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流程永远那么繁琐，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几乎呈现拥堵的趋势，好在他们出发得足够早，赶在医生上班前抵达了诊室外。
赵美林让两个孩子去吃早饭，自己和周爸等着就行，周嘉屿原本想拒绝，余光瞥见陆洵又改了心意。怎么着，也不能让客人饿着。
周嘉屿说：“我们一会就回来，爸妈你们吃点什么？”
赵美林摆摆手，“随便买点包子就行了，一到医院我就没胃口。”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很嫌弃夹杂着过多细菌和病毒的空气。
“好。”他们母子对医院是如出一辙的不喜欢，遇到那些坐在轮椅上的、家人搀扶着的亦或是急救床上匆匆略过的病人，心里总会泛起些人间疾苦的酸楚。
医院外面的餐厅不少，周嘉屿和陆洵随便找了家面馆坐下，陆洵把书包放在一边，模样像是要去上学。
“这家面馆味道还不错，我外婆住院的时候经常吃。”陆洵点餐的样子很娴熟，看上去确实吃过很多次。
“她现在恢复得还好吧？”周嘉屿想起上次见她，老人家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生过病。
陆洵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恢复得很好，她一辈子要强，工作的时候要争优秀，康复训练也要争第一，复查的时候医生夸她比四五十的病人恢复得更好，她还高兴了很久。”
周嘉屿脑海里也浮现出老太太慈祥的面容，跟他妈一样，争强好胜韧性十足。
“没有后遗症就好。”
陆洵沉默了两秒钟，接着说，“恢复得再好也不可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她现在走不了远路，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出去，像平时一样正常走路，她却总是跟不上。”
面汤氤氲出的水汽隔在两个人中间，周嘉屿脸上多了些凝重的色彩。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鞋子不合脚，后来才发觉她是走不快了，又不愿意说出来。”
所以努力迈大步子，艰难地加快速度，跟在小外孙旁边，恍惚间想起他当年蹒跚学步的样子。
“人老了，身体总是会差一些……”周嘉屿听着也觉得有些心酸，当年陆洵外婆是多风风火火的一个人啊，他在学校跟人打架那次，她几乎是一只手就把自己提去医务室了。
“是这样，所以能回来读书多陪陪她，我觉得很值得。”陆洵搅动碗里的面条，“她比我想得开，说不少同事都得老年痴呆了，她脑子还清楚，就很好了。”
老师这职业劳心劳神，退休之后身体不好的大有人在。
“外婆心态真好。”周嘉屿感慨，他也觉得大脑清明是最重要的，要是连身边的人都不认识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境遇。
听了别人的分享自然也要礼尚往来地说说自己，周嘉屿挑起一块牛肉，想着怎么开口。
“我妈心态也挺好的，我一直以为她很难接受现实，结果没法接受现实的是我自己。”
他声音淡淡的，有种回忆往事的疏廖感。
“你还记得孙姨吗？”周嘉屿突然抬起头看陆洵，眼睛亮晶晶的。
陆洵轻轻点头，没有移开目光。
“别人都觉得同样的工资为什么不招个身体健康的人，但我妈就一定留下孙姨，她说自己读书的时候总想着为人民做点什么，工作之后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天底下有几个人有能力做到为生民立命呢，看到电视屏幕里那些难民也只能是无能为力。而身边的那些疾苦，又常常由于离自己太近而被忽视。
“阿姨是个有大智慧的人。”陆洵目光直直地看向周嘉屿，“好人会有好报的。”
周嘉屿心里一动，这话有太多人都和他说过，你妈妈会没事的，好人有好报……语气里总是带着宽慰和惋惜，像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陆洵的声音却那么坚定，居然让他觉得，又升起了一些希望的火光。
这点火光大有烧红脸颊的趋势，周嘉屿迅速低下头来扒拉自己那碗牛肉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这面味道不错。”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却是怎么也没有勇气抬头的勇气，埋头把自己变成大鹌鹑。
提着包子回去找赵女士的时候，她刚从诊室里出来，周爸正手忙脚乱地把各种检查单子ct报告塞回包里，见两个人回来了速度更加快了些，好不容易把包合上。
“看完了？”周嘉屿没想到效率会这么高。
“我们是早上第二个号。”赵美林说，“可快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进去了。”
周嘉屿眼睛转了转，嗓子有些发痒，“医生怎么说？”
这次开口的是周爸，“说你妈这个情况吧看似跟他之前接手的几个患者很像，其实是不一样的，她是……是神经系统问题。”
周嘉屿心沉下去了些，脸上的微表情骗不了人。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赵美林咬了一口肉包子，“也不是，只不过要换个医生看。”
周嘉屿眼睛又一亮，随即也是感到一阵心烦，继续奔波劳碌说不定最后也是没有什么收获，而赵美林一旦累了就会对看病极其排斥。
“没错，这个医生说他有个师弟是研究这方面的，刚好过来开会，一会组织个小会诊看一下。”周爸接过赵美林递过来的烧卖，“我们抓紧吃两口就上去了，佳佳你陪着陆洵去买药吧，然后你们出去看看有什么玩的，等我们结束了过去接你们。”
“这么快？”周嘉屿也是感到一阵惊喜，看病是最麻烦的，没完没了的折腾，这次却顺利得不像话。
“是，也是凑巧了，医生也说我们运气好。”周爸拧开矿泉水瓶子，“附近有商场电影院你们自己去玩玩，我们还得好一会。”
“爸，我跟你们一起吧。”周嘉屿压根不想走，好不容易燃起一点希望简直恨不得快进到出结果的时候。
“咳咳。”赵女士咳嗽了两声，“你又不是医生，待这干嘛呢，医院人够多了，你们两个大小伙子站这多占地方。”
“阿姨说的对，你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陆洵心领神会，“医院人已经够多了，我们出去透透气等结果吧。”
“好吧……”周嘉屿走出去两步又扭过头来，“爸，你记得一有结果就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周爸皱眉，“在外面过马路小心点，少吃垃圾食品。”
周嘉屿险些被自己的脚步绊住，他爸这个人有心想营造体贴入微的老父亲形象，却常常是牛头不对马嘴。他一个成年人了，难道不知道怎么过马路……尤其是，陆洵还在旁边听着呢。
提着药从医院里走出来，天空蔚蓝如洗，几朵膨胀的云在头顶上荡来荡去，周嘉屿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心却还不由自主地被牵扯着。
“我爸总拿我当小孩。”他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跟陆洵解释，“好像我没有自理能力一样。”
“叔叔很细心。”陆洵想到他给赵美林拧水提东西的场景，很简单却又让他感到很温馨。太多人信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老话，婚礼上许下的誓言没过多少时间就被鸡毛蒜皮的生活磨得斑驳不堪。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进婚姻。
陆洵心里觉得，只有周嘉屿爸妈这样的，才应该结婚生孩子。要是能有种仪器，像x光一样，照出每对情侣的婚姻适配指数，不达标的就不允许领证，会不会少很多悲剧呢。
周嘉屿猛地想起昨天赵女士跟他说的八卦，陆洵那个出轨的生物爹现在还在牢里呢，他默默咽了咽口水决定不再提这种家庭话题。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站在十字路口，汽车一辆接一辆的从他们面前驶过，周嘉屿心里一阵茫然，他其实没什么心思去玩，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静一静，然后焦灼等待……
陆洵想了想，目光突然看向不远处的标志性建筑——号称亚洲第四大的云霄飞车。
“去坐那个吧？”
周嘉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铁轨蜿蜒曲折，高耸入云。
“游，游乐园啊？”周嘉屿有些结巴了，“今天小孩子会不会特别多啊？”
“周六带孩子来的人应该不少。”陆洵思考了一下，在手机上查询着。
“对啊，要排很久的队吧，太阳又大。”周嘉屿假笑了一下，“要不然……”
“查到了，我们直接买过山车速通票就可以了。”陆洵说，“只要排二十分钟，这是国内第二大的过山车了，你之前有来玩过吗？”
周嘉屿感觉自己脸都要白了，摇摇头，强装镇定。
陆洵却很高兴，“那刚好可以体验一下，你小时候不是很爱玩过山车？”
周嘉屿眨眨眼睛。
记忆力太好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是在同学讨论游乐场什么项目最恐怖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了句过山车有什么可怕的，我最喜欢坐过山车了，临江的过山车太短了一点都不过瘾。
年少时的子弹正中眉心啊[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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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