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陈欣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裴之一旁边。
“真爽啊。”
裴之一慢吞吞从书包里摸纸巾,准备去吃饭,没回答她这话。
“但是万一他报复你咋办?”陈欣不能不担心,“他爸是校长。”
裴之一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爸是校长还能不让我自习?”
“理是这个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欣比当事人还要忧心忡忡。
“班主任要是问了,我就说是他影响我们自习。”裴之一前面的男生忽然回头来了一句。
他同桌也跟着来了一句,“我也是!”
陈欣翻了个白眼,“这时候给你们硬气了。”
男生嘿嘿笑,打闹着离开教室。
裴之一没信他们的话,反倒是问:“他们也不喜欢邹明汇吗?”
以她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除了季泠以外的其他人来说,邹明汇这几天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当然,以她拙见,那天能对她一个陌生人颐指气使,多少是个眼高于顶的傻逼。
“他那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谁会喜欢啊。”陈欣理所当然道:“你是刚来不清楚,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裴之一点点头,转移话题,“你不去吃饭吗?”
“一起呗。”陈欣自然而然邀请道。
“我有点事。”她立即给自己编了件事。
“那行吧。”陈欣遗憾。
裴之一目送她离开,瞧见她出门后随手就从人群里找到了认识的人作伴。
教室里很快就又没人了,除了她和她同桌。
“他不讲理,可能会把你调到其他班。”她沉默的同桌忽然开口,“你想在这个班吗?”
“嗯?”裴之一正准备去吃饭,闻声又安安稳稳坐好,把手里的纸巾塞回了抽屉里。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在这个班?
季泠没有转头看她,但也没有继续写字了。她就捏着笔,盯着自己的作业纸说:
“如果你不想换班,我可以去跟老师商量调去其他班,他就不会再来三班烦人了。”
裴之一愣怔,没想到她竟然会憋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啪嗒——”极轻的一声响,是季泠把笔放下了。
她继续说:“让你退学应该不至于。”
和来主动关心、询问,但只是象征性问问的同学不同,她沉默着,却很认真地考虑了,并找到了解决方法。
裴之一顿了很久,她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很显然,季泠认为她去赶人是因为邹明汇烦到她了。
她给出的理由也的确是:影响我们班自习。
但……她不久前还在担心:季泠如果跟自己说谢谢,自己肯定又要尴尬。
现在不会尴尬了,人家信以为真了。
然而裴之一却并未轻松,她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她久久没回复,季泠便又详细解释道:“他是缠着我,我转去其他班,三班就没事了。”
是啊,谁会以为你一个刚认识人家两天的普通同学,莫名其妙替人出头呢。
顶多以为你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吧,不惯着别人,还冲动。
裴之一闷闷想着,转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
烦死了。
她凝视自己的桌面,仿佛能在上面看出朵花来,同时压着嗓子,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
“那你怎么办?”
三四秒后还没得到回复,她悄悄侧目。
——一直看着自己作业纸的季泠转了过来,正看着她,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一副惊讶的表情。
还能惊讶什么,只能是她知道了:你竟然是因为我去关门的吗?
“……看我干嘛!”裴之一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感觉,脱口而出。
季泠眨眨眼,从善如流挪开视线转了回去。
“……我以为你是嫌他烦人。”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还带着些不可思议。
裴之一脸绷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很冷酷无情似的。
“他本来也烦人。”
“所以……你想留在这个班吗?”季泠又悄悄侧目看她,带着点儿期待问。
问题又绕了回去。
裴之一冷漠无情道:“我什么都不想。”
季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之一瞥见了,烦得想要抖腿。
她抬手拍上自己摊开的课本,发出清脆一声响,“想那么多干嘛,他真有本事就让我退学。”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我转过的学比他吃过的饭都多。”
季泠扭头看她,有了刚刚那个不可思议的发现,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如坠云端。
“……”裴之一忍了一下,没忍住: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尴尬死了。
“吃饭去了。”
于是拿出被自己重新放回抽屉里的纸巾,留下一句话后离开教室。
或者说是光速逃离。
留下季泠坐在原地,盯着前门口发呆。
女生扬长而去,这次身边没有环绕别人,不热闹。
但依旧光彩照人,像是发着光。
季泠盯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低头继续学习。
只是和上次不同,这次心里没有空落落的感觉,反而充满了愉悦。
脑子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裴之一:
女生穿着干净整洁、不同于校服的衣服,站在巷子口气势十足地伸张正义,但举着手机的样子又显得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那些人一扭头,她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她又想到自己第二次看到裴之一:
女生站在柜子前,垫脚去够柜子里的东西。她的身体已经伸展到了最长的程度,但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矮矮的,莫名可爱。
第三次、第四次。
她在一片死寂中开口的样子、她皱眉骂人的样子、她警惕四望的样子、她绷着脸的样子。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为什么要绷着脸呢?和那些真正凶狠的人相比,一点儿也不凶。
她想不通,只是莫名觉得:啊,这个女生好特殊,会让她时不时无意间去看。
是因为没穿校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所以显得特殊吗?
她想不通,又隐约有种朦胧的感觉——裴之一就是特殊的,她说看不清黑板的时机那么巧合、说要自己介绍食堂的时机那么巧合、起身阻止别人影响自习课的时机也那么巧合。
她不敢相信会有人帮自己,所以将这朦胧的感觉挥散了;
但最初裴之一站在巷子口时,就留下了一阵风。风吹啊吹,让这感觉在心里飘飘荡荡,不肯离去。
她竟然真的是在帮自己。
季泠依然对此不可思议。
裴之一也很不可思议。
她皱眉咬着嘴里的面条,恨不得把面条当自己给咬了。
闲得慌啊你,就你爱管闲事,就你自作多情,你跟人家熟吗你,就去当什么出头鸟,还让人知道了。
自作多情!不思进取!上赶着没出息!
就你爱当便宜朋友!
但转念想到那杯水,牙齿下的力道又轻了点儿。
她好像也比较关注你,还算你没丢人丢到姥姥家。
刚刚季泠惊讶的表情浮现,她再次恨恨咬上去。
可恶啊啊啊!那是什么反应啊!
面条无知无觉,只是沉默地接受着她的凌迟,最后还要为她提供能量和营养。
化作春泥更护花。
两个人不约而同心思都飘到了别处,完全没去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吃完晚饭后是一个多小时的自习。
裴之一数学物理不太好,语文和历史则是出奇的好。
她一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笔,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物理习题册。
解题思路戳是戳不出来的,自暴自弃了一会儿,她只能去翻教辅,翻了半天,例题看懂了,再看习题册。
“……”
她合上书塞进抽屉里,让物理题回到它该去的地方,然后拿出自己的历史课本开始翻看。
几分钟后,一张纸条越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进入她的视野之内。
上面规规整整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毕竟前几天才“研读”过那份写满了数学题的。
她扭头看过去,这次的同桌终于不是一门心思写题了,而是对她指了指纸条,示意她去看。她其实不太想写,不过吧……
抬眼瞥了一下季泠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其实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心情就是好了。
那些不用她去表示,对方就注意到的细节:她不会的题目也好,被发现的生理期也好。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对方也在关注她。
初相识,不再只是她单方面地关注她。
龙颜大悦,遂宠幸物理贵妃。
“叮呤呤——”
晚自习结束,裴之一合上笔,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桌面。
她往旁边看,季泠果然不准备现在回去。
其实班里好几个同学都不会现在走,而是会在教室学到九点半左右才回。
但只要一放学,教室里嘈杂声就起来了。
磨蹭了一会儿,她在这种背景音中低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季泠这几天总是回去很晚,十一二点才回寝室。
所以她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回去那么晚,去哪了?
“再待一会儿。”季泠没偏头,一边写一边说。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不回去!
不继续学习的同学逐渐离开,教室里也逐渐归于平静,是适合学习的环境。
在这种环境里问“你要去哪?为什么回去那么晚?”,莫名有种羞耻的感觉,裴之一觉得。
就像是上课和朋友讲悄悄话被老师逮住,并点名,予以公开批评之“奖”。
虽然这种问题本来就很羞耻。
她自顾自别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别扭过心底那股劲,准备离开。
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你想一起走吗?”她都准备站起来了,季泠忽然凑过来小声说。
她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一副极其惊讶的样子,甚至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我不想!”她猛摇头,心想:什么叫我想跟你一起走,我怎么就想跟你一起走了,我是有点管你的闲事了,是有点好奇你的事情了,但我也没想跟你一起走啊!这种凑堆行为我小学就不干了好吗!
她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前三秒的停顿又太过诡异。
季泠盯着她,莫名觉得她在说反话,又莫名觉得,自己不能直接这么问。
她想,应该这么说:
“我本来想跟你一起走的,你不想就算了。”
裴之一又是一愣,但这次只愣了短暂一瞬就转回去坐正,支起手肘,用手背蹭着自己的下巴。
“咳。”她轻咳,转而问:“你写完了啊?”
见她这反应,季泠嘴角忍不住想翘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压住。
“写完了。”她一边合笔、收起习题册,一边回答。
“那走吧。”裴之一语速飞快说了一句,好像这三个字烫嘴似的,然后就站起来先走了。
季泠收拾完起身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走出后门,教室里的灯光从后门跃出去,照亮了一小块走廊,余下的地方则隐于昏暗。走廊的灯总是坏。
走进这一小片亮堂地,她转眼,瞧见女生趴在栏杆上的背影,就在左侧的昏暗地中。
但那身白色的私服却比眼前的光亮更引人视线,她一时恍惚,为此人、为此事。
裴之一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也没说话,看完一眼后就慢腾腾起身往前走。
她穿过昏暗,走进前门口的那片光亮中,不久后又归于昏暗。
光线明明灭灭,环境变了又变,季泠走在她身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确认过眼神,是想深交的人。
作者菌:交个朋友而已,瞅你俩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谈了。(指指点点)
一天后,菌成了菌丝,被凌迟后化作春泥献出能量与营养。
菌:卒。
无奖竞猜第一个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想必聪明的小朋友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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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