子妃,不该这么莽撞冒失。”
“无关紧要?”楚清明显愣了一下,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在某个瞬间停掉一拍,说不上是心痛还是失望,“你是说,要我回去嫁与太子?”
阿桃沉默,不曾反驳。
楚清盯着她低头不语的模样,怒极反笑,五指却死死扣住这人的手腕,语调缓慢,一字一句,犹如含冰。
“阿桃姑娘这般为人着想,当真是令人感动。”
她明明在笑,流泪的眼睛却让人倍感难过,
方才鼓起的勇气顿时泄掉,阿桃揪紧了自己那件看起来甚是可怖的血衣。
因为她发现自己连楚清冷淡的语气都承受不住,更别说这个人还因为自己在哭。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桃的声音越来越低,垂头低脑地捏紧自己的手指,嘟嘟囔囔的,“你看你瘦了许多,为了寻我定是十分辛苦,可我现在…你该回去的……”
前半句真真是暖人肺腑,后半句怎么听怎么烦人。
楚清方才松开的秀眉再次轻轻蹙起,干脆捂住这张嘴,省得再说出什么令自己心烦意乱的话。
“闭嘴,我不想听。”
眼看着自己把人惹烦了,阿桃立刻讪讪闭嘴,不敢再说一句。
——这种人训鬼的画面着实少见。
清皎如华的仙人立在树下,看见一人一鬼垂泪相拥的感人画面,对自己的计划深表满意。
幸得没有让她那个古板顽固的掌门师兄跟着,不然那人肯定又要说什么驱鬼收邪、不可妄杀生灵……
呐,她师兄还是话本子看得太少,这种思想守旧的正派古板自然不懂这人间情爱的趣味。
景长老稍加思索,决定回去后再偷偷给唐掌门塞几本人妖神魔相知相恋的话本。
“江离姐姐——”
不远处,小家伙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过来,靠近时却被景舒禾捂住了眼睛。
那双手是温暖的,也是冰凉的。
檀无央眨着眼睛,悄悄将自己热乎乎的小手贴在女人白皙光滑的手背上。
“嘘,别看,小孩子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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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多谢仙长。”
景舒禾像是偶然提起兴致,打量着面前这只羞涩到躲在楚清身后的鬼,突然开口:“你身上怨气过重,若楚小姐与你整日待在一块儿,怕是要减抵阳寿。”
果不其然,楚清那身后的小鬼女听见这话明显一僵,下意识又要分开两人相扣的十指,这次却没能挣脱。
“妖魔鬼怪,这些不为世人所容的活物,行事残虐,妄杀生灵,即便不随意惹事,也是危害四方的邪物,修行者,自当将其诛杀挫灭。”
眼瞅着两个人脸上的相逢之喜逐渐转为绝望和悲恸,景舒禾话锋一转,笑容温和,“不过我素来不管什么除魔卫道,对这什么魔气怨气倒是很感兴趣,总喜欢拿来研究,也算是有些成果,你可愿意一试?”
阿桃垂落下去的双瞳顿时亮起光芒,忙不迭地点头。
同她一样的,还有站在景舒禾身后的檀无央。
小孩子微微睁大眼睛,尔后沉默不语地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温禾的视线。
“但即便能化去怨气,亡魂化鬼,也难再入轮回,”女人手里握着一小个精巧的紫葫芦来回把玩,慢悠悠开口,“可想好以后怎么办了?”
楚清没回话,只是端详着面前这位似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仙门中人。
她虽生于世家,但自小长在深宫,作为公主伴读跟随左右,宫里那些贵人,个个都是心思深沉之人。
自开智以来,她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仙长若是能指点一二,我二人定当不负这份恩情,愿为仙长效犬马之劳。”
“楚小姐言重了,称不上指点,”景舒禾露出满意而过分平和的笑容,“不知楚小姐对求仙问道有何看法?”
求仙问道?
檀无央歪着脑袋,瞧见她的江离姐姐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尔后神秘兮兮地塞进阿桃手里,示意她打开。
阿桃茫然地翻开那张纸。
做鬼以后她这夜晚视物的能力倒是大有上涨。
虽说她生于乡野,但在楚清的指导下也是学过识字的,自然是将上面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檀无央眨眨眼,惊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是见鬼了,她竟然看到鬼在脸红。
“好好想想,将上面的问题一一解答,三日后带着信物到城主府寻我即可。”
*
回城的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在一番颠簸后抵达城门。
马车里,小孩子唇红齿白,抱着星渺坐在对面,自顾自地生闷气。
她有一堆问题要问,偏偏这个坏女人一上车就撑着额角闭眼假寐,然后将食指抵在她的唇间。
“我累了,不许问。”
就只有不久前这一句话,再没有一点回应。
檀无央憋屈地凑近,视线掠过女人阖起的眸,眼皮是窄而深的开扇,尔后是高挺的鼻骨,最后下滑到粉中透白、饱满的唇。
古语有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样的容貌,便只是远远看着都赏心悦目,甚至让人不敢近前,连靠近都会成为一种亵渎。
但很可惜,她只是个渴望求知的孩子呀。
于是,那小手指蠢蠢欲动。
在要碰到女人睫毛的前一秒,闭眼假寐的人掐准了时机睁开眼睛,和被抓包的小少主撞个正着,嘴角绽开一抹淡而浅的笑。
“好看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哼,真是自恋。
檀小少主才不会承认自己对着别人的脸发呆,她现在很生气。
“小小年纪,总是这般爱皱眉撅嘴,”景舒禾抬手戳戳那婴儿肥的脸蛋,觉得这触感甚是不错,于是多捏了两下,“可是有什么不满?问吧。”
“那些人都死了?”
景舒禾点点头。
“那之后怎么办?这可是重大命案,是要交予大理寺审理的,”檀无央年龄虽小,此时倒是逻辑清晰地分析着现状,“还有,阿桃姑娘的尸首为何如此奇怪?她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起来也怪怪的?你给她们的又是什么?我们这就算查完了吗?”
小孩子抖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没有听到回应。
她微微侧头,坐在身边的女人仪态端庄,半垂着挺翘的长睫,一瞬不眨地盯住她,好像有在认真听。
——根本没认真听嘛,明显是在发呆!
小少主觉得自己又被无视了,正要发作,便听见那道轻缓好听的声音响起。
“就这些?没有要问的了?”
檀无央看着那张脸,像是突然定住了一般。
她忽然神游,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一直看到的都是一张过分好看的笑颜。
此时,那张脸完全收敛笑意,甚至夹杂着几分冷淡和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景舒禾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她,语调无异地一一回复,“那些人是死于意外,人为痕迹都已经清理过,查也查不出什么。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你所说的尸首异常,也是我要调查的真相,至于给她们的东西……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
檀无央抱紧了怀里的星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压得她极其难受,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温热的泪。
在眼泪要落下的前一刻,她终于又听见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轻笑。
“害怕么?”
檀无央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也不抬头看她,只是摇摇脑袋,闷声闷气地回复,“没有,我不害怕。”
“为何不继续问?你该问问,我一个仙门之人,不以降妖除魔为目的,反而将一个说不定会肆意作乱的厉鬼留在世间,甚至操控那厉鬼随意杀人。”
景舒禾垂眼盯着那快要低到地上的脑壳,将小家伙的脑袋慢慢抬起,“这些檀儿不是都不理解么,为何不问?”
檀无央咬着自己的唇瓣,什么也没说。
她确实不懂,阿爹阿娘并不教她什么除魔卫道的道理,只是让她多读书,若是遇上难以抉择的问题,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
做人做事,全凭心意,不一定非得讲究个是非曲直。
“我以后会懂的。”
车厢内是长久的沉默,在景舒禾意兴阑珊地松手时,她听到一道小小的声音。
“阿娘说,求人解惑前须得三思,”檀无央悄悄打量着女人的脸色,试探道,“我思考以后,觉得你必定有自己的原因,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出来。”
檀无央话音刚落,行进中的马车缓缓停下,终于回到城主府。
女人唇角微微提起,先她一步起身,走过她身边时,檀无央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被人揉了几下。
“你还小,莫要如此轻信旁人,即便是那些宗门能士,大多也绝非善类。”
——可你看起来分明心情不错的很。
当然,这话檀无央只敢在心底小声嘀咕。
勤勤恳恳抱着法器从马车上跳下来,檀无央同样注意到了那个在府门前出现的陌生面孔。
那负剑的少女面容清和,正欲躬身行礼,“月——”
景舒禾喉间逸出低低的咳声。
舒冉立刻了然,只是微微弯腰,言简意赅道,“我来护卫您的安全。”
作为掌门座下首徒,舒冉自然是聪慧机敏,年轻尚轻已经在协助打理宗内事务,逢人做事也滴水不露。
景舒禾微微颌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令仪,你下山历练时,可有去过什么有趣的地方?或者好吃的吃食?”
她这个师侄哪里都好,坏就坏在做了唐烬的徒弟,一个板着冷脸一个端着仪态,唐烬忙得根本没时间亲自教导徒弟。
好端端一孩子,绝对不能长成她师兄那般循规蹈矩之人。
“没有,师君这是何意?”
女人难得露出疼惜晚辈的神色,“本座明日给你买。”
……
抱着星渺的小孩慢慢挪到景舒禾身边,拱手行礼。
舒冉的曈眸稍动,视线落在那孩子身上一瞬,很快敛去,笑着问候,“檀少城主,在下舒冉,是江离小姐的随身护卫,日后请多关照。”
檀无央慢半拍地抬头叫人,“舒冉姐姐,请多关照。”
她现下感受不到别人的灵气,也无从感知旁人修为,但面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简简单单的护卫。
再想想今天经历的一切,檀无央恍恍惚惚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身旁的女人很神秘。
“回去睡吧,很晚了,明日不是还要去学堂么?”
女人对她笑得很温柔,将星渺从她手中接过,和在马车上时恍如两人。
檀无央点点头,朝两人行礼后才离开。
无形中和景舒禾平辈的舒冉脸上依旧端着温婉可亲的微笑,在看着那小小的人儿进门后才开口,“月瑶师君是要收她为徒么?”
“何以见得?”景舒禾手中的星渺变幻着形态,最后化成一支玉笛,“凡事都要讲求个缘分,不可强求。”
舒冉点点头,目光在那不爱理人的法器上飘过一眼,想到自己此行而来的目的,神情严肃,“师尊托我带话,近来宗里收到不少百姓的求助,但都集中在皇城附近,很是奇怪,师尊认为应该和皇城那具凶尸有所关联,便让我随师君一起前去查看。”
整理衣角的女人动作有略微停顿,“不在锦州?”
舒冉理解的透彻,试探着问道,“师君是想带着那位小少主一起?”
星渺在掌心发出细微的震动,被景舒禾强行按下,女人垂眸瞧了一眼,缓缓开口,“自然是要带着的。”
沉寂三千年的极品法器,灵魄附身,灵力深厚。
各宗各派内,怕是也没有几位大能能够与之抗衡。
偏偏毫无条件地对她认了主,护着她这招魔引邪的极阴之体,说出去怕是无人相信。
她这法器…对那孩子倒是喜欢的紧。
师君:对除自己师尊外的,同为师者的长辈统称
(没有官方注释,纯属作者杜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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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今日学堂放学得早,或许是因为这是檀无央留在学堂的最后一日,夫子格外宽容地没有让她再跑去什么地方写感想,也不曾抓她出去抽背。
秦清洛哭得惨兮兮的,抱紧檀无央的胳膊不松手,“漱玉,你这一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什么不回来了?你听谁说的?”檀无央拖着自己身后的人形包袱往门口走去。
“街巷传闻啊,说你被仙门中人收作弟子,很快就要去拜师求学,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说的。”
“小少主,这边。”
秦清洛顶着红红的圆杏眼看过去,短暂地止住哭声。
凤眸柳眉,肤如凝脂,面如春风。
——真是顶顶好看的人,这就是要收漱玉为徒的师尊吗?
想着想着,要和好伙伴离别的小朋友便又想哭了。
舒冉不明所以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
——很吓人吗?还是她的表情太生硬?竟然能把一个半大的孩子吓哭?
“乖,莫要哭了,这个送你。”舒冉摸摸秦清洛的脑袋,将手中的拨浪鼓递到她面前。
这是她那—尊老爱幼—貌美如花—财大气粗的亲亲师君今日特地给她买的。
月瑶长老今日闲来无事,带着她在这锦州城内绕了一大圈。
嘴上念叨着要带她领悟一番人间滋味,脚步一转就进了衣裳铺子。
“师君,用此等布料给…做夜行服?”
“嗯,来不及回去了,加紧赶制,钱不是问题。”
简直是暴殄天物,那可是买都买不到的灵锦紫绸,若是穿在身上,抵挡化神一击不是问题。
此等贵重之物,隔壁玄天阁的阁主为了自家小徒弟好说歹说要了许多次,景长老都没给。
舒冉的目光默默移向檀无央,想起自己那日理万机的掌门师尊,莫名牙酸。
不收徒。
看缘分。
她信个鬼。
“阿洛,流言止于智者,”檀无央连着跳下两个台阶,安抚着对自己依依不舍的人形包袱,“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
夜阑人静,孤灯高悬,在侧墙投下一道长影。
景长老已然在房内静坐半个时辰,面前的案几上,黑白棋子铺开棋盘,杀气暗涌。
虽说那晚的法子稍微激进,她本身也算不得什么菩萨心肠的善人,所以意在提醒,也意在敲打,更是告诉檀无央,她并不高尚。
景舒禾指间的最后一枚黑棋落下。
满盘皆输。
这小家伙竟然整整两天都不来见她。
檀无央踩着月光从主厅退出去,脚步停滞少许后挪动到后院。
方才她想问,江离姐姐究竟是什么人。
阿爹阿娘只说勿要多想。
勿要多想,便是承认,且是阿爹阿娘都不敢随意冒犯之人。
檀无央抬首看那天空中的圆月,唇线抿直。
那些人确是该死,但也该由律法定夺。
求仙问道,无上修为,为的难道是掌控别人性命?岂不是讽刺。
檀无央脑海中隐约浮现一袂翩然的白色衣角,活像天上的皎明冷月。
客房依旧亮着烛火,那里屋的人还未睡下,檀无央上前扣门,三声停下。
“不躲了?”
景舒禾面前的棋盘落着零星几子,女人的视线还在棋盘上,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
“你读了许多圣贤书,自小便憧憬正义,这很好。”
棋局之上,白棋被步步逼退。
“若人人如你这般,这世间倒也一片太平,”女人瞧着退无可退的白子,心情不错地勾起粉唇,“可惜……”
最后一子,尘埃落定。
檀无央从旁看着那局博弈,偶尔偷瞄一眼女人的神色。
她记得自己似乎是带着不解和戒备来的,可到了这里,怎么莫名生出一种心安和心虚。
“没有原因,杀了便是杀了,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多,我若就是这般随心所欲之人,檀儿可还要信我?”
景舒禾此时不仅脸上挂笑,还抬头朝她望了过来。
檀无央生硬地转开视线,理不直气也壮地小声反驳,“为何大人说话总要如此拐弯抹角,你直说我也能听懂。”
——可是这人终究是隐瞒身份而来,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但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便也不多问。
“走吧,陪我去见人。”
小孩子还在出神之际,女人将一冰凉的物什贴在她侧脸。
铃铛在摇晃之际发出清脆响声,雪魄似的铃身泛着极淡的青色,宛若霜花。
“这是什么?”
“给令仪买的拨浪鼓,便把这个给你吧,”景舒禾眉眼含笑地盯着她,佯装收回,“不要么?”
一只小手飞快地将那银铃拿走。
三日之约已到,一人一鬼恭敬地将那张纸递了回来。
只是阿桃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考虑得如何?”
楚清垂眸浅笑,眼底淡然,“多谢仙长,还是罢了,那些人大抵是容不下我们的。”
神魔异道,人鬼殊途,在诸家仙门眼中,怕是不能容忍的荒唐事。
“三千年前,有位最接近神格,即将飞升上界的剑仙,天赋卓群,风光恣意,却一朝陨落,令世人叹惜。”
景舒禾悠缓的语调轻轻上钩,“论及缘由,众说纷纭,有的说那剑仙走火入魔,还有的说是为当年魔尊所害…”
“我这儿倒还听过一个不一样的版本。”
女人一句话,将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来。
“说她有一心上人,堕化成魔,她是为那心上人而死。”
只是究竟是怎么死的,便不得而知了。
这个版本自然没什么人相信,后来编成话本才流传下来。
三千年前的事,现在自然也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檀无央只是支着耳朵听。
不管掰着手指头怎么算,三千年这个数字都离她太远。
“楚小姐,你说的不错,人鬼殊途,神魔异道,”景舒禾收敛了笑意,“即便能化去怨气,阿桃姑娘终究是鬼身,你**凡胎,抵抗不得。”
鬼气缠身,短短的相守时光也只有痛苦。
楚清的脸色愈发苍白,这些结果她自然想过。
只是人心贪婪,所以不愿放手罢了。
“两位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们指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阿桃姑娘的存在。”
末了,景舒禾极其善意地提醒一句,“这不是帮助,而是交易。”
“江离姐姐,世人向来痛恨魔物,可前朝十代,人间的史书都并无记载。”
檀无央两手撑起下巴,有些不解。
她从小就被保护得极好,通晓古史熟读圣贤,却对这千里之外、仙魔相斗的事一概不知。
这种水火不容,究竟该追溯到何时。
端坐在软榻上的女人细细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边回答她的提问。
“妖魔鬼怪,乃天道降于世间,这其中,魔鬼二者,便是这世间人性最阴暗、最卑劣的部分所化。”
好在如今的幽冥界鬼主是个修为甚高,治下有方的主,杀伐果断,倒是能让手下那些化形的小鬼安安分分。
但若是成魔,便是彻底失了神智,为破执念可以无所不用,贪婪而卑劣,心狠手辣。
也好在魔族如今元气大伤,内部斗乱,在极远的冰原一带,不敢随意来犯。
——所以才要降妖除魔,匡扶正道。
“毁去这二者,便是护卫天下太平,这是自古而来便定下的规则,也是各个仙家相守的初心。”
檀无央不说话了。
自古而来便定下的规矩,面前的女人偏要反其道而行。
“那她们二人能去哪里?”
女人伸出手,轻薄的纸张便被细细的火苗燎起,那张精致的侧脸在烛火映照下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难辨,故意卖了个关子。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
距皇城不足千里的龙渊镇。
暮色已深,林间的小径蒙上黯影,老树歪斜着枝干,枯叶尽落。远处的山影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线灰蒙蒙的天光,勉强照亮前路。
密林之上,青衣少女御剑而来,在看清一大一小两人时,嘴角不禁抽动。
白衣女人身量修长,腰肢纤细,美眸半阖,坐在琴身如舟的星渺之上,耐心且温柔地指挥。
“抬手,挺腰,核心稳固。”
“江离姐姐,是这样吗?”檀小少主额角冒出细汗。
景长老轻轻点头,瞧着一副悠然闲适的模样,该是很满意的。
作为年纪最轻的长老,又常年足不出户,以及这样那样的原因,月瑶师君是不曾收徒的。
舒冉记得,她的师尊曾跟她提过原因,是月瑶长老自己说,自己平日舒坦惯了,也教不好,还是莫要祸害别人家的孩子了。
檀无央还在举着羽扇轻轻扇风,一边随手赶走几只蚊虫。
不收徒。
看缘分。
舒冉压平自己的嘴角,恭敬地合手行礼,“师——江小姐,小少主,前面就是龙渊镇。”
“抓紧赶路吧,”景舒禾起身,往小孩子怀里塞了两个鸭蛋大的夜明珠,故意拉长声调,“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又能碰上个无头尸体,或者……吃小孩的精怪?”
檀无央当然是不信的,可是瞧着这四下无人又黑黢黢的,还是有点发怵,悄摸往景舒禾身边靠近一些。
尔后她就听到女人喉间溢出的低笑。
“这两颗夜明珠你拿着玩儿,就当作小少主方才辛苦的报酬。”
舒冉看着那两颗“夜明珠”,眼珠子再次瞪大。
这可是龙族遗物,能铸法器用的,指甲盖儿大小的就是十万灵石起价!
舒冉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看不到月亮。
她有些嫉妒。
她说着什么缘分啊不强求啊…见面没几天就把宫铃套小徒弟身上了
心痛[爆哭]评论区好冷清,补药肘,泥们补药肘哇[爆哭]
既然如此提前预告一下吧,第一卷在14章结束[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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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说起来,这龙渊镇本是中州一不起眼的小村镇,运气好出了个寒门状元,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令人惋惜的是,那状元刚刚中第,才不过三十便死于黄疸,家中双亲离世,也没留个子嗣,只剩个过门不久的妻子。
人生莫测,盛极而衰,也是一件令人唏嘘的谈资。
天色全暗,三人最终还是在龙渊镇前不远的城里落了脚。
这里倒是热闹得很,夜市灯火长明,在青石板路面上浮动起光影,蒸糕摊上传来淡淡的桂花香甜。
客栈里三三两两坐着闲谈吃喝的住客,看到来人时不禁频频侧目。
那人虽是一身素衣广袍,却美如画中仙人,偶尔露出的腕骨如山巅新雪,莹白一色。
——那帷笠之下定是特别的人物。
她对周围的视线却浑然不觉般,身旁的粉面小儿气鼓鼓地撅着嘴,被她好心情地戳戳脸颊,便更气了。
舒冉对月瑶师君这副本欲低调却总是过分招摇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她一言不发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个钱袋子,在这位同样呆愣着的掌柜面前稀稀拉拉倒出一堆碎银。
“咦~俺这儿地地道道的正经地方,恁弄啥嘞这是?”
掌柜的强烈怀疑,这两个天仙似的人物和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妮娃是来砸自己招牌的。
“掌柜的,三间上房,顺便送些吃食上去,还有……”舒冉笑着将银子往前推了几下,压低声音道,“是想跟您打听一下,隔壁那龙渊镇——”
掌柜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不中不中,这钱咱收不了。”
两个人将那堆银子推来推去的,不知舒冉又说了什么,那掌柜的一脸为难,小声嘀咕。
“哎呀恁是不知道啊,那地儿邪气啊,好几个妮娃子都冇命了,惨嘞很,俺这儿都是尽量绕着道走嘞……”
“不知缘由?”
掌柜的视线略微偏移,女子的嗓音泠泠如玉,平稳轻缓,饶是离得这么远,也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的的确确是哪里来的大人物了。
掌柜心安理得地接下了银子,低声回答,“听说啊…是闹鬼还是咋着,好好嘞闺女,都死到他们外边那片儿树林里头了,都冇人敢进了唉你说说这…”
“最先发现的是一位林中猎户,说是听到女子凄惨的叫喊,他趁清早去查看,只看见了无头尸体,着实瘆人,所以前去报官。”
舒冉说完后悄悄抬眸,烛灯摇曳之后,女人精致的侧颜无忧无喜,肌肤润泽白皙。
那个早早扎根在心底的疑问不禁再次冒出。
几位长老都说她资质过人,幼年入宗,二十岁筑基,如今已是金丹中期,她的修为已在师君之上,容貌定格,也多出几百年寿命。
可师君早已是宗内长老。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堪堪筑基的师君,几百年过去,怎么可能……
这也是宗内弟子们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月瑶长老身上必定藏着什么秘密。
她年少无知时大胆问过一回,师尊也不答她,只教她每日去打扫门前那棵铁骨松的落叶,作为惩罚。
——那棵铁骨松哪里有叶子可落,只喜欢用枝条胡乱抽人,逮人就揍。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问,但不代表大家不会私下偷偷议论,包括但不限于:
月瑶长老定是活了几千年的老祖、月瑶长老怕是什么大妖物灵、月瑶长老是下凡渡劫的天仙……
总之,景长老不是人。
这些八卦传言景长老自然是听过的,她的确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当不得人了。
未知总是令人好奇又向往。
所以即便如此,想要拜入景长老门下的弟子也不在少数。
不合眼缘、生活习性不同、性格过于活泼……景长老婉拒的理由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
她倒是记仇的很,一个都不肯要。
舒冉思绪神游,再看看那个已经睡倒在床上的小人儿。
这小家伙怕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挂了多少件天地至宝吧……
“依那位掌柜所言,这种事怕是发生过不少次,怎么现在才传到宗里?”
“师君的意思是……”
景长老但笑不语,朝她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
“你觉得呢?”
舒冉瞧着那微笑怎么看怎么危险。
“弟子觉得天色已晚,师君该早些歇息,弟子告退。”
这才是长老。
饶是她修为再高,也学不来月瑶师君这副运筹帷幄、淡然自若的模样。
舒冉退出去的下一刻,翅膀高频煽动的声音突兀响起,一只通身透明的灵蝶轻轻落在窗檐上,模样生动。
女人指尖稍微抬起,那只灵蝶瞬间化作虚空,浮现短短一行文字。
赖在床榻间的檀无央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翻个身,睡得更香。
*
镇子由几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坐成,路过一片田埂,往里便是村口的老槐树,凋零破落的低矮竹木房杂乱无章地排列着。
纵然现在是晌午时分,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也太过诡异。
“师君,我们不如先去那林子里看看,这村子里的人…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大概是不会愿意出来的。”
舒冉收回神识,微微侧目,她的师君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那粉团似的小家伙。
檀无央蹲在地上。
过水的地面泥泞湿软,只有这一块散着几个凌乱的脚印,或大或小,还很新。
——大概是一男一女。
“瞧出什么了?”
“这里方才有人,可能是在……打架?”小少主最后半句说的尤为迟疑。
可惜只有这边是泥土较为湿润,不知这二人到底去往何处。
“还有,为何他们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闭,也不用生火做饭吗?”
放眼过去,看不见丁点炊烟,好像是在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檀无央此时此刻终于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江离姐姐,这地方着实古怪,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对于一个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孩子来说,能看出这么多已经是很不错了。
“令仪,到了人间的地界,自然要使人间的法子。”
舒冉不解地转头。
她的师君毫无防备地拿掉帷帽,五指抵在心口,蹙眉轻咳,端的是一副弱如纤柳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娇弱病态的妙容女子。
何时如此脆弱的?
她姑且还能看出这是故意为之,那檀家的小少主是真真吓坏了。
檀无央的确被这副病容吓到,立刻凑上来扶住景长老的胳膊,左右问着是有哪里不适,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样……
她哪里遇见过这种事,这偏僻的地界又无药可医,着急到眼圈都红了,想找站在一旁的舒冉,一抬头,却瞧见那突然虚弱的女人冲她轻轻眨眼。
——这滴眼泪突然不知该掉还是不该掉。
旁人看来,俩人倒是也演出一副令人心酸的人间温情。
舒冉立刻清清嗓,佯装悲恸,“小姐,您再撑一会儿。”
言罢也顾不上什么仙门礼仪,随便找了户人家去叩门。
“请问可有人在?我家小姐身子弱,到了这里实在是撑不住了,能否讨口水喝?我们姊妹三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是……”
面前的木门安静不过几息,终于发出缓慢吱呀的声响。
屋内并未点灯,暗处的人影佝偻身躯,脸上如枯树皮般的皱纹层层褶起,眼眶凹陷,白发粗糙。
这倒不是最引人注意的。
这位动作迟缓的老妇一身丧服,步履蹒跚,眼球的转动也比常人更慢,她的视线在舒冉的脸上细细游走一周,才用近乎喑哑的声音开口说话。
“进来吧。”
话语间,景舒禾已然带着檀无央走至两人身后,不偏不倚的,她们也刚好瞧见屋中景象:
屋子正中央,俨然是一口还未合上的木棺。
檀无央的手背被人用指腹轻轻摩挲。
她抬头,从景舒禾的唇形判断出三个字:
“害怕么?”
她倒是无甚害怕的。
毕竟女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全有把握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安心。
檀无央稍稍用力回握景舒禾的手指,算是回应。
于是,方才还在外面装模作样的三个人,此刻安然坐在桌旁,恬静优雅。
为首的那人更是演都不演,毫不遮掩一身的矜秀气派,哪里还有半点病秧子的神态。
“阿婆自己一人住么?”
老妪对于她们这拙劣的演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整理着桌上的破旧玩具,尔后慢慢放进木棺里。
那里面并无尸首,只有一身血红的新妇嫁衣。
只是这嫁衣的尺寸实在奇怪,顶多够一个还在长个儿的孩子穿。
老人似乎真的只是让她们进来喝口水,只做自己的事,对几个人视若无睹。
舒冉坐不住了,几乎想起身走到人身边去搭话,那位老妪的回复这时才突兀响起。
“以前…是和我女儿和外孙一起。”
“后来……”老妪停了话头,慢慢转过身,抬眼与三人对视,“你们也是来驱鬼的仙人吧。”
“这里可出不去,也只有你们这些能上天入地的神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还有旁人来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鬼?竟让这么多仙家人士都束手无策?”
舒冉脸上是大大的不解,按理说此地应该并没有什么大凶妖魔,不然师尊也不会派她过来。
“不是恶鬼,”老妪深凹的眼眶似乎闪动着幽幽怨光,语调嘶哑麻木,“是诅咒。”
那个“冇”(mao)是没有的意思
嘞的话可以理解为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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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诡异的地方自然都是诡异事。
门外突兀响起的叫声尖利,掺杂着男人的低声呵斥,方才还紧闭房门的村里人此时倒是个个推开门向外瞧。
“啊啊啊啊我不去我不去!”
“闭嘴,畜生玩意儿,你想让全村人都死在这儿吗!”
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同样一身红色嫁衣,只是这喜服松垮地随意落着,因为坐在地上而沾着灰,脚上趿着不合适的绣鞋,头发散乱,眼瞳扩张,侧颊鼓着红肿的指印,嘴里仍旧在胡乱喊叫。
是个痴儿,似乎害怕得紧。
这村子里的人确实奇怪,要说看热闹也罢,目光只在那争吵源头落不过一瞬,倒是齐齐地看向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人。
景舒禾轻扫而过,卷翘的睫悄然垂下。
这些视线实在是过分有趣,狂喜、绝望、狠厉甚至还带着……贪婪。
更有甚者打量着景舒禾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的檀无央,被她不着痕迹地挡住。
“行了,丢人现眼,跟我回去。” 男人不耐地伸手抓人,女孩只是嘶哑着嗓子吼叫,拳打脚踢,但碍于体力悬殊,几乎是要被拖着走。
“别,有事好商量,这孩子会受伤的。”舒冉忧心上前,想要阻止这场闹剧。
“我教训自己女儿,关你什么事?”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满脸不悦,“姜六婶,这是哪里来的人?”
景长老在一旁叹息。
回去以后定要改改这礼仪一门的授课内容,把孩子养的太过克己守礼,终归是要出来挨骂的。
被唤作姜六婶的老妪从一开始就只是守在棺木旁,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尽数隔绝。
幸得从小养出一副好性子,舒冉面色不改,“听说龙渊镇有邪物伤人,我们是来——”
男人听完这话只是不屑一笑,打断道,“哟?你们这些人就是满嘴正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降妖驱邪,一群没用的东西!”
“昌叔说的对,几个小娘们长得倒是不错,真要帮忙,给我们哥几个儿爽一番,然后再献给妖王!”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哄笑玩闹。
舒冉面色微愠,手中长剑已有出鞘之意。
她幼时锦衣玉食,之后就入宗门,还从未听过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论,险些没按耐住体内汹涌的灵力。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这镇上的人多为男子,从老至少,竟然挑不出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
唯有地上的痴儿,穿着嫁衣,满脸惊惧,浑身狼狈。
舒冉调息,姑且还想和众人好好理论,一道灵光从她侧脸擦过,玉色灵笛化作剑气,直击男人下首。
那胯部顿时见红。
檀无央眼前莫名罩了一层薄纱质感的物什,挡住视线。
景舒禾垂首,将小家伙半大的小脸好好遮住。
孩子还小,少见些污秽场面。
星渺周身散起如冷气般的流光,似乎觉着不够,剑身轻鸣,一息过后,竟是将方才那男人一只小臂硬生生打折了。
年轻男人登时发出更为痛苦的嚎叫,倒在地上颤抖,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在旁沉默的女人轻提唇角,握住一小孩的手,不紧不慢走到人群面前。
“见笑了,这灵器脾气大得很,并不为我所控,诸位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为好。”
“呸!对凡人出手,算什么仙人!”年轻男人身边立刻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那奏音夺命的灵器晃晃悠悠落到他面前,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顷刻间,男人便石化般再不能动弹,直直倒地。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你看,须要小心着些。”景舒禾端着温柔得体的微笑。
怎么就是不信呢?她这法器很是顽劣的。
“顽劣”的法器收敛起浑身剑气,飞回景舒禾手中,对上檀无央呆呆愣愣的视线,还在轻轻颤动。
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被小人儿崇拜的感觉。
舒冉则是在思考这种事算不算师尊口中的过分之举。
可这是星渺干的。
清澜宗上下谁不知道,这通了灵的法器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挑两个弟子揍。
师尊说过,将那灵器当老祖一般伺候着就好。
那这便不是师君所为,不算过分。
毕竟她也觉着好极了。
“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先告诉我们究竟出了何事,”舒冉冷凝眉眼,“上古大妖如今皆避世不出,妖族也大多居于南荒这种极南之地,哪里来的妖王?”
“那些来收妖的大师各个都说是上古凶兽,我们哪里会清楚……”有人小声地嘟囔,“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密林日夜阴雾不散,他们出不去,硬闯就只有丧命,若是能离开,谁愿意待在这鬼地方整日提心吊胆。
“所以你们就想出献祭这种法子?”景舒禾素来平和的侧脸也染上几分冷意,“连孩子都不放过?”
檀无央夹在一堆大人中间听来听去,脑筋转得飞快,想到棺木中的嫁衣,心中一惊。
一群人这时倒是默契沉默,不说话了。
景舒禾倒也不急,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
寻常百姓,哪里想得到什么献祭,多半是有人教唆诱导。
这些人倒还真是惜命,竟能将妻儿一个个送到亡路上。
姜六婶终于颤颤巍巍从屋内走出,手里还捏着一小姑娘的足袜,缓着步子站定。
她视线依旧空洞,不轻不重地开口,“有个光头和尚,说村子里——”
“姜六婶!”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敲着手中木拐,大声制止。
这些所谓的神仙大多也不是好相与的主,既然招惹不得,赶紧让这些人离开就是。
他收敛思绪,抹了抹眼泪,神情悲恸,这才看向景舒禾等人,“诸位仙师,我是村里的村长,若是有办法,我们也不想让妻女活活送命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舒冉总觉着这里的人看起来不像好人,语气也冷淡几分,“烦请说正事。”
“是是是,几月前村里怪事连连,各家男人有掉进河里淹死的、被活活烧死的、还有的是被割了……”村长见几人神色无异,继续交代,“有位大师,自称法号道明,他路过我们村子,说这是被妖怪下了诅咒。”
见为首的那女子依旧是沉默不语,甚至似是不悦地蹙起眉,村长擦擦脑门的汗珠,赶紧拣重点说,“我们也试过逃出去,可一进那林子就绕圈儿打迷,无奈只能听大师的话,给妖王送新娘,每日诚心跪拜,等妖王气消了,或许也就能给我们一条生路。”
这痴儿便是村里最后一个能上得了花轿的。
檀无央小拳头紧紧捏住,粉白的小脸红了几分,说不上是气的还是惊的。
她长这么大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逻辑不通、作弄玄虚、鬼都不信的屁话!
这群人简直是愚蠢。
“法号道明?”
见景舒禾终于舒展眉心,那村长忙不迭点头。
这名字有几分让人熟悉。
锦州至皇城,路过中州……
这位道明法师还真是热心肠呢。
“所以今日是又要送新娘求自保了?”
村长的笑脸僵了又僵,这位仙师说话忒直白了些,令人尴尬。
景舒禾冲他展眉舒笑,“虽说诸位可以拿妻女之命为自己谋个安稳,但我们既然来到此地,怎么说也得帮忙,若是让各位再不得已做出这种小人之举,实属不该,您说呢?”
“仙师心善。”
老村长面上笑意盈盈地恭维,心里恨不得骂街。
这不是变相骂他们是卑鄙小人吗?
舒冉听得一愣一愣的。
师君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力又上升不少。
景长老还考虑着该不该再说两句,食指却被人轻轻扯动,小家伙悄悄摸摸冲她递眼色。
“江离姐姐,这个人好像要晕过去了。”
或许是被这场面吓着了,哭到近乎断气的小姑娘终于脱力昏在地上。
*
再次睁眼,女孩瑟缩着身子坐起,身上的喜服应该是被人换掉,变成一身算不上舒适的粗布衣。
不是熟悉的环境,她捏着被角,支着耳朵听桌前那些人说话。
“师…咳小姐,虽说那些人的话听起来不甚靠谱,可这林子里定然是有什么东西,我们不向家里传信求助吗?”
中间的女人眉目清和,檀唇轻勾,骨玉般的指捏着笛身,几缕流光绕着她的指骨穿梭。
甫一抬手,女人手间便化出一只蝴蝶,扇动起薄弱的翅膀,在空中浮游几个来回,轻飘落在一白衣窄袖的小人儿肩头,发间,手心,乐此不疲。
“檀儿,你来说说。”
檀无央还在忙着捉蝴蝶,偶然被点名,只好游移不定地思索着今日听到的鬼话,视线还在那只漂亮脆弱的生物上。
“普通百姓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怪事,第一反应该是去报官,这些人反而还刻意隐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还漏了什么没说。
坊间传闻要比官方通报灵通得多,但若是没有抬到明面上,大家也只会当作奇事怪谈,私下谈论。
若不是这次被外人偶然发现,怕是能瞒得更久。
这些人在隐瞒什么?
景舒禾但笑不语,那只玩心大发的蝴蝶终于稳稳落在檀无央手指上。
“是鬼…有鬼……”床上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儿突兀发声,蓬头散发,干裂的唇一张一合,精神亢奋而癫狂,“那些人都是被鬼杀掉的…”
瞧瞧左边守在棺木旁的老妪,再看看床上精神恍惚的少女,舒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要说鬼,这村子里那些蛇鼠之辈比鬼可怕多了。
“阿婆,您应该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可否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原因?”
姜六婶将那对足袜亲手放进木棺中,这才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缓慢思考着那近乎久远的记忆。
“当年,村里传出去的,徐家的媳妇是殉情而死。”
景舒禾阖目,将姜六婶这番话和灵蝶送来的内容一一对上。
徐家长子,状元及第,前途无量,造化弄人。
其妻刘氏,得闻噩耗,悲恸欲死,殉情身亡。
“她不是自杀,”姜六婶那双空洞的曈如波澜不惊的死水,“是被轮宿,然后丢进了河里。”
轮宿:在明清小说和民间语境里隐晦代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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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被、被什么?”
舒冉的音调都高了许多,歪脑看向身后两眼亮晶晶,小心捧住蝴蝶的檀无央。
——小孩子听这么多负能量满满的阴暗故事是不是不太好。
姜六婶继续说着,“徐家只剩刘氏一人,她又是各村儿里出了名的美人,那些人就生了别的心思……”
“这帮人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舒冉生平第一次觉得憋屈得紧。
良好的教养让她连个脏字都骂不出来,一句话轻飘飘的,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
年轻弟子望向坐在桌旁的女人,那种崇拜再度加深几分。
“后来……”姜六婶涣散的瞳孔有短暂的聚焦,“丢河里没多久,村里就开始每天死人,村长请人来瞧,那大师说是刘氏心中有怨,亡魂不肯离去,每日在河边游荡。”
一群胆小怕事的男人听完便吓得不轻,生怕刘氏找上门来,寻了一个又一个大师做法。
可那些老神棍拿着拂尘星盘一顿摆弄之后,俱是脸色一变。
此地不仅有鬼,还有个修为极高的东西。
斟酌过后,反而没人敢动手了。
他们可不是什么仙门名流,收点小鬼小魔不成问题,可这东西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已然到了捉摸不透的境界。
谁愿意白白将命搭进去。
“村里的人想跑,可怎么都出不去,”姜六婶阖了阖眼,“是那个和尚说,这怨鬼为妖王所控,杀不得,只能献祭供奉,请妖王饶恕。”
这来龙去脉便清楚了。
舒冉颔首,再摇头。
怎么想都不对劲,别说妖王,她如今是金丹期,在几洲行走数年,都未曾见过有修为在自己之上的妖族。
妖族退居南荒,若是有此等大妖一直留于人间,各门派不可能毫无觉察。
床上的少女依旧面色惊惧,嘴里反复说着那两句有鬼。
姜六婶伛偻着身子给她递了杯水,“许丫头是这村里最后一个了,她脑子不正常,倒是敢跑,被她爹绕着村又追又打,昨个儿跑进了林子里,晚上又一个人跑了回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煞住了。”
景舒禾微微俯身,观量着恓惶惊骇的女孩。
“所以许姑娘是瞧见了什么。”
女孩并无反应,瑟缩着身子缩进墙角,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女人不再多言,眼神却突然撇到站在一旁的小人儿。
檀无央手中的蝴蝶已经飞走,她好似还未发觉,眼神说不上是迷茫还是吃惊。
也是难为这孩子的小脑瓜,过往读的都是仁义礼智的圣贤书,对于这妖魔鬼怪还是了解甚少。
“阿婆,把这些告诉我们,对您没有影响么?”
那些人可不像是宽容仁慈的邻居。
姜六婶枯槁的脸终于露出笑容,说是绝望,反而更像解脱、癫狂,“这家里只剩我老婆子一个,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女儿已经没命了,那群人还要把她小孙女的命也搭上。
“既如此,今夜便过去,”景舒禾细长的指轻轻敲在星渺上,“看看这位神秘的妖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姐,是不是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我们对现状知之甚少,万一真是……”舒冉话到一半戛然停住。
女人莹白的指或轻或重地敲在星渺上,那玉笛的器身如雪玉,其中的器灵更是深不可测。
是了,宗里怕是也找不出比这老祖宗更厉害的存在了。
再得不到更有用的消息,景舒禾牵住檀无央往外走,舒冉一愣,急急忙忙跟上。
从背影看去,一大一小是模样相似的白。
“江离姐姐,那妖很厉害吗?”
“害怕了?”女人温热的掌心抚上檀无央头顶,话中别有深意,“檀儿,这世上多的是装神弄鬼和贪生怕死之人。”
檀无央睁着清澈而纯粹的双眸,并未听懂,身侧的人但笑不语。
“以后你会懂的。”
*
遥遥山脊收尽最后一丝苍凉余晖,将整个村和笼罩成雾与黑,只余村头的几点火光。
木制的花轿几近血红,周围站着四个尚且轻壮的男人,面面相觑。
“仙师,仙师,这不妥啊。”村长拄着木拐,犹犹豫豫又不敢发作。
“有何不妥?”景舒禾唇角弯着正正好的轻弧,漫不经心地朝众人看去,村长那张张合合的唇终于闭上。
“心不诚,如何让妖王宽恕?”
“可是这——”
比起他们曾经把人往林子里一丢就跑的行为,这抬着花轿送过去,确实显得庄重心诚几分。
可那也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上花轿啊,这成何体统。
“村长放心,我们就在暗处保护诸位的安全。”舒冉强行按着嘴角,努力保持着仙门弟子的克己守礼和温润如玉。
“仙师,妖王的耳目能通千里,若是被发现了我们凶多吉少啊,”村长还在抗争,眼神突然落在景舒禾身后的粉团小孩儿身上,试探道,“要不……”
身旁的气温骤然冷下,仿佛湿冷的寒气入骨,眼瞅着那位清绝的女人笑得愈发温柔,村长哆嗦两下,立刻识趣闭嘴。
“令仪,村长腿脚不方便,你来帮帮忙。”
“……”
幽深的密林呈现一副萧瑟之感,树枝杂叶铺在地面,踩过的触感绵软,深夜的风游荡而过,犹如低声呜咽。
一顶大红花轿突兀地出现在林中深处。
“小姐,周围没有动静,一切如常。”舒冉收敛神息,站定在景舒禾身边,左手不知不觉按在剑鞘。
饶是她见惯这种场面,此刻也不禁生出几分紧张。
她都无法查探到那东西的存在,那妖怪的修为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檀无央捏紧景舒禾的衣袖,细细打量着漆黑一片的地方。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敏感许多,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到像是没有活物。
其实她是有点害怕的,可瞥见身旁姿色卓绝的女人,惊呆压过了害怕。
因为景舒禾的姿态实在是过于悠闲,简直像是来这里进行饭余散步,甚至伸出食指朝上一指,问她那里的树枝像不像条匍匐长蛇。
舒冉听着不禁嘴角一抽,瞧见那细弱的小身板抖了两下,白净的小脸闷在景舒禾身上不肯再动。
她的师君笑得更坏了。
“怕了?”
檀无央刚想回答,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令人心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怕了就闭上眼睛,给你找个地方玩儿。”
檀无央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漆黑一片中乍然迸发光亮。
缓了好一阵儿才艰难适应,檀无央慢慢睁眼。
天朗气清,面前是一间草屋,一只橘猫头戴草帽,正举着竹竿坐在河边钓鱼,瞧见她看过来,很是善意地举爪。
“你好呀。”
“你好……”
说不上是猫开口说话奇怪,还是这陌生的地方更奇怪,总之檀无央就这样在河边和一只小猫打起招呼。
“别怕,这里不会有危险,你想看看主人在做什么吗?”
“主人?你的主人吗?”
“当然了,主人让我照顾你。”
话落,憨态圆润的橘猫化作一只幼年体白虎,通体雪白,毛发如银缎,脊背上压着几道玄色虎纹,四爪落在地上硬生生砸出深坑,琥珀色的竖瞳更是慑人。
威风凛凛的虎崽举爪指向河内,示意她过来看。
人崽没动,只是呆愣。
眼瞅着檀无央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上古灵兽苦恼地舔舔爪,伏身表示自己绝无恶意。
它不可爱吗?还是把这只人类幼崽吓到了?主人非要它化成猫形,那种生物哪有它可爱?
猫科动物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心虚。
主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小老虎心虚之际,那只小人类终于有所动作,坐到河边,软糯糯地跟它说多谢。
小老虎对此表示很满意。
檀无央垂着脑袋看向河面,这才发现其中玄机。
清透的河水映着外间景象,如一面水镜。
方才景舒禾所指的位置哪里是什么树枝。
一只巨蟒暗中伺动,水桶粗的蛇身盘踞着,蛇首昂起时,露出四根弯曲的毒牙,它绕着扭曲的树干蜿蜒攀附,速度快极,瞬息间移落在花轿上。
沉重的蛇身将轿帘上的鸳鸯图模绞得变形,蛇信子嘶嘶作响,粗绳缠绕般将那顶花轿全数包裹。
抬轿的四个男人虽是远远站着,瞧见这副景象不禁浑身哆嗦,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跟在最后的那个腿软到根本站不起来。
“别、别把我扔这儿啊。”
“啧你别拽我,松手!”
“……”
几人吵吵闹闹,自然是引来那巨蟒注意,昂起的蛇首竖瞳扩张,蛇身如流沙滑动,似是在寻找时机。
“噤声,”舒冉蹙起眉心,“你们动静太大,会把它引过来的。”
吵吵嚷嚷着要活命的几人根本没听。
“仙师,您是不是把那小孩儿送走了?能不能——”他们方才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孩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景舒禾抬手揉着额角,只觉得一群人还不如个孩子有眼力。
干脆直接捏了诀让众人闭嘴。
“师君,这蛇似乎未曾开智。”舒冉按在剑鞘的手又放下,心底不禁浮现疑问。
没有妖气,没有灵智,明明只是普通凡物,为何如此暴动,能守在这里往那花轿上扑?
女人勾起唇,贴心地解答她的疑惑。
“藏书阁中有所记载,上一任妖王乃万年蛇妖烛阴,在妖族暴动中为一大能修士所伤,沉寂至今。”
也是自那次暴动以后,妖族元气大伤,扎根南荒,开始几千年的繁衍生息。
那处灵力稀薄,但好在少有人至,是它们养护自身的绝佳之地。
几洲大陆,人烟兴旺,妖族后嗣单薄,一旦出现,便要被各门各派布下的天罗地网发觉。
当然,这些事情,如今只需安心修行的小辈们自然是不知晓的。
“是有人在此处养蛇,故弄玄虚。”
舒冉若有所思地点头。
虽说前面那些听起来十分有理,可师君又是如何得知是有人故意养蛇伤人的?
景舒禾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安静。
“你听。”
密林深处,窸窸窣窣的响声愈发接近。
锦州篇里对小无央的刻画可能会比师尊少一些
等成年后(第二卷)就不会这样啦~[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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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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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舒冉呼吸一滞,三尺青锋转瞬出鞘。
汇聚而来的蛇群密密麻麻,长短不一,蛇信子吐露着嘶声,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的起伏,鳞片拖曳过地面带起的摩擦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虽是并未开智,却也让人头皮发麻。
那为人长辈的景长老立得又远一些,考虑到一会儿的打斗或许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体贴地为自己下了层罩。
“倒是许久不见你使剑了,不急,慢慢打。”
“……”
群蛇似乎以那盘踞在花轿的巨蟒为首,巨蟒不动,蛇群只是宛若黑色潮水般涌动着,却也并未上前。
坐在轿中的老村长已然忘了如何呼吸,在察觉到自己似乎已被毒蛇缠身时更是彻底崩溃。
他的大脑完全失去思考,听见利剑出鞘的声音时,竟软着手腿跑出了轿子。
“仙师救我!”
偌大的目标自然是引起所有蛇的注意,蛇首齐齐转向同一方位,那拄着拐杖的老人如今早丢了木拐,正手脚并用地往回跑。
舒冉眼底一惊,“回去!”
来不及了,近处的蛇群猛然游至村长身后,三条飞窜而起的铁线蛇须臾间缠住他的小腿腰腹,蛇身如绳索般愈发收紧,一点点将他拖向地面。
“呃啊——!”胸腔被越来越多的蛇蟒挤压着,脆弱的身骨不堪重负,老村长枯槁的脸已经变成青白色。
无数蠕动的蛇躯匍匐而上,如死亡编织而成的黑海,将这手无寸铁的人类彻底淹没。
一切只发生在一息之间。
四个男人不停发抖,其中一个直接跌坐在地上,裆部湿热。
“若是不想死,就莫要乱动。”
四人朝那女人看去,在场众人,只有她好似春游玩乐一般,玉指缓缓拨弄着琴弦,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景舒禾唇角提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恍若瓷器上新裂的细缝,清隽精致的眉眼在冷色月光里忽明忽暗。
那花轿上早已下了结界,呆在里面便不会出事。
偏偏要跑出来。
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这般少有的体验,这些人若是不好好受着,怎么对得起在这里尸骨无存的妻女呢?
*
秘境中,小老虎舔舔毛,好奇地盯着那只不如自己脑袋大的小人类。
檀无央趴在河边,侧着耳朵,白嫩的小脸皱着。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得远远观赏这出恐怖的默剧,瞧着那剑修挽手转身,长剑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清冽弧线,在蛇鳞上留下血口。
蛇打七寸,舒冉每次出剑几乎都能精准定位,剑光如银河倾泻,方才的一片浪潮如今已经只余下几只仓皇逃窜,负剑而立的人却只是脏了一片衣角。
一人一虎在水镜前左一句右一句地夸赞着。
“舒冉姐姐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小舒子可是很有天赋的,如今宗——如今家里没有几个同龄人比得过她。”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小老虎仰着脑袋,毫不谦虚道,“不过这只是几只小蚯蚓罢了,要不是主人不让我出手,这片树林早就被我掀了。”
“可是你看起来还很小。”
“哼,那是我怕变回真身吓到你!”
“……”
舒冉收剑而归,看见四人那边糟糕的局面,强忍着偏头。
“师君,这蛇潮来历怪异,要找出幕后之人,怕是还需要花点时间。”
景舒禾抬抬手。
从虚空中立刻掉出一只幼年白虎和幼年人类。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巽煞白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乖巧,四只爪爪收在一起老实坐着。
它的主人是难得一遇的绝色美人,十分宠溺地摸摸它的脑袋,面含轻笑。
“去吧,让檀儿瞧瞧你是怎么把这里掀翻的。”
小老虎不懂,小老虎只是个孩子,连真身都维持不了,哪里会掀。
于是它十分热情地要往主人身上蹭,却被冷漠地按住。
“去找找周围是否还有别人的气息,那人应当还在附近,切莫轻举妄动,对方的修为恐怕远在你之上。”
小老虎稍有不满地嗷一声,摇摇尾巴走了。
每日做猫又做狗。
它可是上古灵兽!
等那只幼年的上古灵兽扭着屁股离开,舒冉莫名感到一阵崇拜热切的目光。
低头,那檀家的小少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有她手中的剑。
这眼巴巴的模样倒是先把身旁的女人逗笑了。
“想学么?”
檀无央忙不迭点头。
那瞬间,舒冉脑海中匆匆闪过无数念头:
——这不妥吧,门内剑诀,不可随意外传的,可这小无央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她板上钉钉的师妹了,可师君又总是说着什么缘分啊不强求啊的……
她是该教还是不教?
年轻的掌门弟子只好用眼神求助。
景长老指了指她手中的剑,舒冉思考片刻,便将那三尺长剑递到檀无央面前,示意她接住。
可惜她这小胳膊小腿根本拿不住,更何况那把剑已是认了主的,根本不给她碰。
“那些你现在还学不好,即便要用剑,也该由你未来的师尊为你寻一本适合你的剑诀。”
眉眼沮丧的小孩子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舒冉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怎么不知道该由师尊为徒弟选一本剑诀。
——除了师从剑尊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她们所有内门剑修弟子所习剑诀不都一样吗?
今夜的月亮圆满。
她好像又有些嫉妒。
“不过教些别的还是可以的,”景舒禾掏出一枚圆圆的东西,似乎终是心软松了口,“令仪的拳脚功夫也是上乘。”
那浑圆深紫的丹药被舒冉两眼放光且小心翼翼捧到手中。
——这是报酬啊…可解万毒的玉髓丹…
她一定会尽心尽力教的。
感动之余,舒冉想起一件被众人遗忘的事。
“许姑娘说这里有鬼,会不会是看错了?”
毕竟那孩子神智不全,口中所言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有可能是她偶然看到了那幕后操纵蛇群之人。
谈话到此,那能掀翻林子的上古灵兽四爪并用,扑棱着短短的小翅膀跑了回来,猛地往景舒禾怀中一扎,不肯出来了。
“主人,那边有人,他、他周围立着好多人…不对,好多尸体……”
它平日里就是待在秘境吃吃喝喝,偶尔被主人拉出来遛弯,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
那些尸体只有下半身,没有头啊!可是还在动!
小老虎抖着身子,突然抬起脑袋,犹带一丝希冀,“主人,对方人多势众,我们还要过去吗?”
景舒禾拍拍那抖成筛子的幼年白虎,轻笑出声,“你堂堂灵兽,还怕成这样?”
听罢,小老虎拖着那不大的人类就要往景舒禾袖口里钻。
“我要保护这个小人类呢,主人加油!”
檀无央眨眼间又坐回了河边,这次连水镜都没得看了。
身旁卧着一只白虎,爪爪捂住眼睛,嘴里说着什么我不看我不看。
“真的是会动的尸体吗?”
小白虎连连点头,并善良地分出一只爪挡在檀无央脸上,“很吓人的,你也不要看了。”
“那江离姐姐有危险怎么办?你作为灵兽,怎么能丢下主人不管?”檀小少主皱着嫩白的小脸,软声软语地教训起那只虎崽,“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
小老虎决定闭眼装死。
踌躇无措的四人发觉自己似乎被当作空气,有个大着胆子想上前搭话,对上景舒禾的视线,又讪讪闭嘴。
“不去看看吗?和诸位分离许久的妻女,”女人抬首望天,似乎很满意,“今夜云深月明,阖家团圆,不失为一桩美事。”
为首那人霎时脸色青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仙师,您别开玩笑了……”
“云霄年幼,方才跑到那人身边的动静太大,早被他发觉了,”景舒禾是真心实意地提醒,“诸位当真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那也不该搭上我们的性命,你们这算哪门子神仙!妄意杀生,禽兽不如!”似是被逼急了,那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不管不顾地冲两人叫嚷。
舒冉语调骤然冷下,“你们身上早有我设下的,只须安稳呆着,便能确保你们性命无忧。”
大声叫嚷的人瞬间哑火。
女人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间泄出几分突兀的鬼魅,广袖起伏时仍保持着从容优雅,朝四人身后的方向一指。
“看,她们倒是很想见见自己的家人。”
血红盖头,残破的嫁衣,犹如傀儡般齐齐向这边靠近,她们无法发出声音,只是姿势怪异,从袖口露出惨白的细腕。
其中有几个身量小的,还需身旁人牵着。
她们停在众人面前安静顷刻,若有所感般向四人走去,更确切来讲,是红色绣鞋悬空三寸,在半空中飘过去。
“什么东西…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不是我的错…你们要找人就去找那个和尚,不是我的错…”
“啊啊啊别碰我!”
……
舒冉手中的剑第一次失了方寸,竟不知如何是好。
仙门子弟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可这些都是心有怨恨的可怜之人。
人魔妖鬼,究竟谁更可恨?
生平第一次,年轻剑修心中的信念有了微微动摇。
景舒禾没去注意那边的叫喊,目光寸寸游过,在这堆新娘里寻找着什么。
那些行尸很快便发现自己似乎碰不到这四人,于是转换了目标,身体转向那执剑的少女和一个坐在琴后的女人。
为首的两个傀儡袖间红绸翻卷,将那女人死死缠住,飞快离去。
“师君!”
舒冉面色一变,想要抬脚去追却被排排并立的行尸挡住,那被景舒禾脱手的法器更是疯了一般泛起狂涌的灵力,枝叶枯草之上尽是霜华。
汹涌的剑气恰似皓月银光袭来,这些傀儡便如站不住一般摇摇晃晃,剑锋即将划破红色嫁衣前一秒,它却不知为何堪堪停住。
它是随天地万物而生的法器,可随意幻化外形,主攻忠心护主。
世间繁衍生息,它也不知自己已经沉寂多久,只是景舒禾降世时,它才被再度唤醒,其中器灵诞生的意义,便是为了护佑景舒禾安危。
可方才…主人让它停手。
星渺剑身轻鸣,仍是将面前所有人定在原地,也不小心将她们的红盖头一齐掀走,一群无头行尸,场景着实瘆人。
在忤逆主人和保护主人之间,它选择各取一半。
景舒禾径直被带到那站在一众傀儡之后的主谋面前。
黑袍白面,小臂缠着一条蛇,装神弄鬼之人打扮得颇为神秘,用低低的男声说道,“呵,这次的真是不错,也够换个大价钱了。”
“蛇群…傀儡,都是你做的?”
男人笑声沉闷,“反正都要死了,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景舒禾再次确定一番秘境中的两个小家伙不会看到这里的场景,这才噙笑回应,“是么?”
红绸缠身的白衣女子于一众新娘中尤为突出,一双瞳珠在夜色中诡谲变幻,时如墨玉,转而血红。
她稍稍垂眸,两个傀儡缠在她腰间的红绸霎时松力,如入定般再也不能动弹。
不管如何念咒施法,那群傀儡依旧无动于衷。
“我当是什么幽怨厉鬼,一介凡人,竟不惜以阳寿为代价在此炼尸。”
女人信步而来,红眸妖冶惑人,血红嫁衣的傀儡跟随在她左右。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此刻满是惊惶,“你、你究竟是谁…”
“你猜。”
*
“您…您…您没事吧?”舒冉您了半天也没您出来什么。
地上的男人被捆得严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张脸,此刻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景舒禾摇首,转头看向那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四人,似乎是被吓住了,各个精神恍惚。
“说说吧,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跪坐在地上的男人低眉顺眼,一股脑全部抖落出来,“是、是,我是江陵人,因为欠了赌债,那些人要拿我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我实在是没法子,就偷偷跑了…”
男人叫阿四,能通蛇语,在龙渊镇停留的时候,瞧见一光头和尚在收鬼,竟能将那女鬼收作麾下。
“道明法师发现了我,他知道我能通蛇语,就让我留在这里,有人送人来的时候,便将人杀了,尸体收好,会有人来取那些女子的头颅…”
云霄又不敢听了,站在它身前的小孩子倒是脊背笔直,它干脆躲在那孩子身后,抬爪捂住耳朵。
“那些人去了何处?”
阿四不敢隐瞒,老实交代道,“江、江陵的醉春楼,听说她们在全国各地都有这种买卖…”
舒冉眉心跳动。
——江陵……宗里收到的百姓求救,好几家都是江陵。
景舒禾揉着额角,翻涌的气血怎么也压不下去,“你又是如何学会炼尸的?”
“我、我,是道明法师…他说这些尸体怨气极重,若是炼化了——”想必也是十分好用的。
阿四的话只说到这里,下一秒,他的头颅惊然离体。
那双瞳孔还在极度扩张,似是惊恐至极。
檀无央的呼吸慢了瞬息,下意识揪住了云霄的虎毛。
女人喜洁,素白的衣袖溅了红,她持剑而立,那倾斜的剑身还在往下淌血。
“小姐……”舒冉愣了又愣。
月瑶长老深居简出,她从未见过师君杀人。
“他已经不是人了,炼尸需以自己的精血为引,借凶尸伤人助长修为,短时间内修为大涨却也难逃一死,是暴虐凶残的邪道,”景舒禾稍稍停顿,“当杀。”
一旦动用能力,她体内那与生俱来的郁气和杀虐之心便怎么也压不住了,只觉身心疲惫,随手收了剑。
“将这些姑娘好生安置吧。”
舒冉低头称是,带着一串红色去了远处。
——化作凶尸,她们便连尸首都不能留下了,唯以火葬。
景舒禾这才恍然回头,那甚少经事的小孩子沐浴月光,直愣愣地盯着她,没靠近,也未退后。
她也没动,只是轻笑,“抱歉,吓到你了。”
檀无央恍恍惚惚记起不久前似乎经历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对她来说很是陌生的景舒禾。
于是身体比大脑更快,立刻扑腾抱住了心绪不定的人。
女人左手拍拍她的肩膀,陡然生出的戾气竟悄悄散去。
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呢…像被一团温暖的棉花糖黏住了。
“我不怕。”
她过分聪明,仰头看人时,那双眼睛也过于干净,笑时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江离姐姐,我给你暖手呀。”
下章转场[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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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将此事告知中州驻城的仙门世家,嘱托他们安顿好姜六婶后,两大一小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到了江陵。
这是距皇城最近的城都,夜晚繁华如昼。
朱雀大桥上亮起千盏琉璃灯,火树银花,来往人潮摩肩擦踵,热闹非凡,西市口支满棚子小摊,有西胡商人新进的薄纱,花娘精心摆弄的凤仙,手巧的货郎捏好的精致泥偶……
这城中各处的女儿家个个手艺精巧,针织书法、吟诗作画,在这般日子里总要拿出一两个本领。
当然,待到时辰,在那流丝银沙般的星河之下,难耐悸动的年轻郎君和姑娘,会将含蓄的心意送与意中人。
这便是人间乞巧。
当然,那些都和现在的檀无央无关,她正牵着景舒禾的手在这市街上走走停停。
锦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安然闲适。
可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唇红齿白的小女孩只觉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在她第五次停下脚步时,身旁的女人轻笑出声,“这里可用不了灵石,令仪又在客栈把银子花光了,我们须得去换些银两。”
檀无央歪了歪头,“换?用灵石换吗?”
——寻常百姓要灵石也没处用啊。
直到景舒禾将她领到一个规格极高的楼前,檀无央昂着脸逐个辨认上面的字:
惊阙钱庄。
这钱庄名气极大,开遍城都邦国,背后的东家却异常神秘,从未露面。
檀无央低头,瞧着女人从送给自己的锦囊中掏出一枚令牌。
守在柜台的伙计看见那令牌,竟着急忙慌地上二楼去请大掌柜。
那账房先生更是殷勤,连账都不算了,跑到后院来给她端瓜果糕点。
檀无央目光幽幽地在对面那人脸上扫过,女人便毫无心虚地对上她的视线。
阿娘的本家是阚阳江氏,她虽不常去,但也知道外祖父母家往上数九九八十一代都没有搞过这样大的产业。
哼,就是在诓她。
景舒禾心情甚好,逗趣的心思也更浓,“这令牌共计十份,檀儿哪天若是丢了钱两,拿着这令牌倒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檀无央闷声闷气的,“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她忍了又忍,碍于小孩子的定力实在不够,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小的脑袋满是疑惑和被人瞒着的沮丧,“江离姐姐,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阿爹阿娘虽然知道但不告诉我,你的身份不能说吗?”
恰在此时,大掌柜着急忙慌从二楼来到后院。
“二位小姐见谅,实在是最近钱庄事务繁多,有失远迎,敢问是哪位要取钱,能否让我瞧一眼令牌?”
景舒禾随手递出那枚令牌,微抬下巴。
“她。”
掌柜仔细验过令牌,视线在这大人和小孩之间转了又转。
罢了,大人物的事,他们不便多问。
“请随我来罢。”
在几人齐齐凝聚的目光下,檀无央被迫跟着掌柜离开了后院。
那从不心虚的女人便开始闭目养神。
比起一出生便追求求仙问道,她倒是和檀江夫妇的想法一致,更希望檀无央好好体味这人间。
七情六欲,人间百态,可不是日日闭关修炼就能读透的。
她的确是挑剔。
徒弟不必天资卓绝,却也不可庸庸无为;长相不必惊为人天,却也须得模样周正;不说身怀十八般武艺,却也要几门技艺傍身;不可投机取巧走旁门左道,却也不能学那些满口正义的老顽固。
养徒弟实在是个力气活儿。
所以她喜欢捡现成的。
等只会生闷气的奶娃娃长成出类拔萃的少女,自个儿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岂不是更有趣?
檀无央回来了,鼓着粉白的双颊,将同样鼓囊囊的钱袋和令牌推到景舒禾面前。
女人坐直了身子,开展又一波忽悠,“钱两金银,此等身外之物,你若是不用,它便和废纸没有什么不同。”
她再衔起那枚令牌,“就像这东西,你若不想用,它便是一枚普通铜铁。”
景长老当即拍板,“给了你便是你的,如何处置自然也是你来决定。”
说了这么多,那河豚依旧鼓着。
景舒禾指尖在那鼓起的脸蛋上戳两下,慢悠悠转个话题,“如今世间仙门宗派不计其数,以渝州清澜为首,还有临阳玄天阁、平乐紫阳宗、淮南凌虚门,均是仙家前列。”
这算是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了,檀无央暂且放下扮河豚的爱好,目不转睛地听着。
女人轻笑,“若是有朝一日,檀儿能在哪家拜师求学,我定亲自前去恭贺,届时你自然会晓得我的身份。”
“当真?”
檀无央脑筋转得快。
她不曾了解过那个世界,可这样听着,也能大致推断出面前的女人定是个修为高深的仙者。
年幼且未经过人世险恶的小无央对此深信不疑。
“自然。”那真心实意的女人笑得明媚了。
*
“小姐。”
本来依着计划,景舒禾打算沿原路返回。
那令牌的小主人却严令禁止大肆挥霍,此时她们只得站在街口,听那台上的两个戏子唱戏。
舒冉在这城中摸索了一圈,终于过来与两人汇合。
同时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桃红。
那一大一小同时朝舒冉递来视线。
女人意外地瞧着她这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心头一震,眼疾手快遮住了檀无央的眼睛。
她严肃地将人拉到僻静处,四周无人,却也压低声音。
“那人现在何处?可有好好收下人家的心意?”
“不过师君还是要提醒你两句,你年纪尚小,最好还是慢慢了解,待知根知底后再作打算,道侣这事可不得胡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舒冉那本就一片粉红的双颊彻底红透,“不、不是——”
景舒禾眉头轻挑,“那你这般心虚害羞做甚?”
——活像被哪家热情似火的小娘子给抓回家去做了些研究。
“按照那阿四所说,这江陵的醉春楼是最最可疑的地方。”
她还当是什么酒肆茶馆,所以独身一人便去了。
结果刚到门口,那些衣衫轻薄的年轻男女便左扯右拉,怀中还撞上一个温软火热的身躯,浓烈的香脂熏得她转身就跑。
“师君,那地方是青楼……”
这下轮到她的师君用一种近乎怜爱的眼神打量她了。
舒冉没发现,只是面带忧虑,“总不能让小无央跟我们一起去吧。”
女人招了招手,粉雕玉砌的白面团立刻冲了过来,左手举着只吃了一半的糖人,清澈纯真的双眸格外闪亮。
——她感受到了大事发生的气息。
檀无央紧紧跟在景舒禾身后,跟她进了客栈,被盯着换了衣服,催促着用晚饭,一番梳洗后卷在了床上。
女人满意地点头,说了句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明早可以跟着舒冉在院里扎个马步,然后便替她阖上房门。
另一间房里,舒冉不停摇首,“您自己去?不行不行,那地方不知有什么东西,还是我陪师君过去,小少主乖巧听话,可以让云霄照看着。”
景舒禾抬眸瞧她,目光幽幽,“小令仪,你能护着本座,本座可护不住你。”
“……”
“掌门师兄唤人传信,除了中州、江陵、皇城,还有蜀阳,淮南等地,多是偏僻村落,俱是相同死法,最后线索皆指往江陵。”
“那道明法师自锦州一路北上,途中倒是留下不少杀孽,”景舒禾收敛笑意,“此人装神弄鬼,怕是有所图谋,拖延不得。”
“你且传信回去,派门内弟子到皇城盯紧这人。”
舒冉低头称是,“那师君打算何时去那醉春楼?”
女人神色一松,抬首望月,肩头不知何时翩然落下一只浑身透明的灵蝶,正轻轻振动蝶翅。
“自然是杀人放火夜,月黑风高时。”
*
醉春楼终夜不眠,便是乞巧,也不碍着它生意兴隆。
老鸨守在门口,到这后半夜虽说少有人来,但保不齐有人送货,所以下半夜往往是她亲自盯着。
来人活似画中谪仙,纤秀的身段掩在月白锦袍之下,乌发用银丝带束着,眸如秋水,鼻梁秀挺,手执折扇,真真是一俏生生的如玉公子。
她彬彬有礼,嗓音温润,“这位姑娘,冒昧打扰,我初到此地,请问这附近可有住处?”
老鸨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这格外显眼的人,光是这一身行头便价值不菲,那句姑娘更是喊到了心坎上,瞬间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周遭的客栈都住满了,不如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咱们醉春楼的姑娘个个都是妙人儿,定教公子在这儿玩得开心。”
“……”
“舒冉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江离姐姐为何要深夜过来?里头有妖怪吗?”
对面的房梁上趴着一大一小。
舒冉对上小孩子那干净得过分的眼睛,一时半会儿有些说不出口。
她方才去檀无央的屋子里察看,这小家伙竟然没睡。
不仅没睡,还发现了景舒禾悄悄离开客栈。
她是怎么被一小孩骗过来的呢?只因为檀无央扯着她衣袖眼巴巴地说什么危险、担心、她睡不着,她就脑子一热将人带过来了。
“没事,我们在此处接应就好。”
那边,锦衣华服的景长老方才抬脚进门,从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涌来各色芳香。
这醉春楼极大,光是前院便整整四层。
一楼,舞女轻袖起舞,即便是深夜,也坐满了左拥右抱的交融身影,来此寻欢作乐的大多是城中富贵人家,不论男女。
这位从未见过的公子面相是极好的,因而一进门就招来不少热情,有一个径直要往她怀里扑。
扑到一半,媚眼含春的女人停下。
那人掏出个钱袋。
——金灿灿的,鼓囊囊的。
“我早前听闻,醉春楼的紫鸢姑娘容颜绝代,若是能与她共度一夜,也算此生无憾?”
扑倒失败的女人转身便走了。
——本来瞧着是个正经的,还能一番调.教,没想到也是个熟练的烟花柳巷之徒,可惜了。
老鸨瞧见那钱袋已经是两眼发直,听到这里却面露为难,“这……公子说的对,可紫鸢姑娘接客是有讲究的。”
“哦?”景舒禾眉稍轻提,正计较着要不干脆将魇兽放出来,从二楼传来婉转娇媚的柔笑。
“李妈妈,就这位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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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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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舒冉姐姐,你看——”
景舒禾已然进去了一会儿,房梁上依旧趴着两只。
檀无央在指完方向后,小手摸着下巴开始分析。
“这些人全都佩带武器,左右张望,瞧着十分紧张,那马车上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舒冉早已察觉那里的气息不对,可依旧少不了赞叹,“你这些都哪里学来的?”
在龙渊镇也是,这孩子心细,能靠着脚印看出那位大叔和许姑娘拉扯的痕迹。
“阿洛偷偷带小黑到学堂,害怕被夫子发现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小黑是秦叔叔家里养的幼犬。”
檀小少主双手捧着脸颊叹气,“可惜阿洛笨手笨脚的,不小心踩到了小黑的尾巴,还是被夫子发现了,夫子让她给小黑写二十篇道歉书。”
“……”
舒冉稍作思考,将景舒禾临走前留下的云霄放出来,又从自己的储物锦囊中取出一片银杏模样的符叶放在檀无央手心,并随手放了个罩。
“你们且乖乖待着,我跟过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对便捏碎这片树叶,知道吗?”
云霄半睡半醒,嗷呜一声表示自己明白,趴在檀无央身上继续睡。
檀无央点点头,用气音说了声要小心,便乖乖趴着不动了。
舒冉满意地隐匿身形,沿着屋顶飞身轻落到醉春楼的后院,瞧见那些黑衣男子从马车里搬出许多木箱。
*
前院依旧歌舞升平,老鸨那张画着浓妆的脸更是笑开了花,“既如此,公子请吧。”
美人肌肤莹润如羊脂白玉,云鬓高挽,金钗斜插,额间点着花钿,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更是勾魂夺魄,妖冶动人。
喝酒寻欢的其余众人看见那出现在二楼尽头的女子,早已是痴痴愣住,更是嫉妒起那能与这般妙人共度良宵的人来。
共度良宵的人站着没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张精致面孔。
“紫鸢姑娘这张脸,当真是倾国倾城,令在下终生难忘。”
“公子说笑了,能与公子这般的人彻夜相伴,是奴家的荣幸。”
那身姿婀娜的花魁自楼梯上缓缓而下,裙摆曳地,确实可担得上一句人比花娇。
待两人走至二楼,一只黑团团悄悄蹦到景舒禾肩头,面向一楼睁开两只眼睛。
魇兽张开嘴巴,圆滚滚的肚皮瞬间瘪了下去,方才还在哄闹玩乐的人不知不觉间个个神情恍惚,睡意酣生。
二楼最里间,进门便是一阵奇妙幽香,房内四墙裱糊着淡紫色绫罗,檀木小几上摆着鎏金香炉,向外吐着青烟。
“听闻紫鸢姑娘眼光一向挑剔,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自是公子与奴家有缘……”风情万种的花魁自身后攀上她的肩胛,吐息幽兰,“天意注定。”
“是么?”景舒禾转身,用折扇抵住女人肩膀,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神情遗憾,“那当真可惜,本公子不好女色。”
房间里的各色花种开得极艳,说完这话景舒禾便在这屋内到处晃悠。
“不好女色?”紫鸢沉浸在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中,尔后用一种惊滞复杂的表情看着来人。
那有断袖之嫌的公子在她房间随意打量着,目光清明,突然开口。
“到这里之前,我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那道明为何要单以女子头颅为引,若只是收集怨气,岂不是多此一举。”
“奴家不明白,公子这是何意?”
景舒禾抬手,折扇轻轻抬起这位花魁的下巴,淡笑出声,“你这花妖胆子倒挺大,众仙门对妖族恨之如骨,你竟还敢留在人界,这张面皮…又是从哪家可怜姑娘身上剥下来的?”
紫鸢眼底一惊,在察觉这人修为并不高深时,那抹惊惶转为警惕,“你究竟是何人?”
——难怪这人自进屋到现在都不受魂香的影响。
“你猜,”那柔面似玉的公子朝她微微勾唇,皮囊之下是温然含笑的女声,“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与那道明究竟在图谋什么?”
“寿命?修为?还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情似乎有败露的风险,那面容精致的花魁长袖挥舞,转瞬化为漫天花瓣,从半开的窗口逃走。
景舒禾无心去追,低头将那铜镜前的瓷盒挨个打开,是一众胭脂水粉,末端的那只瓷盒却是空着,似是紧紧镶在案几上,轻轻一转,铜镜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暗格。
里头叠着一沓如透明羊脂的物什,除去五官部位,与人的面部恰好相合。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舒冉推门而入,面色凝重。
“师君——”
只是刚刚开口,外面便是一声虎啸,紧接着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
“云霄!”
舒冉面色骤变,抬手运气便打算从窗口跳出,却被身旁的女人按住肩膀。
“将这些全部收好。”
灵兽敏锐,在感受到妖气的瞬间便从房梁上跳了下去,可惜它年纪幼小不懂何为背后偷袭,它的主人修为也过分低微,云霄刚刚落地,便被那花妖以藤蔓为鞭,狠狠甩了出去。
年幼的孩子抱紧了被甩出去的小兽,想要捏碎手中符叶。
可那花妖着实精明,立刻转换了目标,用藤蔓将她缠卷起来,口中吐出紫气,檀无央便登时昏了过去。
那转瞬化作漫天花瓣的身形速度快极,踏风而起,抱着一孩子飞出城门。
待察觉后面的人难以甩掉,紫鸢在树林间翩然落地,并未转身,涂着丹蔻的指在檀无央脸上滑过,盎然开口。
“这孩子生得真是不错,不管是做成霜膏还是胭脂,都有极好的润肤养颜之效。”
“奴家看这孩子和仙长关系甚密,不如做个交易?”
身后跟随而来的人手执玉笛,语调轻缓,“你若动她,本座定教你妖骨尽断,妖丹破碎,生不如死。”
“仙长若向天道起誓,放奴家一条生路,奴家所知晓的一切,都会悉数告知。”
“听起来很划算,”景舒禾嘴角勾起新月般的弧度,檀唇轻启,“可惜,本座对这天道不怎么中意,更喜欢当面解决。”
“是吗?可是以仙长的修为,怕是——”紫鸢脸上的笑意更甚,话说到一半蓦然僵住。
她身后猛然浮起的黑影鬼气汹涌,那鬼修速度极快,须臾间便将昏睡中的孩子抢下,交到景舒禾怀中,尔后微微躬身,朝景舒禾行了一礼。
“阁主。”
“辛苦阿桃姑娘,我瞧这花妖的妖丹很有做药引子的价值,”女人碰碰檀无央脸颊,发觉只是睡过去了,这才安下心来,“对了,留活口。”
一身红色劲装的阿桃低头称是,除去过白的脸色与周身鬼气,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你乃一介修士,如何能——”
紫鸢话到一半,面前森然鬼气的年轻鬼修同样化出长鞭,鞭身绕着宛如鬼火般的幽蓝,带着凌厉的杀意直直向她冲来。
两鞭在半空中碰撞,迸发的冲击引周围草木随风而动,被震退数步的紫鸢堪堪稳住身形,手中那荆棘藤蔓已经从中间断裂。
——这鬼修出招虽毫无章法,但胜在身影灵活,修为更高,她竟抵挡不住。
紫鸢死死压制住体内翻腾的妖血,足尖轻点浮至半空,双手结印。
地面骤然裂开,无数带刺的藤蔓疯狂生长缠绕,围着她变成一座牢固的绿墙。
阿桃转转手腕,按着最近学到的术法,在心底念诀。
那长鞭顿时如游蛇动,卷起无数幽火,凝聚成实,发出耀眼莹光。
“去。”
火舌倏然缠上那妖藤,藤蔓围成的绿墙瞬间焦黑蜷曲,待越烧越旺,已然是一个以火环成的牢笼,从中掉出一个妖力枯竭的人形。
被火灼伤的花妖扑倒在地上,连带着身上衣物也被烧得破破烂烂,不禁口吐鲜血。
“阁主,这花妖要如何处置?”第一次执行任务的阿桃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激动。
景舒禾看看那惨不忍睹的花妖,又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听闻楚清这两日都未曾在阁中露面,你如今做鬼越发得心应手了?”
阿桃思绪一歪,突然想到眼前的女人曾给的那张纸,脸颊微红。
什么年纪几何、家在何地、对鬼身感受如何的问题都还好。
那最后的一个“若是以鬼身行双修之事,可会感觉疲累”怎么看都不正经。
“本座只是做研究,对你们二人的闺房私事可无心窥探,只是楚清毕竟是堪堪炼气的**凡胎,你也需懂得进退有度。”景长老倒是一脸无辜,语重心长地提出合理建议。
“这妖来历不明…你且先回去吧,我亲自来审。”
银色的锁妖链将紫鸢捆得严实,她努力抬头,女人恰好看向她,露出一个表示亲近友好的柔笑。
“……”
*
檀无央头顶着更缩小版的小白虎,直挺挺地靠墙站着。
云霄垂下的尾巴在面前扫来扫去,令人鼻尖发痒,檀无央伸手,想将云霄的尾巴挪到一边。
“站好。”
熟悉而轻和的声音响起,虽然听着温柔,檀无央立马就站直溜了。
景舒禾放下茶盏,面对老老实实罚站的小孩子,淡然开口,“说说吧。”
“江离姐姐我错了,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才溜出去的,但是我太冲动了,你要罚便罚我吧,我下次定然不会乱跑的。”
头顶的那只小老虎跟着点头。
——是呢是呢。
檀无央抬头发现方才那一番认错并没有什么效果,积极过来捶腿,“江离姐姐你辛苦了,消消气,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差点掉下来的小老虎扒拉着檀无央的脑袋,又跟着点头。
——对呢对呢。
舒冉站在一边,手脚同样无处安放,“小姐,这件事其实怪我,若不是我临时离开,也不会发生意外。”
女人的视线从面前两人一虎之间悠悠滑过,不冷不淡地开口,“你们三个倒是仗义。”
局面安静了一会儿,景舒禾脸上露出玩味的微笑,“所以……我们小少主便是这次事件的主谋?”
檀无央因为这急快的表情转变而微微愣着,略显迟疑,但还是顶着云霄点点头。
“很好,听说小城主自幼聪慧,七岁能文,如今看来不仅才学横溢,更是有勇有谋,可当大任。”
檀无央捶腿的两只手慢慢停了下来,不知为何觉得夜风骤凉。
微凉夜色中,景舒禾的声音听起来更是轻柔。
“那便由檀儿将你今夜的罪行详细记录,须得生动形象、真实可信,此等墨宝我该好好收藏。”
“若是写得不好,可是要挨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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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啊,愁苦。
客栈里,檀无央坐在窗边挠头,面前摊开宣纸,窗外天色正好,云影徘徊,偶尔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
云霄卧在桌旁安然酣睡,起到一个心理上的陪伴作用。
“你说我该写什么才能让江离姐姐开心?”
檀小少主摸摸虎毛,那只从犯只是翻个身,瘫成虎饼,令檀无央莫名恼火。
——睡睡睡,就知道睡。
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虎毛,檀无央脑中再度浮现那八个大字:生动形象、真实可信。
她可不觉得自己要上交的是一份犯罪书录。
如何将人哄开心了才是主要的。
此时,窗外来往的人群突然热闹起来。
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面貌清秀,身后的仆从怀里端着不少礼物,他正意气风发地抬头看向隔壁二楼。
“今有杨家女,貌若芙蓉,国色天香,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人说到一半似乎是忘了,从衣襟处摸出一张纸,对着上面的词句继续大声朗读。
当真是真诚至极,感人肺腑。
虽然结果是被那二楼的姑娘给当头浇了一盆水。
檀无央趴在窗边看了许久,尔后端坐桌前,抬手执笔。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紫鸢在耀眼的日光中醒来,周遭环境极其陌生,绿茵铺绣,远处清河流淌,一派生机盎然。
而她被随意绑在一棵树上。
冰肌玉骨的女人坐在她正对面的方桌前,在阳光下的肌肤更显透白,天水碧落裙裙摆曳在草地。
她手执茶碾,茶碾轻转,将茶饼碾作细粉。
“醒了?你瞧,今日天气正好,最适合做些有意思的事。”
立在一旁的舒冉冷不丁一抖,悄摸摸站远了一些。
不知为何,但总觉得该这么做。
“这里是本座的浮生秘境,所以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景舒禾起身走近,这才看见那花妖的血滴在了自己精心养护的灵草上,不由轻轻蹙眉。
“这醉春楼昨夜丢了个花魁,如今官府已将整楼查封,”女人淡然开口,“当然,本座觉得你二人不蠢,那些官兵应是查不出什么别的东西。”
“仙长既已将我抓了,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仙长还想从我身上套出什么东西不成?”此刻的花妖倒是血性十足。
“本座何时说过要杀你了?”
紫鸢微微一愣,尔后自嘲一笑。
是了,这人从未说过要她的命,只说要她生不如死。
“你们专挑那些生在偏远穷苦人家的可怜孩子下手,运来头颅,你再将面皮剥下。”
舒冉在旁听着,想到昨夜在后院看到的箱子内容物,不禁又是一阵吸气。
景舒禾抬手,轻轻按在花妖侧脸,“令本座好奇,这张脸……究竟是何模样。”
“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中,舒冉目睹整个过程,只觉手脚发凉,头皮发麻。
瞧着弱不禁风的女人干脆利落地将那张面皮撕下,花妖面部满是鲜血。
那底下哪里是张人脸,层层叠叠的花瓣随呼吸开合,纤细藤蔓盘结成近似五官的轮廓,“眼睛”空洞,着实可怖。
景舒禾面露同情愧疚,“哎呀瞧瞧本座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当真是不小心,你如今还未修成人身,该是很疼吧?”
“……”
舒冉又往旁边挪两步。
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几乎痛昏过去的花妖,“不过我还未曾见过你这般的花妖,不如今日便做个研究?”
舒冉眼睁睁看着那位长老从锦囊中拿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桌面上分别摆开。
大概是从云婳师君那里得来的……剧毒之物吧。
银针即将扎破手臂的前一刻,那方才还在装死的花妖不禁抖了一下。
“我并不知晓他要做什么……”紫鸢只觉惊恐,语速极快,“他救下我的性命,要我留在醉春楼里假做花魁,趁人进入房间意乱情迷之际取他们的精血,那些头颅…都是他要的,先从各地送到醉春楼,由我制成头骨,之后会暗中运到皇城。”
景舒禾捏住银针的手悬在半空,待她飞速说完才疑惑抬眸,“嗯?本座有问这些吗?”
那被捏在手中的细长银针径直扎进花妖皮肤,极稳极准,丝毫未曾犹豫。
抖动了一下的花妖再无声息。
“可惜了,本座手没拿稳,竟还是让你落得个尸骨全存的下场。”
舒冉:“……”
——原来是在可惜这个吗。
临走时,女人拍拍舒冉肩膀,颇有为师者的风范。
“小令仪,身为掌门弟子,以后这种场面你要见的还多着呢。”
*
客栈里,檀无央老实站着,耐心等待女人的评阅。
景舒禾抬手撑住额角,深呼吸后吐出一口清气,“你这写的是什么?”
“江离姐姐之美貌,天上地下少有,恰似那月宫仙子,湘水女神,令人观之难忘,思之如狂,”檀无央情感充沛地简短总结,最后补充道,“生动形象,真实可信。”
这文章确实工整有韵,竟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引经据典地讲述了一名唤江离的女子是何等风姿美貌。
——看起来简直是个妖怪。
景舒禾将纸细细叠好,抬眸看向正两眼发光盯着她的人。
呵。
这小混蛋。
“下不为例。”
檀无央点头,“江离姐姐,那花妖去哪儿了?那个醉春楼是什么地方?她就是我们要找到的人——妖怪吗?”
小孩子的疑问总是让人难以回答,这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实在不忍让人拒绝。
景舒禾拒绝得很彻底,含糊道,“嗯……不算,接下来我们该去皇城看看。”
这醉春楼不光是花魁,连那个老鸨也对这事心知肚明,听下来简直像是一个完整的组织。
在这距皇城最近之地,竟无人发现。
这醉春楼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有待商榷。
“皇城?”
檀无央趴在女人膝上,对这两个字的记忆着实模糊。
皇城的确是去过几次,但那时她年纪尚小,对那龙椅之上的人只有个大致印象。
——很老,面相过于阴沉,她不喜欢。
“我们要去见皇帝?”
那小和尚说过,道明法师是去面见当今圣上。
女人眼底流露出赞许,掌心覆上小孩子的发顶,笑道,“这么聪明?”
檀无央的表情莫名变得忧郁。
本以为会有一番奇遇的,可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戏外看客,除了偶尔被吓到,毫无参与感。
现在还要去见那个吓人的丑老头。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景舒禾突然开口。
“若是昨夜我晚到一步,你可知你的结果如何?”
檀无央抬头,小脸一皱,迟疑说道,“会……死?”
“仙界不如你想象般美好,更没有所谓律令规束,只有弱肉强食,杀人偿命,”女人神色是少有的正经,“你父母将你保护得很好,若是你想,也可以就这般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无病无殃。”
“不说修行之路苦不堪言,得道成神与走火入魔皆在一念之间,你的剑可能会指向你的敌人、同门或着最亲近之人,无人告诉你是对是错,即便这般,你还想踏上这成仙之路?”
那小小的脑瓜实在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道理,表情则是完全的震撼,过了好半天才捋清这其中逻辑。
檀无央摇摇头,“可这世上还有许多不幸之人,他们并未做错什么,反而日日蒙受性命之忧。”
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
女人突然笑了,“那檀儿要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在何处都一样,若是有人故意欺辱,你只需打回去,若是没死,便算他运气好。”
学了几十年仁义礼智信的舒冉刚好停在门口,嘴角抽了又抽。
——怎么回事……若是做月瑶师君的徒弟,便是这般喊打喊杀的情景吗?
舒冉朝里看了一眼,更是摇头。
——唉…偏生那孩子看起来还挺上道。
*
“门中弟子传来密信,那道明确实是进了皇宫,并得了个太乙国师的名号。”
舒冉轻声道,“但醉春楼被封楼后,这位太乙国师便躲在宫中再未出现,这一路上的怪事,加上皇城那头凶尸,恐怕都是此人所为,师君,我们明日便动身吗?”
景舒禾细细观察着床上的小人儿,顿觉有趣。
檀无央已经彻底睡熟,浑然不觉有两个人正在自己房内。
这是自景舒禾夜夜观察后发现的结论:这小家伙颇有些一板一眼。
枕边须放着一块玉坠和她送的宫铃,衣物必须亲自叠好放置规整,睡前必然是两手合十放在身前,睡着后便睡的乱七八糟。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规矩。
舒冉也不催,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师君是如何摸摸头发又碰碰脸蛋,尔后替人把被角掖好。
怎么说呢…就很像发现了一种新奇可爱的玩具。
“你说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舒冉摸着下巴思考。
听师尊那日回去后所说的话,那老皇帝可不怎么待见他们。
不待见却还要请他们下山收尸,是因为此事发生在皇城,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惜命得很,身为皇帝,他自然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不待见…说明不在乎。
“弟子以为,他与皇帝之间达成了某种联系,可弟子暂时还未想到是什么。”
“不错,”景舒禾点头,碰了碰手边的茶盏,“倒也不用过度深思,即便是天子,他也是凡人之躯。”
“师君的意思是……”
景舒禾捧起温热的茶盏,展颜一笑,“令仪,他老了。”
站在权势顶端,只是愈来愈难以满足的**。
人间皇帝年长,膝下皇子众多,年轻的太子得势,已然野心勃勃。
朝中文武臣子纷纷结党站队,呈现多方对立之势,根本无人在意现下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
权威被挑战,他面上虽不显,但终究不会放手退位。
于是自古以来,天子最绕不过的问题——求长生。
“听闻今朝六皇子德才兼备,得丞相扶持,也是最有能力与太子夺权之人。”
景舒禾说完后不禁替某人惋惜。
若是楚清能站在那朝堂之上,也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舒冉嗯嗯点头,“您说的都对。”
她已经不惊讶了。
师君什么都知道。
听师君的,就是对的。
景舒禾觑她一眼,对师侄这很是敷衍的态度表示不满。
“明日动身,不可再拖。”
舒冉点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小人,好奇问道,“师君,那之后我们是要带小少主直接回清澜吗?”
——还是先去锦州让小无央与父母拜别?若是回宗便准备收徒仪式的话,她需提前告知师尊,各殿师君也需准备见面礼,她也该提前准备一些?不过作为月瑶师君的亲传弟子,应该不缺这些就是了……
“不带。”
“嗯,啊?”
已经在思考准备什么礼物的舒冉发觉自己又不懂了。
“你是如何成为内门弟子的,她也该怎么进去。”
景舒禾起身,抬脚离开,“本座公允,从不徇私,明日你便教她如何聚力凝气吧。”
舒冉端出微笑。
好的,好的。
在公允的月瑶师君的要求下,她,清澜内门弟子,掌门首徒,一定会将这位与清澜毫无瓜葛的小少主教好的。
嗯,这并不算徇私。
因为师君说的都是对的。
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二十六节》评墨子,谓其愿为苍生磨秃头顶、走破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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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醉春楼自被封楼后便再没了下文,有人说看见封楼那天,不少官差从后院抬着箱子出门,不知去往哪里。
尸首异处,送回故乡也不见得能找到归所,只能给这些白白丧命的姑娘找个好地方安置。
“师君,师尊说到了皇城切不可肆意妄为,不可擅用灵力,不可干预皇室因果。”舒冉苦口婆心地规劝。
“本座知晓。”
不然她怎么特意备了辆马车,白白多花时间从城门进入呢?
——是还不够融入人间生活吗?
“那……”舒冉抬头看看面前这着实醒目的燕王府,犹豫片刻后还是闭上了嘴。
——大晚上到皇子府,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该干的事吧……
如今太子乃是当朝五皇子,按着立嫡立贤立长的礼法宗规,朝中一些古板的臣子对这位贵妃所出的太子颇有微词。
六皇子是皇后嫡出,但其母氏一族颇受皇帝打压,自皇后薨毙,这位殿下可谓是处境艰难。
“父亲看好六皇子殿下,但陛下向来对太子恩宠,将我指婚给太子,更是为了敲打楚家。”楚清语速轻缓,“可太子如今野心渐露,他不得不防。”
也正因如此,她在皇城的那些流言蜚语并未牵扯到丞相府,皇帝此时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景舒禾思绪流转,眼神忽地移向旁边。
远处粉雕玉砌的小人正解着九连环,对两人的谈话一概不知。
檀无央借着余光察觉到视线,撇撇嘴转身。
——这两人总是会背着她偷偷讲话。
被迫隔绝的小少主已经养成不偷听的好习惯了。
很快,门被人从内打开,仆从装扮的老管家恭敬倾身,“二位请。”
夜日,府院中曲桥之下,锦鲤轻摆鱼尾,睡莲合拢花瓣漂在水面,回廊转角燃着微微晃动的灯笼。
正殿,一袭玄色织金蟒袍的年轻皇子竟是站在门口迎接。
“那日在宫中见过仙师,碍于场合并未有所招待,还望仙师见谅。”
今朝六皇子眉目温润如春日梨水,身形清瘦,眼尾上挑,目光不如利剑般凌厉,反而格外亲和,竟有几分女儿家的潋滟。
“殿下不必多礼,深夜叨扰,殿下愿意相见,已是我等的荣幸。”
“仙师请——”
“萧锦珩!”一声颇有气势的叫喊猛然响起。
拆了九连环的檀无央还在好奇观望着这位皇子,顿觉身后一阵气势汹汹。
“裴小姐,殿下正在接待贵客,不可——”管家跟在女子身后,并未敢将人拦下,此时两人一路追到了正殿,欲哭无泪的管家只好悻悻而立。
被唤了大名的人也不气恼,冲景舒禾等人歉意一笑,“请几位仙师稍等。”
“昭昭,你若再这般深夜来访,明日说不定满城都要传我与裴家的大小姐暗生私情,你准备好要做皇子妃了?”
裴昭方才还满是气恼的脸顿时一红,反应过来后更是羞愤,“你又给我转移话题,若不是白天根本见不到你人,我干嘛这个时候过来,楚伯父最近整个人都苍老许多,你答应我的事呢?”
萧锦珩握住裴昭的手暖了一会儿,这才正色道,“父皇如今年迈,五皇兄野心勃勃,楚清姐此时决不能回到皇城,我已让人往南方那些城州去找,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位皇子殿下倒是不避人,大大方方说出这种话,摆明了更是想说给身后几个听。
景舒禾往左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瞧出什么了?”
她的身边,聪明伶俐的掌门弟子说道,“看样子六皇子已然得到裴楚两家的支持,且此人性情正直,头脑机敏,有情有义,心系天下苍生,这便是小姐看好六皇子殿下的原因?”
舒冉理智分析一番,偏头,她的师君正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神色看着她。
站在两人中间的檀无央左看看右看看,再往前看看。
——她也看不出什么。
——但她能看出,舒冉姐姐一定是哪儿都没说对。
裴昭的一腔劲头顿时泄了气。
不说楚清一连许多日没有消息,如今萧锦珩因着楚裴两家根基已稳,那太子更是想拿这件事当把柄扳倒楚家,派了不少暗卫去各地找人,皇帝虽然心生悔意,可金口玉言早已赐婚下去,自然不能反悔。
她也知道今晚来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但越是这样越是不安。
再看看面前近日忙于奔波的人眼底俱是疲惫,她不禁感到愧疚又心疼,“你最近辛苦了。”
听见这话,萧锦珩轻笑道,“昭昭,你相信我吗?”
“……”
“咳。”
眼看那两人马上就要粘在一起,低头帮小孩子挡眼的景舒禾轻轻出声,终于在事情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时表明了存在感。
——现在这人间的民风似是越发开放了?
莫名又被挡了视线的檀无央望着面前的手心,满是疑惑。
“仙师见谅,这位是吏部尚书之女裴昭,与我一同长大,也是我未来的夫人。”
裴昭明显没想到会如此直接,脸红慌乱中向景舒禾等人行了一礼。
景舒禾挑眉,不曾想到这位六皇子如此坦率直接。
“殿下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并不吃惊。”
“父皇近日沉迷丹药,与太乙国师同进同出,对皇城凶尸一案反而并不上心,我便想……这件事大抵同父皇有关吧。”萧锦珩表情有些苍然麻木,被坐在她身边的裴昭捏了捏手指。
“母后早逝,父皇膝下八位皇子,我与他谈不上亲近或疏远,但那位子谁都可以坐得,唯有五皇兄不可。”
景舒禾淡然回应道,“仙界不得干预皇室因果,殿下要争那位子,我也只能说一句祝殿下得偿所愿。”
“正因如此,我才会将这些事告知仙师,”方才温和含笑的人此时面露峻色,“这是本王选定的路,本王自有打算,父皇年纪大了,也糊涂了,醉春楼一事我也已有听说。”
皇祖父在位时,改换祖制,女子皆可入学为官,行商坐贾,皆该有女子身影。
但垢病难除,积弊已深,推行本就艰难。
她的父皇却将女子性命视为儿戏。
而她的五皇兄之所以得皇帝宠爱,自然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身上有他父亲的影子。
这天下,是该换一换了。
“殿下可知那太乙国师?”
萧锦珩摸着下巴思考,“他似乎整日待在宫里,父皇对此人很是看重,平日里旁人是见不到的,只在每旬初日会外出一趟。”
明日便是下旬初。
景舒禾说了句多谢,带着身后两个的小家伙准备告辞,临走时,趁四下无人轻声开口。
“楚清此时十分安全,无性命之忧,二位大可放心。”
回去的马车上,檀无央凑到景舒禾身边,小声道,“江离姐姐,这位六殿下是个女子。”
景舒禾勾唇一笑,瞧着这激动得快爬到自己身上的小人儿,“你如何确定的?”
“她身上有跟你很像的香气,还有她今夜虽然着直领,但我还是看到了,她喉部平滑,皮肤细白,不像男子。”
檀无央两只大眼睛过分闪亮,继续说道,“她们是一对呢!”
景舒禾也凑过去,学着她的语气,“是呢,只有你舒冉姐姐是个不开窍的。”
处在议论中心的舒冉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两个靠在一起的脑袋。
“令仪最近教你的可都学会了?”
檀无央眨眨眼,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出很短的距离,“我学会了一点点。”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有什么力气,舒冉不敢多训,只让她强健体魄。
如果回锦州后,她可以多一些练习时间。
檀小少主心情很好,已经开始自顾自安排回家后的训练计划。
*
皇宫之内,朱墙金瓦,殿宇如云。
大殿之上,蟠龙柱缠着金鳞,今日早朝群臣皆到,着官服,正衣帽,严阵以待。
仙界来人,自是不敢怠慢。
龙椅上一片玄色衣袍压着金龙纹样,金玉革带,身份极贵。
但他已是白发苍苍,身形臃肿,侧手撑着脑袋,眼皮耸拉,鼻息粗重,一副老态。
殿中迎面走来一仙子,素白的衣袂如凝固的月华,裙摆拂过玉阶,漾起极轻的涟漪。
朝臣纷纷向来人拱手作礼,只那皇座上的人还半闭着眼,并不在意。
“陛下,皇城凶尸一案已经查明。”
“哦?仙师辛劳,可是捉到凶手了?”
景舒禾抬眸,与那高台之上的人平视,唇角一勾,“自然。”
“仙师大义!敢问那贼子现在何处?此子活该碎尸万段!”说话的是个武将,愤慨不已。
“本座听闻这人间有个规矩,似乎是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话音刚落,群臣静音低首。
——若是皇室中人,仙师自然可以管教,他们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仙师这是何意?”太子萧锦彻站在前首,最先发声。
“本座此去,除却皇城,江陵、锦州、中州等地,皆有相同死法,那江陵的醉春楼还藏了个剥人面皮的花妖,”景舒禾的目光在那高位上的几人面上一一扫过,“真是让本座眼界大开。”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
“这难道不是众仙门的失职?让妖孽在人间流窜,仙师这是要算到我萧氏一族头上?”
萧锦彻语气不善,倒是让对面的萧锦珩禁不住侧目,再看一眼皇帝的面色,心里有了大概。
景舒禾也不看他,淡声回应,“太子殿下年纪轻,耳朵倒是不大好,它若是流窜也就罢了。”
群臣窃窃私语起来,立于百官之首的几位高官都是人精,一下便明白了来龙去脉。
——方才那仙师说的可是藏,谁不知道陛下最近痴迷炼丹,妄求长生。
“你——”
皇帝打断了萧锦彻的发作,沉声道,“仙师的意思是此事乃我皇室中人所为,可有证据?”
那过分出尘的女人唇角向上牵起,“听闻太乙国师道法甚妙,本座也想见识一番。”
“不知陛下可否将人请过来?”
本该安静肃穆的朝堂瞬间热闹得如同早市。
皇帝沉默,刚要抬手,蓦地身体一紧,轰然倒地。
“陛下!”
“父皇!”
群臣顿慌,太子最先冲到那皇座上扶起皇帝,着实父子深情。
萧锦珩回头,闭了闭眼,面色沉静,“传太医!”
被唤来的太医手忙脚乱,中途摔了一跤,手抖着探上鼻息,尔后转身,头深深磕在地面。
“陛、陛下……薨了!”
霎时,群臣跪拜,鬼哭狼嚎,一片哀声。
景舒禾依旧站在中央,沉默欣赏这出闹剧。
——这道明还真是心思深沉。
她抬眸,看向那个最前面、悲恸至极的人。
——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皇帝薨逝,举国发丧。
然而嗣皇帝要优先于孝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帝灵柩置于灵堂,两股势力更是明暗交接,互不相让。
萧锦彻虽有太子之名,但并无传位诏书,先皇帝后来频频显露废太子之意。
萧锦珩乃先皇后嫡出,贤德兼备,按宗族礼法,立嫡立贤立长,但此时她名不正言不顺,硬来便是谋逆。
除此以外,另有一法制,储君继位,须得万民信守,集万朵月季花瓣。
好在民心如今还站在那位六皇子一边。
因此若要争,唯有让对方死。
深夜,萧锦珩一身丧服刚从宫中归来,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人。
“阿珩……”裴昭红了眼睛,“父亲说,太子已在筹谋兵权,谋反之心昭然若示。”
萧锦珩握紧裴昭的手,碰碰她的眼尾,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昭昭,你该开心才是,这恰恰说明我们快要看到太阳了。”
她定会让那人死在前头的。
这些波诡云谲与景舒禾无关,她先是在客栈看了看因为累所以睡得很香的小家伙。
尔后坐下思索一番,向清澜传信。
之后她被请到了东宫。
太子斟茶,亲手端过来,“听闻仙师先前去了六皇弟府上,昨日在朝堂上冲撞了仙师,还望仙师莫要怪罪。”
景舒禾接过,轻笑出声,“太子殿下有话请直说,本座的徒儿年纪还小,离了我她怕是睡不好。”
睡得很好的檀无央在床上翻了翻。
萧锦彻摆出谦恭虚己的态度,“仙师此番前来是为了那太乙国师吧?”
“我对父皇的做法也并不赞同,奈何他老人家脾气日渐古怪,我也不好相劝,”萧锦彻打量着对面女人的神色,继续说道,“国师每旬初都会离开宫内,仙师大概已经知道了,但仙师可知那人是去了何处?”
景舒禾放下茶杯,抬眸看他。
萧锦彻展颜一笑,似是有了底,轻轻开口道。
“燕王府。”
*
大丧期间,皇位虚空,太子暂理国事。
自先皇逝去,各地凶尸案一并抬至水面,引满朝愤慨,举国惊异。
因而这第一件事便是要处理这些大案。
太子萧锦彻站在群臣之首,面色冷肃。
“太乙国师何在?”
侧脸一道戒疤的和尚身着赤金袈裟,眼窝深陷,眼神平静无波,被御前侍卫押到了朝堂之上。
“将你的所作所为一并交代清楚,不可有所隐瞒。”
道明匍匐在地,缓缓开口,“是,陛下年老,意求长生,这世上虽无长生不老,但贫僧每日为陛下炼制调养生息之物,也算有所成效,可六皇子以性命相逼,要贫僧在药物中下毒,贫僧不敢不从。”
这话一出,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六皇子?是六皇子杀了陛下?”
“怎会如此?那醉春楼一事也是六殿下所为?”
“……”
萧锦珩立在一旁,面色不清,安静听着群臣讨论。
萧锦彻眼底闪过狠意,慢悠悠开口,“国师可要三思,污蔑皇子可是重罪。”
楚相微微抬头,看向那仙界而来的女子。
景舒禾只是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贫僧不敢有所隐瞒,所言句句属实。”
萧锦彻转头,看向那边一言不发的萧锦珩,“皇弟,你有何要说的?”
萧锦珩面露淡笑,“皇兄圣明,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先来问问这位太乙国师,自锦州一路来到皇城,所求为何?”
话音刚落,她面向群臣,继续说道,“罢了,还是由本王来替你说吧。”
“父皇欲求长生,太乙国师便与父皇达成交易,借父皇之手暗中谋害女子性命,取其头骨。”
“你欺骗父皇精血可使人长生,再借那醉春楼花妖之手,明面上取精血,背地里运头骨,暗中在父皇每日所服的丹药中下毒,在事情败露之际,令父皇身死。”
“敢问国师,所求为何?”
群臣似乎被这一番话给震住了,皆安静不语,等待那位国师发言。
国师并未发言,倒是萧锦彻先开口了,“哦?皇弟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萧锦珩神色淡淡,“自然还要多仰仗皇兄,与国师一早达成同盟,不仅谋害父皇,还要这国师与臣弟交好,每旬初到臣弟府上为臣弟下毒,实在是煞费苦心。”
一群人中精英此时个个面色茫然。
景舒禾在此时终于展示了一点属于仙界之人的信服力。
“说来说去,二位殿下可都有证据?”
“仙师圣明,我府上医者有位来自无忧谷的前辈,是那位前辈指出,这妖僧给我所用的毒物与父皇所服之毒相同。”
“此毒物中有一味药草,生长于北疆之地,外朝使臣来朝时才会进贡,只有父皇、后宫嫔妃与皇兄才有分量,极其珍贵,但若与此毒物中其他原料相合,便是剧毒。”
“敢问皇兄,这算不算证据?”
无忧谷,隐世门派,谷中弟子皆以行医济世为准则,以医入道。
萧锦彻面色惊变,燕王府哪有什么来自无忧谷的大能,是这妖僧背叛了他。
“太子殿下,敢问六皇子所言是否属实?”朝堂之下已经有人站出来。
“杀父弑弟,何以配得储君!”更有言官脸色铁青,愤慨激昂。
“请太子殿下给臣等一个说法!”
“够了,都给本宫闭嘴!”
言罢,殿外径直冲来身着盔甲的将士,齐齐拔剑将众人围在中心。
萧锦彻神情疯狂,一字一句道,“本宫乃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你们一个个倒是爬到本宫头上来了。”
被剑身抵住的群臣突然哑火。
“谁有不从,格杀勿论。”
气氛严肃之际,一道舒缓的女声响起。
“本座对这夺位之争倒是无甚兴趣,倒是想问问国师,用人头骨,所求为何?”
那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道明似乎被人忽略,此时才终于微微动了动身子。
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些许表情,竟是放肆大笑起来。
“仙师高明,贫僧所求,自是那镇世之宝,噬血红莲。”
朝臣听闻均面色茫然。
只是瞧见那位于中央的女子面色竟有微微惊动。
“你从何得知此物?”
“家中有本家史,记载了三千年前的神魔之战,虽已残缺不全,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却写明了噬血红莲这一天地至宝。”道明起身,手中一串迦南木念珠,尾坠的骷髅乃是婴孩头骨所制。
“可惜啊,贫僧次次失败,并未炼得这天地至宝。”
“不过也无妨。”
他扯断念珠,百颗颅骨萦绕周身,抬手间已是怨气冲天,周围人俱是惊惧逃窜。
可那女人的神色却略显复杂。
——盛怒、冷漠还有……可笑?
磅礴的灵力似从天而降,银色琴身溢着流光。
它的主人冥神端坐,将法琴横置膝头,长指抚在琴面,青丝扬动。
弦动。
道明惊滞,捂住耳朵只觉头痛欲裂,他猛然挥手,颅骨化作黑雷,发出刺耳惊悚的嘶叫,径直朝面前之人冲去。
景舒禾五指扫动七弦。
迸发的音波凝作实体,如冰泉滴落,将那些颅骨缠紧,不得再动一分。
道明暗叫不好,凝起全身怨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腐朽,只为让那些落在地上的颅骨挣脱。
女人不动如山,十指在琴弦上游走。
在殿外老远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曲子从未听过,大抵是来自仙界。
最后一音,那仙人抬眸,似在轻叹,怜惜,近乎神明。
“破。”
刚刚要挣脱的颅骨再度齐齐止住,撕裂,破碎,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哀叫,最后无影无踪。
已然不似人形的道明猛然跌坐在地,嘶哑的声音喃喃自语,“怎么会……”
景舒禾一步步朝他走来,长剑轻鸣,抵入心脏。
“果真愚蠢,噬血红莲乃天生邪物,至邪之物,生长于天地之间,你以为乃是你一介凡人可炼制而成?”
“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无数可怜人家的孩子丧命。”
“此番去往幽冥,好好尝尝炼狱之苦吧。”
*
永昌元年,六皇子萧锦珩继位,大赦天下,推行改革祖制,女子可入仕、念学、和离,倡导男女同等,举国同庆。
萧锦珩牵着裴昭的手,在宫门送别来自仙界的几位,向景舒禾询问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等离远了些,景舒禾轻笑,“陛下早就知道那道明野心不小。”
借她之手除掉道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扳倒萧锦彻。
萧锦珩拱手,“仙师见谅,生于皇室,用刀之时,我不介意那刀的好坏。”
道明只为有人继位后给他继续炼骨的机会,太子心思狠辣,只为利用他除去先皇,再立个除妖僧护国运的好印象,道明一早便反水了。
当然,她留有后手,若是景舒禾不曾出现,她会动用禁军。
只是死伤多一些。
“自然。”若萧锦珩是个没脑子的,她不会一开始就选择燕王府。
待两人过来,裴昭面色犹豫,小声问道,“仙师,楚清姐她……”
“她现下已知晓皇城发生的一切,若是她想回家,随时可以。”
裴昭激动不已,急忙称谢。
檀无央在旁边等了又等,待众人都说完,才递出一片月季花瓣。
“萧姐姐,你定会是一位出色的皇帝,祝你和裴昭姐姐幸福。”
萧锦珩愣了一下,继而轻笑着接过那片花瓣,“借小仙师吉言。”
回程的马车上,景舒禾打开萧锦珩送的东西。
萧锦珩派人在后宫暗室找到了那本家史,送到景舒禾手中。
只剩了一页。
【……女子……头骨为引,红莲现世。】
景舒禾看了一眼便随手烧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一三千年前的凡人胡诌撰写,如此残缺,他竟也敢……”
世人多荒唐。
罢了,终归也算幸事。
一连许多日,她们并未御剑而归,反而更像是游山玩水,待到看见锦州城的城门,檀无央激动万分。
在檀江夫妇的盛情款待下,他们坐在一起用过晚食,听着这一路的经过。
正当檀无央想问问景舒禾今晚可不可以在她房中睡下,月下如神明的女人冲她笑笑,如家常便饭般说了一句,她们该离开了。
小孩子的目光几近惊慌,这时才后知后觉,这人自然是不可能留下的,她乖巧地不去多问。
“那我去何处寻你?”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的。”
檀无央低落至极,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景舒禾弯腰,碰碰她腰间的宫铃。
“此物有安心凝神之效,檀儿日日佩带可好?”
苍云之上,两道身影御剑而行。
“师君,您真的不将小无央一并带走?”舒冉还是震撼。
她都瞧见了那孩子腰间的银铃。
此等信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送出去的。
她一直以为是开玩笑的。
“本座的徒儿,须得心性坚韧,吃苦耐劳,聪慧机敏,胆识过人……她阿爹阿娘不是教的很好么?”
舒冉在心底暗暗吐槽。
——就是懒得管教,所以丢给城主夫妇二人罢了,说得多高深似的。
前方,景舒禾心情不错地勾唇,“我很期待,她会长成什么模样。”
行商:指流动经营的商人
坐贾:指有固定经营场所的商人
[加油]好啦好啦,一卷就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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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永昌八年,渝州。
今日春雨连绵不断,雨丝如银针飘落,客栈里不一会儿便坐满了歇脚的人。
“阿洛,你太慢了。”
少女雪白的衣袂在烟雨中不染丁点尘埃,腰间挂着银色铃铛,鸦羽似的长发束起,明眸皓齿,眉目挺立,漂亮得不似尘人儿。
姗姗来迟的少女年纪相仿,圆润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粉,杏眼湿红,要哭不哭的。
“檀漱玉!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每天抱着剑乱跑。”
秦清洛撑着桌角坐下,思绪突到转到别处。
小时候这人还会扮成姹紫嫣红各种色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倒是格外喜欢这素净的颜色了。
“阿娘说过,如今世间各大宗门,唯有清澜宗的凛霜剑尊称得上是这天下之首,若能拜她为师……”年轻少女眼中生出几分憧憬。
自从她小时候举着木剑说着要保护苍生,阿爹阿娘便热泪盈眶地亲自教导。
可惜她阿爹阿娘不适合做老师,每每练习剑招时都将她揍得惨兮兮的。
不过也幸亏她脑子聪明,悟性极高,将那些术式学了个十成十,纵然不通灵力,也是有模有样了。
秦清洛手撑着脑袋,小脸皱成一团,很是苦恼,“你是高兴了,阿爹只让我看医书、闻草药、看诊,难不成我要上去跟人家比试谁背书快吗?”
话说到这里,秦清洛的目光幽幽落到檀无央身上,充满怨怼。
即便是真的比背书,她也背不过面前这人。
可恶,这就是天才吗。
秦父和檀城主自幼交好,秦父便是个醉心医术的人,也曾靠着自己的钻研,让檀城主捡回一条命。
秦清洛小时候只会跟着檀无央跑来跑去,一听檀无央要练剑,便回家哭着闹着也要去。
秦父这次倒是不反对了,老泪纵横,嘴里叨叨着老天开眼,他们秦家终于又有人继承衣钵了。
于是秦清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始了她近十年的埋头苦读,再也无法回头。
如今清澜宗共有五位长老,除去掌门与陆凛霜两位剑修长老,还有一位医修,一位术修,皆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有一位……”檀无央顿了顿,“听说那位长老修为极低所以从未收徒,也不爱露面,往年连收徒仪式都不去,还有各种邪乎传言,神秘得很…”
倾心剑道的少女摇摇头,叹息道,“大抵又是个怪人。”
“二位道友也是要去参加清澜的入门大比?”一个面色俊秀的年轻男子打断两人的谈话,摇着折扇出现在檀无央俩人面前。
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貌若潘安。
“两位道友不是本地人吧?适逢大比,城里热闹得很,我看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反正离大比还有几日,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就这样强插进来坐下,那雪团似的白衣少女立刻蹙起眉。
她不太喜欢这般自来熟的人。
尤其讨厌这人拿着扇子晃来晃去的,让人头疼。
但阿爹阿娘说过,待人接物,礼字当先。
牢记父母教诲的檀小少主自然很是听话,端着明亮的微笑,真诚且礼貌地关心着,“外面如今还在下雨,道友这扇子晃得这么勤快,怕不是病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僵住,悻悻收起了手中折扇,“道友真是有趣。”
“呵,真恶心,”不远处的少女红衣窄袖,手中,瞧见这番景象不禁冷笑,也没压低声音,“见到好看的人就往上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发.情的野狗。”
“小鱼!”少女身旁的人头戴纱笠,按住她的胳膊。
女孩不满地撅了撅嘴,不说话了。
可她压根没打算遮遮掩掩,所以方才一席话可是让这堂厅里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男人也不恼,一副无奈低落的姿态,“鱼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总是针对我?”
少女登时拍了桌子站起来,“姓齐的你装什么?你祸害了多少女子多少家庭,现在倒是装起好人了,那些被你活活打死的…你就不怕遭报应?”
“鱼小姐,没有证据就随意污蔑人,可是让人很难办啊。”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回话,看起来脾性极好。
“就是啊,齐琛少爷还会给城外那些穷苦人家免费送粥送衣物,鱼小姐,就算你们二位素来敌对,也不能空口无凭就恶意造谣吧。”
“就是就是……”
“你——”
客栈里的氛围瞬间一边倒,鱼侑棠气到脸红,再看看身旁已经快要发抖的人,又只得忍忍坐下。
齐琛回头,冲檀无央两人歉意一笑,大有一副还要继续坐下去的意思。
他方才已经细细打量过俩人的长相,对面的这个自然令人惊艳,但皱眉时过于凌厉,难以驾驭,旁边那个乖巧白净的看起来就是人畜无害的类型,倒是很合他胃口。
“这位齐少爷,你已经盯着我朋友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也让人很为难啊。”檀无央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拉开这人和秦清洛的距离。
齐琛低头,赶紧垂手行礼,“真是抱歉,我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位道友,一时出神,实在是冒犯。”
“的确是冒犯,我朋友从未见过你,自然跟齐少爷没有关系。”
这俗套的把戏简直是演都不演了,檀无央瞬间面色不善。
临行前,阿爹阿娘特意交代过的。
阿洛不曾习武用剑,心性纯真,所以她必须要护人周全。
齐琛眼底一沉,他总觉得经过鱼侑棠那么一闹,这人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
真是碍事。
“是齐某逾矩了,”齐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渝州城里不少铺子都是家中产业,今晚城中正好有花灯会,便由齐某领二位道友四处逛逛如何?权当给二位道友赔罪。”
“不必。”
眼看这人大有一副要继续赖下去的架势,面色不善的少女干脆直接带着朋友回了二楼。
局面似乎不太愉快,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也不敢讨论。
齐琛面上仍是翩然含笑的姿态,手中却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酒盏。
是夜,十里长街顿时热闹起来,青石板上滚着炒栗子的焦香,小贩高举的竹竿上挂满兔儿灯、螃蟹灯,人潮来往,络绎不绝。
檀无央掐着时间离开客栈去取俩人的名牌。
按照惯例,报名弟子需带着记录名姓的玉牌才能进入宗门。
临走前,秦清洛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许多个晚上不曾合眼,她要留下睡觉。
每日被阿爹阿娘看着,好不容易可以睡懒觉,秦清洛不禁有几分想哭。
只是这愉悦还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瘫倒在榻上的少女咬咬牙,粉白的脸颊因为气血上头而化作桃红。
一推开门看到来人,那份被打搅的恼怒瞬间化作警惕。
“道友,我们又见面了。”门外赫然是齐琛那张深笑的脸。
秦清洛还牢牢记着檀无央出门前三令五申的话:一定要离这个男人远些。
于是强撑着困意提起警惕,“你做什么?”
他和客栈的掌柜是老熟识了。
往来渝州的外乡客,几乎都是在这里落脚。
碰上喜欢的,都会由客栈里的人使法子弄晕,再由他派人来悄悄带走。
只是今晚这个着实对他胃口,手底下那些人偶尔也会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他次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是决定自己过来。
“自然…是带姑娘去做点有意思的事。”皮琛嘴上说得好听,竟是伸手要去摸她。
秦清洛心下一惊,想往后退,手脚却愈发无力轻软,眼皮沉重。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晚用的可是我花了不少路子弄来的迷药。”
“你别碰我……”少女内心警铃大作,奈何她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齐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伸手将人揽在怀里,“不用担心,只是睡一觉罢——”
话音未落,旁边一阵来势汹汹的拳风,被他轻巧躲过。
看见来人,齐琛沉着脸警告,“鱼侑棠,莫要多管闲事,可别忘了,你们鱼家现在可不是当年的鱼家,若是得罪了我,你连进清澜宗的资格都没有。”
鱼侑棠嗤笑一声,“若是跟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成为同门,不去也罢!”
两人的争斗发出不小动静,已经引来堂中不少人围观。
齐琛微微皱眉。
区区一个鱼侑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客栈里的本地人大多都认识他这张脸,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他手中一松,昏迷的人儿立刻要往下跌,被鱼侑棠眼疾手快地扶住。
“下次再跟你算账。”
齐琛满脸愠色,不顾众人投来的各种目光,脚步急快。
还未跨出客栈门槛,一柄雪亮长剑惊然抵至他喉间。
青竹般的白衣身影在灯火阑珊中格外显眼,眉目凝霜的少女神色晦暗,锋利的剑身挨着男人喉骨,再进一分便是皮肉绽开。
齐琛有过一瞬短暂的出神。
他试探过,这人并无修为的……
难不成是修为在他之上?不,不可能,这人怎么看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能在三十年岁之前筑基的,已经算是少数了。
可他却被如此轻易近身,毫无察觉,这是何等的……
檀无央手腕翻转,遥想起一句听过的道理,歪头一笑。
——打回去就是,若是没死,便算他运气好。
“何必下次,今日便一并算了。”
*
“今年共有近三千人报名,比起以往的人数多了许多,且各有所长,所以分成不同组别进行比试,师尊让我来问问二位师君觉得如何?”
舒冉抱着一卷名册,左看看右瞧瞧,殿内正座上的两人各执一枚棋子,看起来十分激烈。
“月瑶,今年还不打算收徒?”执黑棋的女人眸光流转,嗓音慵懒勾魂。
她斜倚在椅侧,绛红纱衣的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的一枚红色朱砂痣,眼尾微微上挑,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意。
饶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她们清澜宗、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望尘莫及的云婳长老,与古板正经完全背道而驰的医毒天才。
“你在外面拐骗的那孩子,本座可好生盼着呢。”
景舒禾指尖衔住的白棋不紧不慢落下,棋盘上胜负已分。
女人骨相优越,轻然笑意漫过如雪的面皮,她悠然开口。
“师姐,你又输了。”
舒冉这时想起自己上午匆匆瞥见过的名字,犹豫顷刻,垂首说道,“月瑶师君,这次的名册里确实有小无央的名字…”
秦弄影眸中的兴趣更浓,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我这输了不要紧,若是你那乖徒儿在大比中输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舒冉略显尴尬地挠挠头,硬着头皮接下后半句,“不过……小无央在客栈跟人起了争端,宗里最忌讳私斗,这又是在宗内地界,师尊已经派几位弟子过去察看了,现在应当是在回戒令堂的路上。”
“打输了?”
关注的重点应该是这个吗?
于是舒冉跟着就跑偏了重点,且不知为何还与有荣焉,笑着回道,“打赢了,而且对方还是渝州城里齐家的独子,都说有望夺得今年大比的魁首呢。”
秦弄影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嘴角抽动,缓缓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
明明这俩人还没相处多久…
该说什么样的师尊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吗?
这不对吧…
景舒禾正巧跟她对上视线,莹润剔透的眸间漾着细碎笑意,“师姐现下还觉得…本座的徒儿会输吗?”
雏凤清声:出自唐代李商隐《韩冬郎既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原句为"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以幼凤鸣声清越比喻后代才华超越前辈的文学典故(资料源网络)
突然觉得这宫铃将来缠在师尊脚踝上也很不错呢……(小本本记录 1[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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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秦弄影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美眸轻抬,明显是几分迫不及待,面上露出为难。
“这私自斗殴可是大忌,执法长老又是个不善变通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女人佁然不动,秦弄影的语气愈发严重了,“孩子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了,因为这事被拒之门外,着实可惜。”
景舒禾轻轻叹息,温软轻和的眸光含笑,对这种霸道行径不得不老实招架,“月瑶殿里那块玉雕,师姐不是很早就瞧上了么?”
云婳长老立刻爽快起身,抬脚准备离开,“小令仪,带路,本座要亲自去瞧瞧我那未来的师侄。”
秦弄影走出几步,发现身后坐着的人依旧安然悠哉。
“不一起去?”
“师姐去吧,我得去师兄那儿一趟,”景舒禾的视线还在棋盘上,抬眸浅笑,“齐家有不少宗亲在门内,檀儿年纪还小,麻烦师姐看护着些。”
想到景舒禾和沈千重最近研究的各种她看都看不懂的鬼画符和奇怪物什,秦弄影摆摆手回应着,“你俩真是怪人凑一块儿了。”
“放心吧,保准给你那宝贝徒儿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头发丝儿都不少一个。”
*
清澜宗的戒令堂,顾名思义便是赏罚惩戒的地方,碍于执法长老那一丝不苟的性格,气氛也比其他地方严肃许多。
齐琛那张俊秀的脸如今已经是青肿一片。
而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双手抱臂,面色冷冽不善,浑身上下齐整得很,只有头发乱了一些。
人是外门弟子带回来的,一群人在戒令堂等了又等,没等来执法长老或者舒冉师姐,倒是等来一个过分少见的人。
“见过云婳长老。”
听见名字,檀无央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也跟在众人身后行礼。
——怪事,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怎么总觉着这位长老和阿洛有点像。
檀无央只是瞧了一眼便低头,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位云婳长老简直要把她盯穿个洞。
秦弄影抬脚进门就看见了站在最末的檀无央。
漂亮娃娃鼓着脸,大抵是被气得不轻,可浑身上下并无修为。
别说修为,怕是都不曾测过根骨。
秦弄影眸中兴致更盛。
她倒是听说,齐家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从小就拿丹药补着,是这些新进弟子中少有的新秀,堪堪碰到了筑基期的门槛。
这是让她那挑剔又难伺候的师妹捡到宝贝了?
“今日之事我大致已经了解,执法长老不在,今日便由我代为掌罚,大家不必拘礼。”秦弄影在主位坐下,曳地的裙尾随意散着,饶是有过心理准备,在看见齐琛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时,嘴角的弧度也很难按下去。
根基不稳,药罐子堆出来的修士,风一折就断了,能算什么天才。
心底暗暗发笑,面上还是要端着长辈的威严,秦弄影收着表情,嗓音轻缓,“虽说你们二人还算不得门中弟子,可也是带着名牌的,所以这事就在戒令堂解决吧,都说说吧。”
秦弄影换了个姿势,端起茶盏,准备认真观摩这出戏。
“长老,弟子着实冤枉,今夜我看那位秦道友身体不适,本想将人带去医馆查看,可那鱼家的鱼侑棠无端要对弟子出手,弟子只好离开,结果在门前就被这人打了。”齐琛肿着脸暗暗咬牙,“檀道友怕是不知,清澜宗宗规,弟子不得私斗。”
不会有人查到那迷药,客栈里也没人敢泄露和他的那些交易,即便查到,依着他们齐家在宗里的渊源,掌门也不会追究。
呵,一个无权无势、还毫无修为的外地人,也敢和他作对。
秦弄影并未回话,微微转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位未来师侄,打算听听这小孩子会如何反驳。
“长老,这人的确是晚辈打的。”
她倒是承认得大方,“晚辈记得,清澜宗宗规第二条,凡宗内子弟,当严律己身,仁怀万姓,克己复礼,以安黎元。”
“不错,所以呢?”秦弄影点点头。
檀无央琥珀般的瞳眸满是无辜,表情遗憾,“晚辈只是偶然发现齐道友殴打良妇的事,好心劝诫后这位齐道友依旧死心不改,还要对我的好友出手,晚辈深感心痛,所以换了种方式规劝罢了。”
齐琛红肿的脸白了又白,“荒唐!你可有证据?怎可随意诬陷我?”
坐在主位的云婳长老掐住自己的指腹,饶是掐疼了也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这睁眼说鬼话的能力怎么跟那个景舒禾一模一样。
仪态端正的少女很是真诚地点头,“自然是有,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要是空口无凭颠倒黑白,岂不是很容易挨打?”
秦长老端起茶盏,笑出腹痛。
檀无央转身,从门外带进来一个包裹严实的人。
是今日在客栈时,坐在鱼侑棠身旁未曾露面的女人。
女人做了长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抬手当众摘下帷笠,看见那张脸时,所有人俱是一惊,更有人低头悄悄议论起来。
她战栗的身体阵阵发冷,却被旁边的少女拍拍肩膀,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别怕。
檀无央挡住了众人投来的视线,看向首座之人,“云婳长老,这位是鱼姑娘托我带来的,她本想在宗门大比时带这位姑娘过来申冤,揭露齐琛的恶行,这位姑娘身上的伤,都是这位齐少爷所为。”
秦弄影面色一沉,威压十足,令在场所有人俱是提紧了呼吸。
女人脸上是各种狰狞的疤痕,看一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程度,那瘦小的身躯上怕是更不必说了。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她!”齐琛声调大了许多,满脸愤恨,“随便找个女人串通口供来诬陷我,你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我朋友善医理,你那迷药能让她毫无察觉,的确是十分厉害,”檀无央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只考虑到这东西难以发觉,却还忘了个地方。”
她从自己的锦囊中掏出一枚令牌和一张纸,又将那令牌妥帖收好。
秦弄影眼尖,看清那上面的晏字,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连这个也送?
“阿洛说你这药中成分俱是珍稀之物,价格高昂,今日你在惊阙钱庄支取了黄金百两,对寻常百姓来说,这是不小的开支,在钱庄是要注明用途的,”檀无央看向那面色煞白的男人,举起手中宣纸,“这是证词,你那黄金百两究竟去了何处?还需要我来说吗?”
齐琛心头咯噔。
他今夜走的着急,忘了跟伙计说明。
一出门便在巷中将钱交给了那送药之人,转身时才发现身后跟着来找他的掌柜,正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分明…给了那人封口费的…
秦弄影支着下巴,很是好奇,“你初到渝州,人生地不熟的,怎会知晓这些?”
檀无央老实回答道,“这些都是这位姑娘告诉晚辈的,齐琛每次都是用同样的手法,每月准时派人去惊阙钱庄支取银两,然后当面交易,送去客栈,再把被他弄晕的姑娘悄悄带走。”
为了不引起钱庄怀疑,每月都是按时按量支取,打着救死扶贫的名头为自己揽好名声。只有这次,他亲自去了,且露出了马脚。
秦弄影撑着额头,双眸闭着,众弟子没一个敢出声,任谁都能看出他们长老心情不悦。
齐琛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长老、云婳长老,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那些女人居心叵测,想要故意勾引弟子换得好处,后来也都是你情我愿啊,我们齐家几代人都在清澜,我——”
“够了!”
极强的威压犹如一座山,几乎要将齐琛的脊背压折。
秦弄影冷笑一声,“真当你们齐家可以在渝州一手遮天?你给本座听好了,从今往后,凡你宗族,皆不得再踏入清澜,被你欺侮的那些姑娘,本座自会替她们讨个公道。”
齐琛冷不丁一抖,一个被忽略已久的认知涌入脑海。
——面前这位长老,乃是皇室血脉。
秦长老微微一笑,一双含情美眸此刻满是杀意,语调却轻上许多,“放心,你不入仙家,本座自然不能依着宗规罚你。”
齐琛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本座便看看,这人间的律法,到底还顶不顶用。”
*
“听说今日戒令堂里那个就是你要收的徒弟?”
沈千重几乎是灰头土脸从那乱作一团的铜铁器物里钻出来,毫无一派长老的尊贵气度。
相比而言,甚有长老姿态、雪肤锦衣的人便默默站远了些。
“要我说你这图纸术式也太过精巧复杂,好端端的作甚要在那浮生秘境上瞎捣鼓,好歹是仙人几经传承流下来的一方仙府,”沈千重抬手捻诀,灰扑扑的衣衫这才干净许多,“我是做不来,万一给你那秘境里搅个天翻地覆,你不得害死我?”
女人对他的抱怨不置一词,轻提嘴角开口道,“师兄还是巧言善辩,做不出便是做不出,哪来这么多歪理。”
“……”
千机长老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指着来人却又无法发作。
没法子,清澜千机殿产出的珍稀孤品、精巧物器,在一众仙门中甚受欢迎,便是拿到拍卖会上也是人人逐之。
爹娘给了他一双能敲会打的手,没给他聪慧机智的脑子,着实可恨。
不,更可恨的是面前这人不仅有那个头脑,她甚至只是懒得亲自动手。
沈千重于气恼无奈中灵光一闪,有所猜测问道,“给你那小徒弟做的?”
女人似有所感回头,于山巅云端向下俯视。
雨汽沾湿的台阶上偶尔冒出苔色,纤薄挺拔的身影抬头望了望细细雨丝,轻快的脚步快了些许。
她只顾着低头加快步伐,还未曾察觉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半弧,如透明水罩,为她挡住了那飘落的点点水滴。
“就是这个小丫头?”
千机殿外,两人并立,衣袂随风而扬,沈千重同样探着脑袋向下看。
檀无央跟随一外门师姐的指引下山,她腰间的银白宫铃发出叮当响声,看起来兴致极好,并未发觉在那遮掩峰顶的苍云之上,有人正看着自己。
她手中还提着一堆固体膏状的东西。
是方才那位云婳长老送的,说有润发滋养之效,防止脱发,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
搞不清楚为何要送自己这些,檀无央道谢之时很是头秃,但还是拎着这份见面礼走了。
因为云婳长老是个好人,还提出要亲自为那位姑娘治伤,她不由觉得亲近。
就是秦长老太过亲近了些,热络地问她家在哪里年龄几何,可有心上人……
檀无央在下山路上晃晃脑袋,依旧没太理解。
“怎么?”景舒禾刚刚听完戒令堂里发生的一切,眉目平和。
来通报的弟子退去,沈千重端着的姿态立刻变得吊儿郎当,瞧着小师妹心情不错,厚脸皮的话也脱口而出。
“你这坑蒙拐骗的终归不是正道,人家小娃娃要是到时候不乐意,不如送来我这儿?我观她根骨不错,心思也很是缜密,是个画符的好苗——”
子字还未出口,沈千重若有所感般停住了。
那笑意温柔的女人说起鬼话来眼都不眨一下,“她不过十岁时便是本座的徒儿了,檀儿身上的信物方才师兄不是瞧得很清楚?师兄这般夺人所爱的行径,放在仙界各门派也是极少见的。”
将近八年不见,不提她嘴上说的什么只看缘分,人家也根本不知道那宫铃的意思,这算得上哪门子师徒???
沈千重实在是被这毫无漏洞又毫无可信度的话惊呆了,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那道预备离开的倩影。
“景晏清,你个…你个万恶的强盗!”
檀无央:一款深受各位家长喜爱的别人家孩子
景舒禾:一款很爱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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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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