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福州,暑气仍未消散。蝉鸣在榕树间的热浪中横冲直撞。
宋雨看着那块手表,回想起何舟说的话:“哎呀,你担心什么,马上就要教师节了,这不就是现成的礼物。”
宋雨把手表揣进兜里,拿上外卖点好的冰饭,跨上电瓶车朝月禾空间驶去。出发前发的消息石沉大海,齐悦那边完全没动静。
她推开玻璃门,听见舞蹈室里传来齐悦喊拍子的声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舞蹈室的门虚掩着,宋雨在门口驻足:穿着练功服扎高马尾的齐悦正在和孩子们重复排练《隐形的翅膀》。
她指尖悬在门把上迟迟未落,这不是都演出完了吗?怎么还要再排练?
她心底埋下疑惑,但没进去打扰。
她咬着唇后退半步,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宋雨蹑手蹑脚走近,门“吱呀”一声打开。
简单的办公桌和沙发招待区。
暮色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桌上有份文件直直进入了宋雨的视线。
她回头瞟了眼舞蹈室,还是决定进来看看。冰饭被搁在茶几上,指尖拿起那份文件,映入眼帘的是舞蹈比赛通知几个大字。
宋雨眉头微皱,垂眸凝视着文件。
比赛地点、参赛队伍名单整齐排列,末尾“月禾空间”字样旁,是齐悦的签名。
领奖的心不在焉和送饭时的晚点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这些天齐悦在忙的事情居然又是新的比赛,还一直瞒着她。
宋雨深吸一口气,把文件拍回桌面,坐到了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胸前,面色严峻得吓人。
她拿出手机给齐悦又发来条信息:【我在你办公室等你。】
依然没反应,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喊拍子声让宋雨更加烦躁。她轻点手臂,希望能缓解当下的焦虑。
过了好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匆忙推开,齐悦探进头,欢快道:“宋雨,实在抱歉,我刚才一直在带课,都没顾上看手机。”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嗯”。宋雨低头拆着冰饭的包装,动作利落到有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
齐悦僵在门口——这不对,宋雨怎么突然冷淡成这样了?
宋雨头也没抬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过来吃东西吧。”冰饭的塑料盒被她掀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椰奶香。
齐悦盯着那碗冰饭,不禁想:这……还能吃吗?该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她小心翼翼挪到离宋雨最远的位置坐下,此刻宋雨的气压这么低,她都不敢靠近。勺子悬在塑料碗上,余光瞥见宋雨正把自己那份冰饭搅得沙沙作响。
齐悦很惊喜地说:“哇!原来这就是冰饭啊!”偷瞄对方低垂的睫毛。
搅拌的勺子“咔哒”一声突然磕在碗沿上,让她心头一颤。
宋雨看她:“嗯。你上次说没吃过的。”
齐悦更加害怕,这小孩到底咋了?
她拿勺子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糯米的香味混着水果的清甜,齐悦却觉得食之无味——宋雨吃饭的动作近乎机械。
宋雨在一边安静地吃,压根不看齐悦一眼。齐悦笑着调节气氛:“还挺好吃啊!宋师傅的眼光就是不错呀!”
齐悦在心底哀嚎:拜托,我都叫宋师傅了,能不能不要反应那么冷淡了。
宋雨依然面无表情:“嗯。”
真完蛋了。
如果有一天宋雨会莫名其妙生气,恳请上天告诉齐悦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宁可接受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也不要在这儿受这冰雕折磨!!!
齐悦扯出个勉强的笑容,试探着开口问:“话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呀?”
宋雨抬头,眼底翻涌的情绪几乎要挣脱防线。“要是我不来,可能还不知道你一直瞒着我又偷偷参加跳舞的事儿。”这句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化作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最近在忙什么?”
末尾加重的三个字,让齐悦不寒而栗。
她抿嘴,比赛的报名表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把整个胸腔都灼得生疼。
齐悦眼珠溜溜一转,随意地说:“没忙什么特别的。就琢磨着……九月份开学了,要不周末再收一点新学生,教她们跳舞?这样还能多赚点。”
“你很缺钱吗?”宋雨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可怕,可眼底全是心疼——这人还要收多点学生?身体怎么经得起折腾?
齐悦眨眼睛,怎么突然转这儿来了。
“也没有啊。”
“那你……”
“我怎么了?”
“你就没有什么事想对我说的吗?”
齐悦眉间一紧,立马扬起招牌式的笑容:“有啊,我确实有件事想对你说呢。”
宋雨等她坦白。
齐悦小心开口:“其实……影姐拜托了我一件事。她想要我劝劝你,月中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去平潭旅游。”
“旅游”两字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宋雨心里,她脊背骤然绷直,下意识捏紧了沙发,面色难堪。
那些遗忘在西北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冷漠无情:“你们去吧,我不去。”
齐悦不解,连忙问道:“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去。”
“我不信,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啊?”齐悦天真地问。
宋雨手指越攥越紧,面色也越来越难堪:“我没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这就是你所有要和我说的吗?”
宋雨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齐悦始料不及,没想到宋雨会如此坚决,反而更加坚定了影姐所说的那样。
宋雨真的有事瞒着她们!
“对,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事。”齐悦点头。她依然没有选择在现在这的节点上告诉宋雨比赛的事。
宋雨垂眼,不爽地顶腮,把冰饭收拾好:“行。你自己吃吧,我纹身店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齐悦立马扣住了她的手腕:“宋雨,你不能走!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了?”她憋了老半天,实在憋不住了,她必须得要宋雨把话说清楚。
手腕处的力道在加大,却不及彼此内心的酸涩来得汹涌。她们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化作一团胶着。
“松开。”宋雨冷声开口,齐悦反而攥得更紧,手腕刺痛让她彻底失去耐心,她甩开那只手。
齐悦踉跄半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宋雨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喉头艰难一滚,颤抖地指向桌上的材料:“舞蹈比赛的事,你真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齐悦飞快看了文件一眼,她赶紧说:“你都看到了?宋雨,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她低头躲开宋雨质问的眼神。
“没想好?”宋雨突然笑出声,眼眶泛红:“是不是要等你站在舞台上惊艳全场的时候,才轻松一句‘忘记了告诉你’?”
她向前逼近一步,冰冷地说:“还是说,你盼着心脏病复发,等着我像上次那样,及时救了你,然后在急救室守一整夜?”
齐悦也急得眼眶发红,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薄汗:“这次不一样!主办方安排了医疗团队全程跟随。”
“所以有了保障就能瞒着我?”宋雨拔高了声音强调。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瞒着你,你不也有事瞒着我?”生理期的烦躁混着委屈瞬间席卷而来,齐悦梗着脖子质问道。
从来不提起的女朋友和不愿意旅行的心事,一直都瞒着她。
宋雨震惊,双手插在腰上,“你说我瞒着你?行,旅行的事我现在就说!”
“九岁的时候我和我妈一起去旅游,结果她把我抛弃在了西宁市儿童福利院。”她喉间泛起铁锈味,记忆里西北的寒风吹得她眼眶发酸:“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满意了?”
齐悦瞪大双眼,嘴唇动了好几次,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吐不出来。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吓人,只有秒针滴答滴答在她们耳膜上重重敲打。
“还想听其他细节?比如我在福利院被其他小孩殴打,还是说那阴暗潮湿的三年?”
宋雨睫毛上悬着的泪珠滑落脸颊,“你还想听什么,我都能说!”
齐悦惭愧地低下头,又马上看向宋雨:“那你也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眼神里分毫不让。
宋雨无语地笑出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齐悦不服输怼回去:“难道那个人的身份就这么难以启齿吗?宋雨!”
“谁?”
“你到现在还不肯和我说实话!”齐悦生气地喊道:“好!既然你不想和我坦白那件事,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宋雨轻声骂了句脏话,看回齐悦:“所以这次舞蹈比赛你一定要去?”
“这是我的事业追求!”齐悦红着脸,情绪上头时说出的话像把锋利的匕首:“你是我的谁啊?凭什么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宋雨!我们没名没份,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是不是从来没人教过你如何正确处理人际关系啊?如果你因为年纪小一直分不清我们这样的感情,那我劝你早点放手!”
宋雨眼眶通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指尖深深掐紧掌心,忽地大笑:“呵,普通朋友?所以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就这么浅显吗?”
她笑着染上了哭腔:“可这又关我年纪小什么事?你凭什么劝我放手!”
“是!的确没人教过我如何爱别人!”宋雨脖颈青筋暴起,“但——我从来没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是错误的!我以为……”
她的声音一下哽住:“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原来在你眼里,我不过也是一个没有家教的疯子!你也如此讨厌我……”
宋雨不甘地咽下酸涩,“行!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退出你的世界好了。这下就没人能再管你的事业追求了,都皆大欢喜吧!”
齐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雨已转身冲向门口,口袋里的打算要送出手表被撞在门框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在最后一刻又顿住脚步,背对着齐悦的声音十分沙哑:“保重身体……”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摔上,震得玻璃窗嗡嗡坐响。齐悦跌坐在沙发上,看着桌面上残余的冰饭,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痛苦地捂住脸,难以抑制的哭声瞬间填满了整间办公室。迟来的心脏抽痛,又让她不得已再次起身拿药。
眼泪和冷水将药一起灌进胃里,齐悦又坐回沙发上,哭着把那碗冰饭吃下。
冰爽的口感刺激着她的小腹,她却依然坚持全部吃完。
走廊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宋雨身后次第熄灭,仿佛连灯光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宋雨直接骑回了家,一股脑把囤的啤酒全拿了出来,不要命似的疯狂灌酒。猛地喝下一口,呛得她咳嗽不止。
宋雨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手表,仔细观看,也许她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她把它摔在沙发上,继续灌酒,边哭边喝。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此刻却比失恋了还要难受。
“为什么……”
宋雨抱着一罐啤酒,坐在沙发前,头发凌乱不堪,嘴里还在生气地质问:“为什么……全世界都要抛弃小雨?”
“为什么……全世界都这么讨厌我!”
宋雨不知喝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后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早已半夜一点。她从一堆啤酒罐里摇摇晃晃起身,去浴室洗澡。站在水流下的她看着那瓶护发精油愣神。
突然,她生气地把它摔在地上。精油砸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都不需要了,它和手表一样没用了。
齐悦也不要她了。
宋雨心灰意冷地洗完澡回到客厅,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暴雨,现在的天气也正如她的心情那般糟糕透顶。
她慢悠悠起身上楼,摊在床上。喝酒的余劲瞬间涌上来,她的头无比昏沉,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很快又睡着。
可是,浅眠的她猛地被一道惊雷打醒!宋雨立即翻身起床,摇摇晃晃下楼:“不行!打雷了,齐悦会害怕,我要去看看她。”
她走到门口,拿上雨伞,刚准备推门,又突然想起:“噢——算了,她害怕关我什么事?”转身回走,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雷声滚滚而来。
宋雨目光望向楼梯,台风夜的记忆碎片刺入脑海——不过数月前,这里还充斥着拥抱的温度和依偎的暖意,此刻却只剩她一人,被冰冷的回忆和现实围剿。
齐悦带着哭腔的恳求在耳边回响:“刚刚还打雷了……我很害怕。”
“你能不能上来陪我睡觉?”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晚,她在楼梯上对齐悦步步妥协,今夜她在玄关处步步犹豫。
只听见一声压抑叹息,宋雨飞快穿上鞋,来不及换下睡衣,拿上伞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里。
残存的酒意被刺骨的冷风驱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驱使着宋雨踉跄地冲到齐悦家楼下。
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光晕,将她孤零零的身影钉在地面上。宋雨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却仍紧紧地盯着三楼卧室的窗户。
凌晨的气温让她冷得发抖,每打一次雷,宋雨握伞把的手就攥紧了几分,指尖越发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抗心脏被撕裂的痛。
偶尔她也会难受地蹲下身子,却——始终没有离开。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齐悦,在退出你的世界之前……让我再守护你一次吧。
楼上,卧室里。
与楼下风雨中的守护截然不同,饱受争吵、生理痛和雷雨惊吓三重折磨的齐悦,竟意外地沉入了难得的安稳睡眠。
她手臂紧紧环抱着那只玩偶小兔,仿佛获得了某种坚定的力量。她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宋雨。”
楼下,时间在雨声中悄悄流逝。宋雨被冻得早已没知觉,单薄的睡衣在风中颤抖。
雨水打湿她的裤脚,寒风吹散她的头发,她也无动于衷,她像一尊被遗忘在雨夜的雕像。
那所谓的“一腔热血”早已在无情的雨水中冷却、凝固,只剩一副躯壳,履行着自我放逐前最后的诺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世纪,当暴雨渐渐停歇,雷声远离,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宋雨终于收回视线。
她试着抬腿,一阵沉重的麻木感瞬间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咬着牙,用力捶打了几下失去知觉的大腿,才勉强转身离去。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背影越来越远,来是一个人,走,也只是一个人。
她最后望了眼楼上紧闭的窗户,眼神再无波澜。也好,齐悦永远不必知晓这场暴雨中曾有个人为她守候。
反正……宋雨已决定退出她的世界。
知道了,又能如何?
没这个必要了。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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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59章 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