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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酉城

作者:洬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铜墙铁壁一样的天酉城,是女丰男稀的女儿城,只是人从不以稀为贵。


    进城需得走过一个松木铺底的铁链桥,底头是奔流滚滚的乱石与河水。


    穿了城门,北转便是公主庙,供的是公主端木昀。


    从前五州尚未一统时,这天酉城还称天酉国,主君位置只容女人来坐。


    七万年前,天酉公主端木昀以一当千,血战群敌,身死后飞升成仙,成了天庭罕见的女武神。


    她乘仙鹤登天宫,人间不留名,世人多称她“靖遥真君”,俗称“靖公主”。


    敬黎方瞅见那庙,便绘声绘色道:“听说靖公主乃是个跌荡风流人,恩宠众多,其中有一恩宠好容易中了探花,公主允诺要八抬大轿迎娶他的,不料那位还没成驸马爷,公主就战死了。探花郎是个痴情种,没多久便自刎随她而去了!那恩宠憾意深重,故而没能投胎,成了一方鬼王。那公主与恩宠便是仙家古忆【三升三落】中的一升一落。”


    俞长宣微微一笑:“鄙人怎么听说是女帝忧心公主孤单,自作主张将那恩宠骗去城郊,焚了他给公主陪葬去?”


    褚溶月深知非议前人之弊,忙转移话锋问敬黎:“还有二升二落呢?”


    敬黎就答:“自然是七万年前祈明古国那梅兰竹菊四少君,梅兰两少君双升为仙,竹菊二少君双降作鬼。”


    “仙鬼殊途!这、这不是逼得师兄弟四人同室操戈?!”褚溶月大惊失色,刚习惯性地要摸镯子来转,才想到早被那阿禾顺走了。


    俞长宣心头略震,只不动声色地挥动折扇。


    “小仙师,好容易来了天酉城,讨论那祈明国的古人有什么意思呢?”俞长宣将凉风扇去了戚止胤那儿,“天好热,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褚溶月瞥一眼那人来人往的公主庙,问俞长宣:“前辈不去公主庙那儿烧炷香?”


    俞长宣闻言心道,他和端木昀的恩怨一时半会儿可算不清,他若胆敢往公主庙伸进只脚,那位殿下非提刀下凡砍他不可。


    俞长宣佯装谦让,道:“信徒太多,鄙人就不去争这福气了……二位可否带阿胤一块儿?”


    戚止胤却不领情,冷冷道:“我不去。”


    俞长宣好气又好笑,这崽子就非得同他唱反调不可?


    他收了折扇,问戚止胤:“你为何不去?”


    “我又不识得祂。”


    “不识得就不拜了?”俞长宣说,“神仙只认香火,你把香一烧,身一拜,不论你心诚不诚,祂都会庇佑你。”


    戚止胤置若罔闻。


    “狗脾气。”俞长宣轻声,只转向褚溶月说,“小仙师用不着顾虑我二人,快去吧,我俩寻个面摊子用夜饭。”


    敬黎心宽,一时忘却了俞长宣的可怕之处,只笑出俩虎牙:“别忘了给小爷我点碗面!”


    俞长宣应下来,便拉着戚止胤在一面摊子里坐下,点了四碗薄油葱花阳春面,因着不知他们口味,皆择了白汤。


    摊主是个话匣,下面时不忘同他们扯东扯西:“这位公子,俺见你锦衣玉带,却不是这城里眼熟的贵人……可是到此云游?亦或是这城中哪位权贵的掌中新玉?”


    俞长宣偏择那糟烂的答了,暧昧道:“是二呢,就是可惜那权贵死得早。”


    戚止胤一听这话,就把眼斜了看他,从他面上看不出个所以然,就颇嫌恶地努努嘴:“当真?”


    俞长宣支臂在桌,撑住脸儿:“嗯。”


    然而,他这话实际上真假掺半。


    真在于他确乎曾有靠山,假在于他依傍的权贵不是这天酉城的女君,是祈明国的后主。


    七万年前,他若非得了那位的赏识,恐怕至死都在乱葬岗与野狗争食。


    眼下他身上首饰多半为那人赠予,对于那些东西,他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便一直没摘。


    那位后主生了何般容貌来着?


    俞长宣揉了揉前关。


    七万年了,早已想不着,那人隐约生得一双锐气逼人的凤眼,与戚止胤那双——


    似有几分相像。


    思索着,俞长宣正要琢磨那戚止胤的双目,只听喀喀连响几声,摊主将四碗热乎乎的面条搁上桌来。


    “仙师,”摊主冲俞长宣嘿嘿一笑,便拿豆子眼将戚止胤打量去,他插科打诨,“照俺看,您是珠玑不御亦动人,纵使权贵早走,您也是举世无双的鳏夫!这不,小公子也是顶天的漂亮。”


    俞长宣忍俊不禁,心说这人没把他当女君男宠已很不错,竟还抬举他当了个携子出游的丧妻夫婿!


    俞长宣便搂住戚止胤,把脑袋滚去了他肩上,笑开了花:“他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怎会不漂亮?”


    戚止胤顿时闷红一张脸,说不出话!


    俞长宣抬眼看过,也就不再闹他,拿手背冰了冰他的面庞,便将一碗面条推过去:“好啦,吃饭吧。”


    俞长宣早已辟谷,本不需再进食,只应付着吃了几口,便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戚止胤。


    本来那些个经年饿肚子的孩子,用饭时都免不得要狼吞虎咽。


    可戚止胤却不同。


    他一筷子一筷子地滚起面条,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进去,不紧不慢地嚼。


    ——比起泥巴地里长大的野孩子,他更像是那些个被繁文缛节锁住的王孙贵胄。


    见戚止胤吃了还没一刻便搁了筷子,俞长宣有些奇怪:“怎么,这面不合你口味?”


    戚止胤觑了他一眼才答:“饿了太久肚子的人,一时吃急了是会死的,村里好些人都是那样死的。”


    俞长宣压了压眉,手在戚止胤背上抚了俩下。


    恰茶摊边支了个说书摊,司殷宗二人拜神而归,才落座,那讲书的老头就把惊堂木一拍,大剌剌地就开了腔。


    “上回咱们说到【靖公主夜擒鬼驸马】,今儿借这十里艳阳天,咱们说说【公主泪难遏兰杀神】!”


    听自己的名号从那老头嘴里说出,俞长宣立时来了兴致。


    老头亮嗓:“传闻那杀神崇梧真君在天庭与靖公主闹了不少的恩怨,最近的一回要属隋宁州的【湛公案】!”


    周围看客嗬一声,纷纷倒抽了口凉气:“隋宁州?那不是王都在的地儿嘛!”


    “就是王都!大家伙可记得十二年前那大名鼎鼎的‘湛公案’?”


    看客捶胸顿足,纷纷道:“谁能不知呀!若没那事儿,眼下咱们还叫姓‘萧’的管着,而不是姓‘魏’的呢!”


    敬黎往嘴巴里“呲溜”吸进一大口面条,边嚼边评:“这案子他们怎么还敢提?”


    褚溶月一心只读圣贤书,咽下面条忙问:“那案子怎么?”


    戚止胤也未曾听说,便抬眼将敬黎看了两下。


    敬黎没回答,伸筷子远远点了点那说书老头:“看小爷我干什么?小爷嘴巴不得空儿,你们听那老头儿说去!”


    “那湛公本是皇宫里一当差的小太监,貌若好女。可在宫里当差,这脸蛋生得太漂亮可是要闹出人命的!这不,他在宫里侍奉才几年,就给那些个皇亲国戚玩弄得身心皆坏了。然而他叫贵人折磨,在有些人眼底,就是恩宠!如此招来了许多眼红人,一来二去合谋把那湛公弄死了,尸身也抛进井里去!”


    “哎呦!”看客拧眉,“活不成了吧!”


    老头抬手说:“看官欸,您莫急,且听老夫说去!”


    “那湛公不通水性,整个身子往井里沉,恰遇天道巡视人间,那湛公迷蒙之间,心中一语‘无情非断情,天道藏生道’点破天机。天道欣赏他悟性,便将他点上了天庭,去雨师那儿打下手。”


    “本来当个小仙官已足够他享福,不曾想那湛公对旧事念念不忘,一日竟降下滂沱暴雨,又以仙身为祭,怨诅皇族血脉!”


    看客愕然:“什、什么诅咒?”


    便听那老头砰地一甩惊堂木,继续说:“他呀,他咒皇族萧家代代必有煞星临世,杀人嗜血,受尽万人唾骂!天道震怒,便亲手夺去其仙籍,按仙法重罚后,贬入凡尘……至于祂那诅咒么,天上地下皆没当回事儿,大家伙都想着祂一个小仙能成什么大事儿!”


    那三位少年皆听得入迷,唯有俞长宣这知晓后半故事者,含笑将茶盏斜在桌上晃了晃,直映出了天上残阳血光。


    “大家将湛公给遗忘,一直到十三年前的宫宴,那宅心仁厚的太熙帝忽而性情大变,抽刀滥砍滥杀,以至于血流成河,烂肉铺满宫阙!!”


    “彼时,人们方记起那湛公的怨诅,却已拦不住那疯王的刀!天道暴怒,指派杀神与靖公主一道下凡料理此事,不曾想那湛公竟已堕作了厉鬼,要水淹王城!”


    老头儿抬掌一挥,仿刀剑走势:“说时迟那时快 ,靖公主手执马刀,不容分说便斩下湛公的脑袋,那位杀神亦遽然挥剑斩下了暴君的头颅!”


    “畅快——!”看客欢呼拊掌。


    “诸事平定,靖公主正欲归天庭复命,不曾想竟见那杀神提剑指向了皇族众人!”


    看客惊呼:“他是要斩草除根!”


    惊堂木又是“啪”一打,老头竖眉瞪目:“没错!斩草除根!那杀神是个信奉除恶务尽的冷血人,为阻止诅咒再临,祂决意杀尽萧家人,改立他姓为王。可靖公主仁慈,哪里容祂胡乱杀人?忙提刀拦在去了祂的剑前。”


    “那杀神横眉却说:‘殿下,有一便有二,乃至于有三四,无穷无尽!这皇族今有近百人,来世便有千千万万,一人便可血洗宫门,那么来日,这世间安得太平?’”


    “祂稍作停顿,又说:‘殿下,那太熙帝先前何其仁善,变作暴君也不过一瞬。诅咒尚存,来日并非每逢有新君登基,百姓便要焦心,而是只要他萧家一人尚存,民心便难安!若留了这皇族众人,五州百姓又该如何作想?’”


    “嗬,巧舌如簧!”看客抚着胸口,惊疑未定。


    啪——


    惊堂木敲碎在桌,吓得敬黎差些把面条往鼻腔吸去,咳了几声。


    “靖公主当然不从!公主祂反问杀神:‘事不过三,如今不过是一!人间当真会出现第二个祸首么?’”


    “那杀神闻言竟面露讥诮,他说:‘天下并非事事皆有挽回机会,待到来日酿成灾祸,哀鸿遍野,这代价殿下当真能承担得起么?!’”


    老头儿说得口干舌燥,急急吃了口茶:“哈……武神嘛,不比那些彬彬有礼的文神,说道理自然都提着刀说。后来他俩干脆不讲道理,光拿刀子交心了!”


    “他俩这厢刀光剑影,那头皇族人忧心忡忡的挤在殿角,其中最小的不过半岁。末了那杀神趁公主一个分心,聚力挥出一记剑风,霎时将他们尽数斩首!”


    “靖公主无法,唯有迎天洒泪。那狠心的杀神只笑:‘天道好轮回,那湛公是皇族造的孽,便由他们偿了果!’”


    此言一出,摊边登时吩呶不休。


    “那杀神崇梧真君当真是个怕事的大王八!”


    “岂能因担忧诅咒应验便诛人九族?照他那般想,为了免除**,岂不是要杀尽天下人!”


    人群中却也不乏反对之声:“我看崇梧真君这事做得没错!咱们这儿离王城何其远,自然不怕,可若留着那萧家人,王城百姓不就如往脑袋上悬刀了么!”


    褚溶月拧眉只道:“那湛公当真可恶!”


    戚止胤不似是认可,却也不似是不认可,只支着下巴问俞长宣:“你笑什么?”


    俞长宣没回答,瞥向敬黎,添油加醋道:“敬小仙师,怎么闷着声?听着没?人说你礼敬的神明是鳖孙!”


    敬黎咕咚喝空那爽口面汤,碗“铛”一落桌,他就嚷起来:“彼时那太熙帝扫荡宫廷,砍死多少人!若不是崇梧真君御剑而来,自那人刀下救出我,我眼下早给那疯帝剁成了肉块儿!彼时宴上人有多绝望,岂是他们这些乡野村夫能明白的?!”


    俞长宣陡然眯了眼。


    他虽不记得救人这茬了,却还记得彼时宫内除却皇亲国戚,便只剩了达官显贵及其家眷。


    皇亲国戚已给他杀尽了,这敬黎却活着,想必是后者了。


    这胸无点墨的混子竟生在文官仕宦之家,真是骆驼生驴子——怪种。


    眼看仨人茶吃够了,面也尝了,俞长宣笑笑:“为赶路,诸位已多日未眠,今夜不妨在此城歇脚,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敬黎不敢违逆他,又忧心褚溶月冒犯了他,忙替那人也应下:“我正馋这天酉城夜市的肉包子,明儿再走也是顶好的!”


    “馋不死你,你这冤家!”褚溶月无奈地摇头。


    俞长宣那骨骼分明的长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桌上,同戚止胤说:“为师送你归客栈后,要去买些东西,你先歇下吧。”


    “什么东西?”戚止胤问。


    “不打紧的。”俞长宣答。


    这当然是谎,毕竟他可是无事不动身的懒性子。


    前些日子,他听闻这天酉城的黑市进了货,其中便有一唤作“血仙冢”的邪种。


    那邪种一旦种入修士心头,便将催人走火入魔。


    ——他正是为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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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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