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蒙蒙亮,宁世嘉是被齐缜捏着鼻子和嘴憋气憋醒的。
宁世嘉在睡梦里大口吃鱼,他已经好几天没碰荤腥了,鱼骨头在嘴里剃得噼里啪啦响,面前的桌上鱼骨堆得和小山似。倘若有人能见到宁世嘉这般利落的“口技”,定然猜想这人是否是猫妖成精了。
他满手油乎乎地抱着烤鱼,正津津有味地点头,倏忽一阵地动山摇,面前的鱼骨轰然倒塌,露出了后面一抹曼妙的身姿。
雪肌玉骨仿佛透着莹亮,缀有大串珍珠与宝石的墨色长发如海藻一般垂下,倒别有一番异域风情,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贵气。
宁世嘉恍惚起来,猛然间闻到一股更香的气息,连鱼头也忘了啃。
这种香气他难以用言语形容,像是从他骨子里被激发出来的吸引,忍不住想要靠近。
宁世嘉傻呆呆地视线下移,发觉面前这个突兀出现的美人,竟是传闻里的稀世鲛人!
那鲛人身上缠了铃铛,只轻轻晃动,就叮叮当当响起清脆的声响,宁世嘉像被蛊惑了似的,放下手里的烤鱼,一步步地悄然靠近,像是怕惊扰了面前这位天仙。
“这位……神仙姐姐……”宁世嘉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眼神止不住地涣散。
鲛人似乎听到他的呼唤,轻笑一声,却不是那娇柔百媚的声音。
反倒有些像低沉的男生?
宁世嘉陡然清醒了一瞬,在停下自己脚步的那一刻,鲛人的身影猛然在眼前放大,它徐徐转过身,流光溢彩的靓丽鱼尾在空中旋了个圈,像裙摆一样展开,轻盈又柔软地贴上了宁世嘉的脚踝。
随之自下而上地寸寸缠上,再到小腿,膝弯,大腿……直至他们像是紧密相拥。
鲛人终于转过了它的正脸。
是一张妖异的、美艳的脸。
也是宁世嘉再熟悉不过的脸。
“齐……齐缜?!”
宁世嘉惊叫出声,刚想抽身逃跑,被仿佛会不断生长的鱼尾束缚得动弹不得。鱼尾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将宁世嘉整个裹挟在内。
“齐缜……唔!齐缜!!!”
宁世嘉很快就被闷得无法开口呼吸与说话,在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被遮上前,他听到齐缜用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细声线,娇俏地说道。
“阿嘉,这么喜欢吃鱼,要不要尝一下我呢?”
宁世嘉彻底喘不上气,骤然惊醒。齐缜来不及收手,只能看到宁世嘉睁眼后无助又害怕地“唔唔”了两声,显然还没从梦境里缓过来,一张脸涨红无比。
“怎么了?梦见什么怕成这样?”齐缜只不过是想同宁世嘉闹一闹,谁让这人睡觉睡得跟死猪似的,上下来回拍打都没醒,这快要到上朝的点,不得已齐缜才用了这招。
宁世嘉宿醉过后的脑袋还有点眩晕,被齐缜这么一整,更晕了,他不满地看着齐缜:“哪有你这么叫人起床的?谋杀皇帝可是重罪!”
齐缜笑眯眯的,浑然不觉:“陛下,您对您自个儿的睡眠没个底吗?”
宁世嘉瞅他:“你这什么眼神?还有,什么意思?”
“臣方才就差没在这敲锣打鼓了。”
齐缜言外之意,就是你睡得像殡天了一样。
“臣改日得去讨教讨教宋采,平日是如何把每日都陷入昏迷的陛下唤醒的。”
“……”
宁世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这睡得香了点,也怪他?
“咳,这是哪儿?”
宁世嘉一边问,一边抬头打量了下四周,昨夜他没回宫,后头又喝醉了,多半是被齐缜带回了安远候府安置。
想到这宁世嘉不免欣喜又踌躇起来。
现在他和稻稻在同一片屋檐下……
然而齐缜好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道:“要让陛下失望了,这里不是安远候府,是臣在京中的另一处别院。”
宁世嘉实在太好懂,连失落的时候都不知遮掩一下,齐缜本是单腿俯身跪在床塌上,如今收了腿,理了理衣袍:“陛下,已经五更天了,您若再不快些,怕是要让臣的属下替您上朝了。”
这话本是威胁,想让宁世嘉有些紧迫感,没成想宁世嘉一听,双掌合抚,看上去很是满意这决策:“当真?那可太好了。哎呀,你这哪儿找的侍卫,这么贴心,连朝都能代上,不错不错,改天给我也专门找个。”
说罢他又要像下鱼面似的滑溜溜地躺回去,结果被齐缜捉住了胳膊,又硬生生抓起来,套上衣服,再像给螃蟹打结一样随便系了下腰带,被齐缜猛地一扛在肩上带走。
宁世嘉:“?!”
宁世嘉腹部备受一击,差点被齐缜这绑架撕票的力道把昨夜的梨花香给吐出来。
齐缜俨然懒得和这只懒虫废话了,还不如直接上手。
“齐缜!你!”宁世嘉一颠一颠的,感觉浑身血都在逆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毫无威严的话,“你放肆!”
齐缜:“哦。”
没了金粼,又不能回府上差遣小厮暴露行踪,齐缜只得一大早去给这位尊贵的皇帝买了早膳。
宁世嘉乱糟糟地被齐缜丢进马车,马车很快开始疾驰,宁世嘉捧着面前热乎乎的肉包子:“你……就给朕吃这个?”
齐缜一手拿着书卷公文,一手拿着宁世嘉同款包子,只不过他吃得很快,肉已经没了,只剩下包子皮,正沉默地咀嚼着。
听到宁世嘉不可置信的声音,齐缜抬头:“陛下不是想吃肉吗?喏。”
他朝宁世嘉手里的肉包抬了下眼。
宁世嘉是想吃肉,但他本以为齐缜带他出来会吃顿好的,结果实际上除了昨日那壶梨花香,宁世嘉就没吃上好的。
怎么回事?难道伴圣驾不应该毕恭毕敬地把他捧手上用各种奇珍异宝玉盘珍馐狠狠砸吗?!
早膳就给个肉包子算什么啊!
当了皇帝之后,宁世嘉这口味也被养刁钻了不少,毕竟他当皇帝的初衷就是为了吃。他回想到以前在长春宫无人问津时,连吃一口肉包都费劲,宁世嘉又很快想通了。
他就应该不忘初心!肉包是个好肉包!他不能这样嫌弃他!是他太坏了!
宁世嘉盯着肉包几秒露出悔恨的表情,齐缜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于心不忍,刚想说要是纡尊降贵实在不行,前边还有个糕点铺,让宁世嘉下车自己挑点,动作麻利点就好。
他抬手就要让车夫靠边停,宁世嘉在一旁“嗷呜”一声,直接把包子一半给咬没了。
齐缜看着那像深渊巨口的牙印:“……”
宁世嘉有些惊喜,这肉包子油香油香的,还有一丝回甜,面的部分更是松软有嚼劲。
齐缜看他像是吃开心了,伸手揩了下他沾了点肉沫的脸,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擦干净手,将剩下的包子递过去:“陛下慢些吃,还有。”
宁世嘉自然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包子消灭干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
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配上他这模样,齐缜还以为自己在路上捡了个小乞丐。
哪有什么大宁皇帝的风范。
“好好吃啊,齐缜。”宁世嘉感叹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真该叫宫里头的厨子好生学学,这才叫肉包,又腻又腥的哪叫肉包啊。”
“又腻又腥?”齐缜不解,按理来说宫里头的东西只会更好。
“对啊。”宁世嘉咂咂嘴,“以前在长春宫吃到的那些冷包子,带着似有若无的腥味,总叫人一边吃又一边反胃,一点都不像这个,松软可口,味道还很像我娘做的呢。”
齐缜沉默了许久,看着他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接上这话茬。
今日宁世嘉上朝迟了一刻钟,步履匆匆地赶来时,还差点在台阶上表演了个左脚绊右脚。
宋采在身后跟着胆战心惊,还想替他再整整仪容,毕竟方才赶不及了,是金粼将朝服穿来,与宁世嘉在偏殿直接对换的。
宁世嘉也很匆忙,穿上后也不管对不对,外头的大臣已是议论纷纷,他不得不直接现身。
他这么一坐,将正面对着群臣,宋采才发现宁世嘉将里头的单衣穿反了,绣纹是翻过来的。
于是宁世嘉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坐在龙椅上,还在低头调他那歪了的破革带。
“陛下这是……”
“这衣服都穿反了……莫不是……”
“这后宫也没人呐……”
齐百川立于首位,听到身后絮语,不禁皱眉,但很快他咳嗽几声,领着百官拜见,将话引到朝会上。
不日大婚,婚前还需前往南郊祭告天地,宁世嘉暗暗记下最该上心的大事后,便匆忙散会离去。
离开前,他朝宋采指了指齐缜的身影,又拍了拍宋采。
宋采了然,应喏一声就跟着群臣出去,准备拦下齐缜。
魏延猷正搭着齐缜的肩,随着人群一同退去,和人聊着天:“听霎烟说,你昨夜带了人来宝玺坊?”
“消息传得倒快。”齐缜睨了他一眼。
魏延猷还不知自家的梨花香被顺走了两壶,用手肘拱了拱他:“带人来就带人来嘛,又不是不让你带,非得整偷偷摸摸的,还专挑我不在的时候,下次让我见见弟妹呢?”
齐缜挑眉,他可不知道霎烟是怎么和魏延猷说的:“你想多了。”
“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对我还瞒着……”
魏延猷说到一半,被身后小跑而来的宋采打断,他拦住齐缜行礼。
“小齐大人安好,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呢。”
魏延猷收了手,在齐缜耳旁小声道:“你近日怎么回事啊,总被叫去御书房。”
“谁知道呢。”齐缜瞥了魏延猷一眼,微微笑,“大抵是我比较受陛下青眼,陛下总想见我罢。”
魏延猷被他的语气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齐缜什么毛病,这话说得柔情蜜意的,被叫去御书房无非被下派又或是被点拨,总之多半没什么好事,又忙又累。
他才不爱干呢。
于是魏延猷和齐缜挥挥手,麻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