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天空》 第1章 第 1 章 二月初,春寒料峭。 早上,床头的闹钟如同聒噪的鸭子,在耳边叫个不停。 裴之一烦躁地翻了个身,却也不得不起来——今天开学,也是她转进北城一中的第一天。 北城气候干冷,她在湿润的南方待久了,刚搬来还没适应,只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起床后又是嗓子干哑、嘴唇起皮。 收拾好东西,她敲响父母房间的门,在门外说:“我走了。” 里面传来母亲的问话:“真的不用我们送你?” “她不是说了自己去,大早上的你不睡我还睡。” 而后更低沉的嗓音出现,语速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困倦和厌烦,是她的父亲。 “睡睡睡就知道睡,她住学校要带那么多东西,一个人怎么搞?” “你有病吧,天天操那闲心,她自己说自己去。” 在大清早的战火烧起来之前,裴之一打断道:“妈,就一个行李箱和包,我自己就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不过是杯水车薪,战火燃焰一冒三尺高。 “你会不会说话?!她说不用就不用啊,我问问咋了?” “你烦不烦啊,不睡滚出去。” “……”裴之一想直接走人,但她知道他们可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声喊:“我走了!” 他们还在吵。 她合眼一瞬,转身拎着26寸的行李箱,背上双肩包走人。 箱子上挂着一个大行李袋,卡着略小的另一个行李袋。 箱子里则塞得满满当当。 走出家门,冰冷的空气袭来,恨不得把天地间的所有人都冻成人肉速冻饺子。 她已经穿厚了,但还是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握着拉杆的手没一会儿就冻得发红。 “……” 北方跟南方一样讨厌。 “小姑娘,前面堵车,你自己走过去还会更快点儿。” 计程车司机师傅瞅着前面水泄不通的路,啧啧感叹:“学生们又开学喽,堵得要死。” “好,谢谢。” “诶客气了,我去给你把东西拿下来。”司机热情又健谈,边动手边问:“听你这口音,是外地转来的吧?咋个半学期转来嘞?” “搬家了 。”裴之一应道。 司机又说:“来我们这儿也好啊,还是一中,一中升学率可高了,年年都出清北嘞!那词儿叫啥?人杰地灵!” 裴之一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热情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伸伸手想帮忙,司机笑呵呵摆手。 “诶我自个儿就行,你这小身板砸到你了,父母咋没来帮忙呢?我家那小丫头回回开学都兴师动众的,一家人都得上阵!” 她半天憋出一个字:“忙。” “诶~”沉重的箱子到了司机手里,跟海绵似的轻飘飘,很快就都摆好了。 他大气不喘一个,还悠哉悠哉吐槽:“再忙也不能耽误学生上学哦。” 裴之一接过行李,“谢谢。” 她抬头看向前面堵成一片的马路和十字路口,又看了看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的司机。 司机师傅实在是热情爽朗,她犹豫了两秒开口问: “请问校门口在哪?前面路口左转吗?” 这是她第二次来,头一次跟在母亲身后,也没记住路。 “啊,对。”司机对这片地区很熟悉,“前面左拐就到,但回回开学都堵得不行,你再往前走点儿,碰见红绿灯之后往北走,我记得一中在那儿有个小门儿,那边没住户,比较偏,人也少。” 她又说了一声谢谢。 司机摆摆手,回车上去了。 她则艰难穿越车海往前面去。 直走、左拐,五十米开外就是正门口,但那个人潮汹涌的程度,裴之一看了一眼,还能看到地上的野生行李箱轮子。 她敬而远之,径直绕路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北边有小门,北边、北边……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显然小门不会在天上,应该是左拐吧。 凭感觉拐过去,周围的人如司机所言少了很多。 走了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巷子口,看方向就是通向学校里面的。 她长长松了口气,揉揉发酸的胳膊。 然而刚走进去,里面的情形却让她愣在原地。 看样子确实是学校小门,巷道最深处有一个铁门,里面能看见林子的影子。 隔得有点儿远,只能看到门关着,看不清有没有锁。 她没敢往里进。 因为铁门不远处有一群人,一群男生围着一个女生,女生还穿着校服。 女生转过身,似乎想往外来,却被一个男的拉回去了。 裴之一正巧和她对上视线,她看不清女生的面容,但能感觉到她们在相望。 那群男的也看见她了。 “赶紧滚,别多管闲事!”一个黄毛气势汹汹喊。 他一开口,裴之一才确定这是怎么回事。 她双腿灌了铅似的僵硬,心也僵硬,拉着箱子走开。 刚走没几步,巷子里又传来黄毛的声音:“看什么看,小学生娃儿赶紧滚蛋。” 她还没回头,肩膀忽然被人撞到,而后一个男生步履匆匆越过她往前去。 那背影仓皇失措,越走越快,越过她之后甚至跑了起来。 男生穿着校服,显然跟她一样是一中的学生,路见不平拔腿就跑。 “……”她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又看了看周围,心想:人杰地灵? 这不是学校附近吗?北城好歹也算是一线城市,怎么治安这么差? 大概是跑过去的男生有点儿太怂了,激起了她的叛逆心。 她从书包里摸出关机的手机,开机、点开拨号界面,而后目测了一下距离,那群人距离巷子口的、自己距离前方拐角的。 确定能跑开后,她悄悄绕回去探头看:那群人还围着女生,其中一个甚至和女生打起来了。 那男生捂着肚子退开,其余几个男生见状立即上前。 她睁大眼睛,脑子有点儿宕机,深呼吸后迈出一大步站在路口中央喊:“我已经报警了,学校保安也马上过来!” 那群人顿时看过来,女生则趁机又踹开一个人。 她揣着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脏,亮出手机,其实还没拨号,只留在拨号的界面吓人。 真报警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男的彼此对视,往巷子口来。 裴之一心脏狠狠一跳,当机立断跑开,还不忘留狠话,“保安马上过来,警察一会也来了。” 她没拎箱子,飞快往前跑。 边跑,她边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没来追她,而是往对面荒郊野岭的方向去了。 也没见女生被他们拽着。 她松了口气,警惕片刻才去拉自己的行李。 探头看了一眼,女生还在巷子里,男的倒是跑完了。她没进去,拉着箱子快速原路返回。 算了,从正门进吧,挤就挤了。 回归拥挤的人潮,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她过去跟保安说:“我刚路过时那边有人打架,有个女生被围着,我喊了一声他们跑了,不知道会不会回去。” 两个保安结伴过去,她则顺着人流去找宿舍和教学楼。 旁边人来人往,她也不问,就自己硬找。 女生公寓214。 把行李搬上去后,她累得半死。 214门关着,她索性没急着进,在外面喘口气。 六人间,门口贴了名字和床位。 「裴之一:A床。」 余下五个名字她粗略扫了一眼。 “你看见没,季泠在我们寝室。”未来的舍友甲说。 “我靠,不是吧,我没仔细看,她竟然住宿了?!”舍友乙惊讶道。 “我不想跟她一个寝室啊,她在哪个床位?”舍友丙直言不讳、直抒胸臆。 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 “C床,就夏夏上铺。”很细心的舍友甲说。 “我靠,咋办啊。”喜欢用语气词的舍友乙说。 舍友甲说:“还有个转校生,她在A床,你跟她换换呗。” 舍友丙听到感兴趣的事,回归对话:“还有转学生?” 舍友甲答:“叫裴之一,名字好奇怪啊,之一之二的之一。” “……”裴之一有点儿无语。 嘴真碎,小时候旺旺碎冰冰肯定没少吃。 “真的假的,我看看?”舍友丙准备实践出真知。 裴之一直接敲了敲门。 里面刚好开门,俩人大眼瞪小眼。 “呃——”对面的女生愣了愣,“你是……?” 她面无表情,“这是214吧?我应该没走错。” 女生愣愣点头,福至心灵,“你就是转校生?” “嗯。”她回头去拉行李箱,“麻烦让让。” 女生连忙让开,露出寝室真容。 三个上下铺的床,六个铁柜子,就是朴素的学生宿舍。 床铺和柜子上都用红色油漆印上了标号——ABCDEF。 ACE是上铺,BDF是下铺。 此时EBDF的床位都铺好了,刚刚交流的就是下铺三人组。 她的A床位在B上面,好巧不巧,B就是刚刚来开门的舍友丙。 三个人跟看什么神奇生物似的盯着她,她如芒在背,闷头先去了阳台。 然后心就凉透了。 ——没有独立卫生间。 “……”她如遭雷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舍友丙,即B同学出来跟她打招呼,“你好啊。” 她僵着嗓子回:“你好。” 然后行尸走肉似的回去收拾东西。 B同学估计是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儿凶,没再跟她搭话。 她们三个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一起出去了。 十几分钟后,她吭哧吭哧铺床,三人回来,她的床架被敲了敲。 “那个,咱俩能换换床位不?我在D床,下铺,很方便的!” 这是那位很喜欢用语气词的舍友。 她顿了顿,“我不想睡下铺。” 下铺谁都能坐,上铺干净。 “我可以帮你收拾。”D同学锲而不舍,“求求你了!” 裴之一扫了眼D床上面的C床,属于那位“季泠”的床铺。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睡下铺。” 直抒胸臆B同学在自己床上坐着,也就是她床下,没来凑热闹。 那位碎冰冰舍友甲倒是在旁边,也没吭声,扭头回自己床位了。 语气助词D同学双手作揖,见她始终不动摇,也有点儿尴尬,“那行吧。” 她继续收拾。 另一位E同学的床位已经铺好了,但人始终不知所踪。 十几分钟后,外面进来一个人。 裴之一此时正在踮脚够柜子里的东西。 她是A床,柜子也在最上面,里面有杂物,要先清出来。 很可惜,她个子不高,够不着柜子深处的东西。 门开了又关,她还没回头,柜子深处的泡面碗就被拉了出来。 旁边的人没直接帮她拿出来,而是拉到了外面她能够到的地方。 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再体贴不过、再令人舒适不过的举动。 她愣了一下,边回头边说谢谢。 那人没开口,只点了下头当作回复。 算不上冷淡,但很有距离感。 她感觉更舒服了,于是深深记住了眼前这位舍友,对她的第一印象颇好。 与此同时,后面的D同学说:“季泠,你能跟茗茗换个床位吗?” 她微顿,为这名字,也为这请求,而后听到这位季同学答:“行。” 与此同时,后面的B同学干脆利落把东西往C床搬。 D同学如愿以偿。 围魏救赵? 裴之一看着她们,急着换床友的语气助词D同学、这会儿又事不关己的碎冰冰F同学、脸色不怎么好的直抒胸臆原B、现C同学。 最后将目光转向了原C、现B,她的床友季泠同学。 目光逡巡一圈,她拎着那个积灰的泡面碗问:“这是你们的吗?” 路见不平拔……拔腿就跑? ABCDEF记不住无所谓啦,不用在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裴之一能感觉到寝室氛围不对,准确来说,如她在门外听见的,她们三个不待见季泠。 现在是高一下学期开学,她一个中途来的插班生,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不在意,收拾完东西就往教室去。 高一高二高三进校时间是错开的,她随着人流顺利找到了高一教学楼。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路上总是有人看她。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找到“高一(3)班”的标识后松了口气,从后门进去。 教室里的位置纵向总共八列,分为四组,一组两列。 最后一排靠门侧有一个单独的空位,她在那里坐下。 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外面进来,大多都是相熟的人成群结伴,从寝室过来。 和外面的人一样,他们也会频频看过来。 她不解且烦躁,从空瘪的书包中掏出一个空白本子,埋头涂涂画画。 班主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她在确认转学那天见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姗姗来迟,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在群里提过的,这学期我们班多了一个同学,大家欢迎。” 裴之一站起来。 班主任往旁边退了半步,示意她上来。 “来做个自我介绍?” 她走上去,干巴巴道:“大家好,我叫裴之一。” 班主任鼓励似的看着她,想要她多说点儿。 她不情不愿憋出一句:“请多关照。” “……”班主任不勉强了,挥挥手放她下去。 “各科作业等会儿再交,先排位置,按上学期期末排名,排名靠前的同学先选。” “新同学呢~”有性格开朗的同学问。 裴之一人还没坐下就被cue了,有点烦。 转学就是这点儿不好,刚开始会有很多人关注。 她最讨厌被关注。 “让之一同学先选,大家有意见吗?”班主任问。 没人反对,于是班主任对她招招手,她凳子还没捂热,又上讲台去了。 排位方式很朴素,班主任打印了空白的座位表,选择哪个位置就在哪个位置上写自己的名字,同学们挨个上讲台。 裴之一不假思索指向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班主任边在那一格写下她的名字,边道:“听你妈妈说你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老师同学们提啊。” “……谢谢老师。” “课本在办公室,出门左转尽头那一间就是,有一摞书,下课去拿一下。” 二十多分钟后。 “老师,我搬桌子坐最后行不行?”正在讲台上选位置的男生看向后门口,即裴之一正在坐的位置,问。 “别想跟王泷坐一起。”班主任毫不犹豫拒绝了,“各科老师都反应过你俩爱捣乱,那位置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讲台下第一排的的男生配合笑了,“老师,你们终于放弃把我放眼皮底下了啊。” 班主任嫌弃扫了他一眼,提笔在座位表上写名字,继续跟旁边选位置的男生说:“想自己选位置也行,下次多考两分。” “别啊老师。”男生坚持不懈,“实在不行我坐另一边,自己坐行不行?” 班主任叹了口气,“你找到人跟你换也行。” 话落,下课铃响起,他顺势道:“这节课到这里,下节课搬桌子。” 他离开之前把座位表投影到了智能显示屏上,裴之一抬头看:班主任到底没有写上男生的名字,第四排第三列的格子空着。 第四排第四列…… 她看过去,里面是“季泠”。 班主任刚走,男生干脆就在讲台上开始喊了。 “有人跟我换位儿没?” 没人应,半晌还是第一排那个王泷笑嘻嘻说:“你去四班问问呢?” 男生抬手就扔了一支粉笔过去。 裴之一没多看,起身去办公室拿课本。 她走出后门没几步,刚还在讲台上的人已经冲过来了,“诶,同学,咱俩换换位儿行不?” 男生个子很高,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我想靠窗。” 男生呲牙,好像还想说点儿什么,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干脆利落道:“你找别人吧。” 说完就绕过他走了。 办公室似乎是一间教室改的,靠窗的地方几个长桌,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作业、卷子。 她看到两摞崭新的书,顺便还看到了自己的新班主任。 这时候对视铁定会被叫过去谈话,她目不斜视搬起一摞书往回走。 除了课本还有各种教辅、习题,一趟搬不完,她分了两趟。 第一次回教室的路上,她瞧见了季泠。 瘦瘦高高,发色很浅,是棕色的。 大概是因为瘦,所以脸上的骨头撑着皮肉,显得棱角分明。五官端正,说不上精致,但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高级感。 总之是一种很特殊的面相。 她没有明着看,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而后就与她擦肩而过。 大概是进校园之后头一次认真打量人,连带着这不起眼的深蓝校服也入了眼。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路人总是看她了。 原因很简单,她没穿校服。 校服是定制的,有闲余,但要三天后才能到。 再回到办公室时,她瞧见季泠站在班主任的位置旁边。 “我们班是没有空桌子了,杂物间可能有,你可以去看看。”班主任说。 “杂物间没有,您知道学校放空桌椅的地方在哪吗?”季泠问。 声音也很…… 裴之一很难形容,和她的面相一样,不是特别突出,但很特殊,莫名让人感觉高级。 声音不尖锐,但也不算低沉,有种…… 有种边角圆润的鹅卵石……或者琥珀的感觉? 她不确定地想着,手下动作不自觉慢了。 “不太清楚,等会儿我去问问其他班有没有,有的话再告诉你。”班主任回答。 这声音就普通多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看着眼前小山似的教辅资料,吸了口气把它们全搬起来,准备这一趟全运回去。 结果她还是高看自己了,刚走了十几米,胳膊颤颤,怀里的书也跟着摇摇欲坠要往下掉。 搬完行李之后她的胳膊本来就酸软,没多少力气。 “我帮你吧。” 鹅卵石本人忽然出现,问她。 书马上就要掉了,比起来跟人讲话,裴之一更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捡书。 丢死人了。 更别提在路过的学生眼里,不穿校服的她就跟马戏团里穿了衣服的猴似的。 一个两个都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来看她。 于是干脆利落说了句“谢谢”。 季泠直接抱走了三分之二的书,她一下子轻松不少。 她心想这人还挺好的,早上帮她够到柜子里的东西,这会儿还帮自己抱了书。 而后无言,季泠没说“不客气”,回教室把书放下后就走了。 和早上一样,主动帮了她,但言行举止又足够疏离。 总之裴之一对她的印象很好。 第二节课,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桌脚磨地声,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进了自己的新位置。 裴之一在第三排靠窗,即三排一列。 她回头看,季泠在四排四列,已经搬好了,正在写题。 显示屏上和(4,4)挨在一起的(4,3)仍旧空着。 她再往后看,发现那个要换位的男生已经搬着桌子自己坐到最后一排去了。 和守门的那个空位刚好对称,一个守门,一个守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打擂。 她皱了皱眉,又看向季泠。 季泠依然在写题,仿佛旁边吱呀乱叫的桌脚、吱哇乱叫的学生不存在。 等学生们安顿得差不多了,班主任才从外面走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季泠旁边的空地。 十分突兀。 除了最后那俩守门员,总共六排,第四排算是中间,(4,3)更是中间的中间,那一片空地就像是草丛中的红花,十分突兀。 班里很多人都跟着看过去了,裴之一也不例外。 所以,她去找空桌子是为了填补旁边突兀的空白吗? 很显然,季泠没有找到。 “刘科,你找到人跟你换了吗?”班主任问男生。 男生摇头,死倔,“反正我不坐她那儿。” 教室中一阵沉默。 裴之一以为他会问谁愿意,结果他也没问,直接看向某个女生。 “语珂,你上学期不是和季泠一起坐的吗?” 被点名的女生顿时缩起脑袋,鹌鹑似的,也没抬头,就盯着自己的桌面闷声道:“老师我都选好位置了。” “……” 裴之一明白他为什么不问有谁愿意了。 他大概知道谁都不愿意,所以直接问了季泠曾经的同桌。 几秒后。 “空着一个位儿像什么样子,王泷,你来坐这儿。” 守门员王泷的确是个刺头,直言不讳道:“我才不去。”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亦或者说是缄默。 缄默中流淌着人们不言于口、不约而同的鄙夷。 多荒诞。 裴之一收回视线,不再看季泠。 如果她是季泠,她可能会选着搬着桌子自己去最后一排。 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稀罕你们的喜欢。 谁会坐在那里等你们可怜啊。 然而她不是季泠,季泠甚至没有抬头,她安静地写着自己的题。 沙沙——沙沙—— 班主任也没了法子,只能说:“后面的同学往前补。” 后面的同学没动静。 于是这话语的尾音就成了更大的荒诞。 “李宁波、王雪莉。”班主任开始点名。 裴之一开始觉得难受,浑身都膈应得慌。 她不懂这样下去,除了让学生们更孤立季泠外,还会有什么作用?不如去找一个空桌子。这么大一个学校,能没有一张桌子? 可班主任的确选择了点名。 那两个同学没有动静,他们分别位于(5, 3)(6, 3),此时如同之前被点名的林雨珂一样,缩成了鹌鹑。 有人瑟缩着害怕被点名,有人不动声色围观,有人则明目张胆看热闹; 没有一个人出声。 裴之一抬头看班主任。 他左右扫视,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看向季泠,“季泠,要么你去坐后面?” “……” 这种形式去最后一排,岂不就像是丧家之犬? 裴之一不再看班主任,她回头看季泠。 鹅卵石本人还在写题,坐姿端正、目不斜视,闻声这才放下笔。 “……” 啧。 裴之一其实不爱管闲事。她经常转学,同学朋友来来去去,逐渐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独狼,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但这种气氛让她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且……大概是感谢这人帮了自己两次吧。 她抿唇,唇瓣干涩起皮,北方的天干燥得让人烦躁; 而后启唇打破这片沉默。 “老师,这里太偏了看不清黑板,我可以坐过去吗?”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下课,在一众人有意无意的围观中,裴之一搬着桌子填上了那个空白,刘科,即后排的男生,则去了她原先的位置。 她在里侧,搬桌子不太方便。 等她吭哧吭哧挪到过道时,一抬头,稳如泰山坐在位置上的季泠竟然不见了。 她喘了口气,继续搬。 刘科飞速挪好,要过来帮她,还说:“谢谢啊。” 她拦了一下,拒绝被人帮。 “不用。”跟你有毛线关系。 旁边的女生拽开刘科,“你起开吧你。” 然后凑到她面前问:“你是南方人吗?听口音跟我们差好多。” 她咽了咽口水。 不仅皮肤干,喉咙也干。 “嗯。”她只应了声,没多说话,脸上表情也摆得更冷。 转校生,一种酷似马戏团里猴子的东西。 这次更甚,直接跨了个服,她不敢想这群人要缠自己多久。 果不其然,即便她摆明了一副“生人勿近,死人也别来”的态度,甚至和疑似“风云”人物的季泠有了牵扯,也挡不住这群游客的好奇心。 旁边顿时竖起更多耳朵,女生继续道:“哇,那你会不会不适应我们这边的饭菜啊,我听说你们吃不了辣的。” 她只好再次冷酷地憋出一个字回答,多一个字都不行。 “会。” “啊?”女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 “那……那要不等会儿吃饭我带你去食堂?我可熟悉了,哪个窗口什么味道保准比打饭阿姨还清楚。” 下节课就是上午最后一节,下课后这群饿死鬼投胎的猴子们就要丧尸进城般涌进食堂了,宛如饿虎扑食。 “不用。”她冷酷拒绝。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吃个饭还要人领着啊。 女生倒是不气馁,仍旧兴致勃勃问着些从网上看到的信息。 “听说你们学校宿舍的卫生间都是独立卫浴?那你……” 裴之一想起空荡荡的阳台,顿时悲从中来、羞愤欲绝,合了合眼沉重答:“嗯!”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女生被她慷慨赴死的表情逗笑,“诶你放心啊,我们学校好点儿,有隔间的。” 裴之一顿时看向她,“还有没隔间的?” 女生眨眨眼,“是呀。” “……” 裴之一在这一刻决定了,她大学要去南方念。 刻板印象照进现实,旁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想来跟她讲话。 一个两个不知不觉就围了过来。 裴之一一扭头,就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画面。 矜持的竖着耳朵听,开朗的探过脑袋想加入聊天,半生不熟两面不粘的扭着头往这边看。 “……”她立刻收敛脸上的表情,埋头吭哧吭哧继续搬桌子。 “让让。” 在女生再次发问前,突然消失的季泠又突然出现,对堵在她位置上的同学说。 那同学吓了一跳,连忙蹦开,其他人一看季泠回来了,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作鸟兽散去干自己的事。 裴之一深深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季泠更顺眼了。 季泠没看她,手里拿着扫把,把位置清理了一遍。 搬完桌子后地面上总是堆满了灰尘,甚至留着不知道哪位过客带来的垃圾。 裴之一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位置也扫了一遍。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把自己的桌子推过去,并在一起。 “谢谢。”坐下后,她低声说。 季泠看向她,二人对视,她发现季泠瞳孔的颜色并不浅,和她过于浅的发色不同。 “没事。”瘦高的女生收回视线,拎着垃圾离开。 裴之一的视线莫名追了她几秒。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转回去,吨吨吨灌了几口水。 烦死了。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收不回心思,老师们也有的是事情忙。 下节课,班主任给他们放了开学第一课,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教室里乱糟糟的,班长试图维持纪律,没多久就放弃了。 在这种环境里,裴之一也没心思干别的,来回翻着一堆崭新的课本,这里涂一下,那里画一笔。 她的同桌倒是专注,从数学题做到物理卷子,头都不抬一个。 她瞟过去好几眼,见季泠的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反而松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孤立季泠,但她不准备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季泠一不因为她搬过来而亲近她,二看起来是个不多事的人。 简直再好不过。 下课前,旁边始终专注于学习的人忽然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她顿了顿,接过来。 普通的作业纸,上面画了学校的简略地图,重点标注了食堂、宿舍、热水房、洗浴中心等等日常要用到的位置。 她略有些惊讶,然而季泠又回归了学习的怀抱,压根没看她,仿佛这纸条不存在。她也不去自讨没趣,看着手里的纸条,脑子里想法转了几转,最后写了一张“谢谢”的纸条递过去。 纸条被拉过去,季泠看了一眼,塞进课本里压住,边角还露出来一点,跟个书签似的。 裴之一悄摸摸观察了一会儿,还真被她当书签用了。 “……” 一节课就这么磋磨过去,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就跟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嗖的一声就蹿出去了,铃声还没落,教室里就空了一大半。 裴之一完全不想去凑热闹,她准备等会儿人少再去。 不晓得为什么,一般班里都会有几个动作磨蹭的,还会有一些减肥所以不去吃饭的,但这次没几分钟,教室里就只剩下她跟季泠了。 她略疑惑,心想难道食堂的饭限时限量供应?不能吧? 迷茫片刻,她摸出一包纸巾,塞进口袋里准备走。 那我也早点去好了。 刚站起来准备往后门去,迎面就走进来了一个男生。 “我听说你这学期要住校?” 那男生人还没完全进来,就开始讲话了,仿佛笃定了教室里有他找的那个人。 结果迎面是裴之一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谁啊?”男生毫不客气,微微抬着下巴质问。 他的语气、表情,用“质问”来形容完全没问题。 甚至下一句就是命令语气的“赶紧出去”。 “……?”裴之一愣了一下,心想:你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原来还真是披着人皮的狗,我在哪我是谁关你屁事? 但她面上一个字也没蹦,转头就坐回去了。 今天我要是出去了就跟你姓。 不怎么关注其他人的季泠这时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看回去,无意识中抱起了双臂。 “哼。”男生已经走近了,冲她冷哼一声,倒是没继续发疯。 他径直走到季泠前面的位置坐下,“我妈午饭给我带多了,你吃不吃?” “滚。”季泠吐了一个字,然后继续埋头写题。 “我滚不滚无所谓,你中午还不吃吗?”男生吊儿郎当的往她桌子上趴。 季泠没搭理他,仍旧写着自己的题。 “你住校了,我以后就不能送你回家了。”男生继续说。 “……?”裴之一没忍住看过去。 但季泠还是没反应,只有男生唱独角戏。 足足五分钟,男生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季泠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滚”之外,没说半个字。 甚至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倒是裴之一看得还更多一点,也是给她开了眼。 ——这傻逼男单方面语言骚扰季泠。 “你还不吃啊?”男生抬手在季泠眼前挥,“喂,听见没啊。” 裴之一睁大眼,还想动手动脚? 在那只手挡到视线之前,季泠抬头看向男生。 他笑了一声,收回手,“你不吃饭吗?那破面包虽然难吃死了,但你也多少得吃点儿吧。” 裴之一闻声有了猜测,其实她老早就看出来了。 虽然学生们要穿一模一样的校服,但这年纪的人哪里按捺得住躁动的心,各个都想方设法往校服里塞漂亮的衣服,脚上的鞋更是五花八门。 季泠穿着冬季的深蓝色冬季校服,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但她隐约瞧见了,里面套的是春秋季的校服,脚上则是一双白色单鞋,不脏,但看得出来很旧。 书包、本子、笔,能看出来季泠家里条件不太好。 但……裴之一皱了皱眉,连饭都吃不起吗? 她抿唇,看了看面前的傻逼男,又看了看她勤奋刻苦学习的同桌。 “你能带我去食堂吗?我刚转来,不太清楚位置。而且我口味比较淡,害怕吃到太辣太重口的东西,如果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各个窗口就更好了。”她对季泠道:“作为报酬,我请你吃饭。” 季泠扭头看她,她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可以吗?” “喂。”男生插话:“她也没去过几次食堂,你找别人去。” 裴之一勉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只对季泠说:“咱俩去就行,我比较认生。” “你……”男生怒目又怒言,但言却被打断了。 季泠错开她的视线,合上笔帽,道:“好。” 裴之一笑容更甜。 男生快被气死了,厚脸皮地跟着她们。 裴之一才不惯着他。 她是镜子,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她就对别人什么态度。 “你再跟着我我去找教导主任了。” 男生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趾高气昂,“你去找,随便找。” “……” 裴之一刚想皱眉,季泠忽然拉着她换了方向。 ——女卫生间。 男生再厚脸皮也不能进去。 等了一小会儿,裴之一探头看,“他不在外面。” 季泠道:“走吧。” 刚出去时,裴之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哪里蹿出来一只傻逼。 大概是她警惕的样子太明显了,季泠忍不住说:“他应该吃饭去了。” 她轻咳一声,改问:“他谁啊?” 季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不想说算了。”她立即补充,语速飞快,找补似的。 于是季泠还真就没说了。 她顿时绷起脸。 显得我多爱管打听闲事似的,我才不好奇。 大多数学生已经离开了教学楼,走廊上很安静,只远处有模糊的喧嚣。 规律的脚步声中,突然传来一声“谢谢”。 裴之一微顿,不自在道:“谢什么,我又没帮你,反而是你帮了我三次。” 一次在寝室、一次在走廊、一次在教室。 哦不对应该是四次,在教室不仅帮我扫了地,还给我画了地图。 不过她也没再补充。 季泠垂眸,没再开口。 换位她说是因为位置偏,刚刚她说是因为不熟悉食堂。 裴之一立即转移话题,“我想吃点清淡的,带汤的最好。” 季泠也跟着改口道:“东餐厅三号窗口的汤面很清淡。” =w= 三章奉上(妖娆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虽然季泠没说,但裴之一很快也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了。 回教室没多久,季泠被班主任叫走后,她听到前面两个同学小小声的交流。 “我桌面被动了,肯定是邹明汇。”季泠前面的同学说。 “又来找她呗,真无语,跟她坐一块儿天天遭殃。”他同桌说。 他们说话声音有点儿小,裴之一托着下巴,无知无觉身子前倾。 “真服气,你说邹明汇他爹都是校长了,干嘛不直接让他爹把他俩调到一个班?在这儿恶心人。” “那谁知道,可能季泠不愿意?我看她对邹明汇不挺冷淡?” “哼,她都穷得住城中村了,真一点想法都没啊?我反正不信。” “那谁知道。”同桌摊手,“再忍忍吧,惹也惹不起,半年之后一拍两散。” “又分到一个班你就笑了。” “行了行了,给,湿巾,擦擦得了。” 他们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裴之一摩挲着下巴,看向季泠的桌面。 怪不得没人愿意跟她坐一起。 不过……校长?城中村? 这是公立学校没错吧? 她倒是去过私立学校,那地方“惹也惹不起”的人不在少数,但公立学校这种事可不多啊。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耳边没有沙沙的写字声,她还有点儿不适应。 于是忽然想到:班主任找她干嘛? 安慰?还是那个校长家的傻儿子找事了? 十几分钟后,季泠从外面回来。 椅子拖动的声音很轻,虽然只相处了几个小时,但裴之一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位同桌动作轻手轻脚的,如果不是写字声无法避免,她旁边就跟住了只鬼魂似的无声无息。 她没扭头看过去,但手指轻轻按着一张纸条,越过了两张桌子的分界线。 「班主任找你干嘛?」 沙沙—— 写字声重新出现。 「说事」 “……” 裴之一看着这俩字,沉默良久。 不说拉倒,我怎么就这么闲呢。 她随手把纸条翻过去,趴下睡觉。 结果她刚趴下去没几秒,哒哒哒的声音出现,而后一种不怒自威的女声响起。 “说话的歇歇嘴,睡觉的回回魂,一分钟找卷子,我们讲一下期末卷子后两道题,这两道题出得比较好。” 语速飞快、声音都透着一股严厉感,一听就是数学老师。 “第四排那个女生,转学生是吧,叫裴之一?别睡了,上来领一份空白卷,今天写完,明天上午数学课给我。” 裴之一:“……” 我刚趴下! 她就晚了一秒动作,数学老师又说:“季泠喊喊你同桌。” “……” 我马上就要起来了! “扑哧——” 周围响起同学们压抑的笑声。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上台领了一份崭新的数学卷。 数学老师“亲切”地嘱咐:“自己写,别看其他人的,我看看你的底子。” 这下她完全没心思去想季泠了,开始跟数学死磕。 一中很注重成绩,一上午的时间安顿,下午就直接开始上课,她的课余时间都奉献给了数学。 沙沙声多了一份。 晚上八点,强制性的晚自习结束,接下来可以继续坐在教室学习,也可以直接出去。 裴之一卷子也写得差不多了,数学嘛,不会的就是不会。 她扭头看着外面,又看了看季泠上午给她的那份小地图,给自己打了十分钟的气,才站起来往洗浴中心去。 几乎是她刚走出教室,白天的那个开朗女生就跟上来喊住她。 “裴之一——要不要一起走?我带你转转我们学校。” 跑进洗浴中心偷窥这里的洗澡流程好像有点变态……看到女生脸上灿烂的笑容,她想着,不如问问她? 于是到口的拒绝之言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改为:“好。”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欣。” 陈欣左臂一挽,右手一牵,又拉来两个女生,“她叫刘若兰,她叫童清。” 三个女生一拥而上,拽着她离开教室。 听到裴之一的问题后,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裴之一顿时绷住脸,面无表情,瞧起来甚至有点凶。 但陈欣瞧见了她通红的耳朵,一点不觉得她凶,只觉得更好逗了。 几个女生热热闹闹地簇拥着离开,走进教室外的开阔天地,只余下隐约的笑闹声。 季泠抬头看了一会儿前门,又俯首回到了题海之中。 裴之一本来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最后却被围着逛了一遍学校,纸条上的记号和文字变成眼前真实的建筑,她的印象深了点,心想:以后大概就不会迷路了。 洗完澡回寝室已经十点出头了,她推门进去时还是只有三个人,季泠和上午没来的那个同学不在。 碎冰冰在看手机,之前要换床位的D床女生在写东西,换到她上面C床的女生在看书。 “你回来了。”碎冰冰转头含笑说。 D床女生也探头,“感觉我们学校怎么样?体验感还好吗?” “还好。”她不是很想跟人讲话。 D床的女生一看就是危险分子,要扯着她讲话的那种,趁着她在写东西,裴之一迅速爬上自己的床,斩断了夜聊的机会。 碎冰冰看出她的意思,也没说什么,转回去继续看手机了。 她落得清静。 带手机自然是不允许的,但她也带了,躺下后就摸出手机。 十一点出头,门被推开,有一个人径直上床。 应该是白天没出现的那个E床女生。 她探头看了一眼,已经熄灯了,四下漆黑。 季泠还没回来? 十二点左右,她昏昏欲睡时,模糊听到了门的开合声。 这也太晚了,做贼去了? 迷迷糊糊闪过一个想法,她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季泠已经不在寝室了。 她洗漱了一下去教室,发现她正坐在位置上看书,坐姿很端正,眼睛和书本的距离也很合适,整个人的姿态完美到像是从宣传广告中抠出来的,嘴巴微微翕张,似乎在默读默背。 裴之一站在后门看了几秒才走进去。 她刚坐下就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张纸。 “如果你想写,早自习可以补充上。”端端正正读书的人扭头跟她说。 纸张上写着几道题的解题思路、步骤、答案,字迹工工整整,和大多数人“潇洒”的鬼画符不同,只带些微的连笔。 她看过去,季泠已经转回去看书了,没有看她。 “……”裴之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微微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纸上的题都是她没写出来,或者不确定的题目。 她不信邪地翻过去看,的确没有任何一道多余,活像是季泠昨天亲眼看着她写了。 可她记得很清楚,她这同桌一直都在埋头学习,难道她翻了自己的卷子? 教室人还没来齐,她低声问:“你看我卷子了?” “没。”季泠简略答了一声,也没多解释,继续背书。 裴之一信了,她不觉得季泠会翻她东西。 皱眉想了半天,早自习结束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哪些不确定?” 季泠从抽屉里拿出数学书,答:“你不会写的时候落笔比较重,也不流畅。” “……所以你就知道我哪里不会了?”她瞠目结舌,“你不是在写自己的题吗?” 季泠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顺便注意到了。” “……”裴之一既惊讶又半信半疑,心想:她不会是在用这种方式道谢吧? 但面前的人就跟课本成精了似的,二话不说就重新奔赴了学习的苦海,实在不像是有闲心跟她来这一出的人。 她撇撇嘴,没再打扰人家了。 ——看得出来,季泠很爱学习。 在教室上课的时间总是乏善可陈,听课、犯困、写题、自习。 谁谁谁开小差被老师骂;谁谁谁干了糗事说了俏皮话惹得哄堂大笑;又或者是谁脑子机灵,在数学物理课上争着大放异彩、谁粗心大意把反复强调过的老师气昏头。 班里总会有几个活跃的、几个搞笑的、一些埋头苦读的、一些不学无术的、一些成绩平平无奇但身负技能受人喜欢的。 裴之一属于不爱搭理人、存在感不强的,她同桌则属于埋头苦读的。 无论哪种学生,在念书的日子里,都期盼着那些不用待在教室的时间到来。 过了两天,学校召开开学典礼暨表彰大会。 领导讲话总是又臭又长,他们在上面说他们的,学生则在下面说自己的。 在学生们敷衍但配合的鼓掌声里,裴之一听见了校长的名字:邹勋。 她个子矮,位置靠前,加上三班的位置本来就靠前,她能模糊看见那个中年男人。 大会堂里暖气开得足,板正的西装被圆润的身体撑不再板正,发际线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的发言稿相当枯燥无聊,讲话一顿一顿,很有领导的架势。 裴之一撇了撇嘴,不讲理地想:能养出这种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季泠,她回头看。 ——季泠个子高,位置靠后,且没人愿意跟她坐一起,她只能去后面的角落。 然而越过一颗颗攒动的脑袋,她没能看见那张印象还算深的脸,反倒是看见了意料外的另一幕。 那个叫邹明汇的男生正弯腰从后门溜出会堂。 她皱眉再次扫视,确认没在自己班里看见季泠的身影。 前排往后看的动作很明显,后面一排的陈欣见状问:“裴裴,你找什么?” 虽然相处了没几天,但她已经亲密地喊昵称了。裴之一见她喊大多数女生都很亲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别别扭扭地应。 “你看见季泠了吗?” 裴之一实在无法不多想,之后几天季泠中午放学就会带着课本习题离开教室,邹明汇也没再去班里找她,前排的男生都好几天没吐槽了。 陈欣算不上讨厌季泠,她只是远远旁观不凑近,闻声摇头,“不清楚。” 裴之一眼神虚焦一瞬,转了回去。 “怎么了?”陈欣在后面小声问。 她摇摇头。 关我什么事,之前问她她也不跟我说。她心想。 两个小时后典礼进入尾声。 裴之一坐得腰疼,她的肩膀忽然被戳了戳,陈欣身体前倾,凑近小声说:“季泠好像去给邹明汇补课了。” 裴之一皱眉回头,“什么?” 她往后看,依然没看到季泠。 陈欣低声解释:“刚邹明汇回来,隔壁班男生问了。” 这么说,裴之一回忆,刚刚好像的确听到了一阵动静。 她追问:“有人看见吗?” “不清楚,反正他们刚这么说。”陈欣递给她一张纸条,“你自己看。” 「你们班刚乱啥呢?邹明汇是不是刚出去又回来了?」 这应该是陈欣的字迹,下面是回复。 「是啊,他刚去找季泠补课了,班里那群男的在起哄。」 裴之一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补课? 没记错的话,后黑板那张成绩表上,季泠班排十,校排一百左右,算不上成绩多优异,只能说中等偏上。 一个大少爷找她补课?找事还差不多吧。 她无意识捏紧纸条。 后面的陈欣看她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的样子,说:“纸条你拿着吧,反正都是邹明汇一张嘴说的,谁知道真假,你回去问问你同桌不就知道了。” 她一愣,像是被戳穿了心事,回头看着陈欣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要去问啊,她才懒得管闲事…… “嗨。”你都不怎么讲话的好吗,突然问我季泠在哪,肯定是关心啊。 陈欣拍拍她的肩膀,也不戳穿,而是凑近把声音压得更低。 “其实邹明汇就是个傻逼,就仗着他爹,天天拿鼻孔看人。都说季泠是端着,但我感觉季泠是真对他没意思,估计烦得不行了。人也挺无辜的,学上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他缠上。” 她说得很起劲,裴之一闻声微顿,犹豫再三还是趁机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 =w= —————— 进入写作疲沓期,来点power—— 走过路过的小朋友们不要错过,挥舞起你们的双手,让作者菌看到你们的双手! (已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回教室的路上,陈欣给她恶补了之前的事。 “其实刚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大家跟季泠也没什么交集,甚至都记不太清这号人。” “她不住校,上课下课都在埋头学习,一放学放假就找不到人影,我们对她也没什么了解。”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人说她住在城中村,几个犯贱的男生有一次跟踪她,回来说是真的。之后就有些嘴碎的人就开始有意无意的瞧不起她,但是也还好吧,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没素质,那些人也不会明目张胆说什么,顶破天就在背后说几句。” 裴之一明白,这个年纪的人没什么真本事,但攀比心和虚荣心一个比一个高。 她曾经去过的学校里,总会有几个条件不好的同学被孤立。 不排除有些人情商很高,跟所有人都处得很好,反而会被照顾。但到底是少数,多数还是自卑,融不进同龄人的小社会里。 她见过很多这种人,也没掺和过这种事。 季泠……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问。 “邹明汇有一天突然说他跟季泠交往了,然后就开始有事没事去找季泠。他那人被惯坏了,除了几个臭味相投的男生,没几个乐意跟他玩儿,但是他爸……你也知道嘛,之后跟季泠坐在一起的人就烦不胜烦,来回换了几个位置。” “……”裴之一抿唇,问了一句:“季泠什么反应?” “啊!忘说了,她好像说过没交往。” 裴之一紧皱的眉心松开了一些,有一种“我就知道”的豁然开朗的愉悦感。 ——她同桌是个行得端坐得正的人,再没人比她坐得更正了。 “但拦不住邹明汇缠着她啊,久而久之,交不交往也不重要了,没人愿意天天被人吆喝来吆喝去,也就不乐意跟她在一块儿了。” “而且邹明汇天天说点儿似是而非的话,我隔壁班朋友说他在他们班都吹得天花乱坠了,搞得很多人以为季泠巴着他呢。” 陈欣说着,摊手叹道:“其实真要说,季泠什么也没做错,但最后……” “最后她就被孤立了。”裴之一说出了这个词汇。 陈欣有点儿惭愧,“嗨,其实吧,那些男生就是在口嗨,但是有的不明真相的人就是会信以为真,加上邹明汇的身份……” “都是傻逼。”裴之一冰冷冷给了四个字。 陈欣猛咳,揪了揪自己的衣服,转眼瞧她,声势低了起来,“所以我感觉你人挺好的,当时在那种情况下站出去跟她坐在一起。其实有些人跟我一样,知道季泠很无辜,但是我们也只是旁观。” 裴之一表情僵了僵,“你误会了,我就是还人情,她帮了我四次。”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而且我没有帮她,我坐边上确实看不清。” “啊?”陈欣知道这人嘴巴梆硬,自动忽略后半句,愣了一下说:“她帮你什么了?” 裴之一如数家珍、对答如流:“在寝室帮了我一次,在走廊上帮我搬了书,还帮我扫了地,给我画了地图。” 陈欣表情怪异。 裴之一面无表情加上一句:“哦,还有一次,她前两天给我讲……写题了。” “……”陈欣默然,最后揽住她的肩膀,“你这朋友我没交错。” 是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 裴之一挣开,“我不是好人,别给我加滤镜。” “嗨。”陈欣看着她笑了笑,“行行行你最坏了,走吧回去。” 裴之一绷着脸,心想:也没有最坏,我只是不好不坏的正常人。 实际上,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季泠。 那些理由也就哄哄别人了。 让你手贱非要搬过去,让你嘴贱非要问。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吐槽自己。 然而等回到班,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季泠的位置。 ——季泠正坐在位置上学习。 陈欣推了推她,“你去问问呗,说不定又是邹明汇造谣。” 她慢腾腾往位置上走,“我才不问。” 陈欣充耳不闻,给了她一个加油的手势。 裴之一:“……” 我不问! 这个学习机只会说“有事”,才不会解释,显得我多八卦多关心她似的。 她一个字也没说,坐在自己位置上老僧入定似的。 陈欣就在她左边,隔了一个过道,见状给了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明明就很在意,干嘛不问呢,还四处打听。 得亏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不然裴之一估计得连着三天不看季泠一眼,以证清白。 陈欣越撺掇,她越是不动如山。 她是不动如山,但有人动如脱兔。 典礼结束后,距离晚饭时间只剩二十分钟,学生们收不住心,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有的班甚至直接下课了。 三班没下课,但教室里也没老师,让自习。 隔壁四班下课了。 “季泠、季泠——” 有人在后门喊。 季泠没回头,裴之一一听就知道是邹明汇,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哗——”轻而又轻的翻页声响起,旁边的好学生把练习册翻了一页,不动如山。 于是原本不动如山的裴之一就坐不住了。 后门的喊声、以及季泠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她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 这和当时“我就知道”的愉悦感完全相反,有种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当然,她更烦后面那条狗。 “季泠,出来呗,吃饭去。”邹明汇戳了戳守门的王泷,“哥们,去喊季泠一声呗。” “喊不动,自己去。”王泷拒绝。 王泷是刺头,旷课都是轻的,打架斗殴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邹明汇没跟他犟,转头喊王泷前面的人。 裴之一越来越烦躁。 十几秒后,一个女生被他推搡着站起来,一脸为难地站在季泠旁边。 她小小声开口:“那个……” “吱呀——”陈年的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一声略有些刺耳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女生的话音也戛然而止,张着嘴看向椅子的主人。 裴之一大步流星走到后门,两步抵得上平时走路的三步。 旁边的王泷见这架势,撇撇嘴往前坐了点儿,不挡她的路。 邹明汇一脸莫名看着她,“我找你同桌,不找你。” 裴之一沉着脸,“彭——”的一声甩上了门,然后如法炮制甩上了前门,留言:“别影响我们班自习。” “扑哧。”第二排靠窗的同学瞥见了门外邹明汇目瞪口呆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立即跟同桌分享:“笑死我了你看他表情。” 同桌立马收回打量裴之一的视线,扭头去看邹明汇,也跟着笑出声,偏偏笑声还压抑着,憋出一阵鹅叫。 裴之一扭头看她们。 “嘎——” 笑声强行中断,真成鹅叫了。 女生顿时面红耳赤,裴之一收回视线回到位置上,心里带火、脚下生风。 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圈人愣是只敢暗中打量。 班长推推眼镜,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才,准备上书班主任,可以让裴之一管纪律。 这些事情裴之一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坐下后依然憋着一股邪火。 季泠这下没看习题册了,扭头看着她。 “看什么看,写你的题。”裴之一没好气。 季泠转回去,看到旁边依旧站着的女生,说:“你可以回去了。” 女生愣了一下,同手同脚离开。 而后在一阵死寂中,裴之一又听到了沙沙声。 “……” 更生气了! 写写写,写你个大头鬼,人家都欺负到脑门上了,就知道写题! 沙沙声断断续续,十几秒后彻底消失。 “你怎么了?”季泠低声问。 裴之一翻了个白眼。 “你的水喝完了吗?”季泠又看向她的水杯,询问。 她有注意到裴之一经常喝水,如果长时间口渴,脾气是会暴躁。 而且她的同桌似乎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裴之一没理解她清奇的脑回路。 很巧,她杯子里的水确实见底了。 季泠于是确定了,小声说:“虽然还没下课,但你出去接个水没问题的。” 裴之一不想跟她说话。 我是缺水才着急上火吗?! 季泠没招了。 沙沙声重新出现,仍旧是断断续续的。 又过了一会儿,裴之一听到她的同桌小声说:“要不我去帮你接点儿吧,最近天气比较干燥,你可能更不适应。” 她扭头,对上一双眼睛,眸光盈动,影影绰绰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某处稍微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随即,水卡被两只手指摁着挪动,越过了桌子的交界处。 季泠拿过她的杯子和水卡起身。 水是热的,甚至略有些烫,但勉强能入口。 耳边适时响起一声解释:“最好喝点儿热的,上午体育课你还跑步了。” 裴之一的确在生理期,上午体育课也没因此请假,跑完步难受了好一会儿。 但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痛经。 这杯水和前两天那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纸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给面子喝了一口,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 那股不因缺水而起的邪火,还真被水给浇灭了。 季泠又打量了她一阵,良久,沙沙声才连续起来。 裴之一没扭头,只是侧目看过去,然后再次用两只手指挪过一张纸条。 「开学典礼你去哪儿了?」 「在顶楼的空教室学习。」 裴之一嘴角翘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 我就知道。 无奖竞猜:裴裴为什么别扭、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又不生气了(其实是被哄好了) 裴裴:你再说一遍,谁被哄好了? 作者菌:(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下课后,陈欣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裴之一旁边。 “真爽啊。” 裴之一慢吞吞从书包里摸纸巾,准备去吃饭,没回答她这话。 “但是万一他报复你咋办?”陈欣不能不担心,“他爸是校长。” 裴之一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爸是校长还能不让我自习?” “理是这个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欣比当事人还要忧心忡忡。 “班主任要是问了,我就说是他影响我们自习。”裴之一前面的男生忽然回头来了一句。 他同桌也跟着来了一句,“我也是!” 陈欣翻了个白眼,“这时候给你们硬气了。” 男生嘿嘿笑,打闹着离开教室。 裴之一没信他们的话,反倒是问:“他们也不喜欢邹明汇吗?” 以她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除了季泠以外的其他人来说,邹明汇这几天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当然,以她拙见,那天能对她一个陌生人颐指气使,多少是个眼高于顶的傻逼。 “他那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谁会喜欢啊。”陈欣理所当然道:“你是刚来不清楚,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裴之一点点头,转移话题,“你不去吃饭吗?” “一起呗。”陈欣自然而然邀请道。 “我有点事。”她立即给自己编了件事。 “那行吧。”陈欣遗憾。 裴之一目送她离开,瞧见她出门后随手就从人群里找到了认识的人作伴。 教室里很快就又没人了,除了她和她同桌。 “他不讲理,可能会把你调到其他班。”她沉默的同桌忽然开口,“你想在这个班吗?” “嗯?”裴之一正准备去吃饭,闻声又安安稳稳坐好,把手里的纸巾塞回了抽屉里。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在这个班? 季泠没有转头看她,但也没有继续写字了。她就捏着笔,盯着自己的作业纸说: “如果你不想换班,我可以去跟老师商量调去其他班,他就不会再来三班烦人了。” 裴之一愣怔,没想到她竟然会憋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啪嗒——”极轻的一声响,是季泠把笔放下了。 她继续说:“让你退学应该不至于。” 和来主动关心、询问,但只是象征性问问的同学不同,她沉默着,却很认真地考虑了,并找到了解决方法。 裴之一顿了很久,她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很显然,季泠认为她去赶人是因为邹明汇烦到她了。 她给出的理由也的确是:影响我们班自习。 但……她不久前还在担心:季泠如果跟自己说谢谢,自己肯定又要尴尬。 现在不会尴尬了,人家信以为真了。 然而裴之一却并未轻松,她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她久久没回复,季泠便又详细解释道:“他是缠着我,我转去其他班,三班就没事了。” 是啊,谁会以为你一个刚认识人家两天的普通同学,莫名其妙替人出头呢。 顶多以为你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吧,不惯着别人,还冲动。 裴之一闷闷想着,转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 烦死了。 她凝视自己的桌面,仿佛能在上面看出朵花来,同时压着嗓子,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 “那你怎么办?” 三四秒后还没得到回复,她悄悄侧目。 ——一直看着自己作业纸的季泠转了过来,正看着她,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一副惊讶的表情。 还能惊讶什么,只能是她知道了:你竟然是因为我去关门的吗? “……看我干嘛!”裴之一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感觉,脱口而出。 季泠眨眨眼,从善如流挪开视线转了回去。 “……我以为你是嫌他烦人。”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还带着些不可思议。 裴之一脸绷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很冷酷无情似的。 “他本来也烦人。” “所以……你想留在这个班吗?”季泠又悄悄侧目看她,带着点儿期待问。 问题又绕了回去。 裴之一冷漠无情道:“我什么都不想。” 季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之一瞥见了,烦得想要抖腿。 她抬手拍上自己摊开的课本,发出清脆一声响,“想那么多干嘛,他真有本事就让我退学。”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我转过的学比他吃过的饭都多。” 季泠扭头看她,有了刚刚那个不可思议的发现,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如坠云端。 “……”裴之一忍了一下,没忍住: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尴尬死了。 “吃饭去了。” 于是拿出被自己重新放回抽屉里的纸巾,留下一句话后离开教室。 或者说是光速逃离。 留下季泠坐在原地,盯着前门口发呆。 女生扬长而去,这次身边没有环绕别人,不热闹。 但依旧光彩照人,像是发着光。 季泠盯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低头继续学习。 只是和上次不同,这次心里没有空落落的感觉,反而充满了愉悦。 脑子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裴之一: 女生穿着干净整洁、不同于校服的衣服,站在巷子口气势十足地伸张正义,但举着手机的样子又显得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那些人一扭头,她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她又想到自己第二次看到裴之一: 女生站在柜子前,垫脚去够柜子里的东西。她的身体已经伸展到了最长的程度,但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矮矮的,莫名可爱。 第三次、第四次。 她在一片死寂中开口的样子、她皱眉骂人的样子、她警惕四望的样子、她绷着脸的样子。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为什么要绷着脸呢?和那些真正凶狠的人相比,一点儿也不凶。 她想不通,只是莫名觉得:啊,这个女生好特殊,会让她时不时无意间去看。 是因为没穿校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所以显得特殊吗? 她想不通,又隐约有种朦胧的感觉——裴之一就是特殊的,她说看不清黑板的时机那么巧合、说要自己介绍食堂的时机那么巧合、起身阻止别人影响自习课的时机也那么巧合。 她不敢相信会有人帮自己,所以将这朦胧的感觉挥散了; 但最初裴之一站在巷子口时,就留下了一阵风。风吹啊吹,让这感觉在心里飘飘荡荡,不肯离去。 她竟然真的是在帮自己。 季泠依然对此不可思议。 裴之一也很不可思议。 她皱眉咬着嘴里的面条,恨不得把面条当自己给咬了。 闲得慌啊你,就你爱管闲事,就你自作多情,你跟人家熟吗你,就去当什么出头鸟,还让人知道了。 自作多情!不思进取!上赶着没出息! 就你爱当便宜朋友! 但转念想到那杯水,牙齿下的力道又轻了点儿。 她好像也比较关注你,还算你没丢人丢到姥姥家。 刚刚季泠惊讶的表情浮现,她再次恨恨咬上去。 可恶啊啊啊!那是什么反应啊! 面条无知无觉,只是沉默地接受着她的凌迟,最后还要为她提供能量和营养。 化作春泥更护花。 两个人不约而同心思都飘到了别处,完全没去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吃完晚饭后是一个多小时的自习。 裴之一数学物理不太好,语文和历史则是出奇的好。 她一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笔,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物理习题册。 解题思路戳是戳不出来的,自暴自弃了一会儿,她只能去翻教辅,翻了半天,例题看懂了,再看习题册。 “……” 她合上书塞进抽屉里,让物理题回到它该去的地方,然后拿出自己的历史课本开始翻看。 几分钟后,一张纸条越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进入她的视野之内。 上面规规整整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毕竟前几天才“研读”过那份写满了数学题的。 她扭头看过去,这次的同桌终于不是一门心思写题了,而是对她指了指纸条,示意她去看。她其实不太想写,不过吧…… 抬眼瞥了一下季泠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其实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心情就是好了。 那些不用她去表示,对方就注意到的细节:她不会的题目也好,被发现的生理期也好。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对方也在关注她。 初相识,不再只是她单方面地关注她。 龙颜大悦,遂宠幸物理贵妃。 “叮呤呤——” 晚自习结束,裴之一合上笔,装模作样收拾了一下桌面。 她往旁边看,季泠果然不准备现在回去。 其实班里好几个同学都不会现在走,而是会在教室学到九点半左右才回。 但只要一放学,教室里嘈杂声就起来了。 磨蹭了一会儿,她在这种背景音中低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季泠这几天总是回去很晚,十一二点才回寝室。 所以她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回去那么晚,去哪了? “再待一会儿。”季泠没偏头,一边写一边说。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不回去! 不继续学习的同学逐渐离开,教室里也逐渐归于平静,是适合学习的环境。 在这种环境里问“你要去哪?为什么回去那么晚?”,莫名有种羞耻的感觉,裴之一觉得。 就像是上课和朋友讲悄悄话被老师逮住,并点名,予以公开批评之“奖”。 虽然这种问题本来就很羞耻。 她自顾自别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别扭过心底那股劲,准备离开。 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你想一起走吗?”她都准备站起来了,季泠忽然凑过来小声说。 她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一副极其惊讶的样子,甚至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我不想!”她猛摇头,心想:什么叫我想跟你一起走,我怎么就想跟你一起走了,我是有点管你的闲事了,是有点好奇你的事情了,但我也没想跟你一起走啊!这种凑堆行为我小学就不干了好吗! 她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前三秒的停顿又太过诡异。 季泠盯着她,莫名觉得她在说反话,又莫名觉得,自己不能直接这么问。 她想,应该这么说: “我本来想跟你一起走的,你不想就算了。” 裴之一又是一愣,但这次只愣了短暂一瞬就转回去坐正,支起手肘,用手背蹭着自己的下巴。 “咳。”她轻咳,转而问:“你写完了啊?” 见她这反应,季泠嘴角忍不住想翘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压住。 “写完了。”她一边合笔、收起习题册,一边回答。 “那走吧。”裴之一语速飞快说了一句,好像这三个字烫嘴似的,然后就站起来先走了。 季泠收拾完起身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走出后门,教室里的灯光从后门跃出去,照亮了一小块走廊,余下的地方则隐于昏暗。走廊的灯总是坏。 走进这一小片亮堂地,她转眼,瞧见女生趴在栏杆上的背影,就在左侧的昏暗地中。 但那身白色的私服却比眼前的光亮更引人视线,她一时恍惚,为此人、为此事。 裴之一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也没说话,看完一眼后就慢腾腾起身往前走。 她穿过昏暗,走进前门口的那片光亮中,不久后又归于昏暗。 光线明明灭灭,环境变了又变,季泠走在她身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确认过眼神,是想深交的人。 作者菌:交个朋友而已,瞅你俩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谈了。(指指点点) 一天后,菌成了菌丝,被凌迟后化作春泥献出能量与营养。 菌:卒。 无奖竞猜第一个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想必聪明的小朋友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前后走了一段,走出教学楼后声音比较杂,裴之一不能通过声音判断后面是否还有人,只能放慢脚步,变成和她只差半步的并排。 季泠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硬着头皮目不斜视。 “我还是第一次跟人一起走。”季泠也看向前方,声音有点儿轻,感慨似的。 “……?”她疑惑问:“为什么?” 刚说出口,她就有点儿后悔。 季泠没说听起来很惨的话,只答:“各种原因。” 裴之一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 犹豫着犹豫着,大概是光影变化、背景嘈杂营造的氛围太好,她问:“你之前为什么回去那么晚?” “在教室学习。”季泠说着,抬手指了一下旁边教学楼的顶楼,“保安十点半去熄灯,顶楼只查一次,他们走之后可以再打开。” “…… 一直学到十二点吗?”裴之一有些不可置信。 “差不多。”季泠转头看她,带着笑意说:“我没有那么好的天分,只好多学一会儿了。” 昨天历史课上,老师着重夸了裴之一,甚至把她卷子上的主观题印下来发给大家讲解。 ——和数学老师一样,历史老师给了她一张摸底卷。 “唉,天分这种事还真是强求不来……”老师对此还进行了一番长吁短叹。 “……”裴之一本人对此事则是十分羞耻,全程都没怎么抬头。 她听出季泠话里的意思了,顿时耳热起来,“什么啊。” “确实很好。”季泠确实有点儿调侃的意思,但并不带贬义,认真说:“只背书写不出那样的见解,但不背书连皮毛都写不出来。” 裴之一耳朵红了,嘟囔:“就是刚好而已,每个人都有天赋啊,我刚好擅长这里而已。” 说着说着她自己又不好意思了,“哎呀行了到此为止,这有什么好说的。” 季泠这次实在没忍住笑了。 裴之一立即瞪她,“笑什么?” “没什么。”季泠摇头,心想:我总不能说你这样很有意思,很……可爱。 她觉得自己要是说实话,裴之一会甩开她。 裴之一瞥她一眼,倒也没有追问。 她手动停止这个话题,转到之前的话题,“这里治安不太好的样子,十二点也太晚了。” “学校里还好。” “……我开学那天看到学校附近有一群男的在欺负一个女生,就在东门那里,那个门我去看了一眼,平常是锁着……”裴之一说着,又觉得自己话多,“……反正你小心点就行了。” 季泠就是那个女生,当时隔得远看不清脸,她能认出裴之一是因为裴之一的衣服不是校服,很显眼。 她听出裴之一没认出自己,也没多解释,只应道:“好。” 她们一起回去,看到季泠今天这么早回来,寝室里聊天的几个人静了静。 几秒之后,C床的女生干脆利落上了床,只余下铺两个女生; 另一位上铺E床的女生依旧不知踪影。 下铺之一,碎冰冰,啊,裴之一其实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叫郑罗曼,就是在门外说她名字奇怪的那个女生,但之后又对她表示了友好态度。 另一位下铺的女生叫李夏,就是之前换床位,不想跟季泠睡上下铺的那位,但巧妙之处在于,她之后对待裴之一的态度也挺好,还常常想拉着她聊天,虽然她基本都拒绝了。 倒不是针对李夏,而是对所有人都拒绝。 总而言之,她们对裴之一的态度其实都还好。 又是郑罗曼先开口:“之一你回来了。” 李夏也跟着说:“今天比前两天早诶。” 更早的明明是季泠,但这两个人却完全当季泠不存在似的。 “嗯。”她应一声,把包往床上一丢,自己也爬上去了。 摸出手机,她习惯性想要戴耳机放歌,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放歌,留了根神经注意她们。 郑罗曼和李夏又小声讲了一会儿八卦,但可能是缺了一个人不够热闹,没聊下去,很快寝室就陷入安静。 在这种安静中,裴之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次没有写字声,只有偶尔的翻页声。 不用想就来自她同桌。 她探头看了一眼,季泠在看书——历史课本。 寝室很安静,门外能听见隐约的吵闹声,被门一隔,便显得遥远起来,于是这种窸窣声就十分明显。 裴之一能感觉到气氛的僵硬,但她没吭声,仍然划拉着自己的手机。 只是始终没戴上耳机。 十几分钟后,斜对面的上铺,即C床传来一阵动静,那个女生下床了。 裴之一想起她,就是那位爱憎分明的“直抒胸臆”同学。 「我不想跟她一个寝室啊,她在哪个床位?」 她叫谢茗,当时还主动来和自己打了招呼,可能是看自己不太热络,之后也没怎么和自己说过话。 谢茗、李夏、郑罗曼。 说起来她这几个舍友也很有意思。 谢茗性格偏冷硬,喜欢就很喜欢,不喜欢就十分厌恶,演都不演。 她听到季泠的话题就退出群聊,看到季泠也是绕道走。 李夏性格活泼、情绪外放,叽叽喳喳很吵,但你反而看不出来她携带着偏向性的喜恶。 开学那天闹着要换床位,但除了换床位,裴之一反正没听过她私底下说季泠。 郑罗曼嘴碎,但明面上对谁都不会太过分,和谢茗相反,很会演。 就连开学那天她们的讨论,她也只是引出话题,裴之一没见过她明着说任何人不好。 怎么,一个负责引出话题、一个负责附和提升仇恨值、一个负责攻击,那可真是天生一对。 裴之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嘴角刚上扬,就又压回去了。 “哼。” ——因为听到了谢茗的嗤笑声。 裴之一立即探头,谢茗出门路过她们的床位,瞧见季泠在看历史课本,冷笑了一声。 “……” 季泠眼都没抬一个,谢茗哼完就出门了。 裴之一心里又开始升起无名火。 和在教室里一样。 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彻底闭合。 季泠这会儿倒是抬头了,看着她问:“怎么了?” 裴之一收回脑袋趴了回去,隔着一层床板闷声说:“没什么。” 季泠就没再问了。 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如旧响着,寝室又归于安静。 几分钟后谢茗回来,径直上了床。 她上去后,郑罗曼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诶,话说你们到时候要选文还是理啊?” 谢茗答得言简意赅:“理科。” 李夏犹豫了几秒不确定说:“我可能也会选理科?” “理科确实好就业。”郑罗曼说。 “嗯!都这样觉得吧?”李夏顿时坚定了点,“虽然我物理不太好吧,但是化学生物都还可以,而且地理也不太好。” “你呢?”谢茗问。 “理科吧。”郑罗曼说得没有那么坚决,但也不带什么犹豫。 谢茗点点头,“你不偏科,选什么都行。” “之一,你呢?”郑罗曼问。 裴之一没带耳机,听见了,谢茗就在上铺,也能看见她没带耳机。 “理。”她答得更简短。 “啊?”郑罗曼语气惊讶。 “你历史那——么好。”李夏也很不可思议,尾音拖得很长,“竟然选理吗?” 裴之一的理由很简单。 “不想背书。” “……”“……”“……” “也可以再看看啦。”郑罗曼道:“下周来就有开学测,可以看看擅长哪科。” 林夏听到开学测就忍不住哀嚎,“可恶啊——” 谢茗也敲了一下床架,“禁止提及考试。” 郑罗曼笑了两声,“好好。” “不过诶。”她又看向裴之一,“茗茗物理很好,夏夏生物很好,我化学勉强还行,你如果有什么不太会的,可以问我们哦。” 谢茗又敲了敲床架,“禁止装逼。” “别听她胡说!”林夏也插嘴,“什么叫勉强还行,她化学每次都第一,而且总排名还是年级前十,牛死了,抓着她使劲问就成了。” 郑罗曼又笑了两声,“反正,你刚来,进度可能跟我们不太一样,有不会的尽管问我们。” 裴之一看着她点了点头,“行。” “哦也是。”李夏听她这么说才想起来,“那你下周测试还真有点儿难度,不会随便问哈,姐几个有的是时间。” 她说着指了指郑罗曼,“尤其是她。” 谢茗含恨道:“跟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拼了。” 裴之一眨眨眼,回过味了。 ——无论嘴上怎么说,人们总是慕强的,在心里瞧不起笨蛋。 她问:“罗曼很聪明吗?” 三个人顿了一下,一起看向她。 一周以来,裴之一一直都很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突然喊“罗曼”了? 郑罗曼最先反应过来,“她们开玩笑的,就正常,大家都没差多少,有人学得快,有人学得慢而已。” 李夏没吭声,谢茗反驳:“这人也就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玩得比谁都嗨,但是体测比谁跑得都快、考试比谁分数都高。” “喂。”郑罗曼笑骂,“差不多行了。” 谢茗冷哼,“凡尔赛本赛……尔号。” 哼完,她又意有所指道:“反正跟某些笨人不一样。” “喂!”郑罗曼语气严肃了点。 谢茗不说话,躺回去了。 郑罗曼起身,先走过来对季泠歉意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别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泠抬头说了一句“没事”。 郑罗曼又到李夏旁边说:“我上去一下?” 李夏忙道:“行行行,随便踩。” 谢茗在李夏上铺。 她答应了,郑罗曼才踩着爬架上了谢茗的床。 裴之一全程目睹。 心里那股无名火像是被闷了起来,温度不断升高,却燃不起多高的焰。 她有点烦,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说那句话。 谢茗直截了当说一句“你真笨”,都比现在的情况好。 “你选什么?”她敲了敲自己的床架。 “理科。”季泠回答。 “哦,你物理好,理科挺好的。” “嗯,好就业。” “……”裴之一更烦了,心里那团火越烧越烫,这次不是对季泠,而是对自己。 过了会儿,郑罗曼从谢茗床上下来,跟着附和了一声:“季泠物理确实很好,我记得她物理一直都在前十。之一你物理不是不太好吗,跟她坐在一起,问题也很方便。” 季泠物理一直都在前十,郑罗曼物理一直都在前五。 裴之一看过成绩表,她是找季泠的成绩,但前几名的位置太显眼,怎么都能注意到。 她嗯了声,心里更堵了。 过了一会儿,她垂下去一只耳机线。 白白的线晃啊晃。 季泠敲敲床架,见她没反应,起身把那只耳机放回她床边。 她又垂下去。 季泠看了一会儿,拿起耳机戴上。 裴之一伸手把手机和另一只耳机一起塞给她。 手机是熄屏的,但音乐仍然在放。 季泠接过,她看不到裴之一,只能看见水泥色的床架,以及靠着床架的那个黑色书包,是裴之一的,空空瘪瘪,没装书,只是随身背了回来。 片刻后,她拿着手机坐回去,继续翻历史课本。 裴之一依旧能听见她翻书的声音,她则只听得见耳机里的音乐声。 耳机里始终放的都是同一首歌,半小时后,那本只写了笔记的教材上多了几行歌词。 「它们向未知迁徙 我混入沉默族群中 每个生物都无动于衷 裹挟一切向前涌动 可我看见裂谷张开咽喉 传来岩石嚼碎世界的回声 它们干涸眼瞳灌满盲目的英勇 依次撞响绝望的钟 我驻足熟悉情节中 独自抵抗人潮怂恿 是谁撬开恢恢天地的裂缝 一跃而入混乱的繁荣 它们撕开人间空洞 逐渐鼎沸奔向放纵 如果命运只剩下顺从 就请保佑我多存活一刻钟 族群向永恒迁徙 我走在温暖同类中 尝试把麻木当成光荣 亦步亦趋似懂非懂 是否让我臣服众生操纵 就算它们标榜的天下大同 如果绝壁千里逃出生天路一种 也该由我自选西东 我端坐熟悉情节中 独自抵抗人潮怂恿 是谁端起天经地义的面孔 把我按进世俗的囚笼 它们满嘴约定俗成 嘈杂入耳恍若无声 如果命运只剩下顺从 就请允许我再逃避一刻钟 我静止陌生人潮中 无视本能迫切怂恿 它们却用同类的血统 喋喋诱哄我与深渊抱拥 什么大同只是雷同 雷同太久骨肉空空 如果生存只剩下顺从 我在此向灵魂宣誓效忠 可一线逆流撞在死水中 终于在茫茫沉默里消失无踪」[1] [1]歌曲《群居动物》的歌词 =w= 谢谢Distance小天使的一跟一路(bushi 总之为小天使加更一章~ 加更放在19:00喽,不影响正常更新,也就是说明天还是会更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裴之一很快就后悔了。 她很想给自己一拳,为什么要给她听这首!好**,好羞耻。 第二天是周五,肉眼可见学生们兴奋了一个度。 季泠显然是不在其列的,她依旧专心读着自己的书。 早读,有些猴子吱哇乱叫是在聊天,有些猴子只对嘴型不出声,有些猴子干脆不出声昏昏欲睡。裴之一张嘴了,出声了。 只不过是在小声哼歌。 她一心学习的同桌则是专注默背的那部分好学生。 然而…… “昨晚那首歌叫什么?” “……”裴之一现在已经说不出口了,她冷脸,“随机到的,我也不知道,等会我看看历史记录。” 随机到的歌会一直循环吗? 季泠很少听歌,她的手机只用来跟家人联络,也不太清楚这些。 她看着裴之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看我干嘛?背书啊。”裴之一没好气。 “好。”季泠只能回去继续背书。 这几天中午都没见邹明汇来,裴之一其实很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她又不想主动问。 虽然季泠的确挺关心她的,她关心一下季泠也没什么,互相都是朋友而已,但她就是不想主动,显得自己上赶着似的。 加上还在羞耻那首歌、愧疚自己多说的那句话,于是更不会主动问了,甚至一上午都没怎么吭声。 中午,她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三班的同学依旧不待在班,很快就走完了,季泠今天倒是没拿着习题册离开,而是和最开始一样坐在教室,裴之一等了一会,邹明汇和前几天一样没来。 季泠从包里拿出几块面包,一边啃一边看书,顺便问:“你不去吃饭吗?” 裴之一烦得很,掏出一块巧克力扔过桌子的交界线。 季泠眨了眨眼。 “看我干嘛,吃啊。”裴之一还是没好气。 她似乎总是很烦,也不知道在烦什么。 季泠犹豫几秒,接受了这份好意。 她觉得自己要是拒绝,她的同桌可能会更烦躁。 乖乖吃完巧克力,她看向裴之一。 裴之一知道她在等自己的答案,揣了包纸巾走人,“现在去吃。” 刚走过拐角,她脚步一转,绕路去了四班,四班只有一个女生趴着睡觉,没见邹明汇的影子。 她观察了一会儿,又溜去三班后门偷偷往里看,季泠还在位置上,没别人。 奇了怪了。 她听陈欣她们说,邹明汇基本每天中午都会去找季泠,但这周里她只见到了一次,就是她拉着季泠离开的那一次,之后就一次没见了。 改邪归正了? 狗改不了“反刍”,裴之一才不信。 她在附近晃晃悠悠,一边注意季泠的去向,一边注意邹明汇有没有出现。 等了很久,等吃饭的大军归来时,他才跟几个男生打打闹闹一起回来。 裴之一立即绕路,悄无声息绕到他们后面。 “下周考试咋办啊,要是退太多,我爸又该抽我了。” “慌啥,肯定所有人都退了啊,分数可能低点,但名次肯定不会退,就跟你爹说题难,大家分数都低不就行了。” “希望吧,你呢老邹。” 邹明汇摆摆手,“他才管不着我,我家里我妈说话管用,我妈还不管我成绩。” “我靠,真爽。” 几个男生插科打诨几句,路过三班时,某个男生问:“诶,话说最近几天季泠没找你吃饭啊?” 捕捉到关键词,裴之一立即竖起耳朵,听完之后在心里骂:神经病啊,什么叫季泠找? “她忙着学习呢。”邹明汇只回答说。 裴之一闻声皱眉,总觉得还另有原因,但几个人已经换了话题,她索性直接从后门进了三班。 桌面上多了一张纸条。 「歌名是什么:__________」 还体贴地画了下划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语文填空题。 裴之一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一茬,愤而落笔,特地跳过了下划线写字。 「歌名是什么:__________忘记看了」 季泠还挺期待的,结果看到下划线后面的四个字,顿了几秒,默默把纸张对折,塞进历史课本某一页。 裴之一瞧见,心想:果然又拿去当书签了。 下午放学前,班主任特地强调:“下周来开学考,看看你们假期的学习成果。” 管他下周上不上断头台,反正这周要开始放假了,学生们十分敷衍地应着,一个个恨不得脑袋伸到门外。 裴之一也看向外面,眼神虚焦一瞬。 两天的假期。她支起手肘托着下巴,思绪随着假期二字蔓延开来。 人已在干燥的北方,万千思绪盛着的依旧是潮湿的阴雨天。 或许是此刻的想法浸润着梅雨天的水汽,吸满了水,自然是要沉重些的,盖住了先前那些别扭的、来自干燥天的想法。 她忽然就能问出口了。 她撕下一张纸,写:「邹这几天怎么不来烦人了?____________________」 顺手也画了一条长长的下划线。 这不是填空题,这是简答题。 而后用两根手指按着那张纸,挪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目光仍看向前方。 过了一小会儿,纸条被递回来。 「邹这几天怎么不来烦人了?我跟他说再来烦人的话就把录音拿去警察局。」 季泠规规矩矩写在了下划线上。 裴之一看到这个答案,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季泠。 季泠也正看向她,对她提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裴之一此前堆积的、对于季泠的那些无名火,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她忍不住问:“你既然有办法,之前为什么……” 季泠回答说:“没必要。” 语气平静无比。 裴之一心中不再升起气愤——对季泠无动于衷的气愤。 而是出现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正是她此前无名火的由来。 她打从第一眼就觉得季泠万里无一。 明明被所有人孤立、身陷囹圄,却无动于衷,只是自己做着自己的事,学习、写题、学习、写题。 无论心中想法如何,毋庸置疑,她都是一个极为强大的人。 裴之一绝不轻视她,于是自顾自地对她有了更高的期待。 她直觉她是一个强大的人、端正的人,所以她不觉得季泠是个受气包,她不想看到季泠一味被人欺负而不反抗。 于是她气愤,这是和“我就知道”的愉悦完全相反的感受,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火。 现在这股火熄灭了。 「没必要。」 比“我就知道”更高的、更崇高的敬意出现。 她沉默良久才说:“解决了就好。” 这位北方的新朋友,带来了一种有别于潮湿江南的干燥感。 一瞬间甚至压过了她方才萌生的万千思绪。 季泠闻声微微启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开口。 裴之一没有发现。 “行了,放学吧,季泠来办公室一趟。”班主任说完就抱起教案离开。 季泠起身跟上,其他人则欢呼雀跃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离开。 丧尸出城的样子和他们中午丧尸围城进食堂的样子没差。 裴之一也和那时一样,坐在位置上没动,不准备去人挤人。 十几分钟后,人走得差不多了。 裴之一抬脚离开教室,到楼梯附近时脚尖一转,改道去了办公室。 她没进去,在外面背靠着栏杆出神。 过了大概有几分钟,虚焦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认识的人。 ——邹明汇。 “……” 邹明汇瞧见她也愣了一下,“你在这儿干嘛?” 她冷脸,“关你什么事?” 邹明汇张嘴还想说什么,不知道想到什么,哼笑一声把话咽回去了。 目送他走进办公室,裴之一眉梢微微皱起,总觉得没好事。 “……”和几分钟前一样,脚尖一转,她又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不是单独的,有其他老师在,季泠和邹明汇都站在班主任的工位旁边。 她只能看到季泠和邹明汇的背影,走近之后听到班主任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见她过来,班主任停下话音,转而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我不急,你们先说。” 班主任似乎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看向季泠,只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今晚给我答复?” “好。”季泠点头。 “行,早点回去吧。” 季泠转身时看了裴之一一眼,裴之一注意到了。 但她更关注的在别的地方,季泠往外走时,旁边的邹明汇也跟着离开了。 “……?” “你要说什么事?这一周下来还适应吗?”班主任问。 她回神,语速飞快道:“还好,我想问下周一来就必须穿校服吗?” “……啊没有特殊情况是这样的。”班主任没想到她就是来问这个,“冬天里面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但校服必须得穿,学校是一个集体,我理解你们小年轻……” 他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裴之一心思都在刚出去的两人身上,见状立即道:“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说完就快步离开。 班主任愣了愣,“这风风火火的,倒是看不出来……” 裴之一出去时走廊上已经不见他们人影了,她顺着最近的楼梯往下跑,到二楼楼梯拐角时,沿着栏杆往外看,瞧见他们已经走出了教学楼。 季泠走在前面,邹明汇在旁边跟着,探着脑袋凑过去讲话的样子活像一只癞皮狗。 “……” 她加快脚步跟上,走近之后听见邹明汇问:“你是骗我的吧?不过就算假的……” 他这句话没说完,看到裴之一走近之后就停下了,转而问她:“你怎么又跟来了?” 裴之一不搭理他,直接问季泠:“你要跟他一起走?” 季泠摇头,“我要回家。” 她这才看向邹明汇,回敬道:“你怎么又缠着季泠,狗都没你会缠人。” “……你有病吧?” 她还是不理他,只问季泠:“那他干嘛的?” 季泠再次摇头,答:“不知道。” “我靠,你不知道?”邹明汇顿时炸了,他冷笑一声,“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没说过要去。”季泠说。 “呵。”邹明汇丢下一句“你不去也得去”后扬长而去。 “……?”裴之一看看他的背影,又看向季泠。 季泠脸色不太好。 “去哪啊?”裴之一试探问。 “没事。”季泠只答。 她总是含糊掠过一些问题。 裴之一这时却不觉得别扭了。 她瞥了一眼季泠,欲言又止。 班主任找你说了什么?这次、上次……发生了什么? 季泠身上好像有很多事。 并排往前走着,马上就要离开校园。 蓝天之下、大地之上,外面有广阔而多样的天地,城市也好,乡下也罢,又或者是那什么城中村,无论是什么,学生们都将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谁也管不着谁,谁也没必要管谁,谁也没资格管谁。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就和放学时一样。 思绪一散,最后只说:“他才是有病。” “……嗯。”季泠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末了心里的话音也散在天地间。 她们并肩走过一条街,在十字路口分别。 裴之一看着脚下的石砖,“我往前。” 季泠看着眼前的路,“我右拐。” 红灯、绿灯。 “走了。”裴之一向前走,季泠看着她走过马路后往右去。 走了几步,正直看向前方的视线忽而调转——她回头看,但十字路口处已经不见裴之一的身影了。 于是脑海里浮现出路上她垂头走路的身影,偶尔会踢走一块挡路的石子。 在这令学生们欢欣雀跃的周末到来的时刻中,不知道为什么,季泠总觉得她的同桌似乎并不开心。 想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也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想。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周六上午,一阵吵闹声把床上的女孩吵醒。 裴之一揉了揉眼,扭头看向客厅的方向,视线无法穿越衣柜和墙壁,但声音能。 …… “我买个菜你也管?” “你一顿饭吃得完这么多?” “我买回来就必须一次做完?” “不吃你买它干啥?一天到晚就知道买买买,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 她合上眼,安静感受着空气中震荡的余音。 就这么躺着,如果忽略逐渐泛红的眼尾,大概像是睡着了。 十几分钟后外面安静下来。 十一点,门被敲响,她扬声道:“醒了。” 饭桌旁只有她和母亲二人。 “去喊你爸吃饭。” 她沉默起身,上楼去喊人。 房间里没动静,她想下楼,但理智压住了这种冲动,她耐心地喊了一遍又一遍。 放软声音、放缓语调。 “哦。”里面终于传来应声。 她垂头看着地板下楼。 十分钟后饭桌前变成了三个人。 裴永超,他的父亲,看着已经动筷的她们满脸烦躁地坐下。 裴之一没抬头,只看着自己的碗。 席间只有碗筷碰撞声、饭菜咀嚼声,显得寂静无比。 “来,你喜欢吃这个。” 陈巧,她的母亲,把一块里脊肉放进她碗里。 她掀了掀眼皮,抬手把那盘空心菜放到母亲面前,又把番茄炒蛋放到父亲面前。 “谢谢女儿。”她的母亲说。 “……这还差不多。”她的父亲说。 她埋头继续吃饭,悄无声息扯了扯嘴角。 挺好,没因为不去喊他发脾气、没因为喊了他嫌烦人发脾气、没因为我们先吃发脾气、没因为我不吭声发脾气。 “这周在学校怎么样?”陈巧问。 “还行。”她答。 “要不要把加湿器带学校寝室一个?看看你这嘴干的。” 她抿了抿唇,“不用,麻烦。” 裴永超这时候哼了一声。 “……”陈巧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自顾自问:“听说你们下周去要开学考,这边的进度还能跟上吗?” “还好。”她仍是如此道。 “要是不喜欢这边的学校,过两个月重新转回宁林市上,我过半年在那边有个工程。”裴永超说。 “……没事,挺好的。”她答。 “半年之后又搬走?”陈巧皱眉道:“女儿正上高中,哪能继续天南海北的跑?” “你不想搬你不搬,我又没跟你说。” “她上初中我就跟你说过了,小孩子青春期不要老换环境,连个朋友也交不上。” “多换环境才能认识更多人,你懂不懂啊,不懂别瞎说。” “我不懂?我是不懂,女儿跟着你从小学跑到高中,自打初中之后就没见她跟人出去玩过,这年纪正是培养性格的时候,跟了你算是没救了,孩子孩子养不好,饭饭也不让做。” “你再说一遍?” “……” 裴之一无声叹了口气,纵使千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他们彻底吵起来之前说:“我没事,都行,别说了。” “你闭嘴。”裴永超脾气上来了,瞪着陈巧,“你再说一遍?我还没说什么,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妈——”裴之一劝道:“爸——都少说两句,吃饭吧。” “你闭嘴!”两人这时候就显得十分团结。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咬牙忍了又忍,端起碗,语气还算平稳地说:“我回房间吃。” 两人进入酣战,没功夫理她。 她走进房间、戴个耳机的功夫,外面已经是鸡飞狗跳。 这次吵得久,等她吃完饭外面还没停歇。 她犹豫着,寻思自己要是碗送晚了,这俩人指不定到时候又因为这事战火重燃,只能顶着战火出门。 路过餐桌时,裴永超喊住她:“裴之一,你过来,你说,我对你算不算尽心,对你们算不算负责?!” 陈巧也看向她,“你不用怕,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我就跟他好好说说。” “什么叫怕?我女儿会怕我?”裴永超跟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扬手拍了一下桌面。 巨大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疼,裴之一没吭声,径直去厨房。 她回来时俩人正在砸碗筷,饭菜洒了一地,她一个没注意踩到筷子脚滑了一下,往餐桌那边倒,而裴永超在外侧,正往地上砸碗,手肘恰好撞到她的肩膀。 中年男人力气巨大,她整个人往旁边倒去,额头撞到旁边的置物架。 一阵天旋地转,她跪在地上捂住脑袋,眼前发黑。 母亲的尖叫声响起,她跪在地上,慢吞吞扶着旁边的东西站起来。 “……没事。” “你没事往这边走啥走,我也没看见你。”裴永超嘟囔,这次语气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陈巧这会儿不跟他吵了,过来看裴之一。 没破皮,肿了一块。 陈巧看着乌青的痕迹,转头就去讨伐裴永超,裴永超心虚,但在跟陈巧吵架这事上从来都不需要理。 他们又开始了。 裴之一疼得眼冒金星,眼角泛泪。 泪水先行,眼眶才后知后觉变红。 她捂着额头回房间,拎起书包往外走,二人压根没注意到她。 乌烟瘴气的、鸡飞狗跳的,在离开家门的那一瞬间通通都远去了,只余下清新而冰冷的空气。 她漫无目的走着,沿途进了一家诊所涂药,诊所里很暖和,也没人吵架。 可惜,冬春交替之际流感盛行,里面人满为患,她不好占用公共资源,只能再次步入严寒的天地间。 老天爷好似看她不顺眼,没多久天上开始飘白。 ——雪。 转眼就变大了。 她伸手去接,看着雪花消融在指尖,指尖则被冻得发红。 如果能变成雪花就好了。她想。 冰雪公平地散落世间,赐予所有人寒凉。 无论你是谁、家境如何、家庭如何。 于是她忽然想起了她那个同样苦瓜的同桌。 奶茶店早就待到腻了,她摸出手机搜索、导航。 抵达目的地时,雪已经堆了薄薄一层。 城中村,拥挤的楼房、破旧的水泥路,她怕遇到危险,就没有走过去,只是隔着马路观望、打量。 算不上人来人往,但也说不上人迹罕至,来往的行人也都衣着整齐而体面,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嘲笑住在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有毛病。 几分钟后,她走得深了些,马路对面从卷帘门变成深巷。 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去时,巷子里出现攒动的人影。 她眯着眼仔细看,看清楚的一瞬,微微眯起的眼顿时睁大了。 ——里面有人在打架,还有一个人穿着一中的校服。 她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没等心里惴惴不安的想法蔓延开,攒动的人影就静了下来。 穿着校服的一中学生好端端站着,其他人跑得跑、倒得倒。 她咽了一下口水。 巷子里的人转身看向她。 四目相对,她看清了。 的确是她同桌。 如果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自己说过的坏话?她的脑子自顾自想。 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大眼瞪小眼,她尴尬地挥了挥手。 哈哈,真巧。 几分钟后,她们一起站在卷帘门前。 她没带伞,季泠撑起一把破旧的黑伞,挡下了落雪。 该说不说,她这会还真敢过马路了。 不听话的狗来了都得被她同桌踹飞好吗? “你怎么在这儿?”季泠把拎着的书包背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路过。”她心虚道。 季泠讶然,“那可真巧,你的额头……?” “不小心碰到了。”她说着,看了季泠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刚……” “找事儿的。”季泠答得干脆利落,也依然笼统而不详尽。 “咳……你还挺厉害。” 季泠这回沉默了,无声看她。 “……”她眨巴眼,“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她也没能“我”出什么来。 又走了几步,她磨磨蹭蹭偷偷看季泠,季泠又何尝不是。 “是几个地头蛇小混混,收所谓的保护费,欺软怕硬。”季泠忽然开口,“如果给了一次,就有无数次,很烦人。” 裴之一看向她。 她也低头看裴之一,闪烁的目光有了定处,“……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跟人动手的。” 是在解释吗? 裴之一的心情忽然就好了点儿。 “我知道啊。”她看向正前方,玩笑似的说:“不然那些说你坏话的早收敛了。” 见她没害怕或者讨厌自己,季泠松了口气。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人。”裴之一从书包侧袋里摸出药水,问:“你有没有哪里擦伤或者淤青的?正好我有药。” “不用。”她拒绝了,“我没怎么受伤。” “真的吗?”裴之一其实还是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季泠虽然高,但人实在是瘦,怎么也不像能徒手干翻几个人。 “真没事,他们就用蛮力,我之前学了点儿防身的,所以伤不到我。” “厉害。”她只能表示敬佩。 “……诶?开学那天,学校东门巷子那里也是你吗?我怎么感觉很像。” 季泠那口气又收回去了。 “……是。我这学期才住校,家里有点儿变动,所以他们最近才会缠着我。” 她是真害怕裴之一疏远自己,所以忍不住解释。 裴之一闻声受宠若惊。 藏在“没事、说事、小事”之下的解释,怎么突然就来了? 她顺着问:“家里怎么了吗?” “我父亲回来了,不用我再打工。” 季泠还真回答了。 她愈发受宠若惊。 “你之前要打工……”话没说完,不知道该怎么问,这到底已经属于个人**了。 季泠也犹豫了,过了几秒才说:“之前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奶奶心脏不好,我得打工补贴家用。” “……我个子高,说是成年没人会怀疑。” 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任何安慰的话都毫无作用,而且她也不觉得季泠是为了让人安慰才讲出这些话的。 唯有心中的敬意一层层堆高。 “你真挺厉害的。” 季泠摸了摸耳朵,没说话。 “那你现在是要去……?” 季泠低头看向脚下的路,语气有些迷茫。 “可能……要去找邹明汇吧。” 裴之一一愣。 她看得出来,季泠不想去。 自己感到痛苦时还能跑出家门,季泠感到痛苦时,又能跑去哪里呢?她忽然想。 季泠到底和她一样,只是十六岁的孩子。 这雪的确公平公正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她的心情又跌落下去。 “发生什么了吗?” =w= 又名:关于乌烟瘴气与满目洁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最后裴之一还是进了奶茶店。 季泠说:班主任给她推荐了一份补课的工作,薪酬很高,对象是邹明汇,她拒绝了。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她不好跟老人家说自己在学校的状况,只说自己不想去,奶奶心疼她,说不想去就不去。 她父亲则不这么想,极力劝说让她过去,她只能单独跟父亲说了学校的事。她父亲听完之后,还是想让她去,说忍忍就行,十几岁小屁孩也干不了什么。 她们沉默地并肩前行。 进了奶茶店后,裴之一把她按到休息区坐下,自己去点单。 季泠连忙拉住她,“我不要。” 裴之一瞥她一眼,抽出自己的手,“喝你的吧。” “……”她哑然,不好再说什么。 和巧克力一样,她如果再拒绝,她同桌肯定又要炸毛。 奶茶到手,温热清甜的液体滑进喉管,舒服。 裴之一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身体前倾凑近对面的季泠。 “你尝尝喜不喜欢?” 季泠被她这么盯着,有点怪怪的感觉,她试探尝了一口,点头称赞:“好喝。” 裴之一心满意足,又猛吸了一大口。烦躁的心情被甜甜的奶茶安抚,她开口询问: “你硬是不去会怎么样?” “我怕他着急跟我奶奶说。”季泠垂眼,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神色,“也怕邹明汇再打电话过去,被我奶奶发现。” “如果她知道了,心情肯定很差,我爸要是再跟她吵架,她心脏根本受不了。” 裴之一问:“那之前的录音呢?为什么没用了?” “邹明汇去找班主任说我带手机录音,侵犯他的**。班主任找我过去,我没承认,他找了我的位置没找到。邹明汇可能以为我骗他的吧,也可能不怕。” “你没录吗?” “录了,手机藏在其他地方。” 那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是隐瞒呢?裴之一心里其实有答案,她迟疑片刻,不死心地问: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邹明汇骚扰你?” “说过。”季泠答:“他说男生性格不拘小节,会提醒邹明汇注意分寸。” “?”这分明就是敷衍,不拘哪门子的小节? 裴之一心沉了下去,“就知道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季泠对此不作答复,也许班主任敷衍她时,她也是如此刻一般的沉默。 裴之一莫名有点难受,连声音都放轻了。 “那……直接拿给警察呢?” 季泠看向她,一言未发,却又好像藏了千言万语。 “我得上学。”好一会儿后,她如此说道。 她的眼神让裴之一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好像在说:和你们这些娇贵的人不一样,我只有上学这条路。 她有点急,连忙说:“他爸是校长不错,权力很大也没错,但也有很多限制。这事捅出去,就算本地的警察天天跟他爸吃饭,不管,那其他地方呢?再厉害,总不能一天和全国各地的警察局局长吃饭吧?” 但季泠从没离开过北城,或者说,十五六岁的学生很难想到这里。 季泠沉默片刻,有点迟疑地反问:“真的有用吗?” “他儿子要是借他的威风以公谋私,还被捅出去了,那肯定完蛋,我们国家监督法很严的呀,跟国外不一样。” 裴之一见她迟疑的模样,松了口气,总算有条路没被堵。 “你录音能给我听一下不?” 季泠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手机是比较旧的智能机。 她点进录音机,里面陈列了很多条录音,时间和事件都备注得一清二楚。 在她点开之前,裴之一忙道:“我有耳机。” 所幸手机的耳机孔一样,她的耳机还能用。 她戴好耳机,把另一只递给季泠,季泠摇了摇头,“你听吧,我都知道。” 录音开始播放,裴之一眉心越皱越紧。 季泠早对这些内容烂熟于心。 她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在意,可以把邹明汇当成空气。 可当他不在身边烦人时,那轻松感如假包换;当她看到这些录音的名字时,就能想起那时发生了什么,又是何等的不舒服,何等的想要逃离。 她有很多个瞬间想要快快长大,尽管她知道时间无法加速,而只要邹明汇在的时间,往往都在其列。 不是不在意,只是无能为力。 “傻逼啊!”对面眉心已经皱出小山的人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 是,他是傻逼。 季泠在心里想。 对面的女生冷冷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靠眼刀穿越网线,砍死里面的人。 她则看着女生,思绪慢慢飘远,恍惚之间想:如果能永远留在这个瞬间该多好。 裴之一听完摘掉耳机,不假思索说:“这根本就是性骚扰,给警察他就完了,这种程度他肯定完了。” “要是怕这里的警察不管事还通风报信,我可以帮你送到其他地方的警察局。”她笃定道:“就算他们要压,看是他们压得快,还是我转发得快。” “哦对,没告诉你,我转过很多次学,去过很多地方,就算每个校友群都发一遍,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完,她深深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帮上忙。 “我会报答你的。”对面沉默了很久的人忽然开口。 “啊?”裴之一正气愤填膺,跟个河豚似的,突然听到这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道谢,像是被扎了一下的气球——漏气了。 季泠直直看着她,神情认真,找到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会报答你的。” “……报什么答,你是喜鹊啊,八字没一撇呢。”她反应过来了,立即别开视线,语速飞快地反驳。 “真的。”季泠再次强调。 她越认真,裴之一越尴尬,耳尖都泛起红。 安静片刻,季泠瞧见她通红的耳朵,这才后知后觉她同桌又炸毛了。 “那,要怎么做?”她连忙挪开话题。 “咳——”裴之一吸了口奶茶,“你把录音发我,我看看怎么弄比较好。” 为了迅速盖过刚刚的尴尬氛围,她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堆,“我其实在网上有一点点流量,但是很少,我在那里发不一定有用; 直接给北城本地的警察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最好直接找到其他省份或者城市,让他们爆料,当然要是能找到跟他爸有敌对关系的人,那更好了,但是我们不一定能找到; 我回去问一下我爸,他到处跑工程,认识的人比较多,如果他靠不上,那我就发到各种学校群。” 季泠越听越觉得她厉害,又想说点什么,但一看裴之一还有点红的耳朵,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要我做什么吗?”她问。 “你坐着就行。”裴之一试图耍帅,想眨单只眼睛,无奈平常不怎么做这动作,最后变成了两只眼睛同时眨。 显得很可爱。 季泠忽然抿唇,看向她的眼神似有愣怔。 玻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银装素裹。 被她这么盯着,裴之一莫名感到局促,捏着奶茶杯的手指蜷缩,轻声道:“喝呀,等会凉了。” 季泠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奶茶。 甜丝丝的,好喝。 忽而无话,裴之一也低头看自己的奶茶杯子,目光黏着片刻,又飘向窗外。 大雪纷飞,也公平公正地落在每一片土地上,无论底色如何,最后都成了一片白。 她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有些南方城市也会下雪,只是少有如此鹅毛大雪。 挺漂亮的,来了这么久,这地方总算是有点可取之处。她颇为苛刻地想。 “你今天别去了,就跟他说今天有事,明天再过去。”她的语气闲散下来。 季泠“嗯”了声。 “这雪能留多久?”她又问。 季泠想了想,答:“一周吧。” “好久啊。” 她的确放松了下来,手肘撑在桌面,托起下巴,静静欣赏这场大自然的恩赐。 她看着雪,季泠顺着漫天大雪看向她。 “你喜欢雪吗?” “一般。”某人如此答道。 但季泠看着她的神情姿态,总觉得她应该是喜欢的。 她同桌总是口不对心。 “那首歌很好听。”她忽然很想和裴之一说点什么,便道。 “什么?”裴之一没反应过来。 “群居动物。” 这是那首歌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桌不想告诉她,但她实在好奇,回去搜了搜。 “……”裴之一立即收回视线,浑身闲散悠哉的气场陡变,羞恼看她……或者说瞪她。 眼睛圆圆的样子很像邻居家里的猫咪。 季泠莫名联想到此。 不仅联想莫名,她整个人也很莫名,不明白同桌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 “怎么了?不是这个吗?” 不应该吧,她按照歌词搜的。 “……”裴之一绷着脸说:“是这个,没怎么。” “那……”她还没说完,看到裴之一幽幽的眼神,没忍住稍扬嘴角,“我不说了。” 静坐片刻,季泠好奇问:“你来这边干什么?” “……”裴之一当然不想说实话,思索片刻道:“不熟悉这个城市,出来逛逛。” “我带你走走?”季泠想跟她多待一会。 裴之一看她一阵,“……也行。” 她想在外面多待一会。 于是季泠又撑起那把黑伞,伞面高低起伏,逐渐被白雪覆盖,带着她们融入这飘白的世界。 “你冷吗?” “有点。” “我有围巾你戴不戴?” “你不冷?” “我穿得厚。” “……不用。” 过了一阵。 “啊嚏。” “用吗?” “……还挺暖和。” “我奶奶织的,厚实。” 七夕快乐~ 加更,三章奉上[亲亲][亲亲][亲亲] =w= 季泠:求助,同桌为什么又炸毛了?在线等,急。 裴之一:……你死吧。 季泠:求助,同桌为什么又又炸毛了?在线等,急急急! =w= 《关于作者菌发稿时检查错别字,然后看得自己哈特软软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周一,放纵了两天的小崽子们又乖乖坐回教室,一个个愁眉苦脸,准备迎接开学测试。 一个上午过去,教室里都没那么闹腾了。 午饭时间,季泠又想拿着习题册上楼,去空教室学习,裴之一拽住她,“他转学了,你不用特地出去。” 季泠一愣,裴之一却表现得有些冷淡,没说什么,揣了包纸巾离开教室。 饭后回来,不只是她,大多数学生都发现了——邹明汇的的确确转学了。 她们前面的两个男生低声讨论:“他爸在我们学校当校长,他为啥转学啊?” “避嫌?” “这都半年多了才避嫌?” “那我不知道了,等会去隔壁班打听打听。” 季泠还有些茫然,飘飘然没有实感,等裴之一从旁边回来,她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裴之一回来后谁也没看,趴下睡觉了。 是她做的吧? 季泠看着她的后脑勺,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解决了? 她无能为力的事,她百般退让避其锋芒的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被解决了。 她何尝不想如此,但忍耐是最优解,忍耐时事态尚且可控,一旦她做点什么,事情就会不可控,得不偿失。 就像她之前用录音恐吓邹明汇,结果邹明汇却直接查到了她家里的情况,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她。 这一整天都在学生们的诉苦声和猜测声中度过,而裴之一却像是不在其列,不是趴下睡觉,就是翻着各种课外书,或是发呆、或是涂涂画画。 季泠想找她讲话,但她总是一副抗拒排外的姿态,季泠便只好独自消化这似真似幻的现实。 晚自习结束,铃声刚响,不少同学立刻交头接耳,询问对方对完答案后得了几分。 裴之一拎着包起身,径直走出教室。 季泠愣了一下,她同桌不喜欢人挤人,不管干什么,总是落在最后。 她匆忙收好东西,步履匆匆赶上。 在并排之前,她犹豫了一下,选择落后裴之一半步。 神色冷厌的女生并未扭头看她,自顾自垂头往前走着。 等离开人挤人的教学楼,走到空旷许多的广场后,她才上前一步说:“他转校了。” “嗯。”裴之一冷淡应答。 季泠想说谢谢,但裴之一这一整天排外的姿态太明显,让她无所适从。 她同桌对人似乎一直都是这种态度,而今天尤甚。 犹豫再三,她最后放慢脚步,又逐渐落在裴之一身后,越隔越远。 第二天这种情况似乎好了点,虽然她还是不说话,但晚自习时翻出课本改了点错题,没再一直睡觉、跑神。 没人来打扰,季泠这两天过得格外舒畅,只是心思偶尔会飘到裴之一身上,注意着她的状态。 周三下午,在老师们加班加点的努力下,各科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总成绩和排名则在下午最后一节的班会公布。 班会前那节课是物理,课间,裴之一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物理卷。 季泠尝试把写着解题思路和答案的纸条塞过去,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同桌终于接了。 莫名的,她松了口气。 上课铃响,班主任拿着一张纸走上讲台,第一排的学生探头探脑,想偷看一眼成绩单。 铃声落下后,他看向季泠,意有所指,“这次部分同学发挥得很好,可见假期有认真写作业。” 而后又一一扫过部分学生,语调缓慢而沉重,“有些同学的成绩简直是不、堪、入、目,一回家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被扫到的同学鹌鹑似的缩头,又讪讪对旁边的同学挤眉弄眼。 裴之一也被扫到了,但她压根没抬头,正拿着季泠的答案在认真研究。 “老习惯,只念前十名,剩下的自己看吧,那些分数我都说不出口。”班主任说着,拍了一下桌子,以示自己的愤怒。 裴之一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一瞬,抬头看向讲台。 季泠莫名注意到了。 “季泠,1021分,年级第一,班级第一。” 在裴之一刚准备低头时,班主任念道。 她愣住,瞠目结舌。 何止是她,整个教室都静了几秒。 “啪嗒啪嗒啪嗒——”衬得后排男生抖腿的声音愈发明显。 “……多少分?”前排某个学生不可思议地小声念叨。 因为教室太安静,这声音清晰被每个人听到了。 “1021。”班主任满足他的愿望,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有些人,三个人凑一起都没人家分数高,也不嫌丢人。” “季泠同学进步非常大,这次题目都是假期作业的原题,可见人家是有认真做作业,值得表扬。” “尹启媛,899分,年级第三,班级第二。”他继续往下念,“退步了啊。” 但大多数明知自己考不到前十的人都已经不再注意了。 高一要学九门,满分1050,尽管每一科都学得还不多,但科目多啊,正常情况下第一名都在九百分出头,一千分以上的他们还没见过,于是一个两个都跟看怪物似的看向季泠。 没记错的话,她成绩没这么好的吧? 裴之一也扭头看她,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她回望,转手把一张纸条递过去。 裴之一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一些数学题的解题思路。 她抬头看回去,表情一言难尽。 季泠却罕见地对她笑了笑。 她想,她同桌终于好了。 裴之一更一言难尽了。 班主任念完,底下有同学开口。 “一千多也太高了吧。” “对啊,就算是进步也不可能一下子进步这么大。” 有看不惯季泠的同学附和。 不少人其实都觉得不太对,裴之一也有点奇怪,但她不觉得季泠会作弊,闻声看向最先开口的那个人。 很不巧,就是她们寝室的谢茗。 谢茗抱臂,冷着脸,一副不屑的模样。 裴之一扭头看季泠的反应,季泠头都没转,在低头整理卷子。 “……” 她又想起季泠那句“没必要”,一时间心里不上不下。 “安静。”班主任道:“我已经问过季泠同学了,这次考试都是寒假作业的原题,人家是凭自己本事考出来的。” “……”底下还有杂乱的议论声,班主任一时间也没辙。 毕竟能考这么高的的确少见,而季泠之前成绩又的确不突出,他扪心自问,自己其实也不太相信。 “怎么证明啊?”有个不怕事的同学最后喊,“证明一下呗,不然尹班长多不服气。” 尹启媛,尹班长,闻声立即撇开关系,“老师我没意见。” “……”那同学一点不尴尬,继续笑呵呵道:“但是我们不服气啊老师,回去我妈看见人家考一千,再看我的分数,不得剥我一层皮。” 班主任也有点为难,他们老师的确问过季泠,但季泠就是简单一句话,“作业都有,没抄。” 他看看季泠,又看看底下巴巴张望的一张张稚嫩脸庞,最后对季泠说:“季同学,你上来讲一下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问。” “这道题是你们物理老师精心挑选的,可不是原题,这总行了吧?” 那位挑刺的同学踩着桌下的横杆,往后晃着椅子,“行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裴之一看得满心窝火,没长脑子的同学、和稀泥的老师,而她同桌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似乎准备站起来去写题。 她本来这两天心情就不好,见状阴阳怪气道:“抄谁的能抄这么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诶!”哐当一声,晃椅子的男生不晃了,椅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响,“话不能这么说,那要是她带着答案进考场呢?抄我们的是抄不了一千分,但抄答案可以啊,这可是作业,有答案的。” “那么厚一摞,塞哪?” 眼见着当堂就要吵起来,班主任又想起这位转校生的事迹,晓得她也不是什么乖学生,连忙劝阻道:“行了行了,季泠上来写一下,季泠,行不行?” 反正这个季泠是个乖学生,也不是什么刺头。 他想着看向季泠。 裴之一也扭头看过去。 ——你不准去,凭什么谁都能吆喝你两句? 季泠顿时僵在原地,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明天中午数学小测看看不就行了。”陈欣忽然低声说。 声音不大,但足够附近的人听到。 班主任没听清,依旧看着季泠。 裴之一就跟她隔了一个过道,听得一清二楚,立即对那个男生道:“明天中午数学小测,她要是考得比你高,你道歉。” “呵。”男生冷笑,“我就说了两公道话,怎么?还不允许人怀疑了?” “那我现在就说你打架斗殴,前两天莫名其妙打了我一顿!怎么?我能不能这么说?”裴之一立即回怼,说着还拉开衣袖,胳膊上果然是青黑一片。 还真像是被人打了。 离她近的人见状惊讶,看向男生。 男生张口反驳:“我打你干嘛?你有什么证据?” “那你找她的事干嘛?你有什么证据?”裴之一拉下衣袖,愤愤道。 男生有口难言,硬生生憋道:“因为她就是考得不合理啊。” 裴之一也冷笑,笑得只比他更讥讽,“因为你不喜欢季泠,我跟季泠关系好,所以你打了我一顿,合理吧?” 其余人已经是目瞪口呆了,看看他俩,再看看班主任。 班主任脸色黑如锅底,“你俩出来,其他人自习。” 裴之一冷哼,“去就去。” 她站起来,目不斜视往外走,“自己考那一点分,还好意思说人家,真有脸。” 男生确实分数不高,他们往常有事没事欺负季泠也没人管,季泠也不吭声,现成的沙包骂两句出出火气,早就习惯了,哪料到半路蹦出来一个裴之一。 他憋红了脸,“你牛,你考几分?” “关你屁事。”要说骂人斗嘴,裴之一从小听爸妈吵到大,从来不虚谁。 “出来!”班主任喊。 “碰——”前门被关上。 第一排守着门的两个女生你看我我看你,再次往外探头看。 上次是笑话邹明汇碰一鼻子灰,里面也有裴之一。 她们小声说:“转校生平时不吭不哼,没想到这么猛。” “谁说不是,人不可貌相。” 裴之一确实不吭不哼,但不爱说话不代表脾气好,加上她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些人还往枪口上撞。 她就看不惯了,这老师天天和稀泥,这群猪头天天有事没事欺负人,有意思吗? 教室外,班主任绝口不提季泠的事,只是论他俩在课堂上吵架这事开始批斗。 教室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个两个围观季泠,季泠皱着眉,实在坐不住,站起来出去。 纪律委员没敢拦。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上课要听老师的话,我还在讲台上站着,你们俩就能吵起来,什么思想?什么态度?” 班主任黑着一张脸训话。 裴之一面无表情看栏杆外,男生梗着脖子看天。 季泠出去时就看见这一幕。 班主任看见她,竟然松了口气。 跟这俩刺头讲话就跟对牛弹琴似的,还是季泠听话。 “劝劝你同桌。”他说完又看向男生,“你也不该公然这么为难人,都道个歉,这事算完了。” 男生梗着脖子,季泠盯着裴之一,思考该怎么办。 班主任叹气,头疼。 “对不起。”裴之一却忽然服软了,“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呃我不记得你名字,反正对不起。” 她说着还笑了一下,“我不该上课违反纪律,不该辱骂同学,我应该听老师的话。” 班主任一愣,没想到她的态度忽然来了个急转弯。 季泠和男生也一愣。 男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班主任倒是顺着台阶下去,虽然她这话听着隐约不太对,但他不想再生事端了。 “这才对,你呢,张子义,人家女生都主动道歉了,斤斤计较还是个男子汉吗?” “哦,你叫张子义,对不起啊张子义。”裴之一面带微笑说。 张子义更是脸色红一阵黑一阵。 他不上不下,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行,这事儿就算完了,回去吧。”班主任巴不得立即赶他们回去。 于是没几分钟,这几个人又都回去了。 出去时火气冲天的转校生,回来时却是一脸平淡;季泠同学倒是一脸莫名,活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班主任一脸轻松;而男生则是一脸说不出的难受。 三班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 “两位同学都已经道歉了,这事算是过去,大家都在一个班里,都是同窗,要和谐友爱,有问题商量解决,像这样的情况我不希望有下一次。”班主任拍拍桌子,“都听见没?” 同学们稀稀拉拉应,还在有意无意看三位当事人。 光靠说是没用的,班主任又说:“张子义、裴之一,一人一份一千字检讨书,有问题没?” 裴之一应得利索极了,“好的老师。” 张子义也不得不应,“……好。” 班主任又看裴之一顺眼了,他再问:“季泠同学的成绩,大家还有什么异议,有问题提出来,我们用平和的方式解决。” 底下的人纷纷摇头,他们跟季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顶多只是有些人欺负人欺负惯了。 但…… 这些人看看神情平静的转校生,再看看吃瘪的张子义,也没再上赶着送死。 于是在这略微有些诡异的氛围中,班会照常进行。 下课,裴之一不动声色看向张子义,见他似乎要往自己的方向来,立即先发制人,作出一副要去找他的模样。 张子义瞅见,立即绷直身体,拐弯离开了教室。 裴之一暗暗冷哼。 小屁孩,姐见过的校园欺凌比你读过的书都多。 季泠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她低声说:“谢谢你。” 裴之一听见之后僵了一下,压根不转头看她,而是把桌上的本子扒过来,掏出铅笔继续在某一页涂涂画画,心不在焉似的说:“谢个屁,你反正不总是一个没必要,不怪我多管闲事?” 大多数没必要,都只是无能为力的借口。 季泠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裴之一上周五也的确以为她同桌心理素质强大,强到真能不在意,只是一心做自己的事。 可是……谁面对冷言恶语、欺凌排挤,又真的能不在意呢? 也许有人能做到,但大概率不会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这几天她分明能感受到季泠的愉悦和轻松。 根本不是什么没必要,反抗他人的欺负为什么会没必要? 只是一人难以成行罢了。 她最烦这一套,这世界哪里都烦。 “我……”季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盯着面前的女生,盯着这个名叫裴之一的人。 “你什么你。”裴之一烦死了,现在估计狗来了也得被她骂两句。 “我会报答你的。”季泠又搬出了这一句。 “……”裴之一哗啦一声合上本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报答个屁,管好你自己得了。” 季泠仰头,眸光闪烁,盛满了复杂而难言的心绪。 这样的眼神最让人受不了。 裴之一更烦了,啪的一声用本子抵开她的脸,“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有本事考那么高分,有本事撂倒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本事说两句话。” 季泠的声音被闷在纸张里。 “我说过,没用。” 裴之一忽然顿住,她收回自己的本子,扭头不再看季泠。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走廊上偶有几声喧闹。 好一阵,她低声说:“对不起。” 该被责问的从来不是受害者,她妄言了。 不身临其境,如何能高谈阔论? “没有,我要谢谢你。” 季泠语气还算平静,她看出来了,班会上这一阵闹腾,裴之一那堪称变脸的态度,分明是为了帮她,为了让人不再找她的事。 她再次想:裴之一真厉害。 裴之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厉害,她去过太多学校,看过太多场欺凌与排外,也见识过太多手段。 她觉得自己蠢死了,竟然去苛责季泠,这和那些蠢货有什么区别? 心里别扭,她从书包里摸出两块糖,一言不发丢到季泠桌上,当作赔礼。 季泠一脸莫名,不懂她什么意思,但裴之一这会没脸解释,揣了一包纸就走出教室。 等她再次回到教室,发现那两块糖被季泠整整齐齐码在抽屉边角,自己桌上放了一张小纸条。 「数学作业晚自习要交,我可以帮你写。」 “……”她把自己桌上摊开的、一片空白的数学习题册合上,塞回抽屉里,黑着脸说:“我自己写。” 纸条被抽回去,很快又被塞回来。 「你胳膊怎么样?」 裴之一看见这行字后顿了顿,左手五指下意识蜷缩。 “不小心碰的,早不疼了。” 纸条再次被抽回去,这次没被送回来。 她同桌在她旁边小声问:“你还好吗?” 她不是很想回答,她那烦人的同桌又小声补充:“这几天都不太好的样子。” 她更不想说话了,半天憋出一句:“烦不烦。” 她声线有点奇怪。季泠悄悄瞥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隔得这么近,又时刻注意着,裴之一怎么可能没看见。 她捏着袖口的手指越攥越紧,半晌把数学习题册甩给她,“这么闲,写题吧。” 季泠如释重负。 再一次,不仅是裴之一注意到了季泠的轻松与愉悦,而季泠也看到了她的烦躁与失落。 晚自习结束,裴之一依旧是早早就回去,季泠犹豫了一会儿,也快步跟上。 这回她迈步跟上,和裴之一并肩,没有再刻意落后。 裴之一瞥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不紧不慢走着。 “你为什么突然考这么好?” “之前没时间学习。”离开学校她就要不停地打工、兼职,睡眠偶尔会不足,本来就只有在学校的时间能学习,更别提还会犯困。 “……”裴之一默然,半晌憋出一句:“还挺牛。” 季泠没答。 过了一阵,裴之一忽然想到:如果她连学习的时间都没有,那哪来的功夫去管那些人的闲事? 她又想到当时撂倒了一堆人的季泠,她还跟自己解释说那些人欺软怕硬。 她不是不懂反抗,只是的确无力、无时间反抗。 这些于她而言,的的确确只是不必要的事,哪怕她的确感到不舒服,但她有更多、也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这里,裴之一更愧疚了。 她这两天状态很糟糕,今天冲动了。 然而无可否认的事实是,有事没事去欺负季泠的人的确少了。 没人想跟一个脾气暴躁、性格奇怪的人对着干。 本来,邹明汇的转学还没有定论,众说纷纭,有说他要转校好好学习的,有说他跟家人闹矛盾的,甚至还有说他其实不是邹勋亲儿子的。 其实只是裴之一找了外市一个警察,警察还是联系局长去提醒了邹勋。 虽然过程周折不顺,但殊途同归。 邹勋得知他儿子干的事,拎着把人训了一遍,为了避免出事,把他调到其他学校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监督的人越多,他不可能任邹明汇放肆。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他走了,对季泠的造谣也就停了。 时间越久,还想着去欺负季泠的人就越少。 季泠受着这种“庇护”,也愈发关注她的同桌。 也或许……并不单单是要互帮互助,在她看来,裴之一本身就足够耀眼。 就这么过了几周,她发现这几天的不理人并不是意外。 每逢放假,开学再来的那两三天里,裴之一的心情和状态都很糟糕。 包括她自己在内,也是喜欢放假的,但她同桌似乎很讨厌放假。 三月末,学校组织了春游,在周六,有人喜欢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有人讨厌占用假期。 裴之一听着老师的安排,轻轻呼出一口气。 季泠扭头看她。 她立即警觉,“看我干嘛?” 季泠摇摇头,“感觉你在高兴。” 裴之一顿时瞪她。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仅容易心情差,还容易闹别扭。其实是很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就连那个陈欣,最后也没有和她玩得多热络。 “你笑什么!”裴之一炸毛。 季泠连忙摇头,“想到其他事了。” 裴之一半信半疑,没继续纠结这件事。 她确实开心,出去一天,就能少在家待一天。 那可简直是太好了,她想:怎么不出去两天呢,最好把周末全占了。 某些不想被占用假期的同学要是听了,估计得跟她急。 =w= 题外话:作者菌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已经很难受很痛苦了,试探着对别人说,或是别人询问时尝试说一点,但却被责问为什么你不这么那么做,你应该怎么做。 真的很难受、更难受。 但似乎大多数人都会无意识去质问受害者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这样做不那样做…… 可是,当亲身处于那种状况下,我们如何能像旁观者一样“理智”,“勇敢”,“有大局观”,“行动力强”? 当然不排除有些人只是提出建议,以他们的角度提出这些建议是合理的。但是当你表示做不到之后,有些人会表示理解,有些人却开始指责你。 后者真的…… 希望大家都能包容、友善一些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学校安排了大巴,早上八点半出发,不少同学周五就没有离校,干脆住在宿舍,需要什么让家长送来。 裴之一就在其列。 周五没有晚自习,留校的学生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校园里到处都是喧哗声。 当然,除了自带严肃气场的高三楼,高一高二的学生被严厉禁止去他们那里闹腾。 回寝室后,裴之一左右看看,几个行李箱都不见踪影。 很好,她们都回家了。 她乐得自在,门一关,爬上床摸出自己的平板开始画画。 约有半个多小时,她刚画完一个动漫角色时,门被推开,季泠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 裴之一探头看了眼,没问她干嘛不吹头发,下床拖出自己的箱子,翻翻找找。 “你不是不回去吗?”季泠坐在床边,见她翻找行李箱,一边继续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疑惑地问。 “不回。”裴之一找到吹风机,头也没回,转手放她床上,然后合上箱子,噔噔噔又爬回上铺。 季泠愣了愣,学校有洗浴中心,也有公用的吹风机,用一次一块钱。 她同桌竟然还带了吹风机吗?也没见她用过。 “笃笃——”床架被敲了敲,裴之一探头,“用啊,愣着干嘛。” 她说完就坐回去了,只留下一片冷漠的衣角。 “嗡——” 吹风机的声音很快响起,这声音仿佛自带热风,裴之一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 过了十几分钟,季泠放下吹风机,问:“放哪儿?” 没人回应,她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回应,于是踩着床边往上铺看—— 女生已经歪歪扭扭躺着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只电子笔。平板倒在她脸颊一侧,没有熄屏,上面是漂亮的画。 屏幕荧光打在她的面庞上,脸颊被压得变形。 她眨眨眼多看了一会儿,轻而又轻地把她手里的笔抽走。 那只细小白嫩的手被牵连着,落在了床上,手指颤了颤。 季泠定住,咽了咽口水,良久才继续动作,把平板和笔一起放在旁边。 她没敢动裴之一的身体,怕弄醒她,莫名其妙看了一会才下去。 再去看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时,她忽然有点目眩神迷,脑子里全是女生颤动的手指、白软的脸颊肉。 “……” 过了一会,她再次踩着床边往上铺看,小心翼翼拉扯女生的衣服,试图让她以一个没这么别扭的姿势躺下。 这样睡久了,起来身体肯定要难受。 手、腿,她拉扯的动作又慢又轻,但裴之一睡得也不是很熟,直皱眉,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哼唧。 季泠再次定在原地,沉默听着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喧嚣。 裴之一没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自己换成舒服的姿势,手臂一落,手心恰好搭在季泠的手背上。 室内有暖气,她的手很暖和,手心温软一片,不过大概是姿势原因,蜷得久了,没出汗,但带着一点轻微的湿气。 季泠顿时觉得自己手背上的肌肤腾起滚烫的热意。 心绪烦乱一片,她不知所思,鬼使神差僵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 卷子上的英文字母更难入眼了。 她放弃挣扎。 本来,想学习就该去教室,干嘛要带回来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裴之一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寝室的灯开着,隐约能听到走廊里有人在闹着玩,她床下有放轻动作的翻书声。 喉咙干涩,她摸到书包,从里面掏出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你醒了?”她认真看书的同桌立即问。 她磨磨蹭蹭坐起来,整个人还有点迷瞪,“嗯。” “食堂已经关门了,有人拿到手机点外卖,外卖可以送到校门口。” 她点点头。 只是点头,没有其他动作和言语。 “……”季泠看了几秒,忽然兴起,隔着衣服戳戳她的手臂。 她扭头垂眸看季泠,迷迷瞪瞪的,一句话也没说。 要是平常,肯定会凶巴巴说干嘛,她最讨厌别人凑近她了。 “你醒了吗?”季泠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醒了。”裴之一这下真醒了,拍开她的手,“你干嘛呢?” 季泠笑出声。 裴之一:“……?” 次日,她们一起走上大巴,不约而同坐在了一起。 裴之一看看后面上车,成群结伴坐在一起的同学们,又看看季泠,忽然轻轻哼了声。 心想:现在你们想跟她一起坐也不行。 “怎么了?”季泠已经习惯了她同桌说来就来的小脾气。 裴之一摇头,抱臂合眼,耳朵里塞着耳机。 季泠也习惯了她同桌不爱搭理人的性格。 下一秒,她的左耳被塞了一只耳机,里面流淌着舒缓的歌声。 以及各种突如其来,但不被其主人承认的好意。 这她也习惯了。 学校组织的出游无非是观赏花草文物,完事还得写一篇作文。 有学生央求随行的老师:“老师,都在周六出来了,就别写作文了吧?” 一呼百应,但请求无效,老师言简意赅:“没得商量。” “……” 不动声色支起耳朵偷听的裴之一失望。 最后的念想被掐断,学生们反而进行临死前的狂欢,一下车就跟野猴子回了林子。 老师站在队伍前面,交给班长和纪律委员两个人善后。 班长是个文静的女生,不怎么喜欢开口吆喝。 纪律委员个高腿长黑皮,一呲牙笑照片里就只能看见牙,他喊得喉咙都哑了,猴子们依然各上各的树,他气得就差跺脚了,一摆手自己也跑去玩了,反正管了也没用,打不过就加入。 文文静静的班长瞅了他一眼,喝口水,继续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不远不近安静照看着前面的猴群。 学生们大多都是北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说对博物馆早就看腻了,但和同龄人一起来,总是多些趣味的,再不济,他们本身就是风景。 裴之一闪身避开两个横冲直撞追逐打闹的男生,嫌弃地撇撇嘴。 季泠也吓了一跳,见她身手矫健闪开,这才松了口气。 “彭——”她是躲过了,但有人没躲过。 惊呼声响起,周围的学生都往中央看。 两个男生尴尬地杵在原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旁边一个女生被撞到在地,捂着膝盖身体蜷缩。 不多时就围了一群人过去,纪律委员早已不见人影,班长脚步匆匆上前。 裴之一没往前挤,很快就被堵到外面。 她探头看了眼,见有一群人在,就往旁边挪了挪。 “谁?”季泠当时只顾着看裴之一,压根没注意到摔倒的是谁。 “好像是谢茗。” 巧了不,还是她们寝室的。 季泠听见这名字沉默了两秒。 谢茗对她意见很大,长眼的都能看出来。 裴之一也想到了这里,她看看季泠,想拉她去别的地方。 “去前面吧。那么多人呢,用不着我们操心。” 季泠却拒绝了,“等等吧。” “?”等啥。 但季泠没走,她自己走也没意思,只能靠着柱子等。 人群里,站着的两个男生无措极了,“我们背你回去吧,你这看着挺恐怖的。” 坐在地上的谢茗不领情,“我自己回去。” 班长板着脸劝道:“谢茗,别倔,伤口发炎了怎么办?医药箱在车上。” “这会儿就别闹脾气了。”李夏也好言劝道,“来的路挺远的,你这腿都不能动了,怎么回去?” 谢茗盯着她和旁边的郑罗曼,郑罗曼哽了哽,转而对班长说:“我们俩把她架回去吧。” “你们俩把她摔了怎么办?”班长一票否决。 谢茗不胖,但也不瘦,而且个子高,得有六十多公斤。 郑罗曼为难道:“茗茗,你看,就背一段路回车上就行。” 谢茗黑着脸,一字一顿,“我不要,你们别管我。” 班长皱眉,刚想说话,郑罗曼把她拉走讲悄悄话。 争吵声有点大,裴之一在外围疑惑:“这是干嘛呢?” 季泠脸上没表情,“谢茗不喜欢……很讨厌男生。” 高一刚入学,军训时女生们围在一起谈话,那时她还没被同学孤立,曾听到过谢茗吐槽男生。 “……事真多。”裴之一了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其实能理解。 如果她伤到了,要让男生把她背回去,那她宁愿蹦跶回去。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月不到,但她心里门清,谢茗只会比她更倔,脾气也更臭。 难搞。裴之一想着,往前凑了凑,去看谢茗磕到什么程度。 季泠也随之跟上。 人群中间,谢茗坐在地上,右腿微微颤抖,牛仔裤被蹭破,膝盖上血次呼啦一大片。 裴之一瞧见后,下意识皱眉后仰,微微呲牙。 她光看着就疼。 而谢茗疼得满头大汗,还有力气犯倔,“你们散开吧,我休息一会自己回车上。” “这么倔呢。”她嘟囔:“这怎么搞?” 季泠离她近,瞧见她皱眉嘟囔的模样,思绪一转,飘到了那个巷子口。 她低头小声说:“我背她吧,我背得动。” “啥?”裴之一一愣,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她。 季泠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裴之一顿了顿,心想她同桌可真是个好人,以德报怨。 “但她更不乐意让你背吧。” “试试。”季泠说着走到谢茗面前,“我背你?” 正巧郑罗曼跟班长说明情况回来,班长也皱着眉有点头疼,闻声从头到脚打量她。 个子挺高,但人有点瘦。 别说班长觉得不成,谢茗自己就先拒绝了。 “用不着。”硬邦邦三个字,不假思索就丢了出来。 裴之一在后面撇嘴,看吧。 班长就跟没听见她的拒绝似的,径直问季泠:“你背得动?” “喂——”谢茗愤愤。 班长没搭理她,只看季泠。 季泠点了点头,“能,我力气大。” “你确定?” “确定。” 季泠话不多,表情也不多,看起来挺靠谱。 班长犹豫一瞬,只能点头表示相信。 她转而对谢茗说:“等到伤口更严重,你之后上学都得别人帮忙,到时候班主任在,可不会让你挑。况且,不用等以后,说不定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谢茗表情一僵。 “你自己决定,继续拖到班主任过来,还是让季泠送你回车上。”班长下最后通牒。 裴之一挑眉,叹为观止,忽然想到:天然克腹黑,腹黑克傲娇。 =w= 裴裴:(置身事外)腹黑克傲娇。 季泠:和同桌一样,都是傲娇。 裴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等到伤口更严重,你之后上学都得别人帮忙,到时候班主任在,可不会让你挑。况且,不用等以后,说不定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你自己决定,继续拖到班主任过来,还是让季泠送你回车上。”班长下最后通牒。 “……”地上的女生咬唇,盯着地面,屈辱道:“那行。” 事实证明,季泠力气确实挺大,一百二三十斤的人到了背上,她还能面不改色直起腰。 两个男生在后面亦步亦趋,生怕谢茗摔下来。 “你俩回去吧。”班长记得郑罗曼说的事,确认季泠能行后,就把男生赶走了。 男生离开前,她忽然又说:“回去把谢茗那份作文写了,可以吧?” 男生纵然千般不愿,也没脸拒绝。 “字写端正。”班长又嘱咐,“我回去把她的字迹发给你们,不用一模一样,尽量像点。” 季泠背上的谢茗闻声抿唇,扭头看了她一眼。 班长回望,有条不紊吩咐:“车上有医药箱,校医没跟来,情况严重就打120。” “不至于。”谢茗立即道:“就是疼,没有不能动。” 班长没说什么,转头看季泠,确认季泠的情况。 季泠呼吸有点重,但没有表现出颓态。 裴之一、郑罗曼、李夏都跟在旁边。 之前队伍已经走了好一阵,从这里到校车距离实在不近。 一路碰见了不少人,有些高高大大的男生自告奋勇帮忙,班长一一拒绝,把他们赶走。 她虽然说了谢茗任性,但也的确尊重了她的喜好。 谢茗趴在季泠背上,看看班长厚厚镜片下的冷静表情,又看看身下季泠微有汗意的脖颈,抿唇盯着地面不吭声。 三月末不是多暖和,但也没有那么冷,季泠就只在冬季校服外套里穿了夏季的校服短袖。 蓝白相间的衣领让人一眼能认出。 上面没有旁人口中的脏臭味道,相反,有一股清新的洗衣粉香气。 诚然,这香气比不上其他女生身上各种高级洗发水、沐浴露、香水的香味特殊,但一点也不难闻,朴素而清新。 一路把人背回去,季泠一个字也没抱怨,把谢茗放到座位上后就转身下车。 这还是她从自己同桌身上得来的经验: 如果是裴之一,被讨厌的人帮了,不知道有多尴尬、多不想看见别人。 这两个人似乎脾气都不太好,她照搬到谢茗身上,自觉主动离开,不准备在她面前“碍眼”。 谢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的确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别扭。 什么人啊。她皱着眉,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烦的。 班长瞥眼她的表情,推推眼镜,去问司机师傅医药箱在哪。 李夏和郑罗曼在旁边安慰谢茗。 之后的行程倒是很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裴之一好奇:“她那么挤兑你,你为什么背她?” 季泠想了想说:“还好。” 她当时突然想起裴之一了——她同桌也很爱多管闲事。 虽然本人总是拒绝承认。 裴之一不置可否。 周六游玩结束直接回家放假,周一开学。 裴之一一向是到校早、离校晚的那一批。 她刚在位置上坐下,就发现季泠桌上多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堆零食。 她下意识看向谢茗,是的,谢茗也是到校早、离校晚的那一波,她比裴之一来得还早。 视线相接,谢茗立即挪开视线,冷脸盯着前面的黑板。 裴之一莫名其妙。 等季泠到了之后,谢茗一瘸一拐走过来,绷着脸说:“那天谢谢你,这些给你。” 季泠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很熟悉,但她帮人确实不是为了图报答,就拒绝道:“不用。” 谢茗脸色更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你想要什么?” “没有。” “你作文写了吗?我帮你写。”谢茗坚持道。 “写完了。” “……我请你吃饭。” “我买好了。”她经常吃面包,好几天才会去食堂吃点饭菜。 “……”谢茗耳朵和脸红了一片,大概是急的。 裴之一本来心情不太好,见状心情都愉悦了半分。 “啊……”季泠后知后觉,“那这些我收下了。” “那,就,行。”谢茗绷着一张脸来,绷着一张脸走。 她离开之后,季泠转头问裴之一:“这里面有你想吃的吗?” 裴之一这回真被逗笑了,“她听见不得瞪死你。” 一抬头,谢茗腿瘸还没走远,已经听见了,正幽幽看着她俩。 “……” “扑哧。”和季泠隔了一个过道的女生听完全程,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 尴尬。裴之一绷起脸,盯着教室前面的黑板,谁也不看谁也不爱。 季泠往左看看裴之一,往右看看谢茗,最后默默把那袋零食挂在了桌边的钩子上。 裴之一不乐开口,谢茗倒是比她开朗点,恼羞成怒轻锤那个女生的肩膀,“笑什么?” 女生彻底放开了笑,笑得前仰后合。 她们俩闹着玩起来,战火被转移,裴之一就没那么尴尬了,轻轻呼出一口气。 谁知道旁边的季泠又扑哧笑出声。 她笑得更收敛,但裴之一跟她距离二十公分,听得一清二楚。 “……?” 好在季泠跟女生不一样,不用她瞪人,自己就收敛了。 只是唇角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下午体育课。 谢茗坐在操场中间看她们跑步,等她们跑完后,立即一瘸一拐跟上队伍,把一瓶饮料塞给季泠,留下一句“这个好喝”之后,不等她拒绝就转身离开。 裴之一看稀罕似的,“她这是跟你和好了?” 季泠莫名其妙,“我们也没吵架。” 她俩看着谢茗又一瘸一拐,身残志坚地赶上班长,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过去。 不知道班长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然又把饮料扯回去了。 可惜班长不讲武德,欺负残疾人,轻而易举就从她怀里拿了回去,转身和旁边的学习委员离开。 谢茗好像被气急了,蹦跶着在后面追她。 李夏瞧见,连忙追上去,嚷嚷:“哎呦你蹦跶啥,腿不好就歇着,跑啥跑?” “……”嚷得那么大声!谢茗连她一起锤。 裴之一看得入神,最后说:“她真搞笑。” 季泠瞥她一眼,没敢说话。 “你看我干嘛?” “没事。” “……?”裴之一才不信,跟季泠熟了之后,她话也会多点,“从实招来。” 见敷衍不过去,季泠只能挑好话说:“你比她高冷。” 裴之一更莫名其妙了,“这不是废话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季泠要拿她俩对比。 “嗯,是废话。”季泠迅速揭过这个话题,“我去看台写题。” 裴之一果然立即跟她说再见。 不仅在教学楼,回了寝室之后,谢茗也还在向季泠示好。 裴之一看着季泠位置上的巧克力、糖、汽水,陷入沉默。 她竟然没发现,她的室友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零碎的记忆浮现,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刚进寝室时,似乎也是谢茗第一个来找自己问好。 总之,她对着季泠的床位陷入沉思。 季泠本人还在教学楼学习。 门被推开,谢茗回来,见她这副模样如临大敌似的,“你……看什么?” 她摇摇头,不作回答,干脆利落爬上自己的床。 谢茗又看了她一会,见她一点讲话的意思都没有,才慢吞吞回自己的位置。 期间裴之一下床去了一趟卫生间,她推门回来,就见谢茗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自己。 看得她心里发毛,“你干嘛?” 谢茗抿唇,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在心里做天人之争。 “没事我上去了。”裴之一耐心不好。 “别。”谢茗连忙道:“那个……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干嘛?” “能不能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谢茗合眼咬牙说。 说完,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看裴之一的反应。 裴之一似笑非笑,“你自己怎么不跟她说?” 谢茗脸色瞬间泛红,“你能不能帮吧!” “行啊。”裴之一急着上去画画,没心思为难她。 过了一阵,她忽然感觉有人从床边给自己塞东西。 等她探头时,那边的谢茗已经飞速爬上自己的床了。 也不知道她瘸着一条腿怎么蹦得那么快。 裴之一看着自己床边的一堆零食,再次叹为观止。 什么人啊。她想。 十点多季泠回来,她敲敲床架,季泠仰头看她。 “谢茗跟你说对不起。”她沉浸在画画里,自觉小声,但音量其实很正常。 此时除了经常不在寝室的那个女生外,其他人都在,也都听见了。 郑罗曼和李夏正在聊天,闻声立即看向谢茗。 谢茗从季泠进门之后,就支着耳朵听那边的情况,见状傻眼,脸色通红,怒道:“裴之一——” 裴之一吓了一跳,“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一个软乎乎的枕头向她飞来。 她身手矫健躲开,反手就丢回去。 谢茗腿不好使,没躲开,她气愤地把枕头放回去,露出一张通红的脸,“你就不能小点儿声?” “我小……了啊。”裴之一说着说着,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她顿了顿,嘴硬:“那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我杀了你。”谢茗眼睛都快冒红光了。 郑罗曼连忙劝道:“哎没事没事,我们都没听见。” 李夏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她声音小,我们确实没听清,你们说的什么啊?” 边说,边疯狂对季泠使眼色。 季泠学了太久,脑子有点木,想也不想说:“对。” “……”谢茗又不是傻子,还能看不出她们是哄人,顿时更难为情了,转头趴回床上,语速飞快甩出一句话。 “反正就是这样。” 李夏眨眨眼,小声问:“哪样?” 郑罗曼脑子好使,“跟季泠说的。” 她俩看向季泠。 季泠有点累,这会儿只想睡觉,随口应:“好。” 她坐回自己的床上,看到床上的零食,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但也不能平白收这么多东西,只好问:“这是你的吗?不用再给我了。” 寝室几个人都在,她加上一句:“谢茗。” “彭——”某人捶床。 郑罗曼和李夏捂着嘴偷笑。 季泠莫名其妙,一脸茫然。 “你别问了,再问她就跟你反目成仇了。”裴之一凉凉道。 季泠仰头看看她,又看看谢茗,明白了点,改口:“那谢谢你。” “给你就吃。”谢茗闷闷的声音传来。 “还有……” 几个人纷纷看向她,看看这个河豚还想说什么。 “裴之一,你烦死了!” 裴之一:“……” 她心想:我又没说错。 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那怎么办。”她绷着脸下床,把谢茗给她的零食,连带自己书包里的几个小零食一起塞给谢茗。 “对不起,下次我小点声。” 她道歉道得这么坦荡,谢茗尬在原地不上不下。 裴之一转身回去,嘟囔:“说个对不起而已,又要不了命。” 枕头大战再次开始,憋笑憋得肚疼的郑罗曼和李夏也跟着开始玩闹。 季泠揉着眼,和往常一样,这种事她都参与不进去,直到—— 裴之一喊她:“同桌你愣着干嘛呢,我要被欺负死了。” 啊…… =w= 祝各位小天使度过一个美好的9月~ 所以今天也更[猫爪] 9月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第二天晨读,五个人排排站在门外。 班主任训道:“昨晚为什么闹到那么晚?宿管阿姨说过一遍还不听?晚上不睡,白天没精神打瞌睡,恶性循环!” 巴拉巴拉训了半天,他背着手离开,留下五个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女生。 他刚走没多远,谢茗就冷哼一声,把头别到右边,不看裴之一。 ——都怪她。 裴之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左边。 ——臭脾气。 李夏左右看看,小声问郑罗曼:“以后我们是不是要哄两个人?” 下一秒,俩人一起瞪她。 郑罗曼扑哧笑出声。 裴之一冷脸,心想:笑个屁。 谢茗也冷脸,她直接说:“笑什么,什么叫哄人,我又没让你们哄。” 郑罗曼连忙顺毛:“对对好好,李夏口不择言,没哄人。” 裴之一还是冷着脸,但心里舒服了点,想:谢茗也不是那么没用。 这么闹了一通,寝室关系却莫名和谐了不少。 中午,李夏过来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裴之一冷漠拒绝:“不要。” 李夏也不生气,笑呵呵解释:“茗茗不跟你吵架。” “不去。”裴之一还是拒绝:“我喜欢一个人吃饭。” “那好吧。”李夏气馁,转头去问季泠,“季泠呢,要不要一起?” 前桌回头看她,跟见鬼了似的,她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夏完全不虚,如果说谢茗是脸皮太薄,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她则是对立面,就跟原来没发生过那些孤立似的。 季泠也感受到了,她顿了顿,最后道:“……好。” 裴之一立即扭头看她。 她下意识解释:“今天中午要去食堂吃。” 裴之一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摸出纸巾起身,“那走吧。” “诶?”李夏道:“你不是不去?” “……走不走?”裴之一面无表情催,心想:我只是得去看着,免得同桌又被欺负。 李夏顺毛经验丰富,当即笑眯眯道:“走走走。” 裴之一走在最前面,拉开了三米远,完全不像是和人同行。 季泠倒是习惯了,李夏左手拉着郑罗曼,右手拉着谢茗,谢茗注意着季泠,她们加快脚步试图追上。 但没一会,李夏惊骇地发现裴之一还是在她们前不远的地方。 郑罗曼放弃追逐了,小声说:“不用追了,你看她其实一直有控制距离,不远不近,是一起走的。” 谢茗和李夏一看,还真是,顿时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转头问季泠,“她一直这样吗?” 季泠点头。 “我去,好神奇。”李夏感慨。 神奇的地方还有很多。季泠心想,却没说出口。 耳边是舍友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她时而嗯一声应和,目光则常常落在前不远的身影上。 她想:自己融入了一点,都是因为裴之一,那……裴之一呢? 倏尔,心底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 裴之一还是老样子,不爱搭理人,经常莫名其妙自己跟自己生气。 她原本就没有被孤立,独行只是因为她喜欢一个人。 寝室关系缓和之后,她的变化也不大,只是季泠处境舒服了点。 郑罗曼本来就是七窍玲珑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孤立她时都能把寝室氛围维持得表面和谐,如今更是和乐融融。 她们会和季泠讲话,但季泠不了解她们聊的那些话题,加上她忙着学习,最后就成为了214的公共提“款”机。 不常用,但用必有道。 款,指答案。 她们也会经常给季泠投喂零食,两个月下来,裴之一发觉她同桌脸似乎都没那么瘦了。 期间月考、期中考、月考,季泠全都高居第一之位,甩第二名近百分。 这都是好事,裴之一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就说,她同桌厉害着呢,性格也不差、脑子也聪明,就该好事连连。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 晚自习,裴之一传纸条:「班主任又找你干嘛?这周都找你第三回了吧」 季泠:「说文理分科」 裴之一:「你不是要选理吗?」 季泠:「对,他让我再认真考虑考虑,等期末考分数出来,看看自己更擅长哪个」 裴之一:「这老头教政治,就是想拐你去学文,你别被他骗了」 季泠:「我知道」 知道就行,裴之一把纸条折叠,塞进课本里。 手背被戳了戳,她转头,发现季泠又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呢?」 「理」 「你历史好、物理差」 裴之一没再回,把纸条团吧团吧丢旁边垃圾袋里,转头小声说:“我才不想背书。” 还是这个理由。 季泠还想说点什么,总觉得不好这么草率,但她看着转回去在草稿上画画的女生,眨眨眼,被私心驱使着,没有再开口。 她还想和裴之一继续同班、同寝、同床位、同桌。 期末考如约而至,随后就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但在暑假之前,有一场家长会。 家长会在周五下午,结束之后学生们就可以跟家长回家放假了,一周后来学校交个文理分科志愿表就好。 中午,数学老师讲完卷子,剩下的时间给他们自习,有些比较冷静的同学开始写假期作业,大部分则都在交头接耳。 数学老师拍拍桌子,底下的议论声小了点,成了满教室乱飞的纸条。 甚至还有纸飞机。 老师睁只眼闭只眼,没说什么。 裴之一既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写作业。 季泠转头一看,她在刚改完的数学卷子上画画。 瞧见她的视线,裴之一警惕地盖住卷子,不给她看。 季泠看着她的表情,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笑什么。”话是这么问,但裴之一不怎么想得到答案,她同桌还蛮经常看着她就笑出来,问也不说,不知道什么毛病。 她合上卷子,干脆收起来了,趴在桌子上转头问:“等会你爸来吗?” 季泠点头,有来有往问:“你呢?” 裴之一嘴角往下耷拉,本人没做什么表情变化,但神情在无形间变得冷漠起来。 像—— 她每周开学来那一会。季泠想。 “我妈吧。”裴之一转回去了,下巴压着胳膊,胳膊交叠放在桌面上,言语间脑袋一晃一晃。 “她说她来。” 季泠点点头,依旧看着她。 “……别看了。” 季泠就转回去写作业。 沙沙沙—— 无论教室多么吵闹,她同桌都能静下心去写题。 裴之一真是无比佩服她。 半个小时后,数学老师抱着教案离开,班主任进来简单说了几句,就放他们出去。 门口站着形形色色的家长,一个两个或是攀谈,或是在门外对自己的孩子兴冲冲招手。 学生各自找到自己的家长,把他们领到自己的位置。 裴之一和季泠一同走到后门,季泠很快就看见了她的父亲。 ——是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 季泠简单说:“第三排从左往右第四个。” ——她们期间换了座位,但始终都坐在一起。 “行,我知道了。”男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这是你朋友吗?” 季泠点头,裴之一说了句叔叔好。 他还想说什么,季泠催道:“你快进去吧。” 裴之一还以为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参考上次他让季泠去做“家教”的事。 没成想季泠这一口催得这么自然,而他父亲挑眉一笑还真就走了。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 “裴之一?” 她转头,心猛地一沉。 的确是裴永超。 “别人都在找,你愣什么呢?”裴永超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指责。 “第三排从左往右第四个。”裴之一面色瞬间冷淡,公事公报般回答。 她爸也习惯了她这副死人脸,“你姥姥生病了,你妈去照顾她。” 这算是解释。 裴之一嗯了声,“我回寝室一趟,你开完会直接回去,不用等我。” 他爸也没问为什么,说了声“行”就走进教室,转头间对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提起笑,打了声招呼。 “这是你女儿啊,长得真可爱。” “长得像我。”裴永超长得确实标致,“不过性格像她妈,不够硬气。” “女孩子嘛。” 他们聊着走进教室。 裴之一早已抬脚离开,垂头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往寝室的方向去。 季泠在旁边跟着她,看她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之一想问她干嘛,又不是很想说话,就没开口。 等她回到寝室,闷着头收拾东西时,季泠自觉主动帮她把柜子里的东西拉出来,问:“你不高兴吗?” 裴之一头也没回,“没有。” “你等下怎么回家?这么多行李。” 裴之一依然是不回头答道:“怎么弄来怎么弄回去。” “……”季泠没问她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父亲帮忙,而是放轻声音问:“我帮你吧?” 刻意放轻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试探似的。 “你忙自己的吧。” “我爸会把我东西带回去。” 裴之一没再吭声,但收拾好东西后,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坐在硬床板上玩手机。 几个舍友收拾好后开始聊天。 恰好家长进校,她们便聊起家人。 “我都说了只有一个位置,我爸我妈还是都来了。”李夏吐舌头。 “妈妈去开家长会,爸爸来搬东西。”郑罗曼笑道。 李夏也哈哈大笑,“还真是。” 谢茗没参与对话,但李夏主动cue她,“茗茗,你妈妈好漂亮啊,看起来也很年轻。” “一般。”谢茗给了俩字, 郑罗曼看看谢茗,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起假期要去做什么,李夏的注意力顺着被带过去。 直到四十多分钟后,家长会结束,各自来找自家的孩子。 李夏、谢茗、郑罗曼各自跟自己的家人回去。 过了一会儿,季泠的父亲出现,靠着门,摸着脑袋笑道:“你们这寝室还真绕,我找了好一会儿。” 季泠没说什么,指指旁边的行李,“都在这儿,你能带回去吗?” “没问题!”她爸拍胸脯道,而后又开始滔滔不绝:“你爸我在外面可是……” “行了赶紧回去吧。”季泠打断他的废话,嘱咐一句“路上小心点儿”就把人往外推。 “诶你不跟我回去吗?”她爸扭头张望问。 “我有事儿。” “唉那行吧。” 很快,脚步声走远,寝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裴之一扭头看了眼E床,那个女生神神秘秘的,每天早出晚归,她回寝室时E床就已经收拾干净了。 “走吧?”季泠仰头问她,语气跟刚才和她父亲说话时相比,温柔了很多。 裴之一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她。 没想到她跟父亲关系还挺好。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跳下去拎起箱子往外走。 刚走两步,季泠赶上,“我拉吧,你在旁边扶着包。” 裴之一再次看她,视线和不久前在床上居高临下时一样,带着些打量的意味。 季泠错开视线,伸手握住拉杆,目视前方。 空气莫名像是紧绷的弦,但抚琴者却起身离席。 裴之一盯了几秒,慢吞吞松开手。 “那你拉吧,你有力气你来。” 季泠稍稍抿唇,那种被审视的感觉终于消失。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不白让你费力气,请你吃饭,去吗?”走出校门后,裴之一叫完车,忽然说。 季泠下意识说:“不用。” 等她拒绝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她同桌自尊心很强,也不喜欢欠人东西,这次拒绝了,之后她又要从各种地方弥补。 最关键的是,虽然看不出来,但她还会不高兴。 正犹豫着要怎么说。 “真不去?”一旁神情淡然的女生挑眉问。 嗯? 她同桌基本不会同一个问题问两遍。 简简单单三个字念得又轻又快,语气实在称不上“挽留”,仿佛就是随口一问,可季泠却觉得这简短的话音里、她稍稍挑起的眉梢中藏了钩子,于是不假思索答:“去。” 裴之一点头,唇角稍微扬了一点点,幅度不大,像是在说:这才对。 她家在某个私家花园的别墅区,车子到了之后,她嘱咐:“你等着,我把东西放门岗。” 季泠张口,想说她帮忙搬,裴之一像是猜到了似的打断施法:“司机会帮忙。” 那行吧。 她坐在车子里看着高大的司机拖着行李箱,裴之一两手空空走在一旁,偶尔扶一下快歪倒的行李袋。 走姿、背影,都莫名显出几分娇贵。 她又仰头看眼前这格外气派的大门。 打工时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家的房子,但她在心里始终有一条楚河汉界,清楚那不是自己现阶段能够得到的东西,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抗拒。 女生穿着普通的校服,站在气派的大门之下。 季泠忽然发现,她的背影和这富贵人家的庭院格外相衬,即便她穿着最朴素、最不出众的衣服,却依然像是发着光。 她微微启唇,脑子里思绪一片杂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 自己突然就不抗拒这些不够实用的富贵浮华了。 她想回去查一查大学的专业。 那有些遥远的未来,她忽然就关切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急切。 “愣什么?” 裴之一的声音出现,唤回她的神思。 “啊,没事。”她眨眨眼,往里坐。 裴之一狐疑看她,到底没多问,报了个地名后让司机加程。 季泠认得那个地方,整条街都是餐饮店。 “你有想吃的吗?”裴之一问。 她摇头,“我不挑食。” “那你需要跟家人说一声吗?”裴之一把手机摆在她面前,稍提眉,“可能会很晚。” 吃顿饭能多久? 季泠看着她的神情,从中品出了一点高兴。 “我说一声吧。” 她最后这么说。 她们最后去吃了火锅,鸳鸯锅,裴之一不太能吃辣,却跃跃欲试,非要把番茄锅底捞出来的食物去辣锅里涮一遍。 季泠看着她烧红的眼尾,忍笑问:“不辣吗?” 她绷着脸点头,吃东西吃出了深沉的意味,“还好。” 季泠忍笑忍得肚子疼。 吃完饭,季泠想起来什么,突然提起:“没见你发过朋友圈和空间。” 裴之一吃撑了,靠在旁边,手指头都懒得动,掀掀眼皮看她。 “我见李夏她们出去玩都会发。”季泠自觉补充完整。 她也的确好奇,裴之一的空间和朋友圈全都是空空如也,连签名都只放了一个句号上去。 听完,裴之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季泠回以纯粹的好奇。 裴之一解读为她想自己发,于是勉为其难点点头,“行。” 她总觉得发那些很无聊,有些人是为了记录,有些人是为了炫耀,有些人纯粹是分享欲太旺盛。 反正她自己既不想记录,也懒得炫耀,更没心思和人分享,所以从来没发过。 如果是季泠想要的话,嗯……她想不出她同桌为什么想发,但,也行吧。 “……?”季泠有点懵,什么叫“行”? 裴之一找到手机,抽了张湿巾仔仔细细把油点擦掉,又用纸巾擦干,这才拍照、打字 发送之前,她把手机举起来给对面的季泠看。 “这样行了吧?” 配文:和同桌吃火锅。 【图片】 季泠眨眨眼,看看眼前的朋友圈,又看看手机背后的朋友。 虽然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行了吧」的答案,但—— 她点点头。 裴之一于是点了发送。 走出餐厅,本该分道扬镳。 “散步吗?”从来不跟人凑堆的裴之一同学问。 季泠再迟钝也该发觉了,裴之一是不想回家。 她迟疑一瞬,答:“好。” 车流熙攘,行人来往。 霓虹灿烂,路灯明暗。 “哪里都有广场舞。” 裴之一对着一堆生机勃勃的大爷大妈,面无表情发出死气沉沉的淡声评价。 她不像十六岁,倒像是六十一岁。 “你都去过哪里?”季泠边问,边指了下前面的长椅。 她注意到裴之一步伐和姿势的变化,应该是走得久了腿疼。 裴之一瞥了眼,跟着她走过去。 她从包里摸湿巾和纸巾,动作慢吞吞的。 季泠朝她伸手,有主动代劳的意思,她便把东西给了季泠,自己站旁边盯着看,眼神有点木木的。 等坐下之后,她才报菜名似的念了一串城市的名字。 有些季泠知道,有些不知道。 菜名还没报完,裴之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她看到备注的一瞬间,眼神从木愣愣变成了烦躁。 “喂。” “嗯,还和同学在一起。” “知道了。” “好。” 她把手机递给季泠,“我妈。” 季泠愣住,给她干嘛? 裴之一把手机又往前递了点。 “……”她沉默接过,“呃,阿姨晚上好。” “小同学你好啊,之一是跟你在一起吧?” “是的。” “哦哦那就好,天也晚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别乱跑啊,也别太晚回家,有什么想玩的等白天再去玩,这不放假了,还有大把时间给你们玩呢。” “……嗯好。” “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们啦,让之一九点前到家哈。” “嘟嘟嘟——” 季泠一愣,看看手机,20:19,又看向裴之一。 裴之一散步时的悠闲表情不再,换作满脸烦躁。 “挂了,你妈妈让你九点前到家。”她也只能如实相告。 “哦。”裴之一接过手机,背对着她站起身,话音冷冰冰的。 季泠看着她背上书包的动作,有点凶。 她顿了顿,抬手拉住裴之一的衣袖。 女生回头看她,表情果然有点凶,皱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再坐会儿吧,从这到你家十分钟就够了。”她说。 说完,她仰头看着裴之一,裴之一低头看着她。 她依旧拉着裴之一的袖子,裴之一也没挣开。 她同桌很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李夏碰她一下她都要跳开两米远。 霓虹灯远,喧嚣声近。 几秒后,裴之一坐下,嘟囔:“我得送你回去。” 如此说着,可她分明已经坐下了。 坐在长椅上,腿伸展开,垂头盯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会看手相。 季泠偏头,也看向她的掌心。 “你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去,那永远也送不完……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那简直太好了。 裴之一想着,瘪了瘪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委屈,还有点想哭。 这些广场舞也太吵了!吵得她眼睛疼! 她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季泠说:“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再回去,现在打车很安全,不用你送我。” 季泠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绕回去了。 但裴之一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她迟疑答:“那好吧。” 她正准备站起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手心柔嫩洁白,她刚刚才盯着看了一会儿。 “……”她仰头,看见裴之一背光的面容。 咽了一下口水,她莫名生出一种紧张而庄重的心情,堪称小心翼翼地搭上了那只手。 裴之一拉她起身,不大自在地松手。 “那……暑假、白天,出来吗?”道别前,季泠忽然问。 “……”裴之一顿了几秒,“好啊。” 季泠笑了,“下次我送你。” 在等到下次之前,她们先等到了室友的谴责。 「吃火锅竟然不带我们!」 季泠回家之后要帮着做各种家务,偶尔才看一眼手机,于是这火力就全指向了裴之一。 裴之一:“……” — 家里仍旧是熟悉的争吵。 裴之一不清楚其他人的家是不是避风港,但很清楚她的家就是前线战场。 她不仅得抵抗战火,还得充当医疗兵,这边要劝,那边要哄,不然就得爆发世界大战。 在学校多没耐心、软硬不吃,在家就多有耐心、能屈能伸。 谁在家里家外会一样啊。她反正觉得没人会。 第二天睁眼,她就摸到手机去看消息。 季泠那一栏没有消息,寝室群里倒是一堆。 假期,聊不完的天,打不完的游戏,看不完的动画。 以及等不来的消息。 第三天,她实在忍不住了,点开季泠的聊天框,打字:「你怎么食言?」 打完,删掉,换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你在干嘛?」 「你要去打工吗?」 「你」 删删改改半天,最后也没“你”出什么。 也不是非要和她一起出门,只是她妈妈一定会刨根问底她为什么要出门。 和朋友玩?朋友是谁?开视频打电话看看。 去书店看书?哪家书店?什么时候回来?到了发定位。 去买奶茶?让人家送回来。 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待在家。 而各种借口里,最实用的就是和朋友出去玩。 不巧,她没朋友,或者说她不怎么交朋友。 就这么等了七天,直到她们要去学校填报文理分科志愿,她那死人一样的同桌才掀开棺材板,重新出现在人间。 某人此时已经是怨气满身,能和冤死鬼一较高下。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其实今天来只需要填写志愿表,交给老师就可以离开了。 裴之一自己来的,她把表格写好,没急着交,摸出手机玩游戏。 期间同学来来去去,大多是成群结伴地来,又成群结伴地走。 郑罗曼、李夏、谢茗,如她们此前商量的一样,都选了理科,裴之一目前在表格上写的也是理科。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游戏都玩过几局季泠才姗姗来迟。 她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同桌格外臭的脸色,坐下后有些莫名、还有些小心地问:“怎么了吗?” 裴之一面不改色,“没事。” 季泠瞥她一眼,拿到表格填好后问:“要交吗?” 裴之一抬手,露出胳膊下压着的纸张,季泠抽走看了一眼,唇角稍稍翘了下,“真选理啊?” “不然呢?”裴之一没好气。 季泠深知不能在猫咪炸毛的时候硬抱,拿着表格去办公室交给班主任。 班主任看着她写下的理科,长吁短叹,但也不能强迫她改变志愿。 “裴之一的表?让她自己过来。”他看到下面一张,说:“不能代交,要确认是本人。” “我去喊她。”季泠应了一声后回去找裴之一,原话转告。 裴之一只得懒洋洋收起手机,跟着她去办公室。 虽然季泠分明已经可以离开了。 班主任看见她又跟进来,也没问什么,这两个女生关系好,三班的人都知道。 “你也要选理科吗?”他向裴之一确认,“你的政治和历史都很有天分,物化生的成绩比政史地低了不少。” “确定。”裴之一言简意赅。 班主任看她两眼,最后没再多说。这是个不吭声的刺头,不去文科也好,省得以后又进了他的班还难管。 走出办公室时,裴之一仰头看廊道外的天空。 广阔、蔚蓝、艳阳高照。 季泠依然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见她没有离开的架势,也跟着趴到栏杆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你今天想出去吗?” 她其实有点紧张,“我今天有空。” “啊——”裴之一拖长声音沉吟,一副无所谓、临时思考的模样。 “那行吧。” 虽然她回答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那行吧”,但季泠还是松了口气。 她看出来裴之一是不想待在家,但这种事过于**,她不确定裴之一想不想自己知道,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让裴之一知道自己看出来了。 思索片刻,她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裴之一还真知道。 她早就选好了要去的地方。 “图书馆行吗?” 季泠闻声愣了一下,“去学习?” ……也不是不行。 “你可以学习。”裴之一瞥她一眼,“去不去?” 这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地方,兼顾了季泠和自己的需求。 “……好。” 半小时后,二人出现在市图书馆门口。 裴之一举起手机自拍,把自己和图书馆的标志一起框进镜头里,还以刁钻的角度让季泠半边身子入镜。 季泠疑惑看她。 相机定格,框住她们各自半边脸。 裴之一收起手机,语气十分随意,“随便拍一下。” 其实是她妈妈要求发的,不过她才不会说,嫌丢人。 ——几岁了,搞得还跟幼儿园似的,去哪哪都要跟家人报备。 她说完就转头走进图书馆,压根没给季泠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 季泠看看她的背影,三两步跟上,也的确没再问。 轻手轻脚在阅读区坐下后,裴之一摸出平板,季泠摸出暑假作业。 东西摆好后,二人都悄悄往旁边看了眼,时机刚好,于是对上视线。 裴之一立即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没偷看人家。 动作太刻意,季泠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她也感觉到了,又转回去,瞧见季泠上扬的嘴角后瞪她一眼,理直气壮低声说:“你写作业啊?” 季泠点点头,“你画画吗?” 裴之一没提过她会画画,但一起坐了半年,季泠没发现才奇怪了。 她也点点头。 对视,又各自转回去做自己的事。 裴之一不太喜欢跟别人待在一起,起初还不太适应,但季泠安安静静的,没有左顾右盼,只专注于笔下的习题,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一瞬间就把她带回了教室。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再次抬头时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她都惊讶自己竟然能这么专注。 旁边的季泠在写化学卷子的最后一题,她就等了等,等季泠收笔时才低声问:“五点半了,晚饭怎么说?” 季泠刚从题海中抽神,眼神还有点懵。 裴之一莫名注意到了她这种眼神和表情。 “我有两张餐券,不用花钱就能进去吃。”她无意识放柔了语气,“或者各回各家,你选一个。” 总是请人吃饭人家也会不舒服,她想着拉季泠出门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季泠犹豫了两秒,答:“回去吧。” 她点头,能接受,开始收拾东西。 片刻后,季泠忽然低声说:“这两次车费我回去转你。” “……”她绷着脸,“不用……”没几块。 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季泠立即小小声补充:“上次吃饭你都请我了,车费真得给。” “……”她用舌尖抵了抵犬齿,有点不尴不尬的。 “那你给吧。”她往低了报:“加起来十三块。” 其实是三十。 季泠瞥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走出阅读区,眼前忽然出现几张卷子。 她疑惑,“给我卷子干嘛?” “这几张卷子上的题有点儿超纲,你如果不会写,可以看看我的,我步骤都写在旁边。”季泠解释。 暑假作业谁会认真写啊。 季泠会。 裴之一本来想拒绝,然而看着季泠认真的眼神,沉默几秒,怀着一种敬畏与愧疚混杂的心理,接过了这几张卷子。 “实在不想写,直接抄也行。” “……”裴之一感觉自己被侮辱了,虽然是事实。 她硬着头皮说:“知道了。” 夏日炎炎,即便是傍晚也依旧漫天金光。 大厅正对着一个花坛,其中争奇斗艳的花和鲜嫩翠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尤其是绿叶,将阳光折射出一道道磷光。 课本中讲“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裴之一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浮光跃金,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色。 走过阴影与日光横斜的大厅,视线抬高,广阔、蔚蓝的天际再次映入眼帘。 马上就要回家,她的心情本来不太好,此情此景,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畅快和愉悦感,仿佛天上的松软白云盈满心间,将整个心脏、身躯都撑开来,甚至要满溢而出。 手里还捏着那几张写满了端正字迹的卷子。 她清楚这罕见的愉悦来源于谁。 “同桌。” “嗯?” “你想不想当我家教?” “啊?” “时间按你方便的来,工资按市场价。” 她看向季泠,笑了一下,“同桌半年,别拒绝呀,我暑假作业不会写的。” 清秀可爱的面容忽而绽放出浅淡笑靥。 她很少笑。季泠愣怔,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迷醉于那似乎有些轻快的语气。 …… 裴之一父母甩钱很爽快,季泠的名字又在成绩单上高居榜首,一个电话过去他俩很快就同意了,只是教学地点这事,裴母有点意见。 她觉得外面的环境不好,也不安全,想让裴之一带季泠去家里学习。 裴之一当然不可能同意,正在努力跟她掰扯中。 季泠坐在图书馆花坛旁边的长椅上,裴之一则跑到花坛对面打电话去了。 五分钟后,她铩羽而归,垂头丧气在季泠旁边坐下。 “我妈非让你去我家。” 季泠其实并无不可,不过嘛。 “为什么?” “她觉得外面不安全、也不适合学习。”裴之一皱眉想要吐槽,话音在喉咙里转了两圈,到底咽下去了。 “……”季泠沉默了好一会,期间蝉鸣声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得裴之一耳朵疼,恨不得给它们开个一键静音。 “要不,去我家?”季泠声音有点小,试探说。 裴之一立即看向她,眸光熠熠。 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比之她的兴奋,季泠眼神有些闪烁,“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往年的暑假、寒假都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候,今年,裴之一忽然有了点期待。 第二天大清早她就准备出门,大有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好一番按捺,才忍住了这种不太合适的冲动,等到九点半才出门。 裴父还在睡觉,裴母在门外摆弄她养的花。 裴之一路过她,报备:“我去找季泠学习。” 裴母盯着她身上的大包小包,狐疑:“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哪有?”裴之一看了看,一个双肩包放平板、笔记本电脑、手柄,一个提包塞了课本,还有一袋零食。 ……好像是有点多。 裴母懒得听她嘴犟,翻翻她的包,“零食就算了,你带电脑干嘛?” 想跟季泠玩游戏。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她硬着头皮扯谎:“有的作业要在线测试,手机不太方便。” 裴母拎出里面的两个手柄,似笑非笑,“当你妈是傻子?” 她绷着脸不吭声了。 裴母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走吧走吧,到了跟我说一声。” 裴之一垂着头,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跟朋友少玩一会可以,但是功课才是正事,回来我要检查作业。”裴母也是真不想跟她计较了,女儿难得交到朋友。 “谢谢妈。”裴之一火速离开。 “不准乱跑啊,到了给我拍照片,隔一个小时发一次定位。” “……”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同桌:「你快到了告诉我,我去上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裴之一看到熟悉的卷帘门,给季泠发消息。 「到了」 季泠看到她背上背着的、手里拎着的、肩上挂着的,愣了一愣。 裴之一轻咳一声,她来之前就想着要干嘛,一时间没想到,她妈提醒了才发现,带这带那……显得她多上赶着似的。 季泠没忍住翘了翘唇角,也没戳穿,伸手去接她身上的大包小包。 巷子深远曲折,裴之一左拐右拐几次后彻底没了方向。 水泥砌成的墙壁裸露、不甚整洁,墙壁与地面的连接处也藏了不少污垢,想来这所谓城中村大概是没有尽职尽责的保洁来养护。 裴之一嘴和脸虽然比较臭,但本质上还是个细腻体贴的女生,她顾及季泠的感受,没有呆头鹅似的东看西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不知什么方向传来吵闹,或者说四面八方都有噪音。 这样的环境会让人缺乏安全感,不过裴之一倒不是很害怕。 她问:“之前那些……人,会经常找你麻烦吗?” 那些人,哪些人?季泠想了片刻才明白。 “不会,我在这一片长大,保护费收不到我们头上。之前有人来找是因为那帮小混混换老大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裴之一的表情,没看到任何不耐,在无形中松了口气,“前段时间比较乱……正常情况下,这里还不算是法外之地。” 裴之一也在看她,“那还行。” “还行”。 季泠后知后觉,裴之一问的是“会经常找你麻烦吗”。她同桌嘴上不承认,但字里行间、言行举止,都在时刻袒护她。 她垂眸看了眼脚下,水泥地忽而成了松软云端。 此后无话,喧嚣裹着脚步声,她们一路深入。 外围大多是租房的人住,房子拥挤、狭窄,往深去房子反而会宽敞些,都是三四层的自建房,大概是本地人自己住的,墙壁上的白漆和瓷砖比外围干净不少。 一个坐在一楼门前的老婆婆在择菜,看到季泠后问:“泠泠回来啦。” 老人家记性不太好,反应了两秒问:“不是刚刚才出去吗?” “带同学进来。”季泠放慢语速解释。 “哦,哦。”婆婆抬头看裴之一,“小姑娘长得标致哦。” 裴之一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 “婆婆也标志。”季泠弯弯眼睛说。 “去去去。”婆婆嘴上嫌弃着,语气却是笑着的,把篮子里择好的菜递给她一些,“你奶奶喜欢吃,拿回去吃吧。” 季泠也没跟她客气,说了声谢谢后一手拎着零食袋,一手拿着几捆菜往楼里进。 裴之一连忙跟上,一楼进去停了几辆电动车,往里进廊道两侧有房间门,前面则是楼梯,季泠回头见她跟上了,说:“我家在二楼,上去就到。” “好。”裴之一等走过楼梯拐角才小声说:“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 “嗯?什么?” “婆婆也标志。”裴之一重述,她同桌在学校跟个木头似的,别说夸人了,一句话多回你几个字都是你运气好。 “啊……”季泠微微笑着,转头跟她说:“刘婆婆爱美,别人夸她漂亮她会很开心。” 边说,她边抬手碰了下旁边的墙壁,连看也没看,却正正好按到开关,熟悉至极。 略昏暗的楼梯间亮堂起来。 她弯着眼睛,不知道想起什么,原本木头似的表情也软和几分。 “我小时候爸妈不在,奶奶给我打扮得很丑,刘婆婆看不下去,送了我很多漂亮衣服,好多还是她做的。” 想起的大概是曾经那些温暖的记忆。 “婆婆眼光很好,不输外面卖的那些童装,我还留着,在衣柜里,等会儿给你看看。” 就连话语也变得富有感情,黑白色轮廓勾勒出的清瘦人形忽然就上了色,鲜活、生机勃勃。 这转变太明显,裴之一自然注意到了。 不知为何,她心情也莫名好了点,“好。” 二楼左右各有一户,看起来空间并不小。 季泠泠着她进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三室一厅,并不狭窄,而且收拾得干净整齐,家具不算新,甚至有点破,但给人的观感其实还不错。 裴之一下意识在门口停住,想换拖鞋。 季泠则没有停顿,直接进去了,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家里没人。”季泠挨个指了一下,“卫生间、厨房、我奶奶的房间、我爸的房间、我的房间、杂物间。” 她顺着看过去,发现杂物间门敞着,能看到一些木条和木板。 季泠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见状解释:“我想做点家具,还没弄好。” “自己做?”她惊讶问。 “对。”在某些时候季泠简炼得让裴之一头疼,某些时候又忍不住不问自答地解释:“家里桌椅比较破,有的不太稳,我想着自己做点,如果做得还行,也能卖出去。” 用一句话去解释上一句,又需要下一句来解释这一句,和她解题时的有条不紊完全相反。 “外面租房的人很多,我听到他们提过家具的问题。” 她摸摸鼻尖,声音放低,有点不好意思,“……应该,挺有市场的。” 裴之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更不好意思了,“就……补贴家用。” “我知道啊。”裴之一真觉得她厉害,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要照顾家里,比自己厉害多了。 季泠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她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有点凶地问:“你不会觉得我跟那些蠢货一样吧?” 那些蠢货,哪些蠢货? 这次季泠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她轻咬下唇,没吭声。她知道她同桌人很好,但也看到了她同桌金枝玉叶,更清楚自己和“金枝玉叶”四个字相去甚远。 十五六岁的女生,心思大都细腻。 裴之一表情更凶了,“我像是那种会指指点点别人出身的蠢货吗?” “没有。”季泠连忙解释:“我就是怕你不适应。” “你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我有什么不适应。” 裴之一干脆翻了个白眼,指指杂物间,“你还这么有本事,蠢货才会看不起你吧,也不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说着,想起曾经那些因为出身而侮辱季泠的人,现在也还有,只是不敢当着她俩的面明说,她顿时来气了,哼一声:“一群蠢蛋。” 骂完了,她舔舔犬齿,狐疑看季泠: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了,合着季泠没感觉到吗?竟然还在紧张。 一定要直接说出来吗?很尴尬啊。 季泠哪知道她想法换了又换,赶着顺毛:“我没觉得你跟他们一样,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他们跟你差远了。” “……” 如此直白的夸赞顿时让她僵硬起来,赶鸭子上架似的夸回去:“倒也不至于,反正我不会因为这些讨厌你,相反……敬佩还差不多。” 季泠闻声一愣,显然被弄懵了,对这句话反应很大。 确实尴尬。裴之一绷着脸想,烦躁地转头想走,却又不知道要走去哪,只好把季泠推开,“在这互夸呢,幼稚。赶紧给我看看你衣柜。” 季泠被她推着走,后背的力道不重,但存在感很强。 她有些愉悦、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归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的人呢? 这么这么好的人,学习时就不太好了。 裴之一不是纯来玩的,季泠不愿意白收钱,她也不愿意白给季泠钱,前者是自尊,后者是尊重旁人。 但她就是很容易跑神,季泠第N次敲桌面,让她回神。 她晃晃脑袋,把脑子里的小人打架赶出去。 “……” 两个小时后,她跑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季泠见她已经快到极限了,就说:“要不到这里吧?” “好!”她答得飞快,三两下就把书收起来,电脑开机,手柄连接,转头眸光熠熠看季泠。 “玩不?” 她馋这款双人游戏很久了,无奈没人玩。 果然玩游戏的最高配置就是一起玩游戏的人吗? 见她那一副两眼发光的模样,季泠哪能说不。 “可以是可以,但我可能不太会……” “没事。”裴之一立刻给她腾位置,“很简单的,而且进去都有教程。” 书桌没有很长,坐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有些相形见拙了。所以裴之一坐在书桌前,季泠则在旁边的床尾坐着。 她这么一腾,桌前能放下两张方木凳,间距不过十五公分,比教室里还要近。 于是季泠在自己家里,略拘谨地坐下。 还是有点窄,肩膀不经意相撞的瞬间,二人都有些僵硬。 裴之一感觉到她也很僵硬,想了想,往左靠靠,又刻意撞了她一下。 她也没说什么,就只是撞了一下。 女孩子天真烂漫时,只是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也能很开心。 季泠在学校见过的。 只是……她忽然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轻而缓之地往右靠,算不上“撞”,只能说“碰”了一下裴之一。 裴之一立刻谴责她,“幼不幼稚。” 季泠哑然,片刻后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恶人先告状。” 无他,她听出裴之一声音里的笑意了。 “哼。”裴之一轻轻巧巧出了声气音,尾音上扬,钩子似的,听得季泠唇边笑意愈深。 第19章 第 19 章 玩游戏的时间轻松愉悦,比学习不知道快了多少。 季泠一回神,已经下午一点四十多了。 得亏裴之一带来的一堆零食,她俩都没反应过来要吃午饭。 “忘记做饭了。”她扶额,“我奶奶两点左右会回来,我得先做饭,你想吃什么?” 裴之一毫不意外她会做饭。 “没毒就行。” 季泠被逗笑,“那行,你先玩。” 裴之一其实更好奇她做饭,尾随出去,季泠倒也没赶她,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只在开火前说:“会有油烟味。” 她这才出去,刚走出厨房,就和进门的一位老婆婆四目相对。 婆婆慈眉善目,大概是季泠跟她说过,打了个照面便道:“你就是泠泠的同学吧,快坐快坐。” 她就是季泠的奶奶了。 裴之一不太擅长应对长辈,有点尴尬地顺着坐下,“您也坐,那个,季泠刚进去做饭。” 奶奶摘下头顶的编织帽,挂在门后,“我就不坐啦,去接泠泠的手,她难得带朋友回家,你们好好玩吧。” 裴之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一双真诚的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敬意和友好。 奶奶走进厨房,没多久季泠就出来了。 她看着木沙发上坐着的裴之一,摸摸鼻子,“被赶出来了,继续玩吗?” “……呃,先不玩吧。”裴之一觉得现在跑去玩游戏好像不太好。 “那写数学题?按你的速度,写两道应该就差不多了。” “……” 最后还真的去写了数学题,写着写着,裴之一就没功夫尴尬或想七想八了。 “嗯,都对。”季泠看着她写下的答案,夸道:“厉害。” “……”被她夸厉害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裴之一心想。 几乎是季泠刚检查完,门外就响起奶奶的呼唤声:“出来吃饭咯。” “……”时间确实掐得差不多,裴之一更高兴不起来了。 有种大佬师傅哄新手村菜鸟徒弟的感觉,很不幸,她是那个徒弟。 汤面,有肉有菜,肉比较少,但味道很不错。 奶奶跟裴之一讲了很多话,能看出来她和季泠很像,不太健谈,但还是努力跟她们讲得有来有回。 “饭菜还吃得惯吗?” “泠泠说你是转校过来的,学习还跟得上吗?” “在这边交到朋友没呀?” “我干嘛去啦?卖菜哟,中午买菜的人多。” “不热,傻子才坐太阳底下嘞。” 饭后,她摇着扇子下楼,嘱咐:“碗筷放着,你们玩去吧。” 只一顿饭的功夫,但裴之一很喜欢她,乖乖巧巧转头跟她挥手,她转头的功夫,季泠就起身把几个人的碗筷都收走了。 水流声响起,显然,她没有“放着去玩”。 奶奶很疼她,她也体贴地照顾着自己的亲人。 裴之一很喜欢她们的家庭氛围。 没有浮夸的词藻和情绪,有着无声的关切和温馨。 其实从她们家的环境也能看出来,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努力生活着的务实人家。 她发着愣,季泠从厨房走出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中午要睡一会儿吗?” 裴之一必不可能跟别人睡一张床,她三岁之后就没人睡过一张床了,但不知道是愣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答应了下来。 但季泠似乎挺在意的,特地给她换了一下床单和被套,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凑合睡一下吧,我去外面。” “……?”裴之一愣了下,“你不休息?” 季泠没回答,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裴之一再次福至心灵,她顿了顿,看向季泠的床铺,“……咱俩又不胖,我睡觉也不会踹人的。” 她在别人家睡觉,把主人赶出去也太尴尬了吧。 于是季泠再次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拘谨地躺下了。 二人之间只有一臂之隔,风扇呼呼送着风。 裴之一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季泠家里的一切。 她以为夏天离开了空调房就过不了,但躺在这里也并没有多么难以忍受。 她以为破旧狭窄的巷子里会很危险,但季泠的存在就足够打破这种不安。 她以为成日里闷闷不乐的人家庭氛围不会很好,但季泠和奶奶的关系好到让人羡慕。 她以为繁琐的事务会压垮十六岁的脊梁,但季泠脊背笔挺、为人端正、心理健康、技能丰富。 脑子里想得太杂太乱,摸不着头绪,困意逐渐上涌。 她迷迷糊糊问:“你为什么在学校不好好吃饭啊?” 这是她很在意的地方,明明看季泠家里,似乎也没有困难到吃不上饭的程度。 “有好好吃。”季泠也盯着天花板回答:“我不是隔几顿就会去食堂吃一次吗?去食堂吃新鲜蔬菜和肉类,补充够了就吃面包饼干,里面也有营养的。” 这样可以用最低的成本维持正常需求。 后半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悄悄侧目去看,裴之一已经合上眼,似乎睡着了。 她眨眨眼,把话咽回去了。 下午起来时已经三点多了,她们学了两三个小时,季泠去做饭。 奶奶已经出门了,裴之一瘫在床上吹风扇,试图透过皮囊让大脑降温。 电话铃响起,不出所料是她妈妈。 “定位已经发了。”她懒洋洋说。 “我看到了,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会呗,人家都做着饭呢。” “行,吃完饭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啊?我自己回去都行。” “没得商量。” “……” 电话挂断后,她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几秒后把手机丢开,埋头趴在床上,致力于用床单把自己憋死。 “嘎吱——” 门被推开,季泠看着她的姿势沉默了一会,有点小心翼翼地说:“吃饭?” “……”她噌的一声跳起来,脑袋上的头发还蹭乱了几嘬。 晚饭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疑惑问:“你奶奶不回来吃饭吗?” “她要晚点。”季泠答:“我留了饭在厨房,到时候热热吃。” “……哦。”裴之一还挺喜欢这个老人家的。 “那你爸也不回来吃饭吗?”她一天都没看到季泠的父亲。 “他自己在外面吃。” “……哦。”她张张嘴还想问,想了想觉得自己像个查人户口的变态,就又给忍回去了。 饭后,季泠送她出去。 走出那几栋自己住的小楼后,季泠靠她近了点,“别离我太远。” “啊?” 六点出头,夏季白昼长,天还亮着,但西沉金乌所撒下的稀薄日光已照不进这拥挤狭窄的巷道,只有在仰头的时候才能看到穹顶的亮光。 昏暗而肮脏的小巷里,高高瘦瘦的女生低头看她,又稍稍错开视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晚上危险,我拉着你吧。” 裴之一停顿片刻,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十分应景。 “行啊。”她应下。 天热,风扇到底不比空调凉快,她就脱了薄外套,只穿了短袖。 季泠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捏住她的手腕。 别人碰到自己的肌肤和自己碰到自己差别很大,由温热到炙热,由柔软到紧握。 相触之地的跳动起伏,分不清是自己手腕上的脉搏,还是对方指腹下的心跳延伸。 裴之一心中一动,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 她莫名开始别扭,季泠似乎也不太好意思,二人陷入沉默。 走了一段路,等她们都稍微适应了一些时,前面迎面走来几个混混打扮的男生,为首的那位头发染成了黄色。 “哟。”黄毛走近,对季泠吹了个口哨,然后看向裴之一,目光从头到脚打量,还抬起手似乎是想扒拉她。 裴之一哪里遇见过这种人,心脏砰砰跳。 季泠扬手打开黄毛,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啪”的一声很响,听起来就很疼,黄毛吸了口气,笑出声:“够劲儿。” 季泠作势要踹人,他连忙后退几步,保持了两米的安全距离,嘴上却还是轻佻道:“开个玩笑嘛,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季泠叹了口气,没听他继续叨叨,回头问裴之一:“我……揽着你?” 裴之一这会儿哪还分什么介意不介意,恨不得直接钻她怀里,忙不迭点头。 虽然心里明白季泠很靠谱,但那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对她来说还是太恐怖了。 季泠于是抬手揽过她的肩膀,目不斜视往前走。 “这你朋友啊,不留下多玩会儿?”黄毛转脚跟上她们,也不靠近,但就要跟着,嘴巴也不停,十分烦人。 季泠仍旧是不说话,权当他们不存在。 走出狭窄阴暗的巷道后,肩上的手松开,裴之一回头看。 他们没有出来,就远远站在阴影之中看她们。 “不好意思。”季泠歉意道:“可能吓到你了,我家附近的环境确实……不太好。” 话音迟疑时,她的眼神也几经闪烁。 裴之一能感受到她的愧疚,“……没事。” 阳光越来越弱,这附近的路灯也不太明亮。 忽而,一阵格外突出的灯光打过来,她抬手遮了一下眼,顺着看过去。 车喇叭被按了两下,是她家的车。 打过来的这束光划破昏暗,显得格外刺眼。 她抬头看向季泠,忽然感觉自己想说很多话、想做很多事。 临到离开时,逝去时光中未做的事便越发惋惜。 眼神闪烁着,她微微启唇,最后也只能说得出:“那我走了?” 季泠心绪同样复杂,她点头,“路上……” 下意识要说出的话是“注意安全”,但那辆庞大、干净的车子似乎足够安全,尤其在她们这破败环境的对比下,简直如同天上来物。 这对比阻断了她的发言。 “嗯?”裴之一没听清,“什么?” “没事……”她改口:“要不明天去外面吧,你家人给的薪酬挺高的,车费绰绰有余。” 裴之一还有点后怕,想了想说:“也行?我回去看看,晚上再告诉你答案。” 等她上车后,听到她妈妈念叨:“这附近也太破了,我下午才知道这是个城中村,以后不准过来了,太危险。” 裴之一看向窗外,肮脏的卷帘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昏暗的路灯,确实破旧。 扭头往后看,她忽然发现季泠依旧站在路口,还没有回去,也许马路的对面,昏暗的巷道里还站着一群混混,也确实危险。 「要不明天去外面吧」 「不好意思」 「我家附近的环境确实不太好」 高高瘦瘦的女生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车子拐弯后,彻底从视线中离开。 她忽然感到难受。 “其实……挺安全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只知道眼眶和鼻腔莫名酸涩。 “你当你妈是傻子?不准再来了。” 车子隔音、减震都很好,空调也开得很足。 在这种安全、明亮、舒适的环境中,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陷入沉默。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回到家里,她们刚进门,客厅里传来一声冷嘲热讽。 “还知道回家呢?大的小的都不着家。”裴永超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头也不转地说。 陈巧一听这话就来气了,“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去接你女儿你不知道?” 他们的女儿敛敛眼皮,垂眸盯着地板,“我先回去了。” “回什么回,晚饭吃了没?”裴永超终于看过来,“我累了一天回到家,老的小的都不在,连口热饭都没得吃,我说什么了吗?” “吃过了。”裴之一不想参与他们的战争,贴着墙边上楼,回自己房间。 反锁房门,脱掉所有衣服走进浴室。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始终藏在心下的烦躁和厌弃感升腾,沿着血管呼啸而过,转瞬遍布全身。 她实在是不懂,不懂他们为什么每天都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吵,不懂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被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不懂季泠为什么要目送车子离去那么远? 不懂在狭窄房间里,风扇为什么吹出的风明明是热的,落在身上那么舒适?而在宽敞华丽的屋子里,空调送出凉风,身上却如同被粘稠的液体包裹,恶心。 脑子自顾自向前奔行,想着乱七八糟的凌乱之事、之人。 她盯着镜子里的女生,过了很久,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眶。 镜面冰凉,感受不到烧红眼尾的滚烫。 她收回手进去洗澡。 季泠:「想好了吗?」 她出来后看到季泠发来的消息。 洗完澡之后冷静多了,她回:「出去吧,我找个地方,等会告诉你地址」 季泠很快回复:「好」 盯着这个“好”看了会,她丢开手机,躺在床上发呆。 感觉时间差不多之后,她下楼站在楼梯口探头。 果然,她妈妈冷着脸坐在沙发上,她爸已不见人影,而大门敞开着,显然,他是夺门而出了。 “妈?”她下去扒着酒架,放轻声音试探着喊。 “嗯?”陈巧见她这副怯怯的样子,果然放缓了脸色,“怎么了?” 她小步挪过去,在陈巧旁边坐下,“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之后我还是不过去了。” 她这么一退步,陈巧话语也没那么强硬了。 “不是妈妈不让你去,只是那边治安确实不好,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情,那妈妈该怎么办?” “嗯我知道。”她再接再厉,“但学习也很重要,我本来来回转学,进度就跟不太上,还是要补习的。” 陈巧一听她提这里,立即就来了火气,“裴永超来来回回带着我们搬家,我早就跟他说过不行不行,你爸就是只顾自己,压根不考虑你,你都上高中了,哪还能跟着他到处乱跑。” “我确实也觉得转学不太方便。”她连忙附和。 陈巧又顺着骂了裴永超几句,等她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之后,裴之一说: “季泠讲得很好,我等下给你看看我们今天学的,比我在学校两三天学得还要多,一下就把我之前因为转学没衔接上的东西补完了。” “哦?有这么厉害?” “对呀对呀。”她小鸡啄米点头,趁机撒娇,抱住陈巧的手臂,“补两个月,说不定我下回考试能进到前一百呢,再开家长会不让他去,让你去,到时候老师表扬我你也跟着骄傲。” 陈巧似笑非笑戳着她的脑门,却也没推开她,只是轻点了几下。 “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会说话了。” “哎哟。”裴之一也不说别的了,就抱着她的手臂晃,“妈——” “那也不准继续去那边。” “不去不去,我们去外面找个自习室、咖啡馆之类的,好不好,我每隔一小时就给你发一次定位,再拍张照片,好不好嘛?” 陈巧还是不太情愿,“让她来我们家不行吗?” “妈——”裴之一作出嫌弃的表情,嘟囔:“我爸到时候又没事找事,那要烦死了。” “他就是有病。”陈巧被这句话说服,女儿又好不容易想努力学习,总不能阻止,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那行吧,记得你承诺的话。” “没问题。”裴之一亲她的侧脸,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保证完成任务。” 陈巧彻底被她逗笑。 选的是一家人少的咖啡厅,坐落在繁华地段,她妈妈看了没问题,同意了。 而且,从季泠家到那里也有公交车直达。 裴之一:「地址」 裴之一:「行不」 季泠:「好」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又一个“好”,心中的感受更复杂。 她讨厌刚才的自己,但喜欢这个“好”。 这两种矛盾的感受同时争抢着她的身体,助长着这具躯壳中埋藏的烦躁与厌弃。 第二天,季泠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后,发现她同桌明显不对,就和每周一一样。 她没有出声询问,在卡座对面安静坐下。 上午认真学习,裴之一虽然兴致不高,但也还算认真,转眼到了午饭时间,她有点纠结。 她自己出门吃饭会去的店,消费都不算低,但和季泠一起,即便季泠从没说过,但她也能感受到季泠的窘迫。 如果自己主动去一些比较便宜的店,或者自己请客吃饭,季泠肯定能察觉到自己的意思,虽说她没有施舍的意思,但在对方看来无异于施舍。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这也是她之前不想在外面的原因,总不能中午各回各家,下午再出来,还不够麻烦的。 眼见着十二点出头,下班的打工人开始觅食,街上行人变多。 她收拾好东西,对季泠说:“上午到这里,下午三四点再出来?我想回去睡午觉。” ……麻烦就麻烦吧。 季泠似乎愣了一下,似乎又没有,一如既往地说:“好。” 出门后她们的方向就会相背,裴之一往北,季泠往南。 季泠走在前面,拉开门让裴之一出去。 裴之一盯着地面,慢吞吞往外走,季泠发现她总喜欢盯着地面,无论是学校的瓷砖,还是外面的石砖,亦或者水泥地面。 女生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迈向门外,即将离开。 她微微启唇,忽然产生一种不知名的冲动,想要拉住一些什么,即便她也不知道要拉住什么。 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应下这份家教的工作,为什么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路上也要来。 她分明是会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分利用的人。 为什么呢? 她盯着裴之一的背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 其他人要进店,她松开推门的手,跟着出去,目光仍旧黏在女生的背影上。 “走了,拜拜。”女生忽而回头,视线只吝啬地飘过来一瞬,就继续看向地面。 垂头、敛眸,刘海随着动作微微晃荡。 季泠发现她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她有了更多的不解,自己也不可名状的不解。 “下午见。”她说。 她依然想来,即便这份工作有点麻烦。 只是她发现,愿意来的目的似乎和薪资无关,而和裴之一有关。 “裴之一。”她追加了一句自己似乎从没念过的名字,念完后不知为何,心跳微微加快。 裴之一闻声回头,眼睫如同翻飞的蝴蝶。 她的心脏又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让她忍不住道:“干嘛啊……” 季泠弯弯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没事。” 她撇嘴,没事喊我名字干嘛,还叫得那么奇怪。 转身走了一段,准备过马路时,身后忽然传来靠近的脚步声。 季泠竟然追上来了。 “你为什么要往那边去?” 她一顿。 因为不想回家,所以准备在附近找家餐厅吃饭,打发时间。 “我家就在这边,我不往这边走往哪走?”她面不改色回答。 季泠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你应该是打车吧?为什么要自己走? 她还没问出口,裴之一有点慌,立即追加:“你干嘛不走啊?” “……我准备看你上车后再走。”高高瘦瘦的女生微垂目看她,不假思索如此作答。 她再次愣怔,想起昨晚透过车窗看到的画面——她昨晚也目送自己离开。 “我还能走丢不成?”她怀着不知名的心绪反问,又立刻挪开话题,“过去这条街比较好打车,我转过去就上车了,你快回去吧。” 季泠却上前一步跟她并肩,“我不着急,等你上车我再走吧。” “……”裴之一这下没心情感受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和感受了,要去的餐厅距离这里一百米远,她打哪门子的车?闲得慌吗? 几秒后,她面不改色摸出手机,现打。 季泠像刚刚察觉她打车不需要走路时一样敏锐,忽然问:“你是不是不回家?” 她滑动的手指僵住,硬着头皮说:“回啊,我总不能睡大街。” 片刻后,旁边没传来反驳或是疑惑,她抬头,发现季泠正在看自己。 视线相撞,其中似乎纠缠了说不清的心思。 “……”“……” “那……我先回去了?”季泠最后说。 “嗯。”她松了口气,“好。” 对视结束,各自回头转向,视线也相错,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汗。 不想季泠追问、不想季泠直言。 她也知道季泠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不想回家,但…… 她盯着地面,思绪像是烦乱的黑线纠缠成一团。 知道了有什么用?反正也都没用,还丢人。 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走了几步,她没听到季泠离开的脚步,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季泠目送她离去的画面。 但她没有回头。 “……” “那你就等到三点吗?你妈妈那边怎么办?”身后忽而传来追问。 这问句语速极快,其下的焦灼心思也一目了然。 裴之一猛然停住,下意识抬头,视野中的画面也从灰扑扑的地面变成了头顶的天空。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快速做出了反应,眼尾在一瞬之间发红、积聚起盈盈水光。 什么……啊,干嘛啊…… “裴之一。”脚步声姗姗来迟,季泠赶到她身边,声音也由远及近,“我……” 话音忽然卡壳,季泠盯着她的脸,脑子空白了一瞬才想起要说的话,“我跟你一、起、吧……” 尾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慢。 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在迟疑,为什么迟疑? 裴之一转身背对她,迅速抬手抿了一下眼睛。 路过的行人看她们两眼,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往自己的目的地赶。 裴之一闷着头往前走,季泠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追。 ——吗? “你不吃饭啊!” 走了得有两百米,裴之一头也没回,语气不太好地说。 “一起吧。”季泠把那两步也缩减,和她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很贵啊。”她情绪和理智都出了点问题,这话原先绝不会说的,此时却带着莫名的羞恼说出了口。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跟着我?” “如果我付不起,可以先赊账吗?”季泠再次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以后一定还你,利息多高都可以。” “你是傻子吧!” 季泠收回视线,也看向地面,略有些迷茫地说:“可能吧。” 即便裴之一不说,但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裴之一这么做的目的。 她同桌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心比谁都软,比谁都细。 这样好的人,却要自己一个人待在不知道哪家店,还要想方设法应付家人的过度关心。 虽然裴之一有在悄摸摸做,但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出来她过段时间就要看一次手机,然后拍一张带有她们二人的照片。 如果她家人又要照片,她要怎么办?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被一个电话催回家吗? 会像那天晚上一样不开心吗?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难受。 第21章 第 21 章 裴之一只是不想回家,需要一个待在外面的理由。 季泠原先只是觉得这家教的工作薪资可观,对象还是她有好感的裴之一。 不知道怎么搞的,裴之一不想示人的伤疤突然就被戳穿了,而季泠也突然背离了原先的目的。 硬要说,季泠觉得是因为她同桌人太好,而裴之一觉得…… 裴之一什么都不觉得,她现在别扭死了,心里却又藏着点隐约的舒畅。 左右已经戳穿了,季泠就没再刻意藏着,安慰道:“没事的,等长大就能自己住了。” 二人又坐回了咖啡厅。 对面的裴之一不想跟她讲话。 季泠看着她这典型的别扭表现,仔细想了想,而后换个角度安慰:“谁都有这种地方吧,我其实也不太想别人知道我家在哪……” 可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想着,抬头看季泠。 季泠无奈道:“可惜大家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就算了吧,我自己知道我家很好就行。” “……”她憋闷了一会,忍不住小声说:“我没你那么厉害。” 她从开学就觉得季泠很厉害,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同学明里暗里的嘲讽也好、脑残同学的纠缠也好,都影响不到她。 后面这种感觉更甚,艰难的条件也好、家里压在她身上的负担也罢,她都一力承担了,然后扛起这些向前走。 真厉害,让人向往。 她就不行,爸妈吵个架就能让她难受死,十几年早该习惯了吧,还每次都那么难受。 笨死了。 “你比我厉害多了。”谁知道季泠却不假思索反驳。 她瞥季泠一眼,见她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有点羞耻,连忙扯过旁边的平板推过去。 “在上面点单,吃什么加菜单,小吃主食都有。”她有点凶地说:“你请客,我付钱,都给你记到账上,吃穷你。” 季泠接过,不仅不觉得亏,还笑了一下,“好。” 好个鬼。 裴之一抱臂扭头看旁边,目光又忍不住斜过去偷偷看她。 “我以后想出门就找你了。”她以忐忑的心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好。”季泠仍是一如既往应好。 她翘了一下唇角,心想:也还行。 手机震动,锁屏页面弹出消息弹窗。 妈妈:「在外面吃饭吗?现在在哪?」 翘起的唇角下落,她喊:“喂。” “嗯?”季泠抬头。 她光明正大拍了一张照片,季泠眨了一下眼睛,了然,继续低头看菜单。 「和她在外面吃饭」 「图片」 「位置信息」 彻底坦白之后,暑假生活确实舒服了很多。 裴之一上午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晚上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她们有时候去饮品店,有时候去开一个房间可以玩游戏,有时候去图书馆,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在家,她都觉得舒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月有余,八月十五号晚,她洗完澡,收到了季泠的一条信息。 相处更亲密之后,她给季泠的备注从“同桌”改成了“哼”。 哼:「有点事,之后我不出去了,跟你家人讲过了」 裴之一:「怎么了?」 她们两个小时前还在一起来着。 哼:「家里的事」 她没细说,裴之一想了想,没有追问,而是去问她妈妈。 裴永超收入很高,陈巧没有出去工作,专心在家处理各种杂事。 她正坐在客厅看剧。 “妈?季泠跟你说什么了吗?”她走过去问。 “嗯?”陈巧暂停电视剧,有点茫然,“什么?” “我那个同学,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哦哦,她说家里有事,之后不能来了,我也不能强迫人家啊。” 陈巧稀奇道:“你俩关系那么好,她没跟你说?” “说是说了……她有跟你说具体的原因吗?” “没,人家家事,怎么会跟外人说?” 理是这个理……裴之一有点莫名的焦灼。 “你还想继续上课吗?”陈巧问:“不然我给你再找一个老师?” “今年倒是开窍了,上进……”她又欣慰道。 “不用。”裴之一干脆利落拒绝。 “……”陈巧欣慰的后半句话胎死腹中。 裴之一回房间,看着聊天记录发了会呆,最后果断选择询问。 「出什么事了吗?」 并非出于好奇,而是出于某种莫名的担忧。 对面没有回复,她隔段时间看一眼,对面始终没有回复。 三天后,她才收到季泠的消息。 「奶奶去世了」 ……? 裴之一盯着这几个字,几乎是瞪大了眼逐字阅读,一瞬间觉得有些虚幻,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去世了? 那个老人一个多月前还招待了她,慈祥、和蔼、健康。 不对,季泠说过她奶奶心脏不好。 她重新看向手机,陷入沉默,在这简短而沉重的五个字之后,她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窗外的日光忽而有些晃眼。 沉默许久,她拨通季泠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像是砸在心脏上。 “喂。”话筒对面的声音十分沙哑。 凉气灌入口中,裴之一迟疑了两秒才说:“你……还好吗?” “……”话筒中没有传来回答,裴之一心沉了沉。 “你在哪?” 仍是沉默,不知多久后季泠才答:“……在家。” “我去找你,我记得路。” “……”对方依旧没有回复,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没有拒绝。 “你别挂,我现在过去。”裴之一简单收拾了一下,飞速跑出去。 “喂,裴之一!你干嘛去——” 陈巧的呼唤声被风吹散,没有在心湖上留下涟漪。 阳光普照下的城中村,巷道中依旧昏暗狭窄,但这破败环境带来的压抑感,也没有在心湖上留下涟漪。 她飞奔跑进季泠家,一楼门口摇扇的刘婆婆不见了人影,被外围的喧嚣包裹,显得整栋楼安安静静的。 站定在二楼,她敲敲门,胸膛起伏喘着气。 没人开门,她试探着往下压门把手。 门没锁。 小心翼翼推门进去,进门就是客厅,右边是一个沙发,女生坐在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就连她进门都没发现。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季泠面前,看到她身旁放着的一个盒子。 不大,方方正正的。 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裴之一只觉得这里更安静了,沉重、肃穆,连空气都压得人喘不上气。 “你来了。”女生这时才发觉她的到来,嗓音干哑虚弱,不知多久没有进食、饮水。 她心脏猛得一揪,斟酌再三问:“要吃东西吗?” 女生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却空洞,整个人像是迟钝的机器,过了好几秒说:“什么?” 她忍不住皱眉,压低身子与之平视,一字一顿:“吃饭了吗?” 女生仍是盯着她不回话。 她起身,干脆利落去了厨房。 这里生活气息很足,老冰箱里还放着一些食材。 她也不会做饭,翻到一包水饺,用旁边的小锅凭感觉接了水,放在电磁炉上,把水饺一股脑倒进去,盯着水面,等水饺浮上来后关掉电磁炉开关。 她先尝了一口,能吃,熟了,然后才装了一碗出去,放在季泠面前。 “吃吧。” 双目空洞的女生没有动静。 “我好不容易做的。” 片刻后,季泠端起碗,机械地往嘴里扒。 她没有哭、没有流泪、也没有诉说痛苦。 然而裴之一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她心里莫大的悲伤。 她想问发生了什么,却没忍心在此刻发问。 无论谁来了,都问不出口吧。她想。 季泠吃完后起身。 “我来……”裴之一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走进厨房了。 水流声哗哗,和一个月前一样,又不一样。 当时裴之一羡慕她家里的氛围。 现在裴之一简直无法忍受此刻的氛围。 她走到季泠身后,默默盯着她的动作。 不锈钢的碗已经洗得增光发亮,那双手却还在机械地擦洗,直至指腹被泡得发白、发皱。 裴之一想到了奶奶在时,季泠做家务时的情景。 明明是相同的行为,却存了天差地别的心境。 她只见了奶奶一次,此时也忍不住惆怅、心酸。她不敢想象季泠此刻是什么感受、会想到什么。 五分钟过去,她终于上前一步,拉住了季泠的手腕。 “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季泠却无比懂事,被她制止后就停止这堪称自虐的行为,乖巧地把碗筷放好,擦拭好台面,然后离开厨房。 她越这样,裴之一反而越担心。 抱着她大哭一场也好过现在这样。 许久,她张口说:“我们快开学了……你会去吗?” 季泠没有再拒绝开口,“我不知道。” “……”裴之一沉默了。 无论什么时候,她同桌都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在学校就一心学习,回家就想方设法赚钱,无论旁人如何苛责,她都明白自己的正事是什么,耳边鲜少断绝的沙沙声就是证明。 这样的人,现在说她不知道要不要上学。也就是说,她不想继续了吗? 裴之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劝人学习。 “去。”她盯着自己的手心说:“都会过去的,如果不去,以后大概会后悔的吧。” “以、后。”季泠念着这两个字,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嗯,以后。”裴之一生怕她说不想要以后了,连忙道:“先不说那么久的以后,奶……你爸爸在哪?在跑程序吗?” 边说,她边看向季泠,还拉住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度。 她抗拒肢体接触和言语煽动,但不代表她不擅长。 甚至,在成长环境的影响下,她精于此道。 “……呵。”然而旁边的女生却冷笑了一声,极轻极淡,如果不是离得近,她绝对听不到。 这冷笑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自嘲。 她一哽,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季泠抽出自己的手,直直看着正前方,语气平静到像是说今天天气如何。 “他拿了奶奶的存款,奶奶发现之后气急攻心,心梗,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她转头看向裴之一,脸上没有表情。 “我回来之后他已经不见了,和十年前一样,大概是又拿去赌钱了吧。” “……”裴之一愣住,她只知道季泠父亲半年前回家,分担了一些打工的活儿,所以季泠才能专心读书。 至于为什么以前不在家,原来是这样……吗? “我以为他真戒了。”季泠语气依旧平静,“本性难移,我和奶奶都看错了……也不对,奶奶大概是早就知道,所以还藏着一笔钱,十万。” “我之前跟她算过一笔账,说十万块足够我以后念书的所有费用,各种奖学金、兼职,赚到十万不难,让她不用操心。” 裴之一更加沉默。 “他之前欠的债我们还到现在也没还完,还差五万。”季泠继续说:“他拿这十万去干嘛都无所谓,还债也好,赌.博也好。” 她转头看向裴之一,微微垂眸,睫毛轻颤,眼尾发红。 “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奶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裴之一明白她未尽的话语。 她张开不够宽敞的臂膀,轻轻把季泠抱进自己怀中,轻拍她的后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 第22章 第 22 章 到最后季泠也没有哭出声,但裴之一肩膀单薄夏衣的布料被晕湿了。 季泠已经跑完了所有程序,在她父亲携款离开时,她顶着这梦幻泡影般的消息和现实,一步一步、机械地完成了所有程序。 当最后的骨灰盒落入怀中时,她单薄的身躯终于撑不住了。 滔天的悲伤将她浇灌。 裴之一怕她想不开,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怀里的人连颤抖和哭泣都要压抑,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不断重复:“会过去的。” 单薄无力的语言、微颤落泪的人、清瘦硌人的身体、燥热的夏日高温、不绝于耳的蝉鸣。 这些元素构成的场景,在她的记忆里留存了许久许久。 等季泠冷静下来后,裴之一握住她的手说:“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吧。”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家里的窘迫,可唯有在此时,她想让季泠知道,甚至可以说恨不得让季泠多看些她的不堪。 “不用。”季泠偏开脑袋,看向骨灰盒,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是这样,裴之一才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与人世间的牵绊都已离去,还处于极度的悲伤中,在这种情况下,人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走吧。”她仍道。 季泠不回答。 “……如果是我在你家,我家人会冲进来把我抓回去。”她迟疑片刻,咬咬牙说:“关进家里直到开学都不能出去,也有可能。” 她自嘲一笑,“不如说是肯定。” “你回去吧。”季泠这才开口:“我没事,你也没必要……” 本来也只是同学而已。 可如果只是同学,她说不清为什么会在裴之一面前哭,裴之一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大脑停止了所有思考,不顾一切就来了这里。 裴之一盯着她,等待她的后话。 只是同学吗? 季泠没再说下去。 “走不走?” “……” “我也想带你去其他地方住,但我还没……”她的语气越来越轻。 “长大。”最后这两个字却用沉稳的语气念了出来,徒增无奈。 ——季泠曾跟她说长大了就好,可她还没长大。 可即便是朋友,又何必来管我呢?世界上的朋友那么多。 放我自生自灭才是正常的吧。 反正、反正…… 季泠看着她,眸光闪烁,其下的思绪转了又转,始终蒙着一层灰暗的色调。 见她依旧没动静,裴之一咬了咬唇,只能直言:“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 “……不想让你过不去这坎,你现在太…摇摇欲坠,我担心……” 季泠一顿,垂低的眼睫抬起,瞳孔微缩。 “你还没还我钱,至少要好好活到赚大钱那一天、吧?”裴之一错开视线。 季泠开始盯着她。 “是很痛苦,抱着我怎么哭都可以,但不能想不开。”裴之一盯着自己的手心,低声说:“听见没?” 高起的日光沿着窗沿跳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金黄,随着时间流逝,那片金黄逐渐偏移,换了形状、换了位置。 无论何时,头顶的天空都会洒落日光、都该倾泻温暖……的吧? 良久,屋子里传来应答。 “嗯。” “走不走?” “好。” — 裴之一这辈子没怎么伺候过人,但此时竟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乐在其中? 季泠衣服很少,夏天衣服也轻,一个书包足够。 她收拾了几套,一手拎着包,另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走出三层小楼、走出宽敞的自住区、走出狭窄昏暗的巷道、走过卷帘门、走过十字路口。 期间那群混混又出现,她就像季泠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恐惧被心中那股莫名的保护欲赶走,她平静而镇定地向前,就像她曾经看到的、羡慕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所做的一样。 她们乘着车,越过数不清的街道,回了裴之一的家。 陈巧见她回去,急得不行。 “你这孩子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跑,妈妈多担心……” 她看到裴之一身后的季泠,话音顿住。 裴之一回途时在车上跟她发消息简单解释过。 跟她女儿年纪相仿,人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的憔悴根本藏不住。 她哑然,停了念叨。 裴之一把季泠拉进来,从鞋柜里找到一双新的备用拖鞋放在地上。 “这是我妈,妈,她就是季泠。” “……阿姨好。”季泠有些瑟缩。 “啊,没事,之一难得带朋友回家,把这当自己家,你们还没吃晚饭吧,吃什么?我去准备。” 季泠当然说不出来,裴之一接话:“正常做就行,她不挑食,我先带她去楼上收拾一下。” “行,三楼有一个空房间,我大概收拾了一下,还没铺床单,你上去铺铺。” 裴之一看向季泠,季泠站在她身后,有些局促的样子。 她顿了顿,说:“她跟我一个房间。” 陈巧一愣,这孩子什么时候不龟毛了? 到底没当着人家女生的面说什么,她看出季泠的局促,快速结束寒暄,放她们独处。 换好鞋,裴之一领着季泠上楼。 推开房间的门,她让开一步,让季泠先进去,自己在后面关上门。 她的卧室很宽敞,大床、衣柜、书桌、梳妆台、电视机、卫生间。 房间整体呈米白和浅绿色调,干净、温馨,不算乱,大概是主人走得急,夏凉被缠成一团,还有一半掉在地毯上。 裴之一脱掉拖鞋,走过去把被子放好,说:“可以不穿鞋。” 房间里铺了地毯。 季泠乖乖照做,她今天的反应和动作都格外迟钝,脱完鞋就站在书桌边。 “……” 裴之一看她两秒,转头去东走西走忙活。 “咱俩身高差太多,我大多数衣服你都穿不了,睡裙应该还好,浴巾有新的,我找找。” “洗发水沐浴露那些浴室里都有,上面都有写名字,你拿着用就行。” “卫生间干湿分离,你可以先进去洗澡,我等会把睡裙和浴巾都放外间。嗯——洗澡用的拖鞋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应该也有新的。” 她在房间里来回打转,季泠的视线跟着她打转,原地转圈。 等交代完了,她才想起来问:“哦对,你先去洗澡?洗个澡换换心情,出来正好吃饭。” 季泠应好。 不久后,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 她找到睡裙和浴巾后走进卫生间,一眼看到作分离的磨砂门。 门被水汽氤氲,也将内间的水汽、声音隔离。 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登时出神; 片刻后才放下衣物后离开,明明知道里面的人听不到,但关门时仍然轻手轻脚。 她下去对陈巧嘱咐几句,让她注意点季泠的情绪,别什么话都说。 陈巧白了她一眼,挥挥手把她赶走。 事与愿违,老天总喜欢捉弄人。 她带着季泠下楼去餐厅时,看到了本该出差在外的裴永超。 裴永超显然已经知道了季泠的到来,对她说:“给裴之一补习的同学是吧?不用拘谨,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裴之一下意识皱眉,伸手拽住了季泠的衣袖,把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叔叔好。”季泠有点尴尬地回答。 裴永超嘴上说着不用拘谨,对人家的称呼却是冷冰冰的交易。 裴之一忍了忍,看她妈没在,没忍住说:“她叫季泠,是我朋友,这两天住在我房间。” “嗯,我知道,我听你妈说了。”裴永超先动筷,“下次有这种事要先跟我说。” 裴之一嗯了声,等她妈妈落座后才动筷。 她知道季泠的习惯、爱好,就把季泠爱吃的菜拉近。 她爸爸没反应,她妈妈倒是多看她一眼,打趣:“之一还挺会照顾人。” 裴之一轻哼一声,转头把陈巧喜欢的摆到她面前,厚此不薄彼,裴永超那边也照搬。 裴永超看她一眼,夹了一筷子,然后就打开旁边的壁挂电视,开始看新闻。 陈巧倒是笑开花,直夸她懂事。 她坐回去,扭头看向季泠,季泠正巧也在看她。她无声撇撇嘴,季泠眼神里有了一丝涟漪。 **月,新闻里提了一嘴年轻人的就业状况,以及逐年增长的毕业生数量。 “对了,季……”裴永超看向季泠,一时间没想起她的名字。 裴之一提醒:“季泠。” “对,季泠,你在学校排名怎么样,现在学生群体越来越庞大,必须得拔尖才有竞争力,像裴之一那样的就不行。” 裴之一:“……” 她埋头扒饭,懒得听他指点江山。 季泠放下筷子,平静答:“前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裴永超仰头,一副思索的模样,转头问裴之一:“二中多少人来着?” 埋头扒饭的人先对桌布翻了个白眼,然后才抬头说:“我们在一中,一中一个年级将近八百人。” “前八?”裴永超对自己不记得女儿学校的事一点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 陈巧张嘴就想骂他,看见季泠,想到女儿的嘱咐,忍住了没说话。 裴之一早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还行。”裴永超继续说:“现在的学生啊,人太多了,学历这东西在贬值,要想发挥价值,就必须得是顶尖那一批才不会被淘汰,北城教学质量不算拔尖,前几名还可以,但还得再往上努力努力。” 他正眼打量季泠,“苦口婆心”道:“不然可比不上那些有条件的竞争者。” 季泠安安静静嗯了一声。 不知是以什么心理。 裴之一正要夹菜的手停在空中,过了两秒才收回来。 浓郁的厌弃和丢人的羞愧感袭来,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忍了忍,用平静的语气解释—— “她是第一,市排名也在前五,万分之一也在百分之一的范畴里。” 裴永超愣了愣,最后绷着脸,认可似的点点头,“那还不错。” 季泠又嗯了一声,见他继续看新闻,应该不会再跟她讲话,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只吃她碗里的那些,裴之一给她夹的菜吃完了,她就只吃碗里的白米饭。 裴之一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紧了紧,胸膛起伏两下,到底憋住了,扭头看眼季泠,抬手给她夹了两筷子肉。 季泠也转头看她,微扬下巴,示意她吃就行了,季泠很听话地夹起一块塞进嘴里。 只是她的眼睫很长,微微敛着,让裴之一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忽然很后悔,不应该带季泠回家。 应该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顶破天被打两下。 陈巧本没有察觉季泠的不适,她早习惯了裴永超的毛病,看到裴之一频繁照顾季泠后,她才后知后觉。 这小女孩本来就难受,状态不好,还在陌生环境,应该是很没安全感的。 “哦对,你得学学人际交往,这年头太木讷不吃香。”裴永超再次开口后,陈巧出声阻止,“人家来做客,好好吃你的饭吧,这些话跟你员工说还差不多。” 裴永超一噎,下意识就要张嘴回骂,裴之一连忙打断施法:“爸,你下个工程在哪个城市?” =w= 斯密马赛小天使们,刚刚发现上一章结尾有点压抑,赶紧来再发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裴之一家里的餐桌往往是战争的高发地。 她父母就是对线双方的将领,而她则像是四处赶着救火的消防队长。 每次都是这样。 陈巧和裴永超又拌了几句嘴,看在还有外人在的份上,到底没吵起来。 一顿饭吃得她筋疲力竭。 看季泠吃得差不多后,她连忙拉着人撤退。 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她滑坐在地上,长长叹气。 季泠面上看不出什么,从前总是冷淡的,今天则添了几分外人看不出的颓丧。 她看着这宽敞、堪称华丽的屋子,以及旁边难掩疲惫的裴之一,顿了顿,转身在裴之一面前蹲下。 “你在家和在学校的时候不一样。”她说。 很明显,裴之一在学校几乎懒得理人,脾气也不好,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高冷的炸药包。 在家里她的耐心、脾气,都好得不像是她,完全是两个炸药包之间的粘合剂,剪完这边的火线,又赶着去另一头剪。 裴之一苦笑,“没想到吧……” 季泠眨眼,伸出手放在她眼前。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就连隔音这么好的房子,也隔绝不了多少音量。 裴之一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 季泠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 “可能是砸了桌子、椅子,或者什么花瓶吧。”裴之一垂眼,故作平静说。 季泠没接话,只是将伸出去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空调温度太低了,地上凉,等会肚子疼。” 裴之一生理期。 她愣住,缓慢伸出手,搭上的那只手纤细却有力,掌心略粗糙,稳稳当当把她拉了起来。 “不算没想到。”季泠看着她,语气有些怅然,“刚认识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殊。” 明明害怕却还是要见义勇为; 明明帮了人却还是不愿意承认;明明在意,却要表现得不在意; 明明耐心不好、脾气暴躁,心思却又比谁都细腻。 她从没觉得自己看懂过裴之一,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想没想到。 裴之一是与众不同的,她从第一眼就知道。 裴之一闻声别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特殊个鬼。” 她把季泠也拉过来坐下,“你别听他瞎吹,他就喜欢高谈阔论,就当他放屁。” 季泠嗯了声。 没人喜欢冷言冷语,但在裴之一到来之前,她早就习惯了冷言冷语。 “所以啊。”裴之一还拉着她的手,甚至另一只手也搭上来,一同握住她的右手。 她人娇小,手也小而细嫩。 季泠这才发现,裴之一今天经常牵着她。 她记得她同桌不喜欢肢体接触来着。 “所以……什么?”她低头看着裴之一的手,肌肤娇嫩,和她掌心的粗糙完全不同。 “所以。”裴之一明显不太好意思说这种话,但还是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庄重而认真地说:“我们都会长大的。” 季泠一愣。 裴之一从来不愿意被别人看见她家里的不堪。 她觉得丢死人了。 但就如她决定带季泠回家时所想的一样,唯有在此时,她恨不得多展示些自己的不堪。 无论这行为好还是不好,有用就行。 “你觉得我家里怎么样?” 季冷愣着,“……” 她对自己的想法一清二楚,她会说:没事,长大了就好,到时候你可以自己住。 裴之一垂眸,唇角微微勾起,其下却是无尽的苦涩。 “可我觉得绝望死了,我一听他们吵架,我就想哭,想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不干脆离婚把我丢进孤儿院,不行了出生时掐死我也好。” 季泠有些无措,她不擅长应付这些。 她傻傻答:“你很好啊,别这么想……” “可是就算我好,我好又有什么用。”裴之一彻底垂下脑袋,握着她的手也松开,“我在家还不够好吗,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不任性,但……有什么用呢。”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低,季泠听到了一点鼻音。 不知为何,她的鼻腔和眼眶也酸了,轻声念:“好像是没用。” 她那么努力地打工、还债、学习、照顾奶奶,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真想去死。”裴之一一字一顿,“很多时候都这么想。” “看着窗外的时候想,睡着前脑子里想,听别人吵架的时候也想。” “为什么要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风扇不能掉下来砸死我,为什么在南方住时那么多次地震,没有一次弄死我,为什么那些报复社会的人不来误伤我。” 她说得太认真,认真到季泠一瞬间就把这些想法和她曾经观察到的裴之一联系起来。 她瞬间从那种低落的情绪中抽神,“别。” “呵。”裴之一轻嗤,抬头看她,眼眶发红,唇角带笑,明知故问:“别什么?” “……”别这么极端。 季泠说不出口。 “你不也这么想吗?”裴之一对她今天那种状态太熟悉了,笃定反问。 季泠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还活着。”裴之一起身去拉开窗帘。 天色已经晚了,日光稀薄,月光还没出现,但天地间仍有些昏暗的光线。 它们抵不过人类造出的明亮灯光,但在黑暗之地仍有所体现。 裴之一把灯关掉,那些昏暗的光线就跳了进来,沿着窗户打出一片歪斜的光影。 “你就也……别想了吧。” 长久的昏暗与寂静。 算不得寂静,毕竟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 季泠盯着裴之一的背影,耳边的声响逐渐远去。 她作为客人还在,楼下的二人就能如此大动干戈,没有客人呢? 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 十年,十六年。 那么此时看着窗外的你,又在想什么呢? 从前她想象不到,因为她很忙,忙着为了心中的信念而前行。 她的心从来不缺乏动力,她的奶奶在等她。 如果是以前的她听到裴之一今天这番话,大概只会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然后告诉她伤心没有用处、失落也没有意义,不如努力做些什么去改变。 现在,她能体会到裴之一的心境了。 那是最严寒的冬天里,荒无人烟的一片地。 广袤无垠、银装素裹,所以看不到方向、看不到景色。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她说:“嗯,不想了。” 以及那句她始终会说出的话,“等长大就好了。” 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的人忽而就笑了,又轻轻吸了吸鼻子,也许算是破涕而笑。 所以说,你真厉害,我没你那么厉害。 她也只能对别人说出这句话了,对自己……从来不行。 深冬的那场大雪公平公正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赐予所有人以平等的寒凉。 为什么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但又还有那么多人在深冬中蹒跚而行。 裴之一想着结束,却依旧继续着。 自揭伤疤的环节没有持续多久,回卫生间洗把脸,出来又是一只外壳梆硬的裴之一。 玩游戏、看电影,她绝口不提刚才那一趴,季泠提到一点她就要移开话题,尬得脚趾扣地。 感伤的按下不表,她们算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裴之一已经跟季泠躺过一张床了,再说季泠用的沐浴露、洗发水跟她一样,穿的衣服是她的,就连洗澡水都来自一个水管,她没什么好嫌弃的,安安心心跟季泠躺在一张床上。 “有别的夏凉被,在外面,我不想去拿。”临睡前,她盯着季泠说。 季泠了然,“我不介意。” 裴之一满意点头。 夜深,楼下又响起一阵瘆人的动静。 她们睡得晚,一点多才关灯。季泠睡不着,她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这会儿已经两点半了。 这个点还在闹? 她难以想象,两个人哪来那么多好吵的内容。 ——她家里就很少有争吵,有事说事,有问题解决问题,哪来那么多话要吵。 难怪裴之一宁愿跑大老远,之前也不愿意让她来自己家补习。 季泠想着,转头看向旁边的女生。 不久前裴之一已经睡着了,还打了两秒声音很小的呼噜。 忽然,旁边的女生翻了个身,背对她侧躺。 楼下的动静还在继续。 女生似乎没察觉到她还醒着,抽了张纸巾,而后在脸上沾了沾。 ……擦眼泪? 女生的动作很轻,就连放才拿纸巾的动作都跟慢动作回放一样。 季泠心里忽然升腾出一股异常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出声,或是在此时做出什么动作。 那样的话,她同桌一定会尴尬死的。 楼下的动静在大概三点时停下,裴之一缩回被子里,仍旧背对着她。 季泠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很低的呼噜声,反而裴之一在经常翻身,显然没睡着。 「可能是砸了桌子、椅子,或者什么花瓶吧。」 当时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真的不擅长应付这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谈论别人的家事。 而且吵架、砸东西的声音不会让她害怕,她更害怕账单上的数字,影响自己上学的东西。 至于这些没什么实质伤害的氛围,她真不在意。 可现在看着眼前辗转反侧的人,她忽然就明白了。 痛苦的形式很多样,每一样都足够锋利。 也许她当时该抱抱裴之一,就像裴之一今天对她做的那样。 可是已经晚了。 她盯着裴之一的背影,脑子里不断闪回她当时的话语。 「睡着前脑子里也想。」 ……现在也在想吗? 刚来时她觉得这房子宽敞、华丽。 现在她觉得这房子是座漂亮的囚笼,里面的鸟儿长出尖锐而坚硬的羽毛,却只能割伤自己,而飞不出去。 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落下。 那只想象中飞在高天的鸟儿就在她掌心下。 但依旧温暖。 她初时觉得裴之一像太阳,耀眼而明媚。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她的同桌是大雨过后的彩虹,绚烂、华丽,昙花一现。 思绪辗转不知多久,某一刻她突然想:她绝对不会砸任何东西,也不会和人吵架,让裴之一难过。 她会对裴之一很好,好到让那片彩虹能高挂长空,永不消逝。 =w= 彩虹很漂亮,远比灿烂的阳光要夺目,可它只能存活片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裴之一知道她同桌很厉害,是个心理素质很强大的人。 但她不知道她同桌这么变态。 第二天上午起来,她还迷迷瞪瞪坐在床上,看着从卫生间出来的季泠,思考今天要干些什么,就听她说:“你想先学数学还是先学物理?” “……?”她睁大眼睛,清醒了。 实不相瞒,我一个也不想学。 她欲言又止,季泠倒豆子似的念了一串学习计划。 悲伤似乎被蒸发了,高高瘦瘦的女生又成了原来的模样。 “……”她看着这样的季泠,那些未出口的言到底被咽下去了,瘫倒在床上,拖长声音有气无力答:“好——的——季老师。 “困的话可以再睡会儿。”季泠知道她昨天很晚才睡。 裴之一立刻闭眼,手脚麻利钻回被窝,“那我再睡一会。” 虽然已经不困了,但是数学物理,鬼才愿意学吧。 眼前漆黑,耳边传来询问声。 “好,十一点我再喊你?” 现在十点出头。 “行。” 地毯吸音,但桌面上轻微的翻书声没被消音。 显然,有个人看书去了。 也许是在自己学习,也许是在给她备课。 无论哪种,裴之一都轻轻松了口气。 她熟悉的、佩服的季泠又回来了。 虽然应该是2.0进化版,通过略显飘忽的视线、时而垂低的眼睫,她能感受到被季泠藏在心底的难过。 但…… 床上的女生悄悄撑起身子,打量书桌前的女生,面上浮现清浅的笑。 温柔至极。 请高飞吧,你一定会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飞不飞的还不知道,但她是真得学数学物理了。 不能说她笨,但比起季泠,她的脑子好像就是转不过去那个弯,在历史课上被老师大加称赞的思维,到了这里就略显笨拙。 她学得有点吃力,季泠放慢进度,配合她的节奏,在休息时疑惑问:“对你来说学文应该轻松多了吧?” 裴之一揉着眼,“嗯,政治历史比较简单。” 她知道季泠什么意思,也没隐瞒,干脆利落道:“我爸不让我学文。”他说文科没前途。 季泠默然,果然,不想背书什么的就是借口。 片刻后,她忽然起身抱住面前的女生。 毫无束缚感、充斥着熟悉清香的怀抱袭来,裴之一愣住,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你干嘛?” 季泠是想到自己昨晚的结论了,要抱抱裴之一。 她没说,但裴之一瞬间懂了,哦,安慰自己呢。 她抿唇,有点尬尬的,也不好在这时间点说比较过分的话,或者开玩笑,怕季泠误会、难受。 眼前还是季泠的脖颈,喉骨微微滚动,是主人咽了一下口水。 这么紧张啊…… 半晌,她拽拽女生身上的衣服,憋出一句:“我好了。” 女生飘忽的视线定格、聚焦,眼眸微亮,松开怀里的女孩子,心想果然要这样。 裴之一坐回书桌前,轻咳一声,有点坐立难安的意思,十几秒后又站起来说:“我去切点水果。” 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季泠看着留有一条缝隙的房门,心里清楚裴之一是不好意思了。 她同桌就是很容易不好意思,很可爱。 可爱的裴之一刚下楼就被她爸逮住了。 “你那个同学什么时候走?” “啊?”她定在原地,有点结巴,“就,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吧……啊,她要教我读书,我想着暑假直接住我们家就行了吧,反正我房间也挺大。” 裴永超像是随口一提,对答案并不是很在意,“这样,昨天你不是问我之后去哪,昨晚来工程了,我大概一个月之后回申城,你妈不去,你呢?” “……” 所以昨晚就是在吵这个吗? 她踟蹰着,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中年男人便直直盯着她,理所当然道:“你去劝劝你妈,我们一家子天南地北的像什么话。” “我……” 她心如擂鼓,看向自己按在楼梯扶手的手背。 “我不太想转学……不方便。” “转学是不太方便,我到那边再给你请家教就行了,绝对比学习的公共教育质量高。”裴永超不假思索回答,“再说了,你跟那些穷学生不一样,不是只有学习一条出路,到时候跟着我做工程,磨练个几年接手我的产业就行。” 那只手缓慢握紧,捏得指骨突出、青筋分明。 “……我不想去。” “……”裴永超冷下脸,“别跟你妈一样任性。” 低沉磁性的嗓音砸在心头,一股麻痒自尾椎骨向脊椎上攀爬,继而蔓延开来,遍布全身。 她看到自己手臂上浮起鸡皮疙瘩。 那是十几年耳濡目染下,身体所产生的生理性恐惧。 这样的询问出现过不下十次,她每次的回答都是沉默。 沉默,即是顺从。 “……” “我说。”如果细听,能发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去。” 裴永超从没听过她如此坚定地拒绝,闻声一愣。 “裴永超——” 陈巧从楼梯口下来,一看就知道他在问什么,当即炸毛,“你有本事跟我说啊,跟小孩吵什么吵,孩子这个性格就是你压迫的。” “谁跟她吵了?我就问问她的意见,哪里算吵架?” “你那叫问问?” “……我让我女儿跟我一起住怎么了?” 裴之一见状离开战场,回头上楼。 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腿有点软。 拉开卧室门,书桌旁的季泠转头看她。 她一怔,回神,有些呐呐地说:“忘记拿了。” 她下楼是要拿水果的。 “……”季泠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状态,又隐约听到楼下渐起的吵架声,摇头说:“没拿就算了,你房间里有果汁,要喝吗?” 裴之一点头。 客人季泠去给她倒了一杯果汁。 果汁在小冰箱里放着,清凉解渴,一口入喉,人清醒了不少。 她坐在床尾,脚尖有一搭没一搭踩着地毯,双手捧着杯子,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 莫名显得乖巧。 季泠有一瞬间的愣神。 不久前怀中的温软触感自动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我转学,你会……”坐在床尾的娇小女生迟疑问道:“那个吗?” “嗯?”季泠回神,“哪个?” 裴之一抬头瞪了她一眼。 她有点莫名,转瞬了然,慢半拍后知后觉,“你要转学?” “不一定吧。”裴之一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脚跟撑着地,葱白的脚掌晃来晃去。 “我是不太想转学,但我又不当家。” 说完,她再次抬头,直勾勾看向季泠的眼睛。 季泠的视线从她的脚上挪开,与之对视。 只是对视而已,季泠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那我以后……还能联系到你吗?” “……”裴之一略无语,“你就不能挽留我一下?” 季泠眨眼,有点无辜的样子。 裴之一别开脑袋,看向旁边的窗帘。 “说不定我能留下呢。”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弧度流畅到让人心痒,让季泠心痒。 不知是裴之一的语气太轻松,还是别的什么,她忽然就不失落着急了,心思也轻轻飘起,乘着云似的。 “那你能……”她想了想说:“努力留下吗?” “哼。”裴之一轻哼,“理由呢。” 季泠眨了眨眼,尽管裴之一已经看向别处,她还是直勾勾看着裴之一微扬的下巴。 “因为不想等两年再见到你。” 两年后她们都将升入大学。 说得好像两年后她们一定会去一个地方似的。 裴之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逻辑,晃来晃去的双腿忽而交叠相错,有点羞赧。 “我可没法跟你一所大学。” “我们可以去一个城市。”季泠看着她的眼神忽而软化几分:“你想去哪儿?” 那种让人大脑发烫浑身升温的羞赧成倍增长,裴之一乱答一通:“你管我想去哪呢。” “你去哪儿我应该都可以去。”季泠人很沉稳,脾气大概也称得上好,至少就耐心方面,远超裴之一家中二位长辈,闻声只是解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 裴之一收起腿,缩回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盖住。 ……也没有不让她管的意思。 “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在一起,那我勉为其难就不转学了。” 她的声音隔着被子穿出来,闷闷的。 甜丝丝的。 季泠这么觉得。 她看着那一团被子,犹豫了一会说:“如果你爸妈非要你转的话,也用不着倔,嗯——代价应该不太好,虽然你跟他们在一起也不算开心。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行的话,也不用太执着,反正……反正,就剩两年了。” “……”被子里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裴之一心里有点闷。 耳边一时间只剩下屋外那逐渐变大的争吵声。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有几分钟。 “可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 裴之一的语气并不平静,像是委屈极了的孩子向人诉苦。 季泠心脏猛地一抽。 “那、那就不委屈自己。” 继心悸的一瞬后,她的心跳开始加快,某个想法从心底蹿上心头—— “跟我一起住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后半句话她没说,而是解释道:“就算你家人不再供养你,我应该也可以养活我们两个人,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会保护你的。” 说到最后,她忽然害羞起来,嗫嚅:“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裴之一也更害羞了,她本来想从被子里出来的,听完之后缩得更深了。 “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就是……” 就是我养你的意思。 但这简单的意思她却传达不出去,心头的燥热成了焦躁。 “就你还保护我,我保护你还差不多。”裴之一嘟囔,“被人欺负都不吭声。” 焦躁顿时散去。 季泠松了口气,“你保护我也可以,我养你,你保护我。” “保护费吗?”裴之一受不了这个氛围,开始用不解风情来挪开话题。 季泠并不介意这些,闻声大大方方点头。 “就当是保护费。” 虽然她有点担心,自己可能养不好裴之一。 那是多娇贵的一个人啊。 她会努力的。 =w= 笑死,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陈巧女士没有让季泠努力,和裴永超大吵三百回合后,她成功带着女儿留了下来,裴永超则独自去了申城。 裴之一得知结果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陈巧怎么会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勾了勾她的鼻子。 “小窝囊废。” “……”裴之一撅撅嘴,心想:我心情好,暂时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才不窝囊废,她只是在家里比较识时务。 裴永超离开后,家里安静多了,也没什么鸡飞狗跳,就这么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度过暑假最后半个月,她们就要升入高二了。 这个暑假对有些人是一转眼,对有些人则是一翻天。 季泠属于后者。 客观来讲,孤身一人的现在,她的生活更简单,也更容易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这是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好消息。 大多数学生属于前者。 入学报到,他们看着自己的新班级、新同学,有些人兴高采烈,有些人愁眉苦脸,但无论是和老朋友继续同班,还是即将分开,此时都还结伴同行。 好学生总是有些特权。 季泠的成绩在市内都数一数二,一中作为公立学校,很看重成绩,无论以前对她怎么样,现在都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她申请和裴之一同班,年级主任没有拒绝,把她们分到了高二一班。 先去教室报到,然后才能知道寝室号。 陈巧把她们送到门口后离开,她们挥手道别后进校。 刚走没两步,季泠就伸手接过了裴之一的行李箱。 “我来吧。” 裴之一乐得轻松,把行李箱给她,行李袋堆在箱子上面,她去旁边扶着行李袋。 进教室后,讲台上坐着一位高挑的女老师,十分眼熟。 这不就是她们高一的数学老师吗? 裴之一登时后退了一步。 老师看向她,打趣:“怎么,见着鬼了?” 裴之一立马绷着脸摇头。 心想:也差不多了。 她数学不好,而数学老师一视同仁,不仅不像之前的班主任一样势利眼只照顾好学生,相反,她对好学生放养,努力去拉那些中等程度的同学。 脑子不错、偏科严重、进度有差的裴之一便是其中之最。 她看见数学老师就想跑。 “鬼来了你也跑不了。”数学老师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她姓林,为人干脆利落,课上严肃,私底下反而没什么架子,还会逗学生们玩。 翻翻名册,她说:“你俩都在317。” “好。”裴之一应完立即想溜。 “别急啊。”林老师喊住她,还想问些什么。 裴之一惶恐至极。 “……扑哧。”林老师见她那副模样,挥挥手放她自由,“算了,去寝室吧。” 裴之一如蒙大赦。 季泠却没着急走,跟裴之一耳语一句后走上讲台问:“老师,新学期排位是按照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吗?” 林老师稍稍挑眉,“不是,怎么,你想跟裴之一坐一起?” 转眼就被戳穿,几米开外的裴之一无地自容,季泠眨眨眼,大大方方应了是。 “行我知道了。” 去寝室的路上,裴之一纳闷:“‘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啊?” “应该可以。”季泠答:“不按成绩,林老师也不是会让大家自己挑的性格,应该是她按照学生的性格、特长排位。那咱俩很合适。” 不久后,她的猜测被验证。 新寝室的同学她们都不认识,打了招呼就回教室。 回去时白屏上已经投影了座位表,进去的学生直接对号入座。 总共六排八列,她们在第二排中间列,分别是(2,3)(2,4)。 裴之一很满意坐在一起,但对于这位置不太满意,基本等同于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她放好书包,刚叹了一口气,抬头就对上林老师的视线。 “这位置还满意吗?” “……” “谢谢老师。”季泠自然而然接过话。 林老师看看面无表情的裴之一,又看看旁边赶着接话的季泠,觉得很有意思,笑了一声。 “季泠当班长怎么样?”话音一转,她忽而问。 “……?” 两位小同学都是一愣,跟不上她们新班主任的脑回路。 季泠呐呐:“我不太擅长当班干部。” 林老师点头,“我知道。” 季泠懵了。 她不是随口一说,等学生到齐之后,立即召开了班会。 正常来讲,开学的那半天都是鸡飞狗跳的,学生收不回心,老师也没什么干劲,课当然是上不了,甚至还有老师干脆放电影。 去年她们的班主任就是这么干的,开学第一天等同于过渡期。 林老师没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三两句结束文理分科的话题,半节课结束换位,九点不到,其他班还在乱糟糟,他们班似乎就可以直接开始上课了。 学生们显然都有点懵,没从这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中回神。 “现在距离第一节下课还有十分钟,我们把班委选了。”林老师看着名册,头也不抬地说:“有没有主动的?” 台下安安静静。 她也不催,等了几十秒没人开口就直接进行下一环节。 “那我来挑人了。” 大多数老师说完这一句后会停顿一段时间,目的就是推推那些蠢蠢欲动的同学。 她却没等,是的的确确早就准备好人选了,直接说:“班长,季泠,可以吗?” 季泠站起来,欲言又止。 “你的成绩、纪律性、个人习惯等各方面都很好。”林老师看着她,面色自从上课铃响了之后就变得严肃,“但老师希望你能多融入集体,中学时期成绩很重要,但并不是一切。班长的身份是责任,也是机会。” 说完这些,她再次征求季泠的意见,“可以吗?” 班里静得针落可闻。 季泠个高,林老师也不低,还站在讲台上,微微俯视她,面色虽严肃却没有逼迫之意,她的确是在询问。 如果季泠拒绝,她不会强求。 十几秒之后,高高瘦瘦的女生点头,“我会努力做好的。” “很好,坐下吧。”林老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低头看向名册,再次抬头时目光不带半分犹豫,干脆利落指向了下一位同学。 “副班长,尹启媛。” 尹启媛就是她们去年的班长,成绩名列前茅,为人处事、领导能力都和成绩一样出色,是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生。 她站起来,不假思索就应了好,还带着让人赏心悦目的微笑,“好的,老师。” 林老师去年也教她,对这个学生很了解,人缘好、成绩好、做事不冷硬,再适合不错。 她嘱咐:“你经验丰富,但成绩稍有欠缺,和班长多交流。” 尹启媛远远对季泠笑了一下,“没问题。” “学习委员,董明明。” …… “纪律委员,裴之一。” 裴之一一个哆嗦——不是,还能有我的事? 她懵懵抬头,林老师低头看她。 是的,没听错,就是你。 “……”她只能不情不愿站起来。 “听说你不爱讲话,自习课也不爱听其他人讲话,这个职位很适合你,你觉得怎么样?” 别人讲话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没吐槽完,死去的回忆苏醒,她想起曾经有一号叫邹明汇的烦人精。 当时好像是为了赶走他,发了两次脾气…… “……”这都能被发现,她没话说。 “高二纪律不好管,帮帮班长?”林老师又加了一句。 “………”她余光看了眼季泠,不情不愿说:“那行吧。” “好,下一个,卫生委员。” 林老师继续进行点名大业,那么多名字念下来,少有人拒绝,她选的人都很合适,也不知道是私下里做过多少功课。 裴之一坐下后季泠戳戳她,表示惊讶。 她横了一眼季泠——都怪你。 季泠莫名其妙,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裴之一拍开她的手——你不当我会当? 季泠唇角压不住地上扬。 裴之一偏开脑袋,用手托着下巴看向另一边。 脸上也约莫有些笑容。 所有班干部定完,下课铃响起。 “好,这节课到这里,所有人把作业从后往前传,有不交的直接略过,学委带各科课代表把作业收了,下节课上课前抱到办公室。下节课我们开始学新课。” 林老师说完,拿着水杯离开,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小崽子。 “不是,这就上课了?” “我靠!她之前教我数学课,特别不好惹,当了班主任之后更吓人了。” “你作业写没?” “完蛋了。” “快快快,交作业,不交的不管了啊,要交的赶紧往前面传!” 裴之一心有戚戚然,然后幸灾乐祸地把作业交了。 多亏季泠,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写完了暑假作业。 =w= 谢谢80123183小天使的地雷~ 心情愉悦,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课间,走廊上路过的学生看到她们班在讲课,一个个幸灾乐祸,就差对着窗户做鬼脸了。 林老师“哐”一声关上门,面不改色话不停,该怎么讲怎么讲。 一周后,开学测成绩出来,她们班的成绩一骑绝尘。 一班的同学晚自习结束回寝室,路过其他班,还能听到其他班班主任训话的声音,顿时挺起胸膛,恨不得去讲台上表现一个孔雀开屏。 班主任“哐”一声关上门,家丑不可外扬,然后继续更大声地训斥。 裴之一这次考了年级前五十,本来就高兴,晚上回去见了一路的相似场景,更乐了。 “诶,同桌,你这次比第二高几分?” 季泠推开寝室门,让她先进去,“三十几分吧,好像。” “啊,少了。” 去年季泠都是拉开第二名五十分起步的。 裴之一说着,把书包递过去。 季泠自然而然接过,挂到上铺床边。 ——某人够不着,要爬上床才能放。 “科目少了。”口手不耽误,她一边代劳一边回答。 “也是。”裴之一回头,愣住。 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今年的室友都是新同学,有一两个去年一班面熟的,但也仅限于面熟。 刚开学,大家都还略显拘谨,除了个别本来就抱团的。 裴之一不爱理人,季泠成绩好到恐怖、话也不多,更让人自动望而却步。 她俩和新室友们没恩没怨,关系不好也不坏。 “……怎么了?”她呐呐。 “呃。”某个舍友被推出来,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信封,支支吾吾道:“那个,王皓阳给你的。” “……?”裴之一一脑门问号,“谁?” “扑哧。”看热闹的舍友毫不留情嘲笑:“就说了他单相思。” “反正我送到了,你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舍友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飞快递给她然后溜走。 留下她看着手里淡蓝色的信封,一脸莫名其妙。 中学生里这种事再常见不过,她之前也收到过,但她和那群春心荡漾一身躁动的猴子们不一样,她也躁动—— 不过不是想谈恋爱,而是想毁灭世界。 随手把信封丢到上铺,她该干嘛干嘛。 晚上看动漫看得入神,熬夜太晚,第二天早上她没起来,还是季泠喊了好几遍,才把她从周公那里抢过来。 “……”迷迷瞪瞪游魂似的飘到教室,她左右一扫,很好,老师不在,当即趴下睡觉。 季泠欲言又止,最后往旁边挪挪,帮她稍微挡了一下。 她刚找好位置,一回头,发现一个男生正在往这边看。 ——王皓阳。 她情不自禁微微皱眉。 男生见一向正经的班长大人皱眉看自己,连忙转回去假装读书。 班长大人,即季泠,于是在整个早读期间尤其关注王皓阳同学,没允许他再跑神一次。 回头一次被她逮一次。 早读结束,王皓阳苦着脸跟同桌说:“班长怎么突然针对我啊?” 同桌瞥他一眼,笃定道:“想多了吧?班长哪儿那么闲?” 王皓阳强调:“真的啊!” 同桌一句“自作多情”就要脱口而出时,顾及了一下同学情谊,改为:“这边建议亲亲好好读书。” 王皓阳:“……” 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他搓搓手,紧张兮兮地站起来,还专程绕开了季泠,多走几步绕去裴之一位置旁。 裴之一睡得不省人事,被他特地绕开的班长大人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说:“她在睡觉,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 “……?”王皓阳有点懵,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 他想不出来,只能愣愣点头,原路返回。 另一头,季泠把人赶走之后,看着裴之一的眼神复杂至极。 她……有点抗拒。 裴之一浑然不觉,她昨晚都快熬穿了,现在眼皮有千斤重。 前两节课一下课,她就从撑着脑袋睡变成趴下睡,那头蠢蠢欲动的王皓阳看看她还在睡,再看看一边就是不出去的班长大人,急得抖腿,但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过去。 直到第二节下课,大课间下楼跑步。 裴之一挺独的,没事不会找别人,有事也不想找别人,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不能自己解决就不解决拉倒。 上操可不允许她慢悠悠等人走完才出去,也只能混在拥挤的人潮中。 楼梯间摩肩接踵,喧嚣声几乎要把天地给掀了,就这也没让她清醒点,走路一摇一晃,看得人胆战心惊。 那么多人,摔也摔不到哪去,顶破天碰到前后左右的同学。 季泠很清楚这一点。 她倒是知道裴之一不喜欢碰到别人,但她自己也是别人,所以如果是原来,她应该也不会主动去碰裴之一。 原来是原来,她个子高,扫视一圈,很快找到王皓阳,王皓阳在努力往她们这边挤。 “……”季泠莫名感到烦躁,早读时她只是抗拒。 ——裴之一为什么这么困?昨天睡得晚吧。 为什么晚睡呢?她不是傻子,知道那封信不会是其他东西。 她也想起来了,王皓阳去年就跟她们一班,就坐在她们俩前面,有事没事还会找裴之一说两句话。 那封信只能是情书。 裴之一晚睡是因为被情书影响了吗? 早读之后,她越想越烦,甚至在课上跑神了。 她经常跟裴之一待在一起,没听裴之一提过这号人,但她很清楚,裴之一不仅不喜欢碰到别人,更不喜欢跟别人讲自己的事情。 ——如果只是她没告诉自己呢? 如果她的确想试一下呢……同龄人大多都对恋爱心生向往吧。 总之就很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见那男生又往这边来,她犹豫片刻,做出了之前不会做的动作。 “嗯?”裴之一清醒了点,但声音还是有点迷糊。 “怎么了?” 季泠想:人好看,心也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她握住裴之一的小臂,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靠着我吧,你困得都走不动路了。” “……哪至于?”女生没往她的方向靠,自己站站好,但—— 季泠没松手,她也没挣开,就这么拉着出去了。 人太多,王皓阳最后也没挤过来。 跑操的队伍是按照身高来的,女生在前男生在后,裴之一在第一排,季泠在女生队伍的最后一排,后面就是男生的队伍。 王皓阳人也不高,站在男生的第一排,也就是她的后面。 “哎,怎么说?”王皓阳旁边的男生问。 “不怎么说。”他没好气,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又柔和下来,带着点小羞涩和紧张,“没看见她睡觉呢,那么困,我怎么好去打扰她。” “哟。”旁边的男生阴阳怪气调侃:“王哥这会儿怪体贴啊。” “哥你妹!”王皓阳抬手就肘了他一下。 男生又叽叽喳喳问了一堆,但王皓阳闪烁其词,不愿意回答。 季泠听完,藏在平静心湖下的隐约暗火愈发旺盛。 她想:裴之一绝对不能跟他在一起,他根本就不体贴,明明是我提醒了才知道,就这样还一下课就想过来。 跑完一圈,后面男生的话题都换了几轮了,她还在想。 而且他成绩也不好,没办法帮裴之一补习; 人也就一般般,配不上她同桌; 还讲脏话,还打人。 越想越离谱,她都发觉自己这理由的牵强了。 三圈跑完,她收束想法,快走几步找到裴之一。 裴之一也自动检索似的,扫描到她之后就主动走过来。 只有在这时候,她同桌才会主动碰人。 人:她。 脸颊红红,胸膛起伏,发丝微乱。 额头浸着汗,但身上没有汗臭味,而是一种香香的味道,和她卧室里的淡香一样。 她抬手扶住裴之一,裴之一也毫不嫌弃地靠过来。 “走一会儿,不然腿疼。” 裴之一没吭声,喘着气呢,点点头当回答。 “诶——裴之一——” 她们刚走出去没几步,有个男生在后面喊。 是王皓阳的声音。 季泠心里一个咯噔,不知为何,心湖下诡异点燃的暗火陡然旺盛,甚至穿越了水面,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更莫名其妙的恐惧。 她皱起眉,脸上的表情显然就是不悦。 裴之一转身时看到了她的表情,脑袋已经转了过去,季泠的表情不过是视线中途一掠而过。 她回头完毕,男生也跑到了她们面前。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裴之一不认得他,又转回去看了一眼季泠,季泠的表情已经恢复寻常了,只是眉毛还微微皱着。 这才转身看向男生,她还气喘吁吁,也懒得问,就等他有话快说。 王皓阳紧张得想搓手,但是暗恋对象在前,搓手也太猥琐了,他张嘴,还是有点小紧张,得酝酿酝酿才能开口。 季泠适时道:“有事之后再说吧,她有点儿累。” 顿了顿,她改口:“很累。” 裴之一喘匀气儿了,也说:“回去再说吧。” 终于组织好语言的王皓阳顿时追悔莫及,但也说不了拒绝的话,只能呐呐:“那,那行吧。” 裴之一不觉有异,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谁,和季泠往回走时,她问:“你怎么了?” 她同桌可是情绪究极稳定的人,刚刚怎么一脸烦躁,甚至现在眉毛还微微皱着。 “嗯?”季泠装傻,“我没事啊。” 裴之一微微眯眼,狐疑盯她几秒,她眨眼。 “……行吧。”刨根问底挺没劲的,裴之一想:得注意注意是不是有人烦她了。 虽然她俩经常结伴活动,但指不定她不在的时候,就有烦人精来惹事。 想着想着,在位置上坐在后,她自然而然接过季泠递过来的水杯,灌了好几口还是忍不住问:“那男的欺负你了?” “啊?”季泠合自己水杯盖子的动作都僵滞了,也是莫名其妙的,她又撒了谎:“没有啊。” 裴之一再次狐疑看她,也再次没有追问,只是默默把季泠还回来的水卡推了回去,“你拿着吧。” 季泠最开始就用自己水卡帮她接,她看见了,比本人还要斤斤计较,强硬要求她给自己接水的时用自己的水卡。季泠说不过她,只能同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泠会经常帮她接水,冷不丁问一句“要接水吗?”,她一般就直接甩水卡出去了。 就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她看自己水杯,都不会空着。 虽然她慢慢适应了北方的气候,但饮水的需求还是会比其他人大。 这同桌,嗯,就挺贴心的。 她想着,再续之前未了结的话题,“你直接拿着呗,回回问我要也很麻烦。” 季泠拒绝了,她知道一旦同意了,以后她自己的水卡就形同虚设。 她同桌斤斤计较着,绝不让她多花一分钱,还想方设法让她少花点钱,哪怕羊毛是从自己身上出。 她也斤斤计较着,目的却是不让这份不平等变得愈发不对等。 “万一你自己要用但我把卡带走了,就很麻烦。” “……”裴之一也能感受到她的抗拒,但自从见过季泠的拮据后,她就总忍不住多管闲事。 省一块是一块呢。 但季泠拒绝的态度就跟她“多管闲事”的态度一样坚决。 她也没辙了,摆烂道:“那咱俩换换。” 这就更没道理了。 季泠眼含笑意看她。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转身回去,“当我没说。” 对话刚结束,旁边就窜出来一个人,“那个,能不能出去说。” 正是在操场上喊她的那个男生。 裴之一认出来了,“不能在教室说?” “嗯——不太方便。”男生扭扭捏捏的,脸上还泛起点红。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裴之一想着,忽然灵光一现,问:“你就是王皓阳吗?” 王皓阳一愣,瞪眼、张嘴,满脸呆滞。 “你,你不认识我?” 他有点着急,“咱俩去年也一个班啊,我就坐你前面。” 他这么一说,裴之一好像有点……裴之一认真想了想,还是没印象。 但当面驳人面子不太好,她配合道:“哦,是你啊。” 王皓阳面含期待。 她歪歪脑袋,放轻声音问:“所以,你是叫王皓阳吗?” 这刻意放轻的声音显得有点心虚。 她得确认一下,如果这人真是王皓阳,那她对季泠的异常就有点头绪了。 “……” 一颗少男心轻轻地碎成粉末。 他已经猜到结局了,顿时一副悲壮赴死的表情。 裴之一看见他的表情,差点绷不住笑,不过好在还是忍住了,高冷人设维持得很好。 “咱俩不合适。”她勾勾手。 王皓阳虽然沮丧,但还是顺从地低头,同时也期待着反转。 旁边松了口气的季泠还没高兴两秒,立刻又开始紧张,直勾勾盯着他们。 裴之一跟王皓阳说完,他就一副飘魂似的,脸上同时带着震惊和沮丧离开。 她则回头,稍稍挑眉对季泠说:“演都不演了?” “嗯?”季泠立即转回去,假装自己没在偷看,过两秒觉得太刻意,才转回去继续装傻:“什么?” 裴之一似笑非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季泠硬着头皮装,就面无表情,就不说话。 女生扑哧一笑,“你好奇就问我啊。” 冷淡的人笑起来尤为好看。 季泠呆了短暂一瞬,然后又快速转回去了。 这次是彻底反应过来才选择转回去的。 她有点害羞。 裴之一并不是很直白的人,见她这副模样,既不拆穿,也没继续了。 中午饭后,季泠实在忍不住了。 一张纸条被两根纤长的手指按着,越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 裴之一还是有点困,正准备趴下睡觉,见此却顿时清醒了几分。 「你跟他说了什么?能说吗?」 看完这行字,她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高兴,但就是有点愉悦。 「我说我喜欢女生。免得他之后再缠着我」 纸条上多了一行字,再次越过桌子的分界线。 这行小字很漂亮,裴之一的字体确实好看,但这次的漂亮似乎有些飘飘然,具体表现在字体的连笔分明多了,但字形却更端正。 季泠注意到了这点,却不知为什么。 她先是为内容惊讶、喜悦,然后下意识看向裴之一。 裴之一撑着脑袋看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微末的笑意。 ——这行字载着主人的愉悦,一同越过了桌子的分界线。 但季泠依然没有意识到,她有点飘飘然的虚幻感,像是脚尖踩不到地面。 她同桌在高兴……什么呢? 她其实也没有很清楚,但她莫名其妙也产生了愉悦感。 “你是不是不想我谈恋爱?” 裴之一凑近,压低声音问。 挨近了看,她那眼里的笑意愈发分明。 季泠装了半天的傻不攻自破,她连续眨了三次眼,最后很小声地应了。 女生面上的笑意更浓郁几分,她也不说什么,就这么坐回去了,视线收回的弧度像是某种最光滑最完美的函数线条,让季泠心跳猛然停拍,然后乱得彻底。 她想:她不是不让裴之一谈恋爱,她也没权力这么做,她只是…… 觉得那个王皓阳配不上裴之一。 如果要跟她同桌交往,至少要体贴吧,不能没眼色地在她困的时候、累的时候来讲话; 也得懂点事吧,得主动帮她接水,因为她很容易口渴; 还要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的别扭,不能拆穿,安安静静陪着就好。 这些,还有很多,都是至少至少的吧。 那个人配不上裴之一。 嗯,就是这样。瘦瘦高高的女生如此自我说服。 “没事啊。”身材娇小些的女生再次凑近,小声说:“很多女生都这样的,我不介意。” “……”瘦瘦高高的女生微微睁大眼睛,除了加速的心跳之外,还清晰听到了某种烟花炸开的声音。 ——来自她本平静的心湖。 “真的吗?”她问。 “不然呢。”她答。 然后各自趴下,午休。 臂弯中掩藏的两张面容上,是否都带着笑意? 裴裴:同桌不喜欢我谈恋爱,同桌可爱。 泠泠:同桌可爱,想跟同桌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国庆很快来到。 在欢欣雀跃的猴群里,裴之一这回不显得那么突出了。 往常她总是厌恶一切假期的到来,和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次—— 她低声问:“诶,你国庆要干嘛?” 班里有点吵,季泠没听清,低头把耳朵凑过去。 她挺白的,耳廓带着淡淡的粉。 裴之一盯着她的耳朵忽然愣住了,思绪不知飘到了多远之外。 “嗯?”女生久久没见回复,转过头来疑惑看她。 她猛然回神,噌的一下转回去坐正。 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泠更奇怪了,“怎么了?” 裴之一轻咳一声,差点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你国庆要干嘛?” “在家学习。” “……”我就知道。 季泠看着她无语的表情,脸上浮现笑容——她同桌真的很可爱。 如果臭脸算可爱,那曾经被臭脸裴之一吓到噤声的女生就有话说了。 “你有什么安排吗?”她了然问。 “我妈说要带我出去旅游。”裴之一瞥她好几眼,“一起去呗。” 季泠还没吭声,她又找补:“我爸还没回来,就咱们三个。” “……” “你以后还我不就行了。”裴之一冷下脸,盯着黑板,好似黑板跟她有仇,有点凶地说。 季泠现在已经不觉得她这样是生气了,她眨眨眼,迟疑应:“那——” 有点凶的女生转头看她。 “——好?”这一个字的尾音还没结束,她唇角已经上扬了。 “哼,这还差不多。”女生脸色缓和下来,桌下的腿交叠起来,翘起的小腿摇晃两下,异常轻快。 她遥遥看向窗外的蓝天,忽然生出了期待。 季泠成绩好又懂事,还在她们家里住过一阵,陈巧不说把她当自己女儿,但也是存了好感的。 裴之一提出带上季泠后,她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还乐呵呵揉捏裴之一的脸,“终于交到朋友啦。” “……”裴之一黑着脸拽开她的手。 十月份天还炎热,她们就没往南方去,而是去了北方一个不算热门的城市。 路上人满为患,陈巧倒也不减兴致,天南海北地聊。 裴之一接了一会话就没耐心了,犯懒,把季泠推出去。 陈巧哪能看不出来,白她一眼,“有些人啊,求人办事时态度可好了,事成之后就翻脸不认人。” 裴之一扭头装睡觉。 “……” “可能是困了。”季泠顺手帮她调了一下座椅高度,道:“舟车劳顿比较容易累。” 陈巧见她动作这么自然,一时哑然。 她仔细回想,季泠一直都挺能干的,之前在她家里还会帮忙做饭、做家务,在外面时认路、做计划也好,拉行李拎东西也好,都很靠谱。 不像是她带了两个孩子,反而像是季泠带着她俩出门。 家长总是容易恨铁不成钢。 注意力被挪开,她怒其不争,“看看人家,你就会睡。” 裴之一:“……?” 她睁开一只眼,悄悄扭头,恰好被抓个正着。 陈巧瞪她,“动也不爱动,话也懒得说,成绩也没人家好,还没人家懂事。” “……”裴之一无语凝噎,然后转头盯季泠。 季泠僵在原地,尴尬说:“……没有,她挺好的。” 裴之一于是转头看向陈巧,下巴微扬、眉梢微挑,一副得意的模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巧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转头笑眯眯跟季泠讲话。 季泠一一回应。 裴之一:“……” 她旁观片刻,捂着脑袋坐回去睡觉了。 过几分钟,一条毯子被人轻手轻脚盖到她身上。 她没睡着,小声说:“热。” 毯子被人掀开一个角,但还盖着她的小腹。 “温度低,盖着肚子吧。” 她不吭声了。 这就代表着同意,季泠把水杯放到她手边,她翘了两下手指,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季泠才转回去继续回答陈巧的问题。 陈巧目瞪口呆看完全程,哪还顾得上听她说了什么,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当皇帝呢?” 裴之一睁开一只眼瞟她,然后闭上眼,轻飘飘给了俩字:“哪有。” ——哪没有? 陈巧想反问,但季泠和她女儿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她都不禁有点自我怀疑。 “现在小孩子都这么亲近,这么会照顾人啦?” 这就涉及到季泠的知识盲区了,她诚实回答:“我不清楚。” 反正她挺喜欢照顾裴之一的,也就顺手的事。 当然,分人。 陈巧依旧不可思议,她又问了几句,被裴之一打断,“聊景色好不好,看外面的云多蓝,天多白。” 不要再聊我了。 “扑哧。”季泠笑了一声。 “?”裴之一莫名其妙,笑啥呢? “傻子。”陈巧给了她冷酷无情的两个字。 “??” 下飞机后依旧是人满为患。 陈巧安慰:“没事,忍忍啊,咱要去的地方没这么多人,到了就好了。” 她们都做过心理准备,还能接受。 乘车一路往北去,抵达古镇后,清新的空气和舒适的温度一同扑面而来。 陈巧忍不住感慨,“真凉快,这季节林宁市得成蒸笼。” 林宁市就是裴之一出生的城市,也是她们一家住最久的城市。 “赞成。”她附和,然后转口就提议:“今天累了,先去酒店吧,明天再出门。” 陈巧:“……” 最后到底还是在酒店待了一下午。 来之前她们就定了酒店,当时陈巧还纳闷:明明有三室一厅的套房,为什么裴之一坚持要两室一厅的。 现在,看着一进门就丢开行李箱,开开心心在前面走的自家女儿,以及后面主动拉起两个箱子往房间里去,主动开始整理的别人家女儿,她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不懂。 当小皇帝当上瘾了。 裴之一要是知道了,高低得跟她当场开一个辩论赛。 可惜她不知道,等季泠也进来后,哐的一声关上门,双眼发光喊人:“同桌快过来玩游戏。” 古镇往往晚上都会有灯展,这里也不例外,晚饭后,她们准备去看灯展。 出酒店后,她们边走边聊天。 裴之一被夹在中间,陈巧在左季泠在右。 “搞得我好像嫌疑犯。”她吐槽。 季泠弯弯眼睛,“也可以是重要人物。” “嫌疑犯不重要吗?”她反驳。 这次季泠还没回,陈巧吐出三个字:“怕你丢。” 说得过于干脆利落,带着诡异的冷幽默。 “……”裴之一当即说不出话来。 “诶你这人——”后面的路人骂骂咧咧。 “碰——”下一秒,有人从后面猛地砸到了她身上。 她被带着往前去,陈巧愣住,季泠反应很快,连忙把她拽到旁边,免得摔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陈巧和其他路人一样,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只不过陈巧是去看裴之一,路人则是看向地上的人——一个男生,脸上青青紫紫,嘴角还出了血。 男生摔得眼冒金星,却还是连滚带爬地往前去,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裴之一看到地面上的血迹了,是从男生鼻孔里滴答滴答往下流的。 她被季泠和陈巧拽着,连忙让路。 没十几秒,一个气势汹汹的高大男人出现,往男生离开的方向追。 陈巧看着他那一身衣服藏不住的腱子肉,忍不住呲牙皱眉。 “走吧走吧,咱们换个方向。” 裴之一遥遥远望,已经看不清男生跑到哪了。 “从那边走也可以。”季泠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指向另一个方向说。 然而有些事情却像是注定躲不过。 一个多小时后,正当她们逛街、拍照、买纪念品,兴致快到头,准备打道回府时,那个遍体鳞伤的男生又出现了。 他坐在石桥边的一个凉亭里,路人三两聚集,看两眼就离开。 她们路过,看到里面是个熟面孔时,陈巧也是说:“走吧走吧别看了。” 季泠迟疑了两秒还是转身,裴之一看得久,等陈巧再次催促时才转身离开。 几乎是她刚转身的一瞬,一个阿婆与她擦肩而过,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对躺在凉亭长椅上的男生说:“阿庆,吃饭没啊,婆婆带了点白米饭,你……吃点不?” 婆婆说的是方言,北方方言语调起伏略重,但发音和普通话相近,裴之一听懂了。 她回望,看到那个男生撑起瘦如竹竿的身体,接过饭后就退开好几步,也用方言讲:“刘奶,你赶紧走吧,他看见又要为难你了。” 他年纪不大,还处于变声期,嗓音不好听,但却是像破风箱似的漏风,显然是声带受过伤。 “不为难,不为难,娃娃遭罪哦,慢些吃慢些吃,我这就走了。”刘奶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裴之一挪不动道了,她看着佝偻着的阿婆,又看看里面狼吞虎咽、破衣烂衫的小男生,从兜里摸出几张现金放在另一边的长椅上,用石头压住。 男生看向她,她说:“你用的上就用吧。” 说完就走了。 那几张现金还是出门前,季泠说多做一手准备,专门翻出来的。 她一转身,发现季泠就在几步外,视线牢牢盯着她。 陈巧也连忙赶过来,嘴上没好气,“就你爱管闲事。” 手上却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季泠也松了口气,像是之前一直在警惕。 “小娃儿,多管闲事哦,外来人吧,那小男娃成天往这儿跑,一看就是专骗你们外乡人的。”旁边一位大哥说。 陈巧打了两句哈哈,没多说,带着她们离开。 她不差这几百块钱,所以没说裴之一什么不是,只嘱咐她以后要小心自己,遇到陌生人不要靠近。 季泠差这几百块钱,也没多说一句话。 但裴之一有点在意,回酒店后,明亮的灯光取代了凉亭里的昏暗,来往行人也都衣着整洁,甚至西装革履,各个都打扮得人模狗样。 她走在这敞亮安全的环境里,小声说:“也有可能是因为这边人多所以他才往这边跑,往人多的地方去,也许……就能不挨打了。” 几百块足够他跑出这个城市。 季泠沉默片刻,本来想说:也有可能是他偷了东西,才被人打的。 陈巧恰好长长叹气,“那么小的孩子,看得人难受。” 她又揉了揉裴之一的脑袋,“你有爱心是好事,但还是得注意自己安全……” 这嘱咐念了一遍又一遍,裴之一纵有不耐,但也不会说出口,安静听着,最后应了一声好。 所以她当时是隔了好几米,把钱放在了对面的长椅上。 季泠看着她们,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除了这件事,这趟旅游整体还是很让人愉悦的。 临走前,陈巧又要拍照。 季泠先是给她和裴之一拍了N多照片,裴之一被摆弄得生无可恋,在为了一张照片而浪费了十五分钟后,撂挑子不干,“你自己拍去。” “乖女儿来最后一张,mua!”奈何陈巧对她的脾气太了解了,抬手就要亲亲抱抱,吓得裴之一又当了十分钟的提线木偶。 …… “这张行么?”季泠语气如常问。 裴之一是真佩服她的好耐心,语气和脸色一样臭,“不行也得行,我不干了。” 陈巧仔细看了会儿,差强人意。 “行了,就这样吧。”她看看旁边不顾形象坐在石墩子上的女儿,嫌弃:“再不行有些人就要跳脚了。” 裴之一已经懒得反驳了。 “那走了?”季泠说着,朝裴之一伸出手。 裴之一也毫不犹豫握住,然后被拉起来。 “行,走吧!”陈巧抱着一堆照片,心满意足。 她的愉悦异常明显。 看得裴之一一阵无语,拍个照片而已,至于吗? 陈巧之前给她的回复是: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叫记录生活,记录身边的人。 被拽着走了两步,她看看快自己半步的季泠,忽然想:记录身边的人。 嗯—— 沉吟片刻,她忽然停步,季泠回头看她。 “咱俩也拍几张照片?” 季泠还没回复,陈巧就笑说:“这就不嫌累了。” 她没好气:“你都跟我拍了几百张了,我当然累。” “……”陈巧还真没办法反驳,便立刻加入对话,对季泠说:“来泠泠你跟她往那边站,我给你俩拍几张。” “拍不拍?”裴之一还记得询问她的意见。 “拍吧。”季泠不无不可,走到位置上之后忽然说:“阿姨,用我手机拍吧。” 陈巧摆摆手,“我发群里。” 也行。 她刚这么想,视线稍错,发现裴之一在看她。 女生眼里带着微末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用我手机拍吧。 笑什么呢,她心里其实有些隐约的感觉,只是说不分明。 朦胧的感受让她开始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转回去,表情变得越发正经,掩饰似的。 裴之一察觉了,乐呵呵从善如流,不再饶有兴味看她。 她主动提出拍照,季泠主动提出在意照片。 很好。 这次照片拍得很快,毕竟裴之一跟着陈巧身经百战,陈巧拍照技术也很好,一分钟内结束战斗。 现在是十月七号上午,大多数游客都开始往回走。 她们来的这个小镇并不热门,但也有一些游客,他们背着包往回走,或感慨此次假期的结束,或期待下次假期的到来。 无需她们刻意去想,临行的氛围就被烘托得异常明显。 裴之一是个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人。 耳朵捕捉到的声音、眼睛获取到的画面,都会让她的心湖漾起涟漪。 此情此景,她忽而也生出那种愉悦与怅惘。 “好了好了。”陈巧在前面说。 余光里则是季泠的侧脸,耳朵小巧白嫩,很好看;额头、鼻梁与唇瓣共同构成的线条起伏,顺畅而养心悦目。 实际上她整个人都赏心悦目,外表也好,性格也好,哪里都很好。 裴之一想,这是她最高兴的一次旅游,往常的每一次都或多或少带着沉郁和烦躁。 这次不同。 如此想着,被这种环境下的氛围推搡着,她转头,想跟季泠邀约下次。 “下次……”我们还一起出来玩吧。 唇瓣上的柔软触感让她瞪大眼睛、瞳孔微缩。 “下次”之后的话语也都被一瞬打散。 她亲到了季泠的侧脸上。 季泠也愣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诶——?”陈巧也很意外,她看得很清楚,自己女儿想跟人说话,泠泠好像是感觉到了,所以主动低头转身,两个人因为拍照挨得近,这么阴错阳差就碰上了。 再之后,她仍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那脸皮薄的女儿腾的一下就红了脸,活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的虾子。 旁边的泠泠也十分尴尬,不知所措。 嗨。 老母亲一边想年轻人脸皮真薄,一边感怀自己逝去的青春,然后还得满怀无奈安抚这两个小崽子。 “多拍了一张,正好拍到了,来,泠泠,你也亲她一口,我给你们再拍一张。” ——安抚。 裴之一脑袋上快冒烟了,连凶凶的话都说不出来,蒙头往前走。 “哈哈哈。”陈巧扑哧一笑,母爱被愉悦压下,忍不住逗她,“之一害羞啦?别害羞呀,都是好朋友,你们不还睡一张床吗?” 她女儿真的很好逗,尤其是容易不好意思这一点。 裴之一走得更快了,行李也忘了,就闷头逃离现场。 “哎,泠泠,你劝劝她。”她又发动看起来没什么事的季泠。 季泠脸上确实没红。 她领命行事,前去追裴之一,路过陈巧时,通红的耳尖被看到。 陈巧眨眨眼,心想怎么她们都这么容易害羞。 唉,青春啊。 她慨叹着,拉上行李箱跟上两只小崽子。 下午回家后才分别,第二天上学就又见面了。 季泠昨晚回去辗转反侧,忍不住回想当时的触感。 裴之一也差不多,边羞愤边回忆也算回忆。 这次她没有很早就去学校,甚至还差点迟到。 刚进门,某人就看了过来。 她察觉到之后刻意错开视线,目不斜视坐到自己位置上。 “……”季泠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一眼就看出她在躲自己。 她有点无辜,还有点委屈,甚至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高兴。 偷偷看到她在笑,裴之一脸色顿时更差了。 她一来就笑,不是笑她还能笑谁? 可恶。 虽然她也不知道在可恶什么。 国庆不久后就是运动会,这群小崽子们压根坐不住,但林老师自有妙计。 “从今天到运动会之间,我会及时跟各科老师沟通,谁表现好,运动会期间不用写作业,也不强制上课。” 教室里静了几秒,前排一个女生试探问:“有限定条件吗?” 林老师微微一笑,当即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条,就在课程表旁边。 而后又在最上面一个小格子里写「01:一」。 “学号在前,正字记录在后,填完两个‘正’,一个字都不用写。记录我就放在这里,所有人共同监督。” 学生们被老师忽悠了好些年,还是有心眼的。 “背书呢?除了纸面作业之外的作业算吗?” 一中成绩抓得很紧,年年有运动会,但年年运动会期间都会布置作业,学生们在看台上写作业的情况不在少数。 “算。”林老师从来不跟他们玩吊胃口那一套,“任何跟学习有关的事,都不用做。” 从现在到运动会还有两周,想敞开了玩的学生心中有了计较。 “老师,为什么给班长加一次?”有人问。 季泠的学号尾数就是01。 班上的同学闻声看向季泠—— 好家伙,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他们的班长还在埋头看书。 林老师挑眉,“还用解释吗?” 众人哑然。 他们的班长大人可不是只抓上课时间,从他们进班开始,班里闹哄哄的,但人就跟自带结界似的,该干嘛干嘛。 “不过。”林老师话音一转,又把那一横擦掉了,同时喊:“班长。” 季泠没听见。 一秒、两秒,季泠还是没反应。 班里同学纷纷看过去,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裴之一顶着全班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喊:“同桌。” “嗯?”埋头学习的人听到熟悉的呼唤,这才从学习状态中回神。 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老师,她迷茫地看向讲台。 林老师没有指责她什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 “早自习教室那么乱,为什么不管?” 此话一出,班长顿时局促起来,而早上闹腾的那些人,少部分也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 ——私密马赛班长酱。 “班长当时在读书。”学委主动回答。 说了不如不说,这时候林老师可不会因为她好好学习而夸人,学生认真学习会被夸赞,而班长忽略班级要被训斥。 林老师没有为难季泠,只说:“下次注意。” 这样就足够季泠不好意思了。 “我和副班其实管了。”学委忽然又说:“虽然效果一般,但是初心是好的,勇气可嘉。” 他眨巴眼,“林老师,您看……” 副班就是尹启媛,班排第二的女生。 “我没出力。”她知道学委为什么要带自己,但她不打算掺和,“我就说了一句话,见没用就没再管,要不您扣我一分吧。” 学委脸色不太好。 她又补充:“我是职责内没做好,但学委的任务没有这一条,他还是管了,值得加一分。” 学委脸色又回来了。 他才不管那么多,死皮赖脸,“林老师~” 一个大男生,也不知道声音怎么能做到九曲十八弯的。 林老师也被恶心得不轻,但言出必行。 她既然扣了季泠的分,就必须加上学委的分数。 「10:一」 看着洁白无瑕的一个横线,学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和学委关系好的人顿时投射眼刀过去。 想法设法去老师面前刷好感的人也有,但整体而言,一班的学习氛围确实好了不少。 除了林老师的激励外,还有一个因素—— 那节班会结束后,林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裴之一后脚就上了讲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把01后面的那个“-1”给擦掉了。 还没来得及离开教室的同学瞠目结舌。 “不是……”急性子的人提起一口气。 裴之一转手在学委的10下面写了个「15:-1」。 她的学号尾号是15。 同学提起的那口气又落下了。 行吧。 但之前就有愧疚感的人见状就更不好意思了。 这明摆着意思就是不让班长受无妄之灾,人家维护的意思这么明显,他们拖累人的行为就显得越发过分。 尤其是下次数学课,林老师过来看到黑板上的记录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裴之一。”她面色严肃。 裴之一站起来。 她有点怵林老师,很早就打好了腹稿,脱口而出:“我是纪律委员,早自习是我的问题,跟季泠没关系,扣我的吧。” 林老师看着她没说话。 裴之一和看热闹的人都开始紧张。 “第一,要征求我的同意。” “第二,你是纪律委员,你确实有责任。” “第三,为什么国庆数学作业空了三道题?” “……”裴之一越听越紧张,听到最后顿时泄气,“不会。” “同类题型上次小测你写对了。”林老师紧追不放。 “……”因为国庆玩嗨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她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就低头看着桌面不吭声了。 林老师没有跟她耗时间,转头在15后边写了-2。 她看到了,不是很在意。 然后01后面又被补上-1。 她睁大眼睛,这就不能不在意了。 “不是已经扣过我的了吗?” “班长和纪律委员一起扣。”林老师轻飘飘说。 “……”裴之一忍了忍,没话说。 恰好季泠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对她摇头。 而恰恰好,坐在她们斜对面的学委扭头看她们,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裴之一顿时就不爽了,她也不跟老师倔,那很蠢。 “如果学委不爱丢垃圾,中午卫生被扣分了,您会扣班长的分数吗?” 学委愤怒:“我没有。” 裴之一对答如流:“举个例子。” 学委:“……” 林老师想了想,摇头。 如果每个人的个人卫生也要班长负责,那班长就别上学了。 裴之一语气很平静。 “如果卫生委员失职,班长不需要负责,那为什么纪律委员失职,班长却要负责?” 她也不是单纯的杠,有理有据给出自己的观点:“我觉得班长的职责是监督班干部,班干部的职责才是料理好班级事务的每一部分。” 说完,她还举了某个朝代上的监管制度。 “每个人都干好份内之事,我们班才能更好。”她最后如此收尾。 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 一听就是在文科班能嘎嘎乱杀的人。 可惜这是理科班。 林老师没说话,裴之一心里也没底,最后只能说:“我就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然后……要不扣我两分吧。” “呵。”林老师这才一笑,没多说,转手把01后面的那个-1给擦掉了。 “说得很好,坐下吧,开始上课。” 裴之一松了口气。 刚坐下,她立即竖起掌心,放在两张桌子的交界处。 这意思是别烦我。 季泠当即有口难言。 她其实对不写作业没什么期待,就算老师说不写,她也还是会写的。 但是……眼前的女生盯着黑板,看着繁琐的公式微微皱眉。 纤长的睫毛上有光在跳跃,脸庞、发丝、她的一切都被美好的日光打上了光晕。 班长大人再一次上课跑神了。 她俩之间是这个态度,至于其他人,裴之一不太关心。 当晚,其他人就发现他们掉线已久的纪律委员上线了。 一到自习,搬着书就往讲台上坐,瞅见谁捣乱,她也不说话,扬手就在那个记录表上记一笔。 那个捣乱的男生不忿,“你凭什么画这个表?” 班里一静。 裴之一没跟他吵,轻轻巧巧抬手,在唇前比了个嘘。 女生面容清秀,身材娇小,皮肤白白嫩嫩,一眼过去就能看出是烟雨江南中养出来的人。 但所有人都见过她擦掉黑板上扣分记录的样子,老师前脚就走,她二话不说后脚就上了。 同时,他们也见过她几句话说服林老师的样子,林老师啊那可是,干脆利落,从不啰嗦,自然,也从来不吃软,甚至可以说是软硬不吃。 他们相信裴之一能写下这个-1,就能说服林老师接受这个-1。 除此之外,半年前甩邹明汇一鼻子灰的传说也还没消散。 于是,一班的自习课纪律好到年级主任侧目,大加称赞。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季泠问她为什么执着于不让她扣分。 被维护的感觉很好,但是她不想让她因此被老师或者同学讨厌。 裴之一走在她前面,月光为她描摹了一层纱。 “你反正都会写的,不如帮我写了吧。” 季泠容易得分; 季泠无论如何都会写作业; 既然如此,不如让季泠去得分,也让季泠去写作业。 “班长大人。”走在前面,仿佛成了月光本身的女生回头看她,弯弯眼睛,“好不好?” 季泠觉得此刻她可以答应裴之一的任何请求。 陈巧女士,您好像有点太迟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时间转瞬而逝,运动会到来之际,季泠的两个“正”已经攒够了,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同学完成了目标。 林老师说到做到,他们在未来五天内没有一点作业。 今天周五,运动会在下周一到周三,连着五天。 裴之一打眼一扫,一个学委,一个语文课代表,一个副班……? 副班,尹启媛,最开始对这东西一点不感兴趣,从上周五开始突然开始发力。 也是亏这人智商情商都高,三四天就完成了别人十三四天才做到的事。 她们去年一个班,裴之一对她印象很深,看起来温温柔柔万事不管的,其实只是小事懒得管,就像春游时,一堆班干部努力去吆喝着让学生们听话,她倒好,在后面慢悠悠跟着,也不说什么,但等班干部放弃挣扎也成了脱缰野马的时候,她就成了那个稳妥的、兜底的人。 当时也是她说动了谢茗。 而且成绩也是常年名列前茅。 总之很厉害一个人。 如果放到私校,绝对是风云人物。 可惜这里是公立学校,还是成绩为先的公立学校,没有社团,也没有学生会。 思绪稍微一偏,就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等班会结束时她还在想,甚至已经想到了她见过的诸多风云人物。 各有千秋,但都很厉害。 “裴之一,裴之一?” “……嗯?”她回神,这才看见自己旁边站了个大活人,正是体育委员。 “短跑的同学突然受伤了,你能顶上不?”体育委员哭丧着一张脸,“班里女生我问了一圈了,没一个能去的。” 不是说生理期就是说头疼脑热,还有晕跑道的,他真服了。 “行。”裴之一自己没项目,心想:短跑还好。 体育委员顿时松了口气,当场来了一个认祖归宗,“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下辈子死了变成鬼也会来报答您的!” “……”那还是算了吧。 “哎谁知道刘文突然就受伤了,好像说是有人跑太快撞到她,她摔地上崴着脚了,也挺无辜的。” 裴之一撇撇嘴,心想:这年纪的猴子就是喜欢横冲直撞。 “不过对方好像更惨。”体育委员呲牙咧嘴,“人往前面扑,刚好膝盖着地。” “膝盖?”裴之一本来不怎么关心,闻声皱眉问:“严重吗?” 膝盖毕竟是关节,很脆弱。 “好像挺严重的,叫谢什么来着,哎呀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副班好像跟她关系很好,你想知道可以问副班。” 体育委员挥挥手中的报名表,他来之前就填好了,就差一个名字,“我交表去了。” 裴之一也没那么想知道,当然不可能跑去问。 说起来她们在班级工作上有来往,明明人家靠谱又和善,但她敬而远之。 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气场不合吧。 管他呢,反正她将迎来五天的假期。 分数是季泠的,奖励是她的。 耶。 她爸爸还没回来,她和妈妈住,季泠偶尔过来玩,这几个月别提过得多开心了。 回家前的天空也不再压抑。 放学前,老师喊季泠去办公室。 “应该是运动会的事情,可能要很久,你直接走吧,不用等我了。” 裴之一对她摆手,盯着窗外,百无聊赖等其他人离开,准备等没那么拥挤时再走。 结果等着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桌上睡着了。 ——昨晚又熬夜了。 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她是被藏包里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你人呢?” “啊……”她有点迷糊,“妈?” “人在哪?没事吧?” “没事。”她揉揉眼清醒过来,一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再看看手机,是她妈没错。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她记得自己是偷偷带手机来学校的吧? 话筒静了两秒,对面的人无语凝噎,最后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学校,刚刚睡着了。” “行,我马上到,以后不准熬夜看手机,不然下次我就给你收了。” “……” 电话挂断,她伸了个懒腰,离开教室,先去寝室拿行李。 七点半,暮色携浓云一同而至,但还有些微薄天光,不算太黑。 路过隔壁班教室时,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吱呀”,她被吓了一跳,定在原地没敢动。 二班教室没开灯,里面为什么会有声音? 很快,里面传来说话声。 “就知道你不是来帮忙的……” “没帮吗?” 有人,不是鬼。 但裴之一还是定在原地没敢动。 这两个声音她都很熟悉,一个是谢茗,一个是尹启媛,就现在的副班。 “帮的都是倒忙。”谢茗的声音很奇怪,她形容不出来,像是口渴一样的沙哑。 “那再倒一点?”副班的声音更奇怪,促狭的调侃,还有点奇怪,她更形容不出来了。 谢茗的语气闷闷的,和她平时眼高于顶的样子相去甚远。 副班的语气跟狐狸精似的,和她平时的形象更是天壤之别。 好奇心挠得裴之一心痒痒,她咽咽口水,轻手轻脚靠近,顺着窗户往里看。 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两个相拥的模糊身影。 ——谢茗坐在桌子上,尹启媛抱着她,好像是在接吻? “!” 裴之一瞪大眼睛,被烫到了似的迅速挪开视线。 心脏突然开始超负荷工作,咚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连手心都出了汗。 等她回神时,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教学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季泠。 心中思绪万千,杂乱无章,她只觉得心中有无数声音在喧嚷,但她却听不清其中任意一种。 等拉着行李箱到校门口时,她还处于这种玄幻的状态中。 “滴滴滴——” 车鸣声响起,她回神。 “发什么愣呢?”陈巧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啊?”她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眼,“没什么。” 陈巧瞥她一眼,启动车子。 “高中学习强度大,累了就歇歇,妈妈也不求你上什么清华北大985211,身体最重要。” “……”裴之一眼神飘忽,转头看向窗外,低低应了声:“哦。” “手机也没说不让你玩,压力大的话可以玩,但熬夜玩就本末倒置了。” “……知道了。”裴之一声音更低了。 红灯。 陈巧转头看到她泛红的耳尖,笑说:“别扭鬼。” 裴之一立即拉下脸,面无表情故作冷淡。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陈巧觉得更逗了,“浪漫绝缘体?” “怎么听不得一点好听话呢。” 裴之一脸色更不好看,“烦不烦。” “臭脾气。”陈巧翻了个白眼,不过转眼瞥见她更红的耳尖,扑哧一声笑了,“也不知道像谁。” “……”裴之一想下车自己打车回家。 可恶,这群人都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嘛,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浪漫绝缘体…… 这明明是形容情侣之间get不到对方情趣的吧? 一想到这里,她就又想到了尹启媛和谢茗。 繁杂的心绪过后,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惊讶。 这俩人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难道是从春游那次开始? 再联想到尹启媛前两天的变化——从对分数漠不关心到三天集齐两个“正”。 不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想帮谢茗写作业? 噫—— 她在心里发出嫌弃的感叹词,但却完全没想到季泠书包里那些自己的作业。 她嫌不嫌弃的,人家也不知道。 周一,她进教室之前看到迎面走来的尹启媛,满脸笑意,如沐春风,看到她还主动打招呼:“之一早上好~” 看方向,分明就是从二班过来的。 “……”恋爱的酸臭味。 她面无表情挥挥手当作回应,并在心里决定—— 到位置上坐下后,她戳戳已经到了的季泠。 “诶,你知道副班的事不?” “嗯?”季泠满脸迷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一看就不知道,裴之一朝她勾勾手。 季泠凑近。 她看了眼尹启媛的方向,忽然又歇了心思。 我是街头大婶嘛,这么八卦这么幼稚。 “……算了,没事。” 季泠:“?” 女孩子大多心肠软,性格也软,即便是像裴之一这样刺猬类型的,内里的性格也像是块软面包。 故而女生之间贴贴抱抱很常见,手拉手更是司空见惯。 裴之一观察了一上午,发现似乎没人察觉副班和谢茗之间的“奸情”。 大多都和体委一样,觉得她们只是关系好。 愚蠢的人类。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一口干了所有人份的狗粮。 ——某位副班对其他人就是明显的假笑,对某人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某人对其他人就气势如虹,狗路过了都得被踹上两脚,对某位副班就变成娇羞的小蝴蝶了。 裴之一:“……” 还手拉手,还十指相扣,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吧? 她只是膝盖蹭破皮了,不是瘸了,还用你走一步扶两步着吗? 她那么大个人,扶你两下能多费力?能累死她吗?还擦汗,老娘跑三圈都没让人擦汗。 偏偏赶上运动会,一班二班挨在一起,她看得格外方便。 中午时,谢茗喊住她:“裴之一。” 哟,连体婴竟然分开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说:“怎么了?” “你有事找我吗?” “?”她不解。 谢茗也很不解,“怎么感觉你总是看我?” “……” 打发走谢茗之后,季泠终于也忍不住问了,“好像从早上开始,你就总是跑神。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 孩子,你还是好好学习吧,免得酸臭气息熏到你。 =w= surprise~ (自己看了还想接着看,遂加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周二,运动会第二天,今天有裴之一参加的短跑项目。 她跑完之后,季泠立马递过来水杯。 短跑比起长跑好多了,缓两口气就成,但她还是毫不客气接过,牛饮一通。 “之一?有时间吗,有点事找你。” 尹启媛说着,对她笑了笑,“这儿有点吵,去看台后面吧。” 操场上人声鼎沸的。 她抿唇,大概能猜到是什么,点了点头。 顺手把杯子递给季泠,她跟着女生离开。 季泠看着她俩离开,愣了一下,有点不解:什么事需要跑那么远说? 自然是私密的事。 看台后没什么人,裴之一左右环顾,抱臂看向她。 “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没直接明说。 裴之一也不想直接明说,怪尴尬的,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是在试探她。 她不上钩,就点了下头。 副班是个人精,一看她的模样,心里多少也明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和谢茗的事,能麻烦你不要告诉别人吗?”她不再绕弯,语气友好而诚恳道。 “就算是同学不太介意,但是如果传出去风声被老师知道,那就麻烦了。” 她露出稍带无奈的笑容,“而且同性恋这种事,肯定有人看热闹,有人看不惯。” 裴之一不想惹事,正要点头,不远处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她们两个立即看过去。 声音是从拐角的地方传来的,但拐角处没人。 副班脸色微变,和她对视一眼。 她利索应了一声“行”,而后和她一起往拐角处去。 没人,只有器材室的门半开着。 副班脸色不太好,裴之一道:“可能是风把器材室的门吹开了,这门太破,一动就吱呀乱叫。” 言下之意:别太担心。 安慰的意思副班听出来了,她缓和表情,“谢谢。” 裴之一轻咳一声,“那我就先走了。” 等会有季泠的长跑项目,她得去看着。 不过奇怪的是,等她回到班级队伍时,竟然没看到季泠。 “班长呢?谁看见班长了?”体委抓着头发来回转,“这马上就开始了,班长人咋没影了?” 看到她走过来,他连忙问:“哎裴之一,你看见班长没?我记得她刚不是给你送水去了?短跑不都结束有一会儿了吗?” “不知道。”她如实回答。 “嘶——”体委倒抽一口凉气,“完了,你都不知道,那没人知道了。”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她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在哪? 裴之一撇撇嘴,扭头一看,正好瞅见失踪的某人。 “在那。”她指了一下。 体委逐渐抓狂的表情瞬间恢复,“哎得嘞小班长,还是您眼神好。” 你才小班长。 在心里念了一句,她看向季泠,“你干嘛去了?” 季泠是跑回来的,但她体力好,脸不红气不喘的,“班主任让我去拿个东西。” “哎呀你都该比赛了,老林还让你去拿东西。”体委吐槽了两句,“行吧行吧,赶紧准备一下,马上开始了。” “别紧张哈,长跑没人上才找您,也不用争第一,昨天男生那边还跑吐了一个,您老千万量力而行,不然小班长得砍死我。”他絮絮叨叨嘱咐,还看了一眼裴之一。 裴之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转头从补给站拿了瓶水,又扯了条毛巾,对季泠说:“走吧。” 发令枪响起的一瞬间,起跑线上的学生们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去。 裴之一忽然一阵心悸,像是自己参赛时听到了发令枪一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缓下这股颤栗感,专注看向季泠。 长跑向来是学生们避之不及的项目,无论哪所学校都是这样。 她去过很多学校,当然也看过很多种不同形式的推辞与躲避,甚至有一次是她被推出去上场。 这次在她们班,这个愁人的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就像当时体委问她能不能顶上短跑的位置,她一口答应。 当时体委来问季泠能不能上,季泠也是一口答应,连头都没抬,还在写题。 体委当时都快蹦起来了,季泠也没什么反应。 啊…… 她同桌就是这么神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永远淡定,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对她来说看起来就像是轻而易举。 不过一百米,跑道上的运动员们就拉开了差距。 季泠落在偏后面的位置,甚至还跑在第三跑道,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抢占内圈,不急不慢的样子和其他人大相径庭,不像是来比赛,像是晚上学习完之后来舒展筋骨。 是的,她每天晚上都会来操场上跑一会,裴之一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当时惊讶极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你真厉害。 季泠不解,认真回答:不然坐一天身体会不舒服,颈椎和腰椎容易出问题,跑步能调动全身肌肉,加速血液流速,是活动身体的最好方式。 这道理谁都懂,但谁又能做到? 她反正没见过几个人能做到。 但她同桌可以。 一圈,两圈,前面的人速度逐渐放缓,所有人都进入匀速状态。 季泠依旧落在后方。 操场上加油助威的声音逐渐变低。 在群情渐弱时,裴之一看着季泠,看着那个目视前方匀速奔跑的女生,情绪却忽而高涨,心头都泛起一阵痒。 她知道季泠会赢。 没有理由,她就是这么坚信不移。 三千米,要跑七八圈。 第三圈时,冲在最前面的女生后劲不足,被人追上。 第四圈时,最初的第一批次基本都落到了第二批次。 季泠依旧跑在第三跑道。 这时候助威的声音大了。 体委也带着人开始加油,还有点着急的说:“班长——跑里面啊——” 不知道季泠是没听到还是没注意,依旧跑在第三跑道。 第五圈时,后面有女生吐出来,被人扛走下场休息。 所有人都放慢了速度,除了季泠,她不仅没放慢,甚至还在缓慢且均匀地加速,很快就超过了不少人。 裴之一倏尔开始心跳加速,那种咚咚咚搏击胸腔的力度,和几天前看到她人亲吻时的害羞不同,是一种更激昂、更让人热血沸腾的冲动。 她捏着矿泉水瓶子的力气加大,在季泠第六次路过自己时,在心脏泵出的热血沸热全身血管时,深吸一口气,在跑道最里侧跟着跑。 她以前就看过有人会跟着跑,当时只觉得不解——有什么用呢?又不会让运动员更轻松。 现在她明白了,或许有陪伴的意味,但推动人向前奔跑的大概还是热血与冲动。 “班长——加油——”眼见着季泠就要跑到第三名了,体委连忙喊:“小班长也加油——” 裴之一这会儿没空无语,她扭头看了一眼季泠,季泠正认认真真看着前方,无论跑道外的声音如何,她都始终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从不被影响。 她永远都是这样的,永远专注于自己的道路,无论外界对她施以何种评价或是贬低。 这是裴之一最初与她相遇时,就知道的事情。 第六圈结束,季泠跑到最前方,按照她现在的步调,稳拿第一。 而她甚至还在第三跑道。 裴之一跑了一圈半就有点气喘。 场上的加油声络绎不绝,到这个时候,早已分不清是为谁助威,又或许,是为所有还在迈步的人们。 “加油。”忽而一声与众不同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她转头,发现季泠换到了第一跑道。 正在参与比赛的女生却在为她加油。 她愣怔,深深浅浅喘着气。 季泠呼吸还算均匀,但呼吸声也有点重。 “最后一圈。”她说。 裴之一说不出话,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各自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又跑过半圈时,裴之一有点跟不上了。 她这时候才对季泠的体力有了清晰的认知,已经七圈了,季泠竟然还在加速。 “加油。”耳畔又传来这有别于周围嘈杂的声音。 她脑子已经木了。 “等运动会结束,晚上要一起跑步吗?”女生还有力气说话。 加速流动的血液冲得人头脑发昏,“嗯……” 她勉强发出声音,竟然也就这么跟着一起加速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身体感到无比的痛苦,而意识与灵魂则占据最高的愉悦和满足。 “最后一百米,要冲刺吗?” 比赛临到结尾,场上加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但她早已听不到旁人的话语,只能听到身旁女生的询问。 那依旧平稳的吐字昭示着主人从容的姿态,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莅临人间,洒下光辉、留下神迹。 裴之一向来看不上高高在上的人。 但她所厌恶的高高在上,是旁人由外向内装出来的。 季泠不同,她从不自居高位,但她的所有行为都无疑让她居于高位,由内而外,无需她说什么,亲眼见过的人们就会这么以为。 所以裴之一并不厌恶,她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神明垂首怜爱世人时,奉上自己狂热的追随与信仰,以祈求能触及神明的指尖。 ……也好让自己能被拉上云端。 这种虔诚不是对神明这个身份,而是对神明之所以被称为神明的部分,即那份吸引人的特质。 「最后一百米,要冲刺吗?」 她自己绝对做不到此时再加速。 但季泠能做到,那么被她带着,自己是否也能做到? 她用干涩到如有刀割的喉咙发出声音:“冲……” “三、二、”季泠看出她的勉强,给了几声口令以做缓冲和准备。 “一。” 这是属于裴之一的发令声,重重砸在心头,心悸过后,溅起一阵又一阵颤栗。 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喉咙里像是藏了一团火。 但风划过汗水,带起一片清凉,浑身都冒着热气,却又同时被这种清凉关照。 “加油。”耳畔又传来声音。 她其实很羡慕季泠,或者说是……敬佩。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她不会做得比季泠更好。 她起初嫌弃季泠窝囊,不懂反抗。 但她心里很清楚,忍耐有时比反抗更明智。 而明智,则需要更强大的控制力。 她没有这种控制力,也没有这种忍耐力,更没有季泠的毅力。 合眼两秒,虽然眼前一阵发黑,但心里却越发清明。 季泠可以,你也可以,就算不可以,被她带着也可以。 无论是跑步还是别的什么,学习也好,社交也好,家庭关系也好。 她是在给自己打一股气,但旁人看来就是她要倒了。 季泠瞥见,连忙拉住她的手臂。 她诧异睁眼,和女生对视。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在表示诧异,但泛红的脸颊,发白的嘴唇和额头的汗不这么说。 季泠的手往下滑,握住她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带她跑,步子也慢了点,不再加速。 裴之一感受到了,她晃晃脑袋,不想季泠因为自己而放慢速度。 如果信徒够到了神明的指尖,结果却是神明被拉下云端,那不如不去触及。 意志力大概的确是存在的,她自己加快了速度,季泠反倒要被她拉着跑了。 季泠一愣,看向她的侧脸,而后唇角溢出浅笑,迈开步伐向前冲。 最后本来也是要匀速加速的,速度增加,但加速度不变。 可不知为何,她开始和裴之一拼了命似的向前冲,冲破速度、冲破加速度、冲破风与嘈杂的加油声、冲过终点线。 相握的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 停下脚步后,裴之一胸膛深深起伏,有些恍惚地仰头看向湛蓝的天。 手上传来力气,季泠拉着她往前走。 “再走一会儿,不然之后腿疼……加油。” 高昂的意志在冲过终点线后陷入虚无,和彻底被沸热的躯壳一同让人恍惚。 在这种虚无和恍惚中,脑子无法正常工作。 她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 好,加油。 她被拉着往前走,没几步,相牵的手不再是为了传递力气,而只是单纯的相牵,她在自己向前。 她会自己向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身体和脑子一同缓过来之后,裴之一察觉到她们还牵着的手,牵着手有点尴尬,但抽出来也怪怪的。 进退两难时,季泠悄悄松开了手。 “……”她蜷缩指尖,只觉得心里更别扭了。 “班长——” 体委带着人冲过来,看样子是要庆祝季泠拿第一。 她立即退避三舍,想逃离这种场合。 季泠看她一眼,似乎发现了她的退意,但又似乎没有发现,仍站在原地,任由躁动的猴子们包围了她。 裴之一于是的的确确躲到了人群之外。 她看着攒动的人头和肩膀,愣了一下。 季泠竟然没跟她一起……? 大概是之前干什么都一起,所以落单的时刻就显得很特殊。 人家又不是你谁,干嘛一直跟你一起。 她反应过来,压下心里那股怪异的不舒适感,找了个阴凉地待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运动会转眼就结束了。 高一的学生刚入学,还有些新鲜感和冲劲,高三的同学马上面临高考,不用人催也有紧迫感。。= 而高二的学生,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正是最难管的时候。 又是运动会刚结束,一身的牛劲没处使,即便是林老师,也有点管不住这群小崽子。 这天,她把裴之一喊进办公室。 裴之一已经没有那么怕她了,规规矩矩站着。 “喊你来没别的事,跟成绩无关。”林老师先说。 她顿时松了口气。 林老师见状打趣:“看见我就紧张,怎么考试时不认真点,少扣两分??” 裴之一绷着脸,憋出一句:“下次注意。” 林老师轻笑,放过她了。 “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训你,你知道季泠最近怎么了吗?” 其他小崽子活跃得要翻天她不惊讶,让她头疼的是:她们班的班长最近两天竟然也开始频频跑神。 “季泠?”裴之一一愣,皱眉:“我不清楚。” 她也发现季泠最近经常跑神,但这是季泠的事…… “没别的,我就是担心她遇见什么事了,你和她关系好,有些事不方便直接问她,才来问你。”林老师也知道一点季泠家里的情况,轻叹,“这孩子也是,什么事都藏心里不说。” 见她一副真情实感担忧的模样,裴之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她最近经常跑神,我问她,她说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所以没睡好。” 林老师闻声皱眉,有点不相信,“最近各科进度都不快。” 裴之一也觉得奇怪,“她说是,我问她就这么说。” 林老师欲言又止,是学习压力……还是说,是家里的压力?经济压力? 如果是后者,她可以帮忙申请一些补贴。 但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都偏高,她没把这话直接跟裴之一说,只拐弯抹角问:“她有说是哪方面的压力吗?” 她没说,但裴之一清楚季泠的情况,一听就明白了林老师的意思。 “她说是学习。” “学习啊。”林老师反而松了口气,“那行,你回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大课间来找我。” 她说完了,就轮到裴之一欲言又止了。 ——她真不觉得季泠是学习压力大,这人从前连轴转,除了学习就是打工,也没说过什么压力大的话,现在只用学习,怎么会压力大? 到底没问出口,她应了声好,回去转告季泠。 季泠正看着习题册,但像是久久没动笔。 裴之一观察了两秒,发现她又在出神。 她戳戳季泠的胳膊。 女生一个哆嗦,转头看她,眼神里还有些颤抖的余波。 “……”她顿了顿,脱口而出:“不好意思。” “没事……”季泠放下笔,笔尖在纸张上晕出一团黑。 “怎么了?” “林老师让你大课间去找她。”她说完,瞥见季泠习题册上的墨团,在心里想:果然又在跑神。 “行。”季泠以为是班级事务,没有多想。 但裴之一很清楚林老师是要跟她谈心。 班里闹哄哄的,她咽咽口水,忽然喊:“……诶,季泠。” “有些事你不好跟其他人说,跟我说总没关系吧。” 简单一句话她说得吞吞吐吐。 “……”季泠闻声就懂了,心里也大概猜到林老师找自己是干嘛的了。 她沉默了一会,最后说:“真没事。” “……”裴之一心里一梗,转头不理她了。 林老师找季泠谈话之后,她跑神的次数的确减少了。 但裴之一就在旁边坐,心里门清。 她只是在数学课上更认真了,跑神次数是少了,但还存在。 明明问题就没解决。 月考很快就到。 副班似乎是受到了爱情的正向反馈,这次成绩特别好,恰好季泠的状态又不够好,于是季泠终于离开了第一的位置,低副班两分,居于第二。 班会公布成绩时,得知成绩的那一瞬间,裴之一心里一个咯噔,看向季泠。 季泠翻着物理卷子,没说什么。 “竟然不是班长第一?” 班里不少人都在看她,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之一有点担心,但莫名其妙的,又松了口气。 过后一段时间,季泠果然又恢复成“学习机器”的样子了。 别人这样裴之一必定觉得这人状态不对,但如果是季泠,她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如果上去跟她说放松,别学习了,休息几天,她估计还不愿意。 甚至,不知道她是下了什么决心,不仅自己加倍努力学习,还开始拉着裴之一学习,时不时就给她讲题,传授小技巧。 再下次考试,也就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她果然又变回了第一,甚至拉开第二五十多分。 “我靠,变态啊,这次题难得要死,前几名都六百分上下,班长还能考六百七。” 又一次班会,又有同学转头来看她。 季泠依旧没管那些评价她的人,她这次在看裴之一,指着裴之一卷子上的错题小声说:“上次就错了这个,还不太懂吗?” 于是看向季泠的那些人就看向了裴之一。 裴之一哪受得住这种程度的集体围观,顿时推开季泠,啪的一声把自己卷子盖上。 季泠愣了一下,迟疑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是不好意思了,于是露出温和一笑,更小声说:“下课我再给你讲。” 裴之一在桌子底下疯狂碰她的腿。 ——你快回去! 季泠从善如流转回去,眼角余光却在空气中飘转流荡,划过裴之一泛红的耳尖时,其中也荡起几圈涟漪。 涟漪一圈一圈飘开,最后弥漫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季泠面相不温柔,相反有些棱角分明的冷淡。 但此刻的面容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温柔。 跟她们隔了一个过道的副班瞧见,推推眼镜,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裴之一不看季泠,偏头往另一边瞧,正好看见副班的笑容。 她一愣,不是,你看季泠干嘛? 副班发觉她的视线,目光稍错,从季泠脸上挪到她身上,饶有趣味的笑变成礼貌客气的笑,只作招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裴之一更懵了。 不是,偷看被我抓到还这么淡定? 姐姐,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不能再对季泠有意思吧? “裴之一,五百五十分。”林老师念到她的成绩。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坐正回去。 “进步了,继续努力。”林老师夸赞道。 裴之一心想猪头被季泠这么教也得进步。 秋天转眼就溜走,银装素裹的北方冬季再次到来。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漫天鹅毛大雪将整个世界都漂染成了皎洁无瑕的白。 裴之一出考场的一瞬间被满眼的白惊艳到了。 她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在北城住了足足一年,顿时还有些稀奇。 “下雪了。”季泠出现在身边。 她们两个都在第一个考场,只不过她是在中间的后排,季泠是在第一排最左侧,所以每次考试,季泠都会晚她十几秒出来。 她对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嗯,好冷。” “用围巾吗?” “嗯?”她有点惊讶,转头打量季泠,“你竟然带围巾了吗?” 如果带围巾了为什么不戴上? 季泠对她弯弯眼睛,“在书包里。” “干嘛不戴?”裴之一用肩膀抵着她往教室走。 “嗯——”季泠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垂眸看她,又是轻轻一笑,“不冷?” “嘁,身体好了不起。”裴之一瞥她一眼,注意到她低头的姿势,又愤愤道:“个子高了不起。” 季泠脸上的浅笑顿时灿烂不少,“哪儿有。” “哼。”裴之一其实知道她没有炫耀的意思。 往前又走了几步,一群横冲直撞的男生从后面呼啸而过,奔向幸福美丽的寒假。 地上铺了红毯,倒不是为了什么仪式感,单纯是为了防滑。 “诶——!”裴之一差点被撞到,她还没反应过来,腰被人揽住,往旁边抱了抱。 “唉——。”上扬的音调低了下去,裴之一胆战心惊,翻了个白眼,“也不怕摔倒,几辈子没放过假啊。” 相处越久,她的毒舌属性就越藏不住。 季泠已经习惯了,她抚了抚裴之一的衣服,语气淡定:“没事就好,我们走里面一点。” “你脾气真好。”裴之一表示敬佩,要不是季泠拉住她,她铁定要被撞倒,她要是真倒地了,百分百饶不了那几个小兔崽子。 “嗯?哪儿有。” 裴之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仔细一想才发现季泠刚也这么说。 她回头准备对季泠说些什么,正好瞧见季泠微微笑着的样子。 那“哪儿有”的“哪儿”里,也的确是藏着笑音的。 季泠说到做到,刚刚已经跟她换了个位置,自己站到了外侧。 她身后就是飘白的世界,她人也白,嘴角的弧度一衬,她仿佛就成了外面那纯白的世界。 明明是冰凉的,却让人觉得皎洁、温柔,忍不住心生向往。 温柔,或者是温凉,无论哪种,都带着一股特殊的……像是月光一样的感觉。 裴之一愣了两秒,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最近怎么这么爱笑?” 她怎么记得她同桌从前可是很高冷的。 “有吗?”季泠这么说着,眼角又弯了起来,当真像那高悬于空的弯月。 “……你都笑着呢。” 女生才反应过来似的,“好像还真是。” “……” 放假前,班里卫生得派人打扫,这活儿本来是卫生委员分配的,但卫生委员今天有事儿,早早就走了,这任务自然而然就到了季泠身上。 她挑了几个人,交代清楚之后才走。 一回头,裴之一就在窗外等她,嘴里说着冷,人却趴在栏杆上看雪。 脖子上还围着她的围巾。 当然不能戴上,她如果戴了,嘴硬心软的某个人就不会心安理得用了。 如此想着,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她就忍不住愉悦,情不自禁提起浅笑。 “班、长——”被留下的男生哭丧着脸,“多找几个人不好吗,我们就三个人,得干好一会儿。” “放假了,又不着急。”她头也没回,“最后一轮值日排班里就剩你们几个没安排,找别人不太好。” “……好吧。” 至于值日排班,一个班里那么多人,除了几个班干部,谁会记得清呢? 总之,三个在走廊上呼啸而过,着急回家的男生留在教室,吭哧吭哧打扫了三四十分钟。 =w= 泠泠发现自己的心意啦 —————— ps 昨天忘记发啦,公司的项目结束了,一身轻松,开心,多发几章,正好小长假,祝大家国庆快乐~ 发个三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头天在学校分别,第二天裴之一就又跑去找季泠玩了。 晚上回家,她进门后看到鞋柜里多出的鞋子,一天下来积攒的愉悦心情指数顿时直线下滑。 这几个月太开心,差点就忘了,照她爸的德行,过年肯定是要让她们过去一起过年的,再不济他也会回来,总之就是要在一起。 她就不理解了,明明一见面就吵架,为什么还非要绑在一起,分居两地不好吗? 晚饭,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她的成绩,又不知道怎么延伸到了之前转学的事,饭桌上的大人一言不合又开始互逞口舌之快。 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嘴。 她的心情彻底滑落谷底。 要端起饭碗回房时,被两个火气上头的人一同阻止。 她僵硬地坐回去,食不知味。 手机放在桌边,但她不敢碰,生怕又引燃不知哪一根导火索。 “叮咚——” 纷乱喧哗吵闹恶心的声音里,清脆的提醒声点亮熄灭的屏幕,弹出一条信息,像是带进来了室外清新的空气。 同桌:「还没到家?」 啊……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忘记给她发消息了。 她放下碗,没说“我吃完了”,而是直接离开现场。 这次她没引起注意,二人也就没功夫管她。 她的手指有点颤,这种近在耳畔的争吵声就是会让她感到恐惧。 「到了。。」 手不稳,多打了一个句号。 对面很快回复:「怎么了?」 只是多了一个问号,就注意到了……吗。 裴之一没忍住眼眶一酸。 「想跟你住」 对面仍旧是很快回复:「你爸回去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嗯」 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得有十几秒,期间裴之一就站在原地盯着屏幕。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上去一步是空荡而寂寞的世界,下去一步是吵嚷而扭曲的世界。 十几秒后,手机对面犹豫不决的人终于发来了消息。 「我去找你」 裴之一仰头,发现这方法不好使,最后还是抬袖去抹眼睛。 很矫情地哭了一会,她才慢腾腾打字:「他们不会让我出去」 这次对面又变成了很快回复。 「已经出门了,很快就到」 裴之一哭着笑,心想:都说了不会让我出去,还来干嘛。 带着眼泪去笑,渴望着接受去拒绝。 很矛盾。 季泠到底没有无视她那句话,引用她那条消息回复:「没事」 没什么事,又有什么事,她也没说,裴之一也没问,站了好一会之后才挪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地毯上等人。 输入框中的“到哪了”已经存在了一分钟之久,但主人并没有把它发送出去的勇气。 犹豫着、纠结着,最后还是删掉了。 大概三十分钟后,季泠发来消息:「我到门口了,你下来?」 裴之一家里是密码锁,她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密码,但推门而入不太好。 裴之一也想到了,噌噌噌爬起来下楼,带起一阵风。 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映入眼帘,还带着冰冷的清新空气。 季泠站在雪地里,脖子上戴着围巾,正是昨天她戴着的那条。 裴之一突然又很想哭,但是她这次忍住了,自己矫情就算了,在人前矫情也太尴尬。 见她出来,季泠很自然地进门,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然后才往里走。 裴之一仰头看着她的背影,发梢微微湿润,大概是浸了雪水。 情绪过载时,头脑便有些发懵、发愣。 “陈阿姨?” 吵架正酣的二人突然看到大变活人的景象,都吓了一跳。 家丑不可外扬,俗话是这么说,但人情绪上头时什么都管不了。 陈巧还勉强能压住,只是皱眉问:“泠泠?你怎么来了?” 裴永超可没她的自制力,张口就要赶人。 不过季泠也没有给他赶人的机会,见他们都看到自己,就直言:“今晚让裴之一去我家住吧。” 她的意思刚明了,裴永超横眉,一句质问还没出口,季泠再次先发制人:“你们在家这样吵,她也不舒服,反正本来也不关她的事情。” “……” 裴之一愣住,陈巧也愣住。 “我们家的事……”裴永超还没说完就被陈巧打断:“闭嘴吧你。” 她看向裴之一,裴之一被季泠的直言不讳震撼到之后,目光就有些闪烁。 微微泛红的眼眶、委屈的神情、闪躲的视线。 陈巧僵住,“之一?” “嗯?”女生没有抬头跟她对视,只是低头看着脚尖,含糊其辞:“嗯。” 可即便是这简单两个音节,也能听出她鼻音很重。 这两声嗯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陈巧满心的火。 她一时不知所言。 季泠又说:“她很害怕,你们一定要吵架的话,让她跟我走吧。” 其实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谁家孩子看到家里大人吵架会不害怕?谁家大人吵架不是避着孩子? 不说陈巧,即便是裴永超,最初的最初,也会想着避开裴之一。 可当他们某次当着孩子的面吵闹、扯着喉咙骂人,而孩子只是怯怯地缩在一边,不敢上前,不哭不闹时,他们心理那条名为“大人”和“理智”的底线就开始歪斜、松垮。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裴永超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反正都是他家里的人。 陈巧是以为裴之一已经习惯、适应了。 “呵,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赶紧走,我女儿会怕我?”裴永超讥讽道,而后看向裴之一:“没事别和不三不四的人玩,把你同学弄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巧一听他这些话就心里冒火,忍不住跟他吵起来,这是十几年积攒出来的毛病,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 她扬声说了一句“你闭嘴吧”。 “吧”的尾音在看到裴之一时渐弱。 她的女儿从来没说过害怕,还常常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当作攻击对方的武器。 而现在她看到她的女儿哆嗦了一下,往另外一个女生的身后挪了点。 ……为了避开自己的家人。 “如果不能让裴之一跟我走的话,那还请让我上楼,我们不会打扰你们,你们可以继续吵。” 季泠完全不害怕这些,她生活拮据,但自食其力,她身形清瘦,但她有力气、有技巧、有抵抗坏人的防身能力,所以她站得笔直。 一手往后握住裴之一的手腕,她再次不卑不亢询问:“行吗?” 虽然道理上来讲,没什么出错的,但她的行为和言语其实都很冒犯。 裴永超见过不少恶人,只当她也是其中一员,开口就是训斥,以及威胁。 陈巧火气再起,心情复杂至极。 “之一,你……害怕吗?”这句话其实不该问,但她的思绪太过混乱,甚至让她丢失了所谓“大人”的理智与体贴。 站在别人身后的女生仍旧低着头。 她低过很多次头,也劝说过很多次让爸妈别吵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但独独没表示过自己的恐惧。 因为她害怕—— 许久过后,空气中才传来那声若蚊蝇的回话。 “有点。” “……隔一会儿给我发一次定位。” 站在别人身后的女生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的母亲。 她敬爱、亲近,但偶尔也会厌恶的母亲。 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无论什么原因,那些爆发在家里的战争都不只是一个人的功劳。 但这一刻裴之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母爱。 爱就生长在那些缺憾的罅隙中。 裴永超闻声不可思议,这一瞬间甚至忘却了两个女生,开始谴责起陈巧的不讲道理。 也许他本身对于裴之一去哪里,也是不怎么在意的,他在意的是一切能用来攻击别人的地方。 季泠得到允许后就拉着裴之一离开了,她没再看身后的闹剧。 裴之一出门时还有些恍惚。 “你没跟你妈说过你害怕吗?我看她其实挺在意你感受的。” “……没。” “怎么不说?” “……没你那么厉害。” 季泠不明白,“说不出口吗?为什么?” 大概是空气太冷、太新鲜,天地太白,白到容纳不下任何污垢。 “说不出口,说出口也没用,反而让我更难受。” 季泠依旧无法理解。 裴之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说过类似的,说让他们别吵了,吵架不太好,大家好好说开就行了,这种类似的话。” “他们没听?” “听了,然后在下次吵架时会用我来攻击对方,说什么:都怪你,你这么大吵大闹让孩子怎么想。” 季泠哑然,“怎么这样?如果真害怕你乱想,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是啊。”裴之一当然知道,“他们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说着说着忽然一笑,她看向季泠,面上带着笑容说:“你信不信,明天我回家他们该怎么吵怎么吵,还会用我害怕这一点去讽刺对方不关心我。” 如果这样,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还在尽量维持着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不是不说,是说过,但真的没用。 有些事情就是无法解决,人类是碳基生物,由激素控制。某些激素分泌时,理智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有些人事后反省得很好,但下次依然会犯错,是一个道理,这是人类基因中无法摒弃的丑恶本能。 这个道理裴之一很早就懂了,人类是没救的。 她笑着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来看季泠。 在寒冷的冬天里笑靥如花。 “下次你再来说不定也没用了。”她笑着说。 季泠从没觉得她的笑如此刺眼过。 “……那、下次我再想别的办法。” 裴之一嘴角笑意淡下去,“那我等着。” 季泠咽了咽口水,上前几步追上她,站在她面前说:“嗯!下次、下下次,我还会接你出来的。” 裴之一没应声了,沉默地向前走。 片刻后,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突兀传来一声询问。 “要围巾吗?” “……要。” 天上开始飘雪,她们都没带伞,跑到便利店买伞,买了伞却又不想出去了,对视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想赖在店里的人。 于是肩抵着肩、头挨着头,坐在温暖明亮的屋子里,趴在窗边往外看。 簌簌的雪落声被玻璃隔挡在外,来去的脚步声奏响在人世间,是便利店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过客。 他们又面临着怎样的困难呢?又会遇上怎样的人呢? 裴之一想着。 “诶,同桌。” “嗯?” “你曾经说过会报答我。” “嗯。” “我也会报答你的。” “……” “我向雪神发誓。” 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季泠已经习惯了,见裴之一振作起来,她的心情也和身体一样,回暖了些。 “那我替雪神帮你记住了。” 这是第一次,裴之一展示出她对于这个家庭的不满,而后“离家出走”。 这一走就没有退路了—— 运动会时,她第一次在体力消耗殆尽的情况下还加速。 当时身边有位女生说着加油。 这次,手机对面也有位女生坚持要带她逃离。 ——往后不再是她父母之间的战争,而是她、父母之间的战争。 ——所以她害怕。 十几岁时就是会觉得有些事情比天大,尽管往后来看不过尔尔。 以及,在这粗糙又潦草的世界上,大多数人在少数时间里,的的确确需要旁人拉一把,才迈得过去那“天大”的坎。 作者菌如此感怀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寒假正式开始。 她们回到季泠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反正二人睡相都不差,索性直接挤在一张小床上睡。 第二天裴之一醒来时,天光已经大盛。 她揉揉眼,左右看看,不是自己的房间,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推开门出去,季泠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她出来说:“早饭在厨房,洗漱完可以直接吃。洗漱用品我准备好了,在卫生间,你进去就看见了。” 她又揉了揉不够清晰的眼睛,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热水器坏了,还没修好,冬天水冷,热水壶里烧了热水,你洗漱时倒点热水。” 季泠嘱咐着嘱咐着,站直身子,扶着拖把微微皱眉,似乎还是不放心。 几秒后,她把卫生工具放在旁边,往卫生间走。 “我帮你弄吧。” 裴之一一愣一愣的,亦步亦趋跟到卫生间。 接水,兑入热水,试温。 差不多之后,季泠让开位置,让她洗漱。 她呐呐:“你怎么变成我妈了……” 季泠:“……” 她一时间哽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去打扫卫生了,你有事喊我。” 裴之一有手有脚的,能有什么事。 她刷着牙,探头看着季泠。 看她手脚麻利地扫地拖地、打理着这间略冷清的屋子。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裴之一?” “嗯……啊?” “还没洗漱完吗?饭再晚一会儿就凉了。” “……” 早饭是季泠自己做的,很简单的米汤和小菜。 味道还行,裴之一觉得和早餐店里卖的也没什么区别。 “吃完碗送厨房,等会儿我一起洗。” 季泠已经吃过了,饭碗还在厨房的水池里泡着水,她路过时说了句。 裴之一眨眨眼,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落地了。 她忽然想:如果和季泠一起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子吧。 “我去洗吧。”她自告奋勇。 “水有点凉。”季泠想了想,“先放着吧,你想洗的话等明天,我今天看看能不能把热水器修好。” 这话说的,好像明天我还要住这里一样。 裴之一顿了顿,“我妈今天应该会让我回去。” 季泠继续手里的活儿,头也没回,不假思索答:“那就等下次。” 笃定得仿佛一定会有下次。 裴之一早上醒来回过神后,心中那股隐隐的担忧蓦然便散开了。 “好。” 季泠住校,家里没人,所以家里落了灰,到处都要打扫。 昨天白天她们玩着收拾着,弄了一小半。 饭后裴之一再次帮忙,彻底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冬天冷,这里没有暖气,但动起来也就没那么冷了。 下午,裴之一慢吞吞收尾,大部分活其实都是季泠干的,她在旁边只能打下手这样子。 现在基本都做完了,季泠在搞热水器。 她其实想喊师傅来,但看季泠一副已经做过功课的样子,犹豫了一小会,没说出口。就这一会的功夫,季泠已经上手了,她就更说不了什么了。 把垃圾扔了,桌面擦了,她搬着小椅子坐在旁边,围观季泠当修理工。 季师傅主要职责是修理,她的主要职责是陪聊。 最后还真给季泠修好了,裴之一迫不及待:“晚上我来洗碗!” 季泠哭笑不得应好。 晚饭后,季泠在写作业,她洗完碗筷后回去,瘫在季泠的床上,嘟囔:“感觉今天好累。” 学习中的人抽空回她:“那你还非要帮忙,我自己就行。” 关键是也没帮上多少忙,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裴之一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了,沉默两秒,郑重其事说:“同桌。” “嗯?” “你真会说话。” “……”季泠确实不大会说话,但这种程度的反话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纠结两秒,觉得裴之一说得也对,半晌憋出一句:“那我下次不说了。” “……扑哧。”裴之一没忍住发笑。 “说吧说吧,本来话就少,再少点就查无此人了。” 不久后,电话铃声响起,不出意外是陈巧,让她赶紧回家。 季泠扭头看她,她摊手表示无奈:看,就是让我今天回去。 “妈妈跟爸爸说过了,今天肯定不吵架。”这种语气,与其说是像在哄小孩,不如说是带着些许恳求。 听得裴之一很难受。 季泠仍旧盯着她。 她偏头,错开了和季泠对视的视线。 季泠便也挪开视线,看到她攥着被角的手。 “好。”她说。 季泠肩膀微落,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裴之一是个很心软的人。 她在感情方面有些堪称冷血的迟钝,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不跟父母一起住的原因,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本来就这样。 奶奶说她生下来之前,她父亲就是个赌徒,发誓说以后绝对不碰了。 妈妈心软,奶奶心疼,说以后再碰就砍掉他的手,他答应了,安分了几年。 她出生那一年家里开销大,也忙,没出什么事。 大概是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她父亲又犯了,欠了一屁股债。 母亲受不了,丢下她走了,奶奶只是威胁,哪里会真砍掉自己儿子的手,那不就真废了吗? 总之那次家里闹得很乱,她还小,只是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家人们又哭又闹。 奶奶还是原谅了父亲,父亲又安分了几年。 下次他再犯瘾是在她九岁那年。 心软的母亲早就受不了了,嘴硬心软的奶奶顶破天,也只是拿木棍打两下不成器的儿子。 她再一次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看着奶奶和父亲闹。 父亲在门外抱头痛哭,发誓以后绝对好好赚钱养家,声泪俱下。 奶奶在门内,坐在床边抹眼泪。 她站在二人中间,她爸爸说:女儿你快给爸爸说两句话啊、爸爸以后一定好好赚钱供你读书,给你买漂亮裙子。 她听了一会儿,想起曾经奶奶跟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听大人们说过的话,最后去厨房把切菜的刀拿了出来,仰头,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说:爸爸,砍吧。 课本上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课本上也讲过亡羊补牢。 她很聪明,并不死读书,懂得和现实结合。 很显然,他做不到知错就改,亡羊补牢也没有用,那就把手砍掉吧。 她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奶奶和父亲都被她吓到了,最后父亲跑了,再回来就是一年前。 他当时认认真真工作了几个月,用事实向她和奶奶证明: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季泠刚上高中,学习压力比初中大,做不到一边打工一边考高分,成绩比起初中已经滑落了很多。 三四个月父亲表现都很好,她和奶奶就接受了父亲回来。 她一来兼顾不了学习和奶奶的药钱、生活开销,二来是没想到奶奶还有存款,而父亲是奔着存款来的。 在她当时看来,家里一穷二白,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如果父亲再犯,她真的会立刻提刀砍掉他的手,然后把他推给那些讨债的人。 她长大了,但想法和九岁时一样。 只是人不胜天,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回来是为了存款。 但总之,她是认定了一个道理后就会立刻践行的人。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感情不太充沛。 她从裴之一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如果回家,那么她父母还是会吵架,那么她就还会难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呢? 她不理解。 但她又知道裴之一是个心软的人,和她妈妈、奶奶一样,不忍心真去伤害身边的人。 裴之一尤甚。 大概是她妈妈说了点什么软话,她就心软了。 很快电话挂断,攥着被角的女生低头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果然。 “你想回去吗?”她问。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能够脱口而出的。 但过了好几秒女生都没有开口,只是将被角攥得更紧。 她看到了,于是心中更加无法理解。 “答案很难想,吗?”她觉得这句话说出口似乎不太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快说完时候磕巴了一下。 果然,女生手下的被角被攥得更紧。 但裴之一多心高气傲啊,即便面对着近乎于逼迫的问题,也只是云淡风轻说:“倒也没有。” “我不太想回去,但是也不太想不回。” 她嘴上越是云淡风轻,就显得手下那团发皱的被角越是刺眼。 季泠确定自己说错话了,但她不太清楚错哪儿了。 迟疑几秒,她干脆直言:“我好像说错话了。” 坐在床上的女生一愣,抬头看她。 她坦坦荡荡回望,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或是别的什么,一本正经说:“我好像惹你不高兴了。” 裴之一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话,顿时睁大眼,一时间连刚刚那种被步步紧逼的窒息感都消失了。 “……”“……” 沉默对视几秒,她偏开脑袋,“没有。” 嘴上这么说,手下却放过了那团可怜的被角。 季泠看到后松了口气,她想追问为什么,应该是那句“答案很难想吗”的问题,但心里清楚裴之一不会回答,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说:“为什么想回又不想回?” 她也不理解这句话。 因为心里有极端抗拒、羞耻、不愿意讲的事——季泠那句我说错话了的后续。 所以裴之一乖乖回答了这另外一个问题。 “回去说不定他们又闹,不回去我妈肯定很难过。”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季泠理解了这句自相矛盾的话, “我送你出去。”她收拾桌上的纸笔,起身说。 裴之一自然而然仰头看她,手下捋着被自己弄皱的被角。 看她一眼,错开视线,再看她一眼,再错开视线。 心里那只胆怯的兔子左看看、右看看,犹豫着要不要迈出洞穴。 弄得季泠本来已经压下的疑惑再次冒头。 她低头看裴之一。 裴之一再次仰头看她时,直直撞上她恭候已久的目光。 她太平静了,不像是会把兔子抓走炖汤的坏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季泠再离远点就听不见了。 “为什么?” 她是觉得裴之一有点心软,但也不觉得心软是坏事。 心软可能会碍事,但绝对不是坏事。 如果世界上没有那些心软的人,那她此刻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早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就……虚伪呗。”裴之一不太好意思了,磨磨蹭蹭不愿意说。 “啊?”季泠大为不解。 “哎呀。”裴之一有点烦了,不过不是烦她,而是烦自己。 “就,就很假,很让人无语……你大老远才把我带出来。” 季泠还是不太能理解,“我带你出来是因为你想出来,你现在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呗。” “……” 见她还是没懂,裴之一也不指望她开窍了,自暴自弃:“你不是觉得我不该回去吗……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最后,嗯。” 所以那句“答案很难想吗”听起来像是逼迫。 啊。 季泠明白了。 她一脸的恍然大悟,裴之一想看不懂都不行,她恼羞成怒:“这下懂了吧!” 季泠认真点头、认真回应:“懂了。” “……”裴之一绷起脸,一脸凶样,“傻子也该懂了!” 季泠不跟她生气,也不会被她的表情骗到,弯弯眼睛说:“你又不是我,做的决定肯定跟我不一样。” 不仅不觉得别人心软的瞬间碍眼,相反,她觉得那些瞬间闪闪发光,像是雨后的彩虹,在刚被暴雨冲刷得灰头土脸的世界里,散发着绚丽多彩的光。 她去旁边拿起裴之一的包,回头看她,“走吧?” 裴之一还尴尬着呢,见她这么自然,没忍住撅了撅嘴。 “要留下?”季泠稍微挑眉。 床上的女生一骨碌爬起来。 上车时,她正要扭头说拜拜,却见季泠忽然靠近,“心肠软不是坏事,但下次不高兴或者受不了的话,可以喊我。” 她一愣,“……我还以为你没弄懂我的意思。” 季泠弯弯眼睛,“懂了,不觉得虚伪,觉得可爱。” 滚烫的热意从小巧的耳朵起,一路红到了衣领下。 裴之一羞得忘了说拜拜。 但季泠还记得嘱咐:“下次记得跟我说,我会想其他办法的,总能把你弄出来。” 车子驶出几十米,裴之一没忍住往后看。 高高瘦瘦的女生站在路口,目送她离去。 她没有忽略自己的关注点,没有嘲笑自己的软弱,甚至还记得自己昨天的每一句话。 裴之一确实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今天过去,“我害怕”这个盾牌就会失效,她除了忍耐,还能怎么办? 【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一股浓郁的安心感蔓上心头。 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她甚至想:如果季泠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吃住、一起生活,肯定什么都好。 也可以喊姐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 34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一起长大是不行了,但一起吃住还能努力努力。 回去后的第二天,裴之一父母又开始吵架,这次攻击对方的理由里果然多了一条。 ——都怪你,让孩子害怕了,她那么小一点点的时候你就开始跟我吵架、没事找事,孩子凡事不爱跟家里讲,都是你的功劳。 她烦不胜烦,羞耻、尴尬、厌倦等等诸多情绪把她拖进漩涡。 很想当作听不见看不到,但事与愿违。 她说害怕,他们说都怪你让孩子害怕。 她说想出门,他们说都怪你让孩子有家不能回。 她还怎么害怕,还怎么出门? 他们有没有想过??! 但哪怕心里的问号和感叹号已经将她淹没,日子也得照常过。 而当战争停息时,母亲的关爱、父亲给的钱财,又都不作假。 她宁愿他们对自己恶语相向,自己也好反抗得理所当然。 但仍旧是……事与愿违。 季泠愿意帮她,她也没脸三天两头麻烦人家,只能一次次用她的话劝慰自己: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好了…… 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春节将至、新年已过、元宵佳节。 终于能开学了。 “长大”这两个字太过遥远,她只能寄希望于见效快、够得着的“药片”——开学。 当然,这两个字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噩梦。 新学期新气象,在这辞旧迎新的新一年里,学生们慢吞吞地往学校里挪,恨不得一步当成八步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割舍不下的眷恋。 在死气沉沉的学生堆里,裴之一有种别具一格的美。 进校时恰好碰见谢茗。 谢茗从后面跟上,靠近时听见她很小声的哼歌声。 她不可思议地问:“怎么感觉你很高兴?” “嗯?”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裴之一被稍稍吓到,轻咳一声,“没有。” “也是,你还没这么反人类。”谢茗撇撇嘴,“季泠高兴还差不多。” “季泠怎么了?” 似曾相识的,后面再次传来声音。 这次是谢茗被吓到了,她回头看到是尹启媛,二话不说轻轻捶了下她的胳膊,“吓我一跳。” 裴之一带着微妙的笑容看着她们。 看她那位看起来很好相处,其实很不好相处、看起来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其实和谁都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副班,明明被人打了,却像是被人亲了,笑得跟朵花似的。 “哎呀,那你吓回来?” “幼不幼稚?” “嗯嗯,我可太幼稚了。” 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打情骂俏。 谢茗:“懒得理你。” 副班:“那我主动理你。” 谢茗:“这还差不多。” 副班:“嗯嗯~” 裴之一浑身一哆嗦,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单音节,怎么能被人念得这么九曲十八弯?腻不腻歪啊? 很显然,人家热恋中的小情侣并不觉得腻歪。 谢茗十分受用,扬手就抓住了副班的手,十指相扣。 然后副班就笑得更荡漾了。 裴之一:……副班,我不认识你。 “哎呀还有人呢。”谢茗看到她一脸嫌弃,用肩膀抵了一下副班,想让她别凑那么近。 “没事啦。”副班转向裴之一,笑眯眯地说:“之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人,是吧,之一?” 裴之一:呕。 “所以季泠怎么了?”副班又转回去,九曲十八弯地问。 “什么季泠?”谢茗还懵了一下。 “你刚刚不是说季泠吗?”副班晃了下她们相牵的手,“我好好学,下次争取超过她。” “……什么啊?”谢茗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吃醋,顿时笑开怀:“幼不幼稚啊?” “哼。”她们高贵冷艳的副班发出幼稚的气声。 裴之一受不了了,转头就走。 恋爱真降智。她想。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恋爱中的人蠢得不行,但又好像拥有全世界似的,心里藏着莫名其妙的巨大能量。 开学测,副班真考了第一,超季泠十几分。 出成绩那天班会结束,裴之一很不可思议,看着她同桌的六百八十分,“你失误了?不能吧,这也很高了。” 季泠摇摇头,看向后门——副班正在后门,跟不知道谁头抵着头聊天。 裴之一也顺着看过去,“哼。” 不用想就是谢茗。 “没失误,的确是她进步很大。”季泠语气还挺平静的。 裴之一便又关心她去了,“你这回不难受啊?” 她记得上次季泠有段时间状态不好,然后被副班超过了,之后才开始奋起。 “她实至名归。”季泠也看到了副班的努力。 “啧。”裴之一忍不住咋舌。 季泠扭头看她,目露疑惑。 “学霸的认可。”裴之一勉为其难补充了一句。 季泠:“……” 下节课上课没多久,一张纸条忽然跃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 裴之一轻车熟路伸出两根手指,接替季泠按着那张纸条,拉到自己面前。 「你也进步了3名,很厉害——学霸的认可」 啧。 裴之一有点不好意思,端端正正把纸条对折,放进课本里当书签。 余光里,某位学霸正悄摸摸看着她的反应——折得过于规整了。 甚至嘴角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笑。 她那点点不好意思顿时变浓,扭头横了一眼季泠。 季泠努力压压嘴角,转回去听课。 “班长?”林老师把她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本来想着小纸条就算了,结果这俩人还越笑越开心,当她数学课是放松课呢? “在。”季泠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上来讲讲这题。” 季泠看了眼黑板,能猜出前后文,稳稳把题目讲完了。 裴之一提着的心放下来,肩膀微微落下,是松了口气的肢体动作。 林老师一点不近视,“同桌也上来。” 裴之一:“……” 她战战兢兢站起来。 正巧季泠回来坐下,轻手轻脚从桌上拉了一张答题卡,拿到桌子下折叠,然后戳戳裴之一的手,把答题卡塞给她。 “倒数第三题在黑板上写一下。你这题又错了,不能还没改吧?” 裴之一还真没改。 不过好在同桌靠谱,林老师刚说完,季泠刚好把答题卡递给她。 她心脏扑通扑通跳,“改好了。” “行,上来写一下。” 她拿着季泠的满分答题卡上去,还顺手捞了一张自己的卷子在上面挡住。 题目在卷子上,答题卡上没有题目,林老师也没说什么。 季泠动作很快,但是跟她们坐得近的同学还是能看见的。 一个两个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家秉公执法的班长大人有一天竟然顶风作案。 他们脸上的震惊和忍笑太明显。 林老师一个眼神扫过去,都安生了。 裴之一背对着他们,可看不见班里发生了什么,正一点点把答案照搬到黑板上,还得警惕着不能露出答题卡太长时间,不然林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她的。 那眼珠咕噜噜转,活像做贼。 林老师略嫌弃。 这群小崽子。 几分钟后终于写完了,漫长的煎熬结束,裴之一连忙把答题卡遮得严严实实,“老师,写好了。” 林老师反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上课好好听。” 如果是一年前,她肯定脸红得冒烟了,但林老师经常点她回答问题,一年下来已经练出了一定的脸皮,火速回位置上坐好。 一抬头,林老师把她吭哧吭哧写满了答案的那块黑板推开,拿起粉笔在另一片空白地开始板书。 “季泠的解题思路取巧,不适用所有人,都往这儿看。” 季泠的…… “扑哧——” 看热闹的学生们实在忍不住了。 裴之一浑身一哆嗦,脸红得冒烟,垂首侧目,瞪着季泠。 ——以后上数学课别跟我说话! 季泠也没忍住笑,她收到裴之一的警告,嘴角的笑意反而更盛了。 裴之一:“!” 季泠连忙压压嘴角。 “……” 我真服了。 下课,某位罪魁祸首的罪魁祸首走过来,即副班。 她对裴之一笑了笑,倒没别的意思,就是打个招呼,然后敲敲季泠的桌子,“班长,占用一下时间?能给我讲讲你那个倒数第三题的解题方法不?我有个地方没太懂。” 就是裴之一上讲台抄的那道。 季泠下意识看向裴之一。 果然,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看我干嘛?!”还凶巴巴的。 可爱。她边想,边从善如流转头看副班,“好,不看。” 副班目睹一切,扑哧一声笑了。 裴之一:“……” 怎么感觉今天一直在丢脸? 旁边热爱学习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讨论了。 副班:“竟然是这样?班长果然是班长,我还有的努力。” 班长:“你也很厉害,能看一下你的语文作文吗?明明你的作文分数是最高的,老师却没印你的那份,有点奇怪。” 副班:“当然可以,我主旨有点偏,老师说文笔和立意很新颖,所以多给了两分,但是其实还是偏题了,你看两眼参考一下就行,别学我,我这次也没控制太好。” 班长:“好。” 俩人从数学聊到语文,从语文聊到物理,学术氛围浓郁到人鬼莫近。 路过的同学一见,曾年级第一和逆袭的曾万年老二聚在一起?好瓜,我吃。 凑近一听,好的,学术讨论,我滚。 裴之一从头听到尾,还听到她俩约定放学继续讨论。 “……” 突然间就不觉得丢脸了,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吗?牛顿爷爷,我懂了。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6章 第 36 章 开学第二周,周一早上进校。 季泠走到教室后门时看到裴之一已经到了,正趴在桌上睡觉。 她的眼皮微微敛低,眸中涟漪浅浅。 来得这么早,不想待在家吧。 又没睡好。 那浅浅的涟漪被风一吹,漾起圈圈波纹,从眼眸漫上心头。 有时候就会很想快快长大。 思绪繁杂地注视了片刻,她才抬步往里走。 刚走出两步,人却一愣。 ——一个陌生的女生走到了裴之一桌边,弯腰,披散的长发挡住她和裴之一的侧脸。 季泠缓慢眨眼,眸中泛着软的波澜消散,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唔,嗯?”裴之一刚被她弄醒,迷茫地抬头。 “不记得我了吗?”女生声音甜甜软软,带着笑意,是会让大部分人心旷神怡的嗓音。 裴之一揉了揉眼,“……易儒?” 女生笑起来,十分自然地帮她拨开压乱的头发,挂到耳后。 裴之一有个下意识退开的动作,但最后没退开,任由她动手。 暗中观察的季泠心中诧异,没忍住多看两眼。 “你怎么在这?”裴之一昨晚没睡好,头疼,眉心不自觉皱起。 看起来有点凶的样子。 “不欢迎呀?这么凶。”嘴上这么说,但女生脸上还是笑着的。 裴之一显然跟她关系很好,听她这么说也没反应,揉揉脸让自己清醒点,“没有。” 女生站直身子,双手撑在她桌旁,眼中带光似的,整个人都明媚而阳光。 “我跟你一样,转来这里上学了。” “……?”裴之一愣了下,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她,心想我不是还在做梦吧? 女生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似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疼吗,疼就没做梦。” 裴之一拍开她的手,她脸上笑意分毫不减。 …… 不知为何,季泠看得很难受。 裴之一跟这个人关系肯定很好。 女生全名易儒,这学期转来一中上学,她漂亮又爱笑,人美性格好,好相处得很,一个课间就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一班同学们不知不觉间就得知:她和裴之一一样是南方人,念过同一所私立初中,关系很好。 当然,他们也知道了关于易儒的很多事情,这件事只是其中一件,并不算起眼,因此,也十分自然地就融入了同学们的认知中。 半天下来,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喜欢上这位新同学。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平日里争先恐后往食堂冲的学生们不着急,改为争前恐后邀请新同学一起去。 易儒对她们笑笑,合掌作揖,“我想和裴之一聊聊诶,我们好久没见了,改天再跟你们吃饭好不好。” 她一脸真诚,态度又好,坦率直白不做作,同学们本来就没意见,她还双眸熠熠说: “我走读,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我家乡的特产,到时候都得来啊,一个也少不了。” 不知不觉间反客为主,邀请她的同学不仅不失望,反而还期待了起来,高高兴兴跟她说再见。 季泠目睹全程,她偏头看向裴之一。 ——女生整个上午都昏昏欲睡,正趴桌上打瞌睡,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季泠心想:只不过是你关系很好的老朋友“贿赂”同学而已。 啊…… 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最后化为无声的叹息。 落在最后邀请易儒吃饭的同学也走了,班里没剩几个人。喧哗声在走廊里,不远,但教室太静,旁边安睡的人太安静,于是那些喧嚣就像被隔离在世界之外,显得分外遥远。 她看着裴之一被挤压的变形的侧脸,一手托起下巴,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不知有多复杂。 复杂,却又纯粹,纯粹到冷不丁就会被勾出心思、愣神。 趴着睡觉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发丝凌乱,三两成缕,掠过额头与耳畔,横在鼻尖、脸颊之前。 季泠看着看着,压根没想,手就自作主张伸出去,轻而又轻地捏起鼻前的那一缕,想放到别处。 ——不然她会痒。 手指刚碰到头发时,温热湿润的吐息落在她手心。 心旌摇曳,又是无知无觉地放慢动作、近乎愣怔。 “班长!”倏尔传来一声呼唤,显得莫名突兀,唤她的名,也唤回了她的思绪与神智。 不知怎么的,困倦昏睡中的人竟然也对这声“班长”有反应。 裴之一睁开眼,正巧看到她捏着自己的头发,靠得挺近,那单手托腮的姿势还挺好看,又悠闲又漂亮的。 对视间,她心脏一滞,季泠亦然。 “……” 几秒后,季泠松开她的头发,规规矩矩坐直,双手都放在膝盖上,解释:“我怕你痒,想拨开,没……别的意思。” 裴之一坐直,扭头看见她捏紧的手。 再转头看她家班长大人,飘忽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好一副手忙脚乱的姿态。 她摸摸鼻尖,也跟着开始不好意思,“哦……” 季泠瞥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或者烦躁的表现,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问易儒: “怎么了?” 莫名觉得自己看了一本小说、看了一集电视剧的易儒有点无奈,“我还以为您没听见,正准备再喊一遍。” “不好意思。”季泠道歉道得干脆利落,正准备问所以到底怎么了。 “嗨。”易儒摆摆手,答得很快,“我想问问值日的事。” 她言罢一笑,“班干部好多,我一下子记不全,就记得您了,所以来问问你。” “您”和“你”的转变很自然,让人听着很舒服,既有开玩笑的俏皮,又不至于太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泠那点莫名其妙的敌意被按下去。 问值日啊。 她找出值日表,翻到最后一页说:“你在第六组,我和卫生委员商量过了,第六组不少人,但是之后有一周要评卫生班级,那一周的工作量会大点儿,你直接和第六组一起做值日,时间是三周后,可以吗?” 易儒一愣,顿了两秒才说:“行啊,没问题。” 她凑过去看值日表,状似漫不经心说:“哇,你竟然真的排了,我还以为要我再去找卫生委员说呢。” 那表格密密麻麻也没啥好看,她看完了,仰头对季泠笑笑,“班长真靠谱。” 季泠不接这夸赞,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地方没做好。 只是早上得知班里有新成员时,她找卫生委员聊过,所以能答上这个问题。 “卫生委员是刘明,第二排从左往右第三个,班委名单和座位表我等下给你一份。” 易儒又是一愣,但这次只有一瞬间,转瞬就站直身子,“那太好了,这次转学轻松多了。谢谢班长,麻烦你啦~” 季泠摇头,心想:这次转学,难道她也转学很多次吗? 于是情不自禁看向裴之一。 裴之一打了个哈欠,眼尾泛出生理盐水,她睁眼看看季泠,再看看易大尾巴狼。 “吃饭去?”声音还带着黏黏糊糊的尾音。 季泠听见她这语气、看见她那莹润的眼睛,心头一软,不假思索应好。 易儒倒是没她那么没出息,听懂裴之一的言下之意后笑容僵了一瞬,“一起吗?” “不然呢。”裴之一理所当然反问,“正好请你家靠——谱——的班长大人吃饭。” “诶?”季泠回神了。 “唉。” 易儒笑容垮下,重重叹了口气,肩膀一起一伏,再抬头时笑容真实了几分。 “走吧班长大人,请你吃饭。” 季泠没反应过来。 裴之一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走吧~班长大人。” 她仰头看着女生,手快于脑子,立即搭了上去。 “好。” 确实挺没出息的。 …… “这个味道还可以诶。” “是还行。” “尝一下你那个呗~” “自己夹。” “好嘞!” 往常裴之一和季泠一起吃饭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多了个易儒,就没静下来过,她和裴之一聊得有来有回,偶尔也会和季泠搭话。 回途,裴之一又打了个哈欠。 季泠低声说:“今晚别看了吧,早点儿睡。” 裴之一一手捂着嘴巴,上下点头。 “看什么呀?”易儒凑上来问。 季泠没吭声,裴之一不大在意,直言:“手机。” 她和易儒一起上的那所私校,甚至没要求不能带手机。 易儒了然,感慨:“这里要求不能带手机,好不方便啊。” 裴之一听到她这感慨的语气,哼笑。 她也没说话,但短促笑音里的调侃根本藏不住。 ——小样,校规管得住你?少装乖。 季泠一头雾水,易儒则笑叹:“怎么这样啊。” “哪样?” “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啊,班长还在呢。” 裴之一没看季泠,但很自然地撞了一下季泠的肩膀,“她又不会告你。” 季泠这才似懂非懂,是说易儒也带手机了吗? “是吧,班长大人,您包庇部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裴之一看着她说。 “……”季泠不太自然地转开视线,“嗯……” 见她错开视线,裴之一唇角浮现笑意。 好一副和谐友爱的画面,易儒眼睛微微一眯,“及时”打断:“哇,真的假的?” 裴之一闻声收回视线,看向脚下的路,收回视线的一瞬嘴角弧度也慢慢消失。 “真的,骗你有什么用。” 易儒迟疑看她两秒,往左侧步离她更近,笑嘻嘻玩闹似的,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半压在她身上。 而后抬头往左看向季泠。 她的动作太突然、太亲近,季泠正巧也没忍住往右看。 于是二人便越过裴之一,直直对视。 季泠表情很平静,心里如何作想无人可知。 易儒眼角眉梢都弯如弦月,漂亮明媚,“那就麻烦班长大人也包庇我一下了。” “……” 明明是一双笑眼,但季泠莫名感了危机。 仿佛看到了她眼眸深处的认真,那是藏在开朗外表之下的严肃,像是在说:离她远点,她是我的。 “起开,压死我了。”走出几步,裴之一忍不了了,推开易儒,“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啊。” 易儒缓慢收回视线,目光彻底离开季泠的一瞬,眸中和面上都显出几分冰冷,但在落到裴之一身上的瞬间,又恢复为明媚开朗的样子。 “哎呀,我还瘦了不少呢。” 裴之一都懒得理她,“你要不看看自己多高?” 易儒顿时笑开怀,逗她:“那我分你五厘米?” 她一米六六,分裴之一五厘米也还有一米六,但裴之一得了那五厘米,也没到一米六。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之一反手给了她一肘。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 第37章 第 37 章 林老师和去年的班主任不一样,她不按照成绩排座位,而是根据学生的性格、意愿和互补程度来排。 所以刚开学的时候位置就定好了,易儒转来时,她询问过易儒的意见,把她排到了后排一个空位。 “老师,裴之一和同桌关系怎么样呀?” “挺好的,怎么了?” “哦~没事,我想着我认识裴之一,想跟她坐一块,也好快点融入班级。” 女生笑笑,明明是十几岁、浮躁自我的年纪,却能体贴入微,“要是她跟同桌关系好的话,那我可不好横刀夺爱啊。” 林老师稍挑眉,对她印象不错,“那确实可惜了,裴之一跟她同桌关系挺好的,没事,下次换位可以让你们坐近点。” 那次谈话过后,林老师还以为新同学会和裴之一走得很近,但几天观察下来,她和裴之一关系是不错,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和裴之一抱团,相反,她和班里大多数同学关系都很好。 开春不久,北城又下了一场雪,操场上堆满了雪,白茫茫一片,小崽子们从课间开始就坐不住。 第三节数学,第四节体育。 林老师进教室念完小测成绩,看他们那副样子,没好气:“魂都被勾到外面了是吧。” 听懂言下之意,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她向来不吊人胃口,摆摆手,“玩去吧。” 坐教室也是魂不守舍浪费时间。 “好诶——!” 学生们呼啦啦地往操场涌去,一路动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班级的人往外看,然后眼巴巴看向自己的老师。 讲台上的老师:…… 头大。 于是不多久,又有两个班的学生涌向操场。 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 季泠看到裴之一四处张望的视线,确认她是喜欢雪的。 天上还下着雪,不大,细小的冰晶慢悠悠地飘向人间。 女生心中雀跃,面上却要显得稳重,没有低头去抓,只矜持地从花坛台阶上捏起一小团白雪。 季泠思绪随着天上的雪花一同飘荡,飘向了去年的大雪天。 那天她实在没办法了,不想学业出岔子,只能去赴邹明汇的约。 邹明汇……这个名字几乎要堆积在陈旧的记忆角落了。 但那种烦躁感她还铭记于心。 走出巷子,应付完烦人的混混,一偏头,却见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个女生尴尴尬尬地看向自己。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撑伞,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只知道那颗烦躁无措的心,忽地就静下来了,和那漫天飞雪一样,悠然下落。 那时候才认识没多久,虽然……她那时已经很喜欢裴之一了,即便她那时候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 也许从最初的最初,开学时,她偏头看到巷子外那个举着手机,虚张声势的女生时,心里除了看破对方虚张声势的好笑外,到底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也许那时候就有些喜欢的苗头了吧。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看着裴之一的背影,嘴角自然而然上扬,思绪带起记忆的回声,掀起心湖上的一圈圈波浪。 “诶,你看。” 女生双手冻得发红,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把一团搓得浑圆的雪球亮在她面前。 还仰头看她,眼神与表情都不比易儒那般人的明媚,但却更让人心头发软,像是被可爱的小猫挠了一下,还是缩回爪子,用软乎乎的肉垫戳碰。 “厉害吧?” 住在她心里的那只小鹿登时撒丫子狂欢。 她咽了一下口水,出神出得更明显。 “喂……怎么又跑神……”带着微弱不满的声音响起。 “咳。”她回神,捧场道:“厉害,很圆。” “哼。”裴之一扭回去看手里的雪球,轻哼一声,带着笑音。 她于是也笑起来,嘴角不听使唤就开始上扬。 “笑得好傻。”裴之一余光看到,吐槽。 “……咳。”她努力压下笑意,“现在呢?” ——一本正经的长相、一本正经的性格、努力下压但还是留有弧度的嘴角。 “扑哧。”女生笑得开怀,把雪球放在花坛边上,往她身边靠,“哎呀,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这么搞笑。” 她抿抿嘴唇,一边站得更稳以托住裴之一,一边轻声沉吟:“其实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本来就搞笑,哈哈哈。”裴之一少有笑得这么开怀,“班长大人,正经的皮囊下藏着搞笑的灵魂,平时忍得很辛苦吧?” 季泠本来要说“也可以是故意的”。 ——故意逗你笑。 见她开始满嘴跑火车,分明是开心极了,喉骨一动,那些话音就钻了回去。 “嗯,很辛苦。”她配合着用苦闷的语气说。 “哈哈哈哈哈哈。”女生笑得更欢,很自然地抱住她的手臂,几乎要赖在她身上。 靠过来的重量越来越大,她又忍不住开始傻笑。 “笑得好傻……” “咳。”她再次清嗓子,压嘴角。 “……扑哧。”裴之一真笑得不行了,脑袋也抵在她肩上,“我说我自己,你干嘛呀。” 季泠这次也忍不住笑出声。 两个人笑作一团,不知怎么的,裴之一抛开矜持,弯腰从地上挖雪,跟她打起了雪仗。 季泠配合着配合着,也玩了起来。 最后同时伸出手,很好,荣获同款冻得发红的爪子。 手很凉,但身上跑得热乎乎的。 操场上其他人也差不多,玩嗨了一阵后,一个两个手都冰凉,于是开始追逐同伴,抢着要把手塞进对方领子里暖暖。 她俩转头一看,再回头看彼此。 季泠明白自己的心思,心怀鬼胎,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 裴之一倒是跃跃欲试。 相对的目光中,季泠看出了她的意思。 压根不用她追,自己就主动低头,“……试试?” 嗓音轻的跟诱惑似的。 裴之一玩开心了,矜持早被抛到千里之外,当即把冰凉的爪子塞进季泠领子里。 凑得近,她连季泠脖颈上浮现的鸡皮疙瘩都看得一清二楚。 被占便宜的人不仅不躲,甚至还弯腰配合她。 “舒服吗?” 嗓音依旧很轻,挨得近,吐息都在耳畔环绕,和肌肤一样,泛着融融的暖意。 舒服的。暖融融一片。 但或许是季泠语气太温柔,裴之一莫名就开始不好意思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诶,班长,干嘛都不跑的。”某人和自己的小女朋友路过,看热闹似的。 小女朋友——谢茗一看,自己曾经的恩人被占便宜,立即脱口而出:“裴之一,你也太欺负人了吧,就仗着我们季泠太老实。” 某人——副班见她没看出来,露出神秘而微妙的笑容,并没有戳破。 裴之一一听,火速收回自己的手,扭头瞪回去。 冰凉但柔软的手离开肌肤,季泠有点失落,但也不好表现出来。 “哎呀,走啦走啦。”副班拽着谢茗,“去看台后面?那儿人少。” 去人少的地方要干嘛不言而喻,谢茗顿时没心思帮恩人打抱不平了,脸泛红,“真服你了。” 副班但笑不语,拉着她离开,回头留下一句:“班长和纪委玩儿得开心~” 纪委一点都不开心,嫌弃道:“笑得真荡漾。” 说完了才想起来:不对,旁边的季泠应该不知道这俩人在谈恋爱,她用“荡漾”来形容似乎不太好。 于是改口:“笑得真傻,我说副班。” 季泠偏头看她,心想:确实荡漾。 于是应:“对。” 至于应的是“傻”,还是那句“荡漾”,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裴之一只当她应的是“傻”。 过几秒,她的手忽然被人拉起来放进口袋。 “我兜里暖和,放一会儿吧。”体贴的班长大人说。 纪委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占班长大人的便宜了,谢茗说得也没错。 但确实暖和,她屈服想:我和班长大人那是占不占便宜的关系吗? 于是心安理得地放着了。 总比伸领子里好不是? 而且看季泠脖子上泛鸡皮疙瘩,她也有点难受,不太想班长大人难受。 嗯……要不然让她放回来? 她在这边浮想联翩,另一边季泠也在浮想联翩。 “……我笑得跟她一样吗?”班长大人委婉询问。 “……肯定不一样。” 她那可是荡漾的贼笑,自带一股虐狗气息。 纪委自信地想:你们肯定不一样啊。 班长大人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喂——裴之一——来玩啊——” 不远处有人招手,是易儒。 她也是南方人,虽然去北方旅行过,但对于雪还是有种向往,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玩得昏天暗地。 裴之一稍一挑眉,从季泠口袋里伸出手,矮身抓了一团雪,毫不留情砸向易儒。 那力道看得季泠一阵心惊。 一时间不知道是想:她跟我玩儿没这么凶,是对我有好感吗? 还是想:她跟我玩儿的时候没这么凶,是因为放不开? 易儒被砸了个正着,在原地懵了两秒,立马开始反击。 “好你个裴之一,我找你玩呢,你二话不说攻击我,看招——” 裴之一脚底抹油,扭头就往季泠身后躲。 “啪——” 季泠被砸个正着。 “……” “哇!你找外援,那我也来!”易儒一呼唤,身边顿时多了一群朋友来冲锋陷阵。 裴之一瞠目结舌,手还攥着季泠的衣袖,“怎、怎么办?” 季泠低头对她笑了下,“不怕。” 笑得很好看。 裴之一还有心思略略出神,很快又反应过来:对啊,她家班长可是能徒手干翻一群混混的,还怕这群学生崽子? “我靠!班长,你也太凶了吧——” 易儒阵营打头的那位先锋光荣中球,压根躲不开。 她身后那位立即嘲笑:“行不行啊?” 先锋火速推开,把自己后面的人拉出来,“你去你去。” “……不要。”那可是班长大人啊。 一个两个,要么因为季泠平时严肃正经的班长形象打退堂鼓,要么刚上场就被打到了。 易儒一看这哪行,“我来!” 话是这么说,但班长大人远程攻击的实力太强悍,她果断选择了近战—— 指追着裴之一跑。 裴之一一愣,“诶、诶,季泠——” 快别管那群人了,这边有小人绕后偷袭,你家纪委不行了。 季泠应付一群人也不轻松,哪还能兼顾她。 没一会儿,她就被易儒压倒在雪地上。 易儒把右手塞她领子里。 “我……”去。 她被冰得一激灵,差点飙脏话,想也不想就喊:“季泠——” 易儒眼一眯,念起狗血语录:“跟我在一起,还敢提其她女人的名字,欠教训。” 然后就把另一只手也往裴之一领子里塞。 冰凉的寒意已经靠近,下一秒,作恶多端的人被拉开。 骑士班长赶来现场,打败恶龙转校生,救下了公主纪委。 裴之一捂着领子躲季泠身后,恶狠狠道:“快按住她,我要报仇!” 季泠反应过来她要干嘛,愣了一下迟疑道:“呃,要不……”你塞我领子里? ——别碰别人了。 “哼哼。”没等她说完,易儒的一大票朋友赶来,她有人撑腰,也恶狠狠道:“快按住她,我要报仇!” 二对一群。 裴之一输阵不输人,“学人精!”而后看眼季泠。 季泠也不说那句动机不纯的话了,跟她对视。 确认过眼神—— 跑!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两节课过去,学生们累是真累,开心也是真开心。 午饭回来,季泠从后门进。 这时候教室还没多少人。 她进门一眼先看到裴之一,估计是饭后犯困,正趴桌上休息。 弯眼看了几秒,她又注意到另一个人。 易儒在后排,正撑着脑袋看向裴之一的方向。 顿了片刻,她仔细度量、再三确认:易儒如果不是在发呆,那么她所看的一定是裴之一。 悄无声息从后排往前绕,刻意路过易儒。 几乎是她出现在易儒身旁的一瞬,易儒立即收回视线,左看看右看看,像极了遮掩。 “……”这还有什么不确认的。 易儒刚转进来时,她就直觉有种不适感。 只是后来易儒没有缠着裴之一,而是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她才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她在裴之一身旁、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可是……易儒和裴之一的关系确实很好。 裴之一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对人还是很客气的,俗称疏远、不好接近。 但她和易儒相处起来就很不客气。 季泠越想越不舒服,不知不觉间也扭头盯着裴之一看,和不久前的易儒如出一辙。 学生们陆陆续续回班,裴之一也没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差不多到时间,就揉揉眼坐直。 刚睁眼,瞥见季泠堪称直勾勾的视线,她愣了一下,“看我干嘛?” “……啊?”季泠回神,嘴里说着“没什么”,这才翻出数学题开始写。 饭后到午休前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一般都是数学自习时间。 这时候容易犯困,不少同学其实都是在昏昏欲睡,但季泠一向自觉,从不偷懒。 裴之一见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手托腮侧头看她,心想:季泠最近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可不是一次两次,她同桌最近经常出神。 和上学期末一样,那段时间甚至连班主任都发觉了。 越想越好奇,她问:“最近怎么总走神,被副班打击到了吗?” 也不对啊,上学期是直到副班奋起直追,她同桌似乎有了危机感,然后状态才好起来。 这次确实是副班努力学习,劳有所得,所以才超过她,她自己也这么说来着。 季泠对自己的状态心知肚明,但她又不可能直接说:我对你图谋不轨,所以心思忍不住乱飘,于是干脆承认了。 “……差不多吧。” “啊?”裴之一诧异,她随口说说,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结果竟然承认了? 她犹豫了一会,试探似的安慰道:“那你……别紧张?副班虽然脑子好使,人也勤快。” 这话说了不如不说,她卡壳,好几秒之后才找补道:“但是你比她更聪明,更勤快。” 显然就是没怎么安慰过人。 季泠弯弯嘴角,笑了,“好,那我不紧张。” 裴之一轻咳一声,转回去了,“写题写题。” 季泠只是笑意越盛,从善如流:“好。” 很奇怪,只要和裴之一开始相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消失了,只剩下数也数不完的愉悦。 而当她转回去,不再和裴之一讲话,那些杂七杂八毫无道理的忧虑就又浮现心头。 耳边的沙沙声断断续续,裴之一也不是真想写题,她的视线悄悄斜过去,发现季泠笔下的题目压根没进度。 大题第一道,季泠不可能不会。 那就是又跑神了。 她斟酌着要不要问一下,关心同桌嘛,人人有责。 还没纠结完怎么开口,就听季泠主动开口了。 “裴之一。”不仅课上讲小话,还要喊她的名字。 别说,叫得还挺好听。 她答得飞快,像是恭候已久,“怎么了?” “你跟易儒……” 说到一半,又不见后半句话,她追问:“我跟易儒什么?” “嗯——”很罕见的沉吟,似是不好意思开口。 她同桌明明是有话直说的人,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搞得她心痒痒,语气情不自禁放轻,诱哄似的,“说呗。” “就,你们之前关系很好吗?” 关系很好就很好,还要加个“之前”。 裴之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浮现,压都压不住。 啊,她想起来了。 之前有人跟她告白时,她同桌也是这副别扭的表情。 女生心思细,她自己就是女生,对于这种可爱的占有欲心知肚明。 如果季泠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她自己估计也不太高兴。 理是这么个理,很正常。 但她就是很高兴,愉悦感像是满载的渔船,在心湖上飘飘荡荡,泊向岸边。 连嘴上也没了把门,像是轻浮的小流氓,逗弄人道:“哦~这个嘛……” 季泠装不下去了,紧张兮兮看她。 一见她甚至还在笑,顿时更紧张了——不是吧?提到那人还要笑?裴之一明明不爱笑! 不爱笑的裴之一越笑越灿烂,“我得好好想想。” “……”季泠咽了一下口水,手也捏紧笔杆。 “班长?” 没等裴之一憋出下一句逗人的话,林老师进班,打眼一瞧,一群昏昏欲睡的小崽子里,就数班长和她同桌最显眼。 笑容灿烂和紧张兮兮的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齐齐看向林老师。 林老师:“……”什么表情,活像被抓住的贼。 “不困也不想写题的话,来把上次小测卷子发了吧。” 季泠:“……” 笔杆被松开,不必再遭受主人的折磨。 裴之一半是愧疚半是好笑,心里的高兴也还没散去,于是目光紧紧追着季泠。 林老师瞧见她那副表情,心下一叹:“一个人发太慢,同桌也来。” 她眼睛一亮,当即站起来,甚至快走两步追上了季泠。 不像是被派去干活,倒像是上台领赏。 季泠接过卷子,手脚利落分成两沓,把上面那沓明显少很多的给她,“你发这些。” 裴之一看看自己的,不仅数量少,还是学号靠前的那些,这些同学她大多熟悉,毕竟个个都是班里活跃的人。 再看看季泠的,数量多,学号靠后,里面不少刺头,也有不少她对不上名字和人的。 “再给我点。”她伸手去抽季泠手里最下面那几张。 季泠按住她的手,“不用,你对不上这几个人。” 她俩就站在过道边小声说话,旁边就是数学课代表。 课代表幽幽开口:“要不我发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要上刑场了。 “不用。”二人异口同声。 课代表:“……” 二人也一愣,季泠看向裴之一,目光闪烁。 裴之一脸有点热,转身去发卷子。 季泠目光追着她,多看了两秒,直到肩膀被林老师轻按,“嗯?” 她顿时也脸热起来,“马上去发。” 她俩走开后,林老师摇摇头,“啧。”关系真好。 课代表也跟着,“啧。” 林老师看她,“作业写完了?” 课代表:“……” 发完试卷坐回位置上。 季泠其实还是很紧张裴之一的答案,但是也不好催促,只装模作样拿过裴之一的卷子,“都对了,挺好的。” 裴之一一眼看出她的紧张,嘴角弧度再次开始脱离掌控。 “班长大人百忙之中拨冗,亲、自、一题、一题教的,我怎么好意思再错。” 一字一顿,分明是在逗弄人。 季泠偏偏太过紧张,没发觉她的不对,听得不好意思起来,发卷子时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度,又重新浮现在了脸上。 薄薄一层淡粉,顺着耳朵往脸上飘去。 她皮肤白,这层淡粉就越发分明。 裴之一瞧见后,嘴角的弧度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听使唤,笑得贼兮兮的。 如果她现在看镜子,就会发现这和副班的笑容没两样,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荡漾。 “你脸红了诶。” 有些人自己不好意思时不许其他人拆穿,其他人不好意思时,自己倒是忙不迭点出来。 季泠自己体感上也有察觉,毕竟耳朵那么烫。 她闻声更不好意思,抬手摸了一下脸,偏开脑袋。 脸是侧开了,更红的耳朵却露了出来。 裴之一这会儿可不当人了,笑得牙不见眼,“耳朵也红。” 季泠:“……” 脑袋垂得低低的,她被逼得急了,慌不择言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那、那之前的问题,你还要回答吗……” “嗯——”裴之一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越逗越上瘾,假装不解其意:“哪个问题?” “……”季泠这回是真委屈了,扭头盯着她,眉梢皱着,眼睛像是会说话,在控诉她的恶劣言行。 裴之一早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被她这眼神看得心软,“哎,不逗你了。” 季泠瞥她一眼,扭回去重新拿起笔杆。 ……生气了? 裴之一往左挪挪,靠近她,“别生气嘛,我错了。” “……没生气。”季泠一听她这种哄人的语气,天大的委屈也该消散了,“那……” “保证一五一十交代。”裴之一仍旧是笑眼弯弯的模样,“我等会给你写个八百字作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不至于……”季泠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目光中盛着某种躁动的期待。 “至于。”裴之一还真抽出了一张作文纸,最后对她一笑,开始挥毫落笔,像是要洋洋洒洒写满一整张纸。 季泠被她那一笑蛊惑了心神,咬唇,脑子再也转不了一点。 捏着笔,那道数学题到底还是没写出来。 林老师在台上看得分明,长叹一口气。 季泠自觉,但人太闷,从不跟别人来往。 裴之一也不爱搭理人,但身上有一股冲劲,爆发力很强,就像之前运动会,她就能站出来跟自己辩论,只为了季泠那可有可无的两分。 她能带季泠融入班集体,季泠能带她自觉主动学习。 她们是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类型,俗称互补,所以也一直让她们同桌。 对于她们某些行为,她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人毕竟不是机器,这俩小姑娘多多交往是好事。 但玩归玩,也不能上课玩闹。 她提醒过很多次了,这俩人倒好,该怎么样怎么样。 “专心写题,别左顾右盼。”她说。 坐在讲台前的课代表似有所觉,回头看她们班长大人和纪委。 果然,班长大人又在和纪委讲小话,老师提醒了才转回去。 也是怪哉。 她们班长大人这么正经,满脑子学习,怎么就跟纪委关系这么好呢;她们纪律委员人也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怎么就天天跟班长黏一块。 这俩人顶着老林的压力还能你来我往搞小动作。 啧啧,不愧是学神,不愧是能和老林对线的转校生。 心里感慨完,一回头,正对上林老师的视线。 完辣。 她尴尬一笑。 林老师微微一笑,对她勾了勾手。 “这回小测成绩不太理想啊。” 课代表:“……”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 38 章 第39章 第 39 章 裴之一初三下学期转到了一所私立学校,就是易儒所在的学校。 那学校有点偏贵族私校的感觉,裴永超那段时间正巧和学校某个领导有交往,就把她塞进去上学了。 学校里大致有三种学生。 第一种,家里在当地有权有势,自小就在贵族学校接受教育; 第二种,家里有钱或者有关系,把孩子送来镀金、提升交际圈; 第三种,家里条件不太好,但成绩极好。私校别的不说,那必然是十分有钱的,招来这种学生,学校能提升成绩,学生能拿奖学金,双赢。 她哪种也不是,毕竟她自己也清楚,说不定半年不到自己就又转走了。 易儒属于第一种,她家世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家世好、性格好、长相好,理所当然的风云人物。 这样的风云人物,裴之一当时和她一个班,也很难不注意到。 更别说,当时她们班里还在上演“偶像剧”。 易儒当时在和一个女生交往,不巧,女生正是第三种学生。 第三类学生与学校是双赢的关系,但与同学可就不是多好的关系了。 裴之一进学校的第一节课,就是那个女生给她上的。 在新学校第一次去卫生间,刚进去她就听见了拳打脚踢的声音,以及闷哼声。 校园欺凌,屡见不鲜的事了。 她犹豫了一会,内急要紧,该干嘛干嘛。 等她推开门时,另一头的欺凌也结束了。不巧,她和一群老生打了个照面。 老生们笑嘻嘻的,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新来的啊?” 她不想惹事,嗯了一声。 她们也没为难她,随便问了几句就勾肩搭背走了。 她这才离开卫生间,路过某个隔间时往里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心惊肉跳、生理性地忍不住皱眉。 女生浑身**的,没有鼻青脸肿,身上甚至没有可见的青紫痕迹。 与完好肌肤相对的是,她的唇角和鼻腔往下滴着血,手臂也不正常地扭曲着,头发被胶水黏在一起。 几个小时后,裴之一看到她正常出现在课堂上,手臂打了石膏,头发…… 硬生生剪短了。 仍是一副体面的模样。 也不是没去过私立贵族学校,但这种阶级的学校,她确实也是第一次来。 所谓上流人士的优雅只存在于明面之上,极端的体面背后是极端的暴力与恶俗。 体面是最暴力的词汇。 这句话她很快就领会到了。 学校不要求日常穿校服,只要在各种仪式上穿着就行。 她穿衣服一向只追求舒适美观,加上学校里也没有特定的风气:譬如有钱有权的都穿校服,或者都不穿,穿什么的都有,穿衣自由。 所以她也没穿。 后来她才知道,对于有钱人来说,校服太过便宜,对于不够富裕的人来说,校服太过昂贵。 那些不穿校服的有钱人是觉得校服太差,她们身上的衣服不见牌子,但都是五六位数打底的。 那些不穿校服的贫困生是觉得校服太贵,她们穿不起。 有些人低调,所以还穿着校服;有些人害怕被挤兑,所以咬牙也要买下来两套换着穿。 总之,穿衣并不自由。 她家没有钱到那个地步,她的衣服也不是什么定制的,于是理所当然被认为是第三种学生。 当天晚上,那几个女生把她堵在了卫生间里,施以相同的手段。 她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却气息奄奄,近乎说不出话。 所有路过的人都和当时的她一样,不想惹事,目不斜视离开。 临了,那些人发泄完积攒的恶俗暴力,又恢复成了最体面的人,给她喊私家医生,给她最好的医疗条件,并说:我们学校可从来没听过什么风言风语。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流言也会被噤声。 哭嚎、流言、暴力、偏见、色.情,这些不够体面的东西都不会在明面上出现,一旦出现,会有无数只手来压下它们。 “……”她能做的只有忍受。 腿骨、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她请了半个月的假。 在新学校的第十六天,她穿着那套精致、华丽的校服去学校,然后拎起椅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领头的女生砸了个头破血流。 暴力、流血、报复,就这么到了明面上。 她不是第三种学生,不需要忍气吞声; 她不是第二种学生,不需要顾头顾尾; 她更不是第一种学生,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她只是一个过客。 总之那天很多人来围观,她扯下领带,甩到那女生的脸上,用极为讥讽的语气和最为冷淡的表情说:“我不上了,谁怕你。” 也是年轻气盛,回去裴永超把她骂了好一顿,还说什么这边黑吃黑,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要连夜离开。 结果第二天她被年级主任通知,回去好好上课。 回学校一看,风平浪静,那么大的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又上了几天,后来种种迹象表明,是易儒家里帮忙处理的。 至于为什么,她发现易儒在和另一位被欺负的女生交往,那女生一直憋着没说,也不敢说。 那些人体面极了,那些圈子也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壁,把不同阶级的人隔离开来。 她是打破墙壁的人,本来是破釜沉舟,想着大不了就退学,结果被顺带保护了。 也行呗,她没什么意见。 那女生可能因此对她有了好感,后续主动对她示好,易儒自然而然跟她也有了来往。 她现在想起这事还觉得脸热,年少轻狂脑子有坑。 结果季泠看完,用一副动容的表情看她,双眸熠熠,活像是看见了神仙。 裴之一:“……” 她已经用尽量委婉、平淡的措辞来表述了。 “咳,反正就这么个事。”她别开脑袋,不跟季泠对视,也不用看她那灼灼的目光了。 “所以……”季泠仍看着她,灿灿眸光逐渐归于平缓,化为一种更温和的情愫,“之前你才看不惯他们欺负我吗?” 所以裴之一会在自己分明害怕的情况下,仍撑起胆子恐吓巷子里的混混; 会在明知道她被孤立的情况下,仍旧掺和进来; 会在邹明汇用权势压迫人的情况下,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前,为她反抗那些她自以为能忍受的压迫。 “……”裴之一侧目瞥她一眼,回了很轻的一声:“可能有点吧,但也不多。” 她挠挠下巴,不太自在,“就,主要是看不惯他们,烦人。” 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们一直没有直接提过。 一是事情过去了,季泠最多也就是自己心里想想,平常也没什么机会提起这事。 二是裴之一显然不想提,季泠看得出来,就也没惹她烦。 互诉衷肠、互表忠心,这些事裴之一实在是干不来,没两句话就脸上热得不行。 “哎有什么好说的,好好听课吧。” “叮铃铃——”下课铃响起。 林老师最后看她们一眼,抱起教案离开,顺口喊走了课代表。 裴之一:“……” 早不下课晚不下课。 不过还好,下课后班里噪声变大,那种静悄悄互表忠心的尴尬感少了很多。 但即便是在这种环境声中,她还是清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她同桌趴到桌子上了。 双臂作枕,尖俏的下巴侧压其上,仰眸看着她。 “我当时觉得,你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绚丽的存在。” 目光盈盈,温软可亲。 这种形容本不该出现在季泠身上,但此时趴在课桌上的女生说起心事,面上无甚表情的冷淡被全数化尽,的的确确软极了。 确是十七岁的少女。 “……像是雨后的彩虹。” 季泠眨眼,眼角眉梢浮起浅淡笑意,像是回到了最温暖的春。 “再也没人能比你好了,一下子把那些烦人的阴雨都带走,只留下……” 说着说着,她似乎也不太好意思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只留下……漂亮的彩虹光辉。” “怎么不见你写作文写这么好……” 裴之一哪里听得了这个,登时面红耳赤。 季泠也反应过来了,她笑了一声,“还真是,可能是真情实感吧。” “闭嘴吧你。”裴之一捂住耳朵,但还是只挡住了周围乱七八糟的噪声,她同桌的一举一动像是被无限放大,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窸窣摩擦声,是季泠坐起来了。 沙沙走笔声,是季泠开始写字。 “……”烦死了。 咚咚鼓噪声,是……自己的心跳。 彩虹啊。 她琢磨着这两个字、这一个词、这个形容,刚消下热意的耳廓又浮现红晕。 就会说好话。 她别别扭扭地想,绝不承认这一整天她的心情都很好。 彩虹呀。 晚自习,两根手指按着一张纸条,越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 「原本是阴雨天,雨滴连绵不绝,不大,能忍受,就是湿漉漉的,让人心里难受。你来了之后,乌云散去,彩虹浮现。」 「太阳晒得人燥热,风吹得人摇晃,想来想去,还是彩虹合适,最绚丽多彩、最明媚耀眼。」 「阴天过后,彩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 字迹端正工整,就连纸张边缘也分割得整整齐齐,兴许写这字条的人已经写了很多次,最后才挑出这么一张最好看的。 “……”裴之一看完,把字条放进课本里。 季泠盯着她的反应,眨了下眼,有点失落地转回去。 十几秒后,裴之一又拿出那张字条,小心翼翼放进笔袋夹层,然后把笔袋放进书包。 季泠偷摸看一眼,弯了弯眼睛。 又过十几秒,不好意思极了的女生趴下,试图用臂弯遮住自己泛红的脸。 臂弯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你真烦。” 季泠这回彻底写不下去了,她也学裴之一趴下,不过没有挡住自己的脸,而是面向裴之一,小声说:“我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良久,藏起来的人转过头,露给她一双眼睛。 “季泠。” “嗯?” “……没什么。” 季泠坦坦荡荡的,搞得她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又觉得没什么,甚至想说点什么。 话到嘴边,到底没迈过那一关。 所以说烦死了。 季泠眨眼看她。 “你真烦。”她哼一声,重复。 “那我只烦你。”女生一点不觉得羞耻,得寸进尺地互……没有互,只是诉衷肠。 裴之一又瞥她一眼,嘴上说:“幼稚。” 绝对不承认自己心里高兴。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可易儒又为什么要来一中上学呢? 刚刚听闻的季泠有此疑惑,更清楚易儒家世的裴之一怎么会没有疑惑。 某天晚上放学,班主任找季泠说班里的事,裴之一本来想等季泠一起回去,易儒走到她旁边问:“一起走吗?” “等人。”她不假思索回答。 “等班长啊?”易儒笑道:“说期中考的事,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她这么说,裴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坐这里等人了,显得她多黏人似的。 “那走吧。” “好嘞。”易儒一笑,拎起她挂在旁边的书包,裴之一看了一眼,倒也没阻止——正好给我省力气。 八点出头,规定的晚自习结束,大多数同学选择回寝室,少部分同学留在教室学习,即便是回寝室的那一批,也有大多数人会回去写作业。 北城是极为注重成绩与教育的城市,这又是顶着“北城第一中学”名号的公立学校,无论高三,还是高二高一,学习二字都像是悬在头顶的时钟,时刻不停地滴答作响。 客观来讲,裴之一承认,北方对于成绩的重视程度高于南方。 她们慢悠悠往楼下走,路过的同学十个有九个都背着书包。 两年前她们在私立学校时也曾这样并肩走过,当时路过的同学也背着包,但大多不是书包。她们的包里什么都有,但唯独没有书本,除了那少数刻苦学习的学生。 “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裴之一一边问,一边伸手。 易儒不但没把书包还给她,甚至还背上了。 “想来就来了呗。” 已经走到一楼了,裴之一停下脚步,安静看着她。 寝室往左,校门往右。 很显然,易儒不可能住校。 被注视着的女生毫不心虚,抵着她的肩膀往左走,仿佛读不懂她意思似的,“愣着干嘛,不认路啦?” 裴之一回头看她一眼,最后没说什么,顺着往寝室的方向去。 易儒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如同安静地并肩从三楼走下一楼,她们又安静地走过小广场、走过巨树与花坛。 她们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便是默不作声,也绝不会尴尬。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季泠?”裴之一再次冷不丁发问。 “嗯?”易儒装傻,“有吗?” 裴之一瞥她一眼,这次没有长久注视她,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继续往寝室走去。 走过花坛之后,基本就进入生活区了,这边路灯上学期末就坏了,到现在也没人修,一闪一闪的,活像是鬼片现场。 这在私校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学生们交着高昂的学费,学校自然需要提供最好的服务,教学、成绩,反而只是服务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项而已。 裴之一仰头看向路灯,“很早之前就坏了。” 易儒也顺着看过去,“没人修吗?” “不清楚。”裴之一只说。 走过昏暗的小路,右拐,穿过一小片绿化带,面前就是女生公寓。 “据说一中这个校区是五年前新建的。”裴之一看着面前称不上破旧,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的五层建筑,像是随口一提。 “……”易儒也仰头看,下意识压低了眉梢,虽然很快就恢复,但裴之一还是看到了。 没等易儒说什么,她自己就先主动说:“也有好的地方,这边虫子很少。” 零星的绿化带、树木就是校园里少有的绿色,北方少林木,学校也不是花园,不比草木茂盛的南方,更不比有专人打理园林的私校。 裴之一说完,看向易儒的嘴唇,果然,干燥起皮。 “我刚来的时候身上也经常起皮。” “那你怎么不在家里住?”易儒终于接话,“或者带来一台加湿器。” 这话陈巧女士也说过,但裴之一拒绝了,她可不想当什么出头鸟。 谁家大好人会带着一台加湿器去学校? 于是,她看着易儒,忽而翘了翘唇角。 有的,在那所私校上学时,人际关系体验不算好,但生**验确实顶顶好,学校甚至配备专门的管家,能满足学生的任何合理要求。 “……”易儒沉默两秒,扶额笑得无奈,“败给你了。” “哼。”裴之一轻哼,勾过易儒手里属于自己的书包,拎起来往前走,留下一句:“小姐姐,还想瞒多久呢。” 易儒和一中,本就是极为不相符的两个词汇。 “哎。”易儒快走两步跟上她,又拿走她的书包,“那你怎么早不问晚不问,偏偏现在问?” 她翻了个白眼,“你干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跟来?” “哎呀。”女生完全不像是被戳了脊梁骨,反倒笑得愉悦,“不愧是我们裴大人。” “……停。”裴之一黑脸,“别这么喊我。” 易儒置若罔闻,笑嘻嘻道:“又聪明又伶俐,该出手时就出手。” “……”裴之一瞥她一眼,准确来说,是瞥了她抢走的书包一眼,而后果断选择放弃,快步往学生公寓里走。 “别急啊。”易儒跟上,笑着给出条件,“这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来这里,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裴之一冷笑,用一个音节表达出了一句话——谁稀罕。 “两个问题,你稳赚不赔诶。”易儒笑眯眯补充。 两个问题:一个是她为什么来一中,另一个是——她为什么不喜欢季泠。 裴之一可耻地犹豫了。 她扭头看易儒,易儒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脸上看不出一点阴霾,好一副阳光少女的模样。但凡……她没说出这些摆明了就是要算计人的话。 不是刚认识了,她不会被易儒这副皮囊骗到,这人是体面人里最体面的,看起来毫无城府、开朗活泼。 不过——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演偶像剧?狗血死了,你以为是八点档啊。】 【诶,怎么这么说,好过分。】 【……】 后来裴之一知道了,易儒的确是觉得有意思,和她当时的小女朋友交往有意思。 无论是女生垂下头时耳边的红晕,还是她们背过身后,周围同学忽变的、相互交错的视线,她都觉得有意思极了。 【你真耽误人。】 【哇,你怎么越说越过分。】 【人家好好的……】 【可我给了她陪伴、给她了关心、甚至给了她金钱和帮助,就连最后,也是她觉得腻了,我才被甩的好嘛。】 【……】 曾经的两次对话,都以裴之一沉默为结束。 她很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有最完美的外在,也有最恶劣的内在。 虽然看起来她当时没有让那个女生有任何不适,但裴之一总觉得不适。 当然,这是人家的事,她没资格多管闲事。 ——她最后说:“行,成交。” 别的不说,商人家庭出身的易儒,确实很遵守承诺。 既然说了会好好回答,那就一定会一五一十回答。 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对季泠不同。 ……是不是又想霍霍她同桌了。 “哎~”易儒一弯眼,笑得跟狐狸似的,狡黠可爱,古灵精怪。 裴之一冷酷无情推开了她的脸,妲己在世也休想撼动她半分。 “说吧,什么条件?” —— 季泠刚推开寝室门,就看到裴之一探头,堪称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怎么了?” 舍友闻声也看向裴之一,迷茫:什么怎么了? “……”裴之一默然,“没事。” 季泠脑子飘过几个弯,反应过来了,稍微收拾了一下,敲敲床架。 裴之一探头出来。 “怎么了?”她扒着床架,几乎和裴之一脸贴脸,讲悄悄话似的小声问。 舍友们瞥见一眼,也不好多看。 床上的女生果然眉眼缓和,低头也跟她小声讲:“你觉得易儒怎么样?” “……?”季泠愣怔,没明白的同时,心里也浮现某个危险且让人不悦的想法,她皱眉问:“哪方面怎么样?” “就,整个人。” “……”季泠沉默了好一会。 “也觉得不错吗?”裴之一小心翼翼问。 “一般般。”某种猜测越来越盛,季泠压着声说。 裴之一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片刻后,高深莫测点头,“行。” 说罢就似乎要缩回去。 季泠稍稍一急,“为什么这么问?” “没怎么。”裴之一不假思索回答:“就突然想到了,问问。” 答得很利落,摆明了不会有别的说辞,季泠看她两秒,没再追问。 第二天早上,她和裴之一刚走出女生公寓,迎面走来一个身形匀称的女生,正是易儒。 女生公寓对面是教师公寓,一些班主任和教师子女会住在那里,比起六人合住的学生公寓来说,单人单间的教师公寓要宽敞许多。 看见她从那里过来,裴之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人家里又砸钱了。 “早啊,还挺巧。”易儒冲她们挥手,笑容灿烂。 “早。”裴之一应付了一声。 “一起走?”没等季泠开口,易儒就火速补上下一句,就连说这句话时也没看季泠,就单单看着裴之一。 明明裴之一和季泠站得那么近。 季泠还没太反应过来,裴之一懒洋洋应:“嗯。” 下一秒,易儒一伸手,挽着裴之一的手臂,这样一来,裴之一自然而然往她那边去,和季泠之间则拉远了。 而这么亲昵的动作,裴之一竟然也没反抗。 季泠一愣。 “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 “晚上要不我那边睡吧?” “不行。” “等会一起吃饭?” “行。” “啊,这边的菜好辣,我昨天还拉肚子了。” “是有点辣,我也吃不太惯,尤其是食堂,知道的是食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盐场。” 她们有着相似的口音,相似的口味,并肩往前走,季泠不太能插进去话。 一句两句,她还没太发觉。 “同……”话刚出口,还没说完,易儒突然用方言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裴之一被逗笑。 笑声和周围的噪声盖住她的声音,她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陷入沉默。 “同桌?” 她沉默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裴之一扭头看着她,面露疑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就走到了她前面几步。 “嗯?”季泠有点迷糊地应。 裴之一没说话,就看着她,这意思是问她怎么了。 她也没怎么,摇摇头。 “哎,昨天作业你写了吗?”易儒适时开口。 裴之一转回去,“没。” 二人继续聊天,气氛不知比她和裴之一在一起时好上多少。 她不太会说话,裴之一不太爱说话,她们在一起时气氛很少会这么活跃,更像是清晨稀薄的日光,或是夏日午后燥热而安静的无人街道。 易儒很会说话,抛出的话题也很好接,裴之一随意应着,她们之间就能像是上午十点左右的天,明亮热闹。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也许是因为裴之一身边的人一直都只有她,如今被人一占,心里就难受得很。 偏偏,她也不懂得怎么占回来。 也说不清是什么想法,想靠近,但最后却没有加快脚步,而是默默维持着原先的速度。 于是她和她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拉越远,这种差异并不显著,十几步路能拉开一两步,但积少成多,不知不觉间,等到达教学楼时,她才恍然:已经看不到裴之一了。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1章 第 41 章 午饭后的午自习。 “诶,班长,班长?” “嗯?”季泠猛然回神。 数学课代表道:“班长看啥呢,老师让我找你要成绩单。” “……”季泠没理前半句,低头往课桌里面翻,“今天就贴出去吗?不是说下周一再贴。” “唉,老师善心大发,但临时撤回了善心。”课代表长吁短叹,“美好的周末消失了。” 季泠不置可否,把成绩单给她。 “得嘞。”她打眼一扫,最顶上就是她们班长大人的名字,第二个就是副班,“啧啧,恐怖,那行,我走了哈。” “行……”话音刚出口就变了方向,“等一下。” 课代表扭头看她,她抿唇,试探问:“……裴之一和易儒在办公室吗?” “在啊。” “行。”季泠起身往外走。 “……?”课代表挠了挠头,一头雾水。 ——十分钟前不是您喊她们二位去办公室的吗? 当时季泠去拿完成绩单,林老师让她喊裴之一和易儒过去。 走出教室,风迎面吹来,她清醒了点,回去带上数学卷子,然后再去办公室。 午自习,学生们要写数学题,对老师来说则是放松的时间,办公室里没多少人。 于是季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林老师面前的裴之一和易儒。 推门有声音,易儒闻声看过来,朝她弯弯眼睛。 “……”季泠心情复杂,点头致意。 裴之一则完全没关心进门的人,等她靠近之后才瞥见,稍一抬眉,像是在惊讶她为什么来。 “有什么事情吗?”林老师问。 她扬了扬手里的卷子,“问题,你们先聊,我不急。” 稍抬的眉梢彻底抬高,裴之一表示诧异,林老师也愣了一下,还没见过她们班班长主动问题。 易儒仍是弯弯眼睛,一副友好欢迎的模样。 “最后一题最后一问?”林老师虽然惊讶,但还是尽职尽责询问。 “对,我有点思路,但不确定,等会儿能跟您讨论一下吗?”季泠咬死了要等她们先聊完。 对于学生主动问题,老师自然是却之不恭的。 林老师应下,她则挪开一步,站到了裴之一身后半步。 女生扭头看她,她情不自禁弯下眼角,女生给了她一个灵动的眼神,眼尾也有些下压的弧度。 林老师在分析两位转校生最近几次的成绩,转校生之一易儒稍侧目,瞧见她们的对视,也瞧见了对视结束后,季泠逐渐归于冷淡的表情,以及裴之一手指轻点衣角的动作,轻快至极,昭示着主人轻松愉悦的心情。 林老师仍在分析,新来的、求知若渴的学生并未影响她的思路。 但显然,这位学生影响到了其她人,譬如易儒。 她和裴之一肩并肩站着,本来就挨得近,手背之间连十公分都没有。她一探,轻而易举就勾到了裴之一的手指。 裴之一一愣,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的季泠也一愣。 不爱和人有肢体触碰的女生下意识躲了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等对方又去牵她的时,竟然就这么接受了,挣也没挣。 季泠彻底愣了。 林老师不啰嗦,连分析成绩带融入班级带关心问候一套下来,很快就讲完了,挥挥手让转校生们回去。 易儒笑着说了句谢谢老师,拉着裴之一的手离开。 两只相牵的手从季泠面前路过,搅乱了一片心湖。 她脑子很乱。 “季泠?”林老师见她跑神,喊了一声。 “啊?嗯。”她回神,拿出卷子铺在桌上。 解题思路早就有了,考场上没算完而已,她顺畅说出思路。 林老师赞赏道:“不错,思维很灵活,没有被题目给的陷阱限制住。” 季泠的心思仍飘荡在数十米之外,有些木讷地应着。 “困了?回去休息一会吧,剩下的就是计算。”林老师体贴道。 她巴不得赶紧离开,“好,谢谢老师。” 裴之一前脚才坐下,她后脚就赶回去了。 “这么快?”拿出U型枕,准备趴下睡觉的女生惊讶,小声问:“你过去干嘛?” “问题。”她也小声回答。 还没到午休时间,但早睡几分钟也没人管,班里有近一半的同学都趴下睡觉了,不安静,但也不喧哗,压低声音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裴之一听到这个答案,给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你看我信不信?真问题能这么快?” 她眨眨眼。 “快说,找借口过去干嘛呢。”女生的神情语气带着点小蛮横,十分可爱。 她仍是眨眼。 “嘁。”女生并非真的蛮横,见她不愿意说,也就不问了,拨拨头发准备趴下睡觉。 季泠也跟着趴下,正常同桌睡觉时都会选择后脑勺对着后脑勺,或者趴在臂弯面桌思过,免得睡觉时的丑样子被看见。 她没有,她面对着裴之一,侧脸压在自己的手臂上。 “看我干嘛?”裴之一继续小声问,说着,她侧趴在枕头上,与季泠面对面。 季泠抽出一只手,戳了戳她的枕头。 裴之一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 那手指戳来戳去,最后又默默蹭蹭缩回去,重新被主人压在下巴之下。 委委屈屈的。 裴之一忽然弯了弯眼睛。 最近季泠经常笑,她们身边的易儒更是笑容上长了一张脸,但裴之一本身仍是不怎么爱笑的。 季泠眨眼,眼眸深处涌起愉悦。 只是看着裴之一笑,她就也忍不住开心。 “笑什么啊?”她用气声问。 裴之一眼眸弯弯,里面盛着光。 “想起之前了。” 高一时有一次,班主任把季泠喊到办公室。 那是周五,裴之一本来就不想回家,就去办公室外面等她,正好看到邹明汇也在里面,隐约觉得这俩人拉着季泠准没好事,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进去。 裴之一没明说“之前”是哪次之前,但季泠心有灵犀似的,一下子也想到了那次。 大概她自己也感觉得出来,自己的理由找得有点烂。 她问:“你当时跟班主任说的什么?” “我问能不能不穿校服。”裴之一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面上笑意愈盛。 季泠闻声也弯弯嘴角。 同样烂的理由。 想起共同经历的过去,心中的酸多了一丝软。 她又抬手戳了一下裴之一的枕头,裴之一仍是睁眼看着她的手指。 过几秒,她抬手捏住那根手指,阻止它继续欺负自己的枕头。 “坏。” 季泠没动,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等她收回手,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眼神、肢体语言都充满了欲言又止和未尽之意。 裴之一盯着她,也开始欲言又止。 她不是多爱管别人的性格,但却莫名其妙想要季泠不要憋着话不说。 如她所愿,季泠最后还是开口了,她问:“问你个事儿。” 裴之一心里一动,就差竖起耳朵了,但脸上依然淡定,“问。” “我记得你之前拒绝王皓阳时说你喜欢女生……真的假的?” 王皓阳? 裴之一差点没想起来这号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突然想问问。”对视几秒,看出裴之一眼中的狐疑,季泠补充:“前段时间正好看到了,一直忘了问。” “看到什么?” “尹启媛和谢茗。” “……”裴之一睁大眼睛,恍然大悟,“上学期运动会看台后面那个人是你?” 运动会前几天晚上,她正好看到副班和谢茗接吻,之后几天她下意识多关注她们,副班估计是察觉到了,就在运动会的时候找她谈了谈,让她不要告诉其他人。 当时说得很清楚,她们两个确实是情侣,在谈恋爱,不是玩闹,是真的喜欢。 “嗯,老师让我去拿器材,器材室就在看台下面。” “……”裴之一沉默了好一会,幽幽道:“看来这份狗粮不是我独享。” “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提起这里,裴之一就有的吐槽,“那俩人黏糊死了,看得我天天皱眉。” 季泠眨眼盯着她。 她也学着季泠,戳了戳自己的枕头,回答起问题:“还好吧,男生烦人,女生挺好的。” 说着说着,她开始不好意思,用调侃反问的方式转移话题:“班长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恋爱话题了?” 出乎意料,季泠答:“我一直都挺关心的。” “啊?” 这回轮不着季泠着急了,裴之一心里陡然升起一团莫名的情绪,“你想谈恋爱吗?” 这问题季泠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应该吧?” “这还有应不应该的啊?”裴之一想象了一下她谈恋爱的样子,皱眉,有点失落。 她又联想起季泠之前的问题,某个猜测浮现心头。 “你……喜欢女生?” 仍是片刻的沉默。 “……嗯。” 但此次沉默过后,跟上的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性的答案。 裴之一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完蛋了。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了喜欢的人。 她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试探问:“所以,你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你和女生谈恋爱?” 因为曾经有人跟她告白时,季泠不太舒服。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季泠或许也是怕她不舒服,所以特地来征求她的意见。 当时自己这边是个误会,她对那人根本没兴趣,甚至压根不记得。 可是,此时呢? 裴之一看着季泠闪烁的目光,心间泛凉。 当时只觉得季泠这种心态很好玩,真轮到她时,她才发现这感觉有多不好受。 她同桌多好啊,怎么就要跟别人在一起呢? ……那多不好啊。 【所以,你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你和女生谈恋爱?】 季泠其实想问,你想不想跟我谈恋爱。 但想也知道,这个问题她不可能问出口,她也不抱有多大的希望。 天知道她在得知尹启媛和谢茗关系后,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是怎么感到震惊、怎样觉得雷同、又是如何心头泛痒、如何联想到某人、如何发觉自己心意。 被繁重生活压在最下面的少女心事,一朝沐浴阳光,便不容抵抗、摧枯拉朽般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 她走神的次数远比班主任发现的、裴之一发现的要多。 她怎么敢问呢? 所以她只敢答:“……差不多。” 她答得模棱两可,不想裴之一发现,又想裴之一发觉。 裴之一听她答得模棱两可,心彻底凉了。 完了,这犹豫迟疑、想说又不想说的感觉,指定有心上人,没跑了。 她很想像之前季泠那样表示不满。 虽然季泠当时其实很隐晦、很别扭,没有直说,但被她发现之后还是承认了:是,就是不想好朋友谈恋爱。 她当时坦率地告诉她亲爱的同桌:这心思没什么,我也不喜欢朋友谈恋爱。 可真轮到她,她只是眨了眨眼,小声说一句“这样啊,我不介意”,然后转过头去,整个中午都没睡着。 她是过客,换学校、换同学、换朋友,不合适也不必纠结,反正不久之后就会离开。 她习惯了放弃,也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 41 章 第42章 第 42 章 可情绪这事,是真不讲理。 一个中午,裴之一想了很多。 不知道季泠睡得怎么样,反正她是没睡着。 铃声响起,有些人赖着继续睡,有些人拖着困倦的身体去洗漱,噪声逐渐变大。 “那你之后还要跟我去一所学校吗?”她从没遇见过季泠这样的人,也从没有过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实在忍受不住心中的折磨,问。 季泠也没睡着,脑子里的想法多到数不清。 闻声,一团乱麻的思绪愈发混乱,但又好似获得了一点点明朗的清明,“去。” 也就是说,裴之一还想和她去同一所大学? 她有点心急,连语速都加快了,“只要你还想,我们就去一所大学。” 她这么着急,裴之一心里缠成一团的毛线球也找到了线头,也就是说,季泠还是会优先和她在一起? 于是也飞快答复:“想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 你看我,我看你。 裴之一头顶还顶着被蹭乱的头发,季泠也差不多。 各自松了口气,又相视一笑。 这番试探下来,又被裴之一施以承诺,季泠心里有了点底气,这才磨磨蹭蹭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老师说得不错,她确实太闷了,有什么都藏心里不说。 “……我看你们从昨天开始就那么亲近,还以为、还以为……” “我们?”裴之一很快反应过来,“我和易儒?” 恰好,睡醒了的易儒过来喊她,“裴之一,走呗,去卫生间。” 季泠眨眼,仿佛在说:你看。 裴之一:“……” 她横了一眼易儒。 易儒:“……?” 莫名其妙,但不耽误她搬出笑脸,“走呗走呗。” “……等下。”但裴之一还真没拒绝,于是季泠看她的眼神更……委屈? 她莫名感觉季泠是在委屈,像是在说:你看,你俩甚至一块去卫生间。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她憋了憋,到底没憋出来什么解释的话,跟易儒离开了。 季泠看着她俩离开的背影,合眼,揉了揉眼睛。 好赖,没那么心烦了。 下午数学课,林老师看着又在走神的班长,有点头疼。 这孩子,省心是真省心,一开始学习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开始不学习也是。 下午大课间,老师才刚走出教室,易儒就来到她们两个的位置上,“去超市不?” 裴之一看向季泠,果然,她们家班长大人正暗戳戳注意着。 她吸了口气,“不……” “去”还没说完,易儒笑眯眯看着她,“不去啦?” “……”想起跟她的约定,裴之一咬牙,忍。 但季泠的在意也太明显了,她实在没办法无视,只能磕磕巴巴地解释:“那个,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她和易儒的凑近太突然,也太让人猝不及防。 易儒跟她是亲近,但原来并不会黏着她,甚至很少拉着她一个人去做什么。 更别说裴之一,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俩人凑这么近,别说季泠了,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 季泠自己心里有鬼,看谁都有鬼,之前是当局者迷了。 中午聊天过后,也逐渐反应过来。 “好。”顿了顿,她又补充上一句:“那我等着你。” 这话有点暧昧了,易儒压了压眼皮,不动声色看向她。 但裴之一和季泠甚至都睡过一张床了,出去旅行时也说过很多次这句话,不觉有异,自然而然应下:“嗯。” 压下眼皮的女生闻声稍抬眉。 嗯?裴之一什么时候这么软乎了? 唇角上扬,勾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容。 “走啊,愣着干嘛?”见她不动,裴之一冷着张脸催,哪有半点软乎的模样? 易儒唇角笑意愈浓,“走走。” 临出教室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季泠在看她们离开的方向。 视线相接,四目相对,季泠面色微动,有点警惕的模样,易儒粲然一笑。 “裴之一。”她喊。 “?”走在前面的女生回头看她,示意她有话快说。 连句“怎么了”都不说,只飘过来一个眼神,有够冷的。 她笑,“就喊喊。” “……”裴之一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显然没有停下来等她跟上的意思。 “你走那么快干嘛?等我一下呗。”她锲而不舍地烦人。 “你是蜗牛吗?” “……扑哧。”她没忍住一笑。 明明被骂了还要笑,裴之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之前就是这样,人前完美至极的易同学,在她面前就半点完美的样子都没有,烦死个人。 她也习惯了。 走进超市后,易儒直奔零食区,裴之一没什么想买的,就慢悠悠跟在后面。 “你为什么要让季泠不高兴?”她想了一路,还是问出口。 “什么?”易儒拿下一袋薯片,扭头丢给她,顺便说:“别冤枉好人啊。” 她接过,放进篮子里。 也不多解释,只吐出两个字:“少装。” “……” 易儒无奈一笑,没说什么。 “你喜欢她?” “……?”易儒没想到她不问就不问,一问就问出这么个问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也没直接拒绝,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裴之一也没直接回答,而是盯着她,一副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表情。 易儒是真没想到……也不能说完全没想到吧。 她思索了几秒,弯弯眼睛,“你猜?” “别打她主意。”裴之一不猜,直言:“她不是你的玩具。” “哎?过分诶。”易儒面露无辜,“就算我喜欢她,你也不能这么说我的一片真心吧。” “你跟人交往是什么心理,你自己清楚。”裴之一懒得探究,重复:“别打她主意。” 易儒面上常挂的笑淡去,把手里的零食放下,回头看她,面上换成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说,我是什么心理?” 她这表情不太对,似乎不太高兴。 裴之一愣了一下,没想到向来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人忽然不高兴了。 她抿唇,“我没那个意思……抱歉。” 道歉道得是真利索。 人冷,话冷,偏偏挺会关心人。 易儒倏尔一笑,又换回了平时的表情,逗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见她恢复,裴之一松了口气。 “你不是觉得有意思吗?你之前自己说的。” 之前懒得解释的人,现在开始详细解释。 易儒心中一动,心想裴之一果然还是这样,又冷又热,又硬又软。 如此独特,如此吸引人。 裴之一哪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鬼东西,继续说:“季泠很好,她不是那种追求有意思的人,她有自己的事要干,不能被影响。” “影响?”易儒沉醉了一会,心思回到对话的内容上,反问:“而且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对恋爱不感兴趣?” 【班长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恋爱话题了?】 【我一直都挺关心的。】 “……”裴之一心猛地一颤。 ——她好像,没资格替季泠拒绝别人。 还是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季泠喜欢的人难道是易儒?毕竟之前也不见她提起过恋爱话题,这学期易儒来了,她突然说要“挺关心的”。 她的神情从愣怔到惊讶到后怕到失望。 易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兴味更浓。她毫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也可以说,她乐于到处烧上一把火。 “怎么?我说的挺有道理的吧?” “……”裴之一深呼吸,把她推开,“找你的零食。” 易儒不是季泠,完全不会从善如流地停下话题。 而那个对外人进退有度、从不逾矩的完美“易儒”,在面对她时也揭下了完美的面具。 “怎么?”易儒稍稍弯腰,凑近、与她平视。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弯,柳叶似的眉毛也跟着弯折,而后语出惊人。 “你喜欢她?” “……?”裴之一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不是皱眉、反驳或是抗拒,而是迷茫、犹豫和愣怔。 易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的眉眼仍旧弯曲着,像是永远都置身事外、笑眼旁观的台下观众,只图一乐。 只是唇角的弧度微微浅了些许。 裴之一与她面对面,挨得很近,是能注意到这细微变化的,而她也一向是会察言观色的人。 但她愣了那么一下,于是就错过了易儒表情的变化。 三四秒后她才回神,易儒的表情也恢复寻常,一副玩味、看热闹、瞎搅和的模样。 “……开什么玩笑。”她平静吐槽。 易儒没说话,顶着一副笑颜站直身子,回身随手拿了袋饼干,背对着递给她。 她接过,而后无言。 易儒在前面挑选,她在后面拎篮子。 别人她肯定不会惯着,但易儒这人太奇怪,她懒得争,当苦力就当苦力吧。 离开超市,马上走进教学楼时,她问:“一周太长了吧?” 易儒提的条件是:当她提出不算为难人的要求时,裴之一要听话,时长一周。 这样她就能告诉她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乱七八糟的条件、算不上公平的交易。 但裴之一知道她惯来游戏人间,脑子指定有点问题,也不按常理去猜她这个要求背后的动机,同意了。 “这才过去几天?”易儒说着,她话里总是携着笑意,面对外人时是装出来的伪善,面对亲近的人时是不怎么友好的玩味。 “我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还是说……” 话到此处,她才转头看向裴之一,仍是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心深处。 “你因为某人所以觉得为难了?” 神情还有些促狭的笑容作掩盖,话语却是犀利地直击人心。 她看出来了,裴之一一路上都稍微有点走神。 为什么当时会发愣,为什么回来要走神?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裴之一也许还没弄明白,但她心里已经有了底。 “毛病吧?”裴之一回敬,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别发疯。” 她仍盯着裴之一的眼睛,似笑非笑。 被她这么看着,裴之一莫名有些局促。 明明往常这人发疯时,她都骂得毫无心理负担。 “下午好~晚上要不要一起走,我最近住学校了。” 倏尔,易儒转回去,对迎面走来的一个女生问好,态度友善,语气自然,阳光开朗。 变脸真快。 裴之一莫名松了口气。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第43章 第 43 章 回到教室后,下一节课是语文。 对于这些理科班的学生,语文课基本就等于放松课,恰恰语文老师人好,不太爱管教他们,于是这语文课基本就能更名为放松课了。 课上叽里咕噜说小话的不在少数。 裴之一瞥了眼季泠。 班长大人在专心致志听课、做笔记,正遨游在之乎者也的海洋里一去不复返呢。 她单手托腮,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怎么想怎么觉得我们只是好朋友吧? 我不会真喜欢她吧? 啊……疯了,烦死了。 想不出来,她换了一边手托腮,感觉心里存了一团燥热的火,烧得她整个人都静不下来。 她的焦灼不算显而易见。 几分钟后,语文老师讲起课外扩展的故事。 一张纸条被送到她面前。 「怎么了吗?」 “……”裴之一不惊讶,她同桌就像有后台自动检测的雷达。 她有时候渴了发现杯子里没水、有时候兴致来了想学数学物理,但是题目写不出来整个人很烦、有时候随身携带的纸巾没了,低头找了两下,等等诸如此类小事,她亲爱的同桌都能很快发现,哪怕她正在学习。 也挺神奇的。 所以她倒不惊讶,只是更烦了,还有点心虚。 怎么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 这怎么能说? 「没事」 她拎起笔,龙飞凤舞写下两个字。 季泠拿回来一看,根据这笔走龙蛇的字形、狂放不羁的拖尾,能确定裴之一有事。 抬手摸了摸下巴,她不动声色往旁边偷瞄。 巧了不是,裴之一也正在偷瞄她。 四目相对。 “……” 季泠没忍住嘴角上扬。 裴之一立即嘴角下压,绷着脸转回去。 她提心吊胆,生怕季泠再追问,但等了一会,扭头一看,季同学在认真听课。 “……”明明没有被追问应该松一口气,但她莫名有点不爽。 下课,副班过来和季泠讨论某道化学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俩人就建立了革命友情,一天到晚讨论学习。 她们讨论的题目太难,老师都不会放出来当考题的那种。 听是听不懂的,裴之一拨弄着桌子上的笔,斜眼瞅着她俩。 看看季泠,长得真好看,跟外面那些矫揉造作的小妖精就是不一样,赏心悦目。 看看副班,嗯。 再看看季泠,沉静淡定,一副靠谱的模样。 再看看副班,挺温和,不知道真的假的,据谢茗同志的反应来看,多半是装的,大尾巴狼。 最后再看看季泠,唇红齿白,一张一合就能讲出深奥而高贵冷艳的化学知识,厉害。 ……也很好亲的样子。 啧。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但是,嗯——我,我真喜欢上别人了啊? 她转回去坐正,抬手捂住嘴,神情变了又变。 ——裴之一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喜欢别人的,无论是谁。尽管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好的人。 副班离开之后,季泠的目光落在她面上,而后又飘转到她桌上空掉的水杯,于是自然而然拿起杯子,去帮她接水。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所以连“我帮你接杯水”“好”之类的对话也没有发生。 等季泠离开后,裴之一回头看她的背影。 不能确定时焦灼,确定之后,心里那团燃烧的火焰并没有熄灭,而是化作一团幽蓝的冷火,摇曳着、存在着。 她……有点迷茫。 喜欢、追求、恋爱、争吵、分离、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她对于爱情所能想象到的未来。 如果是友情,如果保持现状,她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至今为止她们没有吵过架,没有发过脾气,一切都很美好。 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吧? 【可是季泠有喜欢的人。】 她一顿,幽蓝冷火倏尔被浇灭,余下缭绕白烟。 季泠会和其他人在一起,她们会牵手、拥抱、亲吻、成日待在一起。 那她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和季泠在一起,她的女朋友会吃醋、会不满,甚至可能会向她抱怨自己。 “……” 她无意识收拢五指,拇指在食指指侧按压,直将那薄薄一层肌肤欺负得青白。 她感觉很难受。 “换季很多人感冒,你好像也有点儿咳嗽,我给你多接了点儿热水。”去接水的人回来,把杯子放回她的桌面上。 “嗯,好。”她应声,嗓音略低。 季泠闻声一顿,又看她两眼,但看后脑勺是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只能先坐下。 正好易儒过来,“裴之一,出去不?” 季泠眸光黯淡些许,她知道裴之一最近和易儒接近有原因,但那个原因裴之一说暂时不能说。 “不去。”仍是低低的嗓音。 嗯? 易儒和季泠都愣了一下。 易儒稍挑眉,“你确定啊?就算你说一周太长,但这连三天都没到,不太好吧?” “不去。”裴之一说完就趴在桌上,留给她们一个后脑勺。 “那好吧。”易儒不强求,轻笑一声离开,回身后敛眸,脸上惯有的轻松愉悦淡去一瞬。 季泠看看她,又看看裴之一,这明显是有心事。 启唇,但也说不出什么,她讷讷收回视线。 期中考在即,高二下学期,课程基本已经学完了,虽然还没到高三,但有些科目的试题已经囊括了所有内容。 学习很重要,大多数学生都知道。 下周考试,临近放假时,季泠问她:“这周末要不要去我家?就说要考前复习。” 过年后,裴永超就回了南方,但前段时间工程结束,又回来了。 裴之一有时候不好意思提,季泠反正都会问她要不要出去,理由也找好了。 往常裴之一都是立刻答应。 这次她却顿了一下,迟疑片刻问:“方便吗?” “啊?”季泠很迷茫,为什么突然问她方不方便? 裴之一瞥她一眼转回去,别扭又难受地小小声说:“你不是有喜欢的人,我怎么好再天天往你家跑。” “……?”季泠更迷茫了。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裴之一以为她喜欢的是别人。 心急地想要解释说不是,但说了不是别人就等于不打自招,她还没自恋到以为裴之一对自己也有好感,现在告白基本等于自断后路。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沉默良久。 “……” 裴之一见状,心里更笃定了。 她伤心地想:果然,季泠有了喜欢的人之后,我就开始变得碍事了,这还没在一起呢,要是跟人家在一起…… 本来也是,人家正常朋友就是吃喝玩乐,谁跟自己一样,就是个包袱,还要帮着朋友去躲家人的。 这种朋友相处起来,开不开心不知道,但肯定很有压力。 她开始自厌,就自己这样的,别说跟人在一起了,没在一起就够烦人了,在一起之后更多乱七八糟的事。 算了,不要拉倒,还不如自己独处。 她一抿唇,故作洒脱,“那还是算了吧。” 季泠对她太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她在逞强。 这人嘴上不爱说,心里却并不寡言,这回要是真算了,那以后就真没继续了。 心里着急,脑子也跟着加速,电光火石之间,她醍醐灌顶,忙说:“我没喜欢别人。” 裴之一一愣,“你当时不是问我介不介意?” 【所以,你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你和女生谈恋爱?】 【……差不多。】 她们都知道,这话问的就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而季泠回答,也回答的是这个问题。 差不多的意思的确是有喜欢的人。 裴之一没有理解错。 但说出差不多的人现在后悔了,她不该让裴之一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 那个人是别人,不好;是裴之一,更完蛋。 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人的行为总是无法以理智贯彻始终。 季泠悔棋,“是啊,但我也没说我有喜欢的人吧?” “……真的啊?” 裴之一有点不可置信,当时的氛围和语境下,明明问的就是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还不至于傻到连这点信息都听不出来。 但私心里,她也希望是自己犯傻。 “真的。”季泠盯着她说。 呼—— “那就好。”裴之一松了口气,声音都泛着软,“吓我一跳。” 她趴倒在桌面上,扭头看向季泠的桌面,抬手戳戳上面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本,“那我去。” 季泠内心复杂,失落、庆幸,甚至夹带着一点微末的期待。 她试探问:“你这两天不高兴,是因为以为我有喜欢的人吗?” 也不是。 不仅因此,还因为发现自己图谋不轨,但这种不轨又没有未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有点迷茫。 裴之一想着,嘴上却说:“差不多。” 也就是说……“你也不想我谈恋爱吗?”季泠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问。 “嗯——对。”裴之一承认了,她抬眸看季泠,只一眼。 “不想你谈恋爱。”闪烁莹润的目光,嘟囔似的温言软语。 季泠心跳加速。 “奇怪。” 虽然结果很满意,但裴之一也有点不舒服,搞得自己像是那种莫名其妙想七想八的人似的,她明明都是有理有据的,从不乱猜。 “可能是我当时想多了。” 她继续戳季泠的书堆,赖皮:“都怪你,你太特殊了,当时那种回答、那种表情,基本都是一语双关吧。” 确实是一语双关,但季泠临时撤回了一层意思。 她心虚道:“好,怪我。” “……哼。”裴之一还是不看她,就戳着那堆书,“那以后类似的事情,我不多想了,免得咱俩对错信号,所以……” 她话音一顿。 “所以什么?” “所以。”裴之一终于看向她,目光仍旧莹润、闪烁,季泠记得以前她同桌的眼神不太会这样,这两天好像有点变化,但她不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也不能确定。 “如果你有类似的事情,要记得跟我说,我不多想,你要直接告诉我。” 类似的事情是哪种事情? 未曾言明,但二人心知肚明。 季泠顶不住她这种语气和视线,“好,我会告诉你的。” 我也想说我喜欢你,但现在不行。她在心里说。 “好~”裴之一彻底轻松下来,太好了,她还能和季泠当朋友。 朋友是最稳定的关系。她想。 “走吧?” 已经放学了。 “好。” 裴之一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起身时顺手收好那堆被她戳乱的书。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 43 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刚走出校门,裴之一皱眉看向某个地方,停下。 季泠问:“怎么了?” “我爸的车。”她指向某一辆车,“他为什么突然来接我?” 季泠便也跟着皱眉,她看看裴之一那一脸烦躁的样子,提议:“要不今天就去我家?你让你爸把你行李箱带回去,这样他也不算白跑一趟,反正我家里有两套你的衣服。” 好提议。裴之一瞬间舒服了,“记一等功。” 又开始胡言乱语。季泠弯弯嘴角,有点开心。 “爸,下周期中考,我找她给我临时补习一下,这周末住她家里。” 裴永超皱了下眉,裴之一注意到之后立即补充:“期中考之后有家长会,我想多考两分。” “……行。”她爸平时情绪没上来时,是个挺好面子的人,一听有家长会就同意了。 “你钱还够不够用,我转给你点,麻烦你同学,请人家多吃几顿饭。” “好。” 简短的交流过后,车子向远处驶去。 裴永超是永远想不起来主动送她的,不过也正好,他如果要送她们,裴之一还不舒服。 今天来接人也八成是陈巧授意。 总之,他离开之后,裴之一摸出手机收款。 季泠没看,她主动给季泠展示,五千。 “像这样情况还有很多次,我是有小金库的,所以你就别记账了。”她嫌弃脸,“吃不穷我。” 她平时经常投喂季泠吃的喝的,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也会买来送季泠一份。 季泠现在也不拒绝了,她开始记账。 “……”高挑的女生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说:“不记账,以后我跑了你也找不到人。” 她这么说,裴之一忽然觉得也不错。 ——以后也能在一起。 “说起来,你爸最近有消息吗?”提起钱,她就想起季泠家里那档子事。 “没。”季泠脸色冷下来,“希望他就此消失。” 她不需要父亲再回来还债,之前余下的那点债务她和奶奶已经还得差不多了,这个人就此消失就好。 裴之一扭头看她,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会,最后轻轻拉住她的手。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牵起手,传递三十六七度的温暖。 现在天没那么冷了,但也不够暖和。 彼此的体温在掌心流转,季泠软下眉眼,“我没事。” “我知道。”见她没反应,裴之一又前后晃了晃相牵的手,“但如果你有事,请来找我。” 她仰头看过去,“我可是有小金库的。” 季泠明白了。 她同桌不喜欢提“钱”这个字眼,但钱又的确是横亘在现实这条大河上的桥梁。 “奖学金、家教、之前清闲时做的小家具、假期去便利店兼职,我自己开销也不大。”她正面答了裴之一没问出口的问题:“还过得去。” “而且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房子卖了,那个地方卖不了不少钱,但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现在高中住校,放假可以找那种有住宿地方的工作,之后去大学也住宿,毕业工作之后就能好起来了。” 她很有计划,“而且我查了,大学的奖学金有很多,还有助学贷款,能覆盖学费和住宿费,北城对于高考成绩特别好的学生也有补贴,到时候我也能自己兼职。应该连卖房那一步都走不到。” “……”我还没问呢。 裴之一瞥她一眼,“行吧。” 反正她同桌总是特别厉害,她说行就肯定能行。 “如果不行的话……我肯定会找你的。”季泠忽然又说了一句,“那么多账,多一笔不多少一笔不少,反正你不催,我可以还几十年,这么划算,不找你是傻子。” 她是凑近了说的,声音轻轻,在耳畔缭绕。 裴之一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就行。” —— 要说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和之前有什么区别,裴之一觉得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她还能和季泠睡一张床。 季泠家里现在有空床,她奶奶的房间、父亲的房间都有床铺,但裴之一不想过去,季泠也没说什么,依旧和她睡在一起。 补习是不着急的,周五晚上当然要玩。 最初季泠连手柄也不会用,现在已经是一位技术高超的玩家了。 裴之一愤愤,“为什么你学这么快?!” 学霸,不,学神果然在任何领域都是天才,只有她们想不想,没有她们能不能。 季泠无辜脸,“那我玩菜点儿?” 裴之一无语脸,“……” “扑哧。”学神大人被她逗笑,“通关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该洗澡睡觉了。” 裴之一扑通一下往后倒——躺在季泠的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犯懒,“那你去给我拿衣服吧。” 她有几套衣服换下来,就放在季泠家里,她是第二天早上走的,当时衣服还在脏衣篓里,季泠说她不用管,之后她洗洗晒干后收起来。 然后她就没管了,之后就一直延续这样。 当然,内衣裤她是自己洗的,还要脸。 思绪飘啊飘,她想:在季泠家真舒服。 到了这里,她就跟个小皇帝似的。 “放在卫生间外面了,是你上次留下的那一套。”季泠很快回来,“我学着做了点奶茶,之前在奶茶店兼职的时候见过,要不要尝尝?” “要——” “那我去煮上,你洗完出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裴之一翻了个身,趴着,双手托腮,“你怎么什么都会?” 季泠不以为意,“你学了也会。” 裴之一不跟她争,“我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衣服香香的、奶茶很好喝、房间很干净。 季泠坐在书桌前写题,侧脸的轮廓赏心悦目。 裴之一用毛巾擦着头发,在床尾坐下,感觉所处的一切都太过美好。 如果能和季泠一起生活,那该有多幸福。 戏剧化的生活也能稳定下来。 过片刻,认真学习的人起身,往外面走去。 她正飘飘然,目光下意识追过去。 季泠是去拿吹风机了。 “自己吹我帮你吹?” 还有这种好事?那肯定是帮忙。 长头发吹起来累死人了。 “你帮我吧。” 季泠没任何异议,拍拍旁边的凳子,“下来。” 在床上会落一堆头发。 裴之一一骨碌爬起来,还多挪了两步去客厅,“来外面吧,等会我打扫一下客厅。” 她们俩早就没什么主客之分了,季泠欣然接受。 嗡嗡嗡的热风中,裴之一昏昏欲睡。 她坐在椅子上,季泠站在她身后。 腰上的力气一松,她往后靠了一下,抵在季泠身上。 柔软但稳定的支撑感传来,她清醒了点,想要自己坐直。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嗡嗡声没断,但温柔的人声出现在耳畔,是季泠附身凑近跟她说话。 “困了吗?靠着吧。” “有点,靠着你不好吹吧?” 半干的头发被拨到前面,“马上就好了,靠一会不碍事。” 裴之一于是从善如流。 最后客厅也没打扫成功,她困得不行,早早睡着了。 季泠洗完澡出来,就见她缩在被窝里,小小的脸颊抵着被角,可爱死了。 无知无觉间,嘴角已经浮现了笑意。 她想:要是以后也能这样和裴之一一起生活就好了。 平淡的生活也能有趣起来。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她一点点算,还有十几个月,就剩十几个月了。 十八岁,裴之一可以离开家庭,不再痛苦,她也可以和裴之一去同一所学校,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当务之急是眼前的期中考。 裴之一原先的成绩是中等偏上,认识她之后的这一年,哪怕没有很刻意地努力学习,但成绩也还是提高了不少,能排到年级前二十。 她本来就不笨,理科的天赋虽然没有文科的天赋高,但不代表就是个榆木疙瘩。 想着这些,季泠走到书桌前,翻翻笔记,制定这周末裴之一的学习计划。 定完之后,她自己又学了一会儿才去睡觉。 脱去外衣,躺进被窝里,裴之一身上散发着融融的热意。 她身上凉,睡着的女生虽然无知无觉,但还是挪了挪,离她远点,而女生挪开后,她躺过的地方还留着暖乎乎的热度。 季泠没有凑近,怕冻到她。 她只是伸出手,放在裴之一躺过的地方。 转身侧躺,心上人的睡颜就在眼前。 温热、悠长的吐息近可感知; 纤长的睫毛能看得分明; 娇俏的鼻尖; 柔嫩的唇。 她的呼吸渐渐放缓,目不转睛地看着,神智逐渐出逃。 十几秒后,鼻尖之间的距离只剩两三厘米。 她猛然回神,翻身回去平躺,有些懊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她很早就发现自己对裴之一有感觉了,也不算早,就是上学期的运动会之后,那之后她们也经常一起睡。 有时候裴之一先睡着,这种情况下,同睡就成了件很考验自制力的事。 唉。 其实,就算偷偷亲一下,裴之一也不会发现。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正是需要考验自制力的地方。 她被迷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逾矩。听起来很厉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艰难。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次日晨,裴之一经历了和她一样的挣扎。 =w=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