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仙长。”
景舒禾像是偶然提起兴致,打量着面前这只羞涩到躲在楚清身后的鬼,突然开口:“你身上怨气过重,若楚小姐与你整日待在一块儿,怕是要减抵阳寿。”
果不其然,楚清那身后的小鬼女听见这话明显一僵,下意识又要分开两人相扣的十指,这次却没能挣脱。
“妖魔鬼怪,这些不为世人所容的活物,行事残虐,妄杀生灵,即便不随意惹事,也是危害四方的邪物,修行者,自当将其诛杀挫灭。”
眼瞅着两个人脸上的相逢之喜逐渐转为绝望和悲恸,景舒禾话锋一转,笑容温和,“不过我素来不管什么除魔卫道,对这什么魔气怨气倒是很感兴趣,总喜欢拿来研究,也算是有些成果,你可愿意一试?”
阿桃垂落下去的双瞳顿时亮起光芒,忙不迭地点头。
同她一样的,还有站在景舒禾身后的檀无央。
小孩子微微睁大眼睛,尔后沉默不语地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温禾的视线。
“但即便能化去怨气,亡魂化鬼,也难再入轮回,”女人手里握着一小个精巧的紫葫芦来回把玩,慢悠悠开口,“可想好以后怎么办了?”
楚清没回话,只是端详着面前这位似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仙门中人。
她虽生于世家,但自小长在深宫,作为公主伴读跟随左右,宫里那些贵人,个个都是心思深沉之人。
自开智以来,她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仙长若是能指点一二,我二人定当不负这份恩情,愿为仙长效犬马之劳。”
“楚小姐言重了,称不上指点,”景舒禾露出满意而过分平和的笑容,“不知楚小姐对求仙问道有何看法?”
求仙问道?
檀无央歪着脑袋,瞧见她的江离姐姐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尔后神秘兮兮地塞进阿桃手里,示意她打开。
阿桃茫然地翻开那张纸。
做鬼以后她这夜晚视物的能力倒是大有上涨。
虽说她生于乡野,但在楚清的指导下也是学过识字的,自然是将上面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檀无央眨眨眼,惊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是见鬼了,她竟然看到鬼在脸红。
“好好想想,将上面的问题一一解答,三日后带着信物到城主府寻我即可。”
*
回城的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在一番颠簸后抵达城门。
马车里,小孩子唇红齿白,抱着星渺坐在对面,自顾自地生闷气。
她有一堆问题要问,偏偏这个坏女人一上车就撑着额角闭眼假寐,然后将食指抵在她的唇间。
“我累了,不许问。”
就只有不久前这一句话,再没有一点回应。
檀无央憋屈地凑近,视线掠过女人阖起的眸,眼皮是窄而深的开扇,尔后是高挺的鼻骨,最后下滑到粉中透白、饱满的唇。
古语有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样的容貌,便只是远远看着都赏心悦目,甚至让人不敢近前,连靠近都会成为一种亵渎。
但很可惜,她只是个渴望求知的孩子呀。
于是,那小手指蠢蠢欲动。
在要碰到女人睫毛的前一秒,闭眼假寐的人掐准了时机睁开眼睛,和被抓包的小少主撞个正着,嘴角绽开一抹淡而浅的笑。
“好看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
哼,真是自恋。
檀小少主才不会承认自己对着别人的脸发呆,她现在很生气。
“小小年纪,总是这般爱皱眉撅嘴,”景舒禾抬手戳戳那婴儿肥的脸蛋,觉得这触感甚是不错,于是多捏了两下,“可是有什么不满?问吧。”
“那些人都死了?”
景舒禾点点头。
“那之后怎么办?这可是重大命案,是要交予大理寺审理的,”檀无央年龄虽小,此时倒是逻辑清晰地分析着现状,“还有,阿桃姑娘的尸首为何如此奇怪?她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起来也怪怪的?你给她们的又是什么?我们这就算查完了吗?”
小孩子抖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没有听到回应。
她微微侧头,坐在身边的女人仪态端庄,半垂着挺翘的长睫,一瞬不眨地盯住她,好像有在认真听。
——根本没认真听嘛,明显是在发呆!
小少主觉得自己又被无视了,正要发作,便听见那道轻缓好听的声音响起。
“就这些?没有要问的了?”
檀无央看着那张脸,像是突然定住了一般。
她忽然神游,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一直看到的都是一张过分好看的笑颜。
此时,那张脸完全收敛笑意,甚至夹杂着几分冷淡和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景舒禾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她,语调无异地一一回复,“那些人是死于意外,人为痕迹都已经清理过,查也查不出什么。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你所说的尸首异常,也是我要调查的真相,至于给她们的东西……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
檀无央抱紧了怀里的星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压得她极其难受,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温热的泪。
在眼泪要落下的前一刻,她终于又听见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轻笑。
“害怕么?”
檀无央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也不抬头看她,只是摇摇脑袋,闷声闷气地回复,“没有,我不害怕。”
“为何不继续问?你该问问,我一个仙门之人,不以降妖除魔为目的,反而将一个说不定会肆意作乱的厉鬼留在世间,甚至操控那厉鬼随意杀人。”
景舒禾垂眼盯着那快要低到地上的脑壳,将小家伙的脑袋慢慢抬起,“这些檀儿不是都不理解么,为何不问?”
檀无央咬着自己的唇瓣,什么也没说。
她确实不懂,阿爹阿娘并不教她什么除魔卫道的道理,只是让她多读书,若是遇上难以抉择的问题,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
做人做事,全凭心意,不一定非得讲究个是非曲直。
“我以后会懂的。”
车厢内是长久的沉默,在景舒禾意兴阑珊地松手时,她听到一道小小的声音。
“阿娘说,求人解惑前须得三思,”檀无央悄悄打量着女人的脸色,试探道,“我思考以后,觉得你必定有自己的原因,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出来。”
檀无央话音刚落,行进中的马车缓缓停下,终于回到城主府。
女人唇角微微提起,先她一步起身,走过她身边时,檀无央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被人揉了几下。
“你还小,莫要如此轻信旁人,即便是那些宗门能士,大多也绝非善类。”
——可你看起来分明心情不错的很。
当然,这话檀无央只敢在心底小声嘀咕。
勤勤恳恳抱着法器从马车上跳下来,檀无央同样注意到了那个在府门前出现的陌生面孔。
那负剑的少女面容清和,正欲躬身行礼,“月——”
景舒禾喉间逸出低低的咳声。
舒冉立刻了然,只是微微弯腰,言简意赅道,“我来护卫您的安全。”
作为掌门座下首徒,舒冉自然是聪慧机敏,年轻尚轻已经在协助打理宗内事务,逢人做事也滴水不露。
景舒禾微微颌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令仪,你下山历练时,可有去过什么有趣的地方?或者好吃的吃食?”
她这个师侄哪里都好,坏就坏在做了唐烬的徒弟,一个板着冷脸一个端着仪态,唐烬忙得根本没时间亲自教导徒弟。
好端端一孩子,绝对不能长成她师兄那般循规蹈矩之人。
“没有,师君这是何意?”
女人难得露出疼惜晚辈的神色,“本座明日给你买。”
……
抱着星渺的小孩慢慢挪到景舒禾身边,拱手行礼。
舒冉的曈眸稍动,视线落在那孩子身上一瞬,很快敛去,笑着问候,“檀少城主,在下舒冉,是江离小姐的随身护卫,日后请多关照。”
檀无央慢半拍地抬头叫人,“舒冉姐姐,请多关照。”
她现下感受不到别人的灵气,也无从感知旁人修为,但面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简简单单的护卫。
再想想今天经历的一切,檀无央恍恍惚惚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身旁的女人很神秘。
“回去睡吧,很晚了,明日不是还要去学堂么?”
女人对她笑得很温柔,将星渺从她手中接过,和在马车上时恍如两人。
檀无央点点头,朝两人行礼后才离开。
无形中和景舒禾平辈的舒冉脸上依旧端着温婉可亲的微笑,在看着那小小的人儿进门后才开口,“月瑶师君是要收她为徒么?”
“何以见得?”景舒禾手中的星渺变幻着形态,最后化成一支玉笛,“凡事都要讲求个缘分,不可强求。”
舒冉点点头,目光在那不爱理人的法器上飘过一眼,想到自己此行而来的目的,神情严肃,“师尊托我带话,近来宗里收到不少百姓的求助,但都集中在皇城附近,很是奇怪,师尊认为应该和皇城那具凶尸有所关联,便让我随师君一起前去查看。”
整理衣角的女人动作有略微停顿,“不在锦州?”
舒冉理解的透彻,试探着问道,“师君是想带着那位小少主一起?”
星渺在掌心发出细微的震动,被景舒禾强行按下,女人垂眸瞧了一眼,缓缓开口,“自然是要带着的。”
沉寂三千年的极品法器,灵魄附身,灵力深厚。
各宗各派内,怕是也没有几位大能能够与之抗衡。
偏偏毫无条件地对她认了主,护着她这招魔引邪的极阴之体,说出去怕是无人相信。
她这法器…对那孩子倒是喜欢的紧。
师君:对除自己师尊外的,同为师者的长辈统称
(没有官方注释,纯属作者杜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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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