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静把自己活成了一台精准的机器。
早上六点,准时起床。
半小时的有氧,一个小时的器械。
汗水浸透衣衫,肌肉酸疼到几乎要撕裂,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才能让她的大脑短暂地停止运转。
她不再去想那间空荡荡的房子,不再去想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不再去想公司里那些窃窃私语和鄙夷的目光。
她被公司“放了长假”,其实就是体面的开除。
她也拉黑了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
世界清静了。
也空了。
她找了一份最简单的工作,在一家小型翻译公司做校对。薪水只有过去的十分之一,但好处是朝九晚五,绝不加班。
她把自己的时间用表格排满。
健身、上班、去图书馆借阅法律相关的书籍。
她象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把自己埋进书本和陌生的知识里,试图填满心中那个巨大的,呼啸着冷风的空洞。
她不再化妆,不再穿那些昂贵的职业套装。简单的T恤,运动裤,素面朝天。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憔悴。
可她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在跑步机上跑到近乎虚脱。
她扶着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旁边的跑步机上,一个穿着亮黄色运动背心的女孩停了下来,递过来一瓶水。
“喂,你这是要拆了这台跑步机吗?”
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自来熟的笑意。
曾静偏过头,看着她。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曾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水,拧开,灌了两大口。
“我叫苏慕。”女孩大方地伸出手,“在这家健身房当了三个月的幽灵会员,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练的,佩服。”
曾静看着她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了握。
“曾静。”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知道。”苏慕眨了眨眼,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一块蛋白棒,撕开,掰了一半递给曾静。
“补充点能量吧,不然真要猝死了。”
曾静看着那半块蛋白棒,没有接。
“看你这拼命的样子,”苏慕把蛋白棒塞进她手里,自顾自地说着,“不是失恋,就是失业。看你这状态,我猜……两个都占了?”
曾静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苏慕却象是没看到,咬了一口手里的蛋白棒,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没了再找,男人没了……哦,或者女人,没了就再换一个呗。”
她的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讨论今天天气。
曾静捏着手里的蛋白棒,很久都没有说话。
苏慕也不催她,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的那半,又做了几组拉伸。
“我先走啦,”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冲曾静挥挥手,“明天还来的话,给你带我做的鸡胸肉色拉,比这干巴巴的玩意儿好吃多了。”
看着那个像小太阳一样风风火火的背影,曾静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蛋白棒。
她缓缓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很硬。
没什么味道。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另一边
蓝馨觉得自已像个被精心打扮过的,明码标价的商品。
她坐在陈先生家的客厅里,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这是一场非正式的家庭晚宴。
为了庆祝陈先生通过关系,正式拿到了念念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陈先生的父母都在。
他的父亲是退休干部,全程板着一张脸,端着一副官腔,时不时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他的母亲倒是很热情,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蓝馨啊,今年多大了?”
“28了,阿姨。”蓝馨强扯出一个笑。
“哦,那可不小了。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爸爸是工人,已经退休了。妈妈是家庭主妇。”
“这样啊……”陈母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那也挺好,普通人家,踏实。”
她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正由保姆喂着水果的念念,话锋一转。
“念念这孩子,长得倒是真机灵。就是瘦了点,以后得多补补。”
“对了,孩子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蓝馨的心里。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陈先生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妈!你问这些干什么?都过去的事了。”
他拍了拍蓝馨的手背,温声说:“别理我妈,她就是爱操心。”
陈母撇了撇嘴,没再继续问,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顿饭,吃得蓝馨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陈先生的父母,言语间都是对她这个“二婚带孩”的“宽容”和“接纳”。他们反复强调陈先生为了念念的户口和上学,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关系,才把这件事办下来。
每一句话,都是在提醒她,她欠了他们陈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她除了感恩戴德,没有别的选择。
晚饭后,陈先生开车送她和念念回他新买的学区房。
那不是她和曾静的家。
那是一个装修豪华,却没有一丝人味的样板间。
路上,念念在后座睡着了。
“我爸妈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陈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
蓝馨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说话。
“他们也是为我好,怕我被骗了。毕竟……你之前的那段关系,有点太……”他似乎在斟酌用词。
“太特殊了。”
蓝馨的心猛地一抽。
她转过头,看着陈先生。
“你知道我之前的事?”
“婚介张阿姨提过一点。”陈先生的语气很平淡,“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封建的人。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只要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以前那些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犯错?”
蓝馨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
原来,她和曾静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一段“特殊”的,“犯了错”的过去。
只要她“改正”,就可以被原谅。
多么的可笑。
回到那个空旷的“家”,蓝馨把念念安顿在儿童房。
她蹲下身,准备帮儿子脱掉鞋子和外套。
念念的书包掉在了地上,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几本画册,一盒水彩笔,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画纸。
蓝馨捡起那张画。
上面是念念用稚嫩的笔触画下的一家人。
左边是小小的他自己。
中间是他最爱的妈妈蓝馨。
右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留着利落短发的身影。念念还在那个人影的头顶,画了一个金色的皇冠。
那是……曾静。
是他心里,无所不能的曾静阿姨。
可现在,那个代表着曾静的身影,被用黑色的水彩笔,狠狠地划掉了。
一道又一道,象是要把画纸划破。
在那个被涂抹掉的身影旁边,念念又重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一样的男人。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画一个“爸爸”。
蓝馨捏着那张画,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她看着画纸上那个被划掉的,却依旧能看清轮廓的身影,看着那个笨拙地被添上去的男人,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她得到了什么?
她为儿子争取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她也亲手,抹掉了儿子心里,那个曾经像太阳一样,温暖过他的“曾静阿姨”。
她让她的儿子,也学会了说谎。
曾静从书店落荒而逃,到外面才发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撑开伞,走进雨里,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刚才,她在书店里面,竟然碰到了蓝馨。
不是。
是蓝馨的母亲。
那个曾经对她百般挑剔,却又不得不依赖着她的女人。
她和另一个妇人在一起,一边挑着养生书籍,一边高声地聊着天。
“……哎哟,你是不知道,我家蓝馨蓝馨这次可是找了个金龟婿!有车有房,还是本地户口,对我们念念,那也是没的说!”
“这不,念念上学的事,人家一下子就给解决了,最好的小学呢!我们全家都跟着沾光。”
“之前啊?之前跟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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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三不四的人,女不男女不男的,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幸好啊,现在分了,走上正道了!”
那些话,一字一句的扎在曾静的心上。
她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书店。
雨越下越大。
曾静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健身房的楼下。
她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logo,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她需要一场大汗淋漓的运动。
她需要把那些恶心的话,从自己的脑子里,全都排出去。
苏慕今天也在。
她看见曾静一身湿气地走进来,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二话不说,把她拽进了更衣室。
“你去冲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苏慕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备用运动服扔给她,“不然明天就该直接进医院了。”
曾静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布。
等她从浴室出来,苏慕已经给她泡好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喏,喝了。”
曾静捧着那杯姜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的神智稍稍回笼了一些。
“谢谢。”
她的声音依旧干涩。
“有心事?”苏慕坐在她身边,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做着拉伸。
曾静没有回答。
苏慕也不在意,换了个姿势,继续说:“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觉得天塌下来了。”
“被谈了七年的男朋友劈腿,小三还是我最好的闺蜜。那天我把他们堵在酒店房间里,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后来呢?”曾静终于开了口。
“后来啊,”苏慕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一丝自嘲,“我把那个男的打了一顿,然后辞了职,一个人背着包,去了西藏。”
“在纳木错湖边,我碰见一个磕长头的藏民。我问他,你这样磕,有什么意义吗?佛能听见你的祈求吗?”
“你猜他怎么说?”
曾静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是在求佛,我是在和我自己对话。我走过的每一步,磕下的每一个头,都是在告诉我,我还在路上,我还没放弃。”
苏慕转过头,看着曾静。
“曾静,你现在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你把自己困在过去了,你在惩罚你自己。”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让你痛苦的人,她现在可能过得比谁都好。”
“你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
曾静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是啊。
她过得很好。
她有了“金龟婿”,有了“正常”的家庭,她走上了所谓的“正道”。
只有她曾静,还像个傻子一样,困在原地,自我折磨。
凭什么?
第二天早上,陈先生过来接蓝馨和念念去参加一个家庭聚会。
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和憔??无血色的脸,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抗拒。
她不想去。
她不想再扮演那个温顺贤良的未婚妻。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先生皱着眉,“今天我叔叔伯伯他们都在,你这样子,让他们看见了像什么话?”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和责备。
蓝馨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想起曾静。
无论她怎么无理取闹,怎么任性撒泼,曾静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只会把她抱在怀里,无奈又宠溺地说:“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
巨大的委屈和悔恨,象是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她做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以为她在为儿子选择一条更好的路,可实际上,她只是把她们三个人,都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清脆又带着一丝飒爽的女声。
“请问是蓝馨女士吗?我叫苏慕。”
“我这里是曾静的紧急联系人,她刚才在健身房晕倒了,现在在市中心医院……”
轰的一声。
蓝馨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侥幸的弦,也彻底崩断。
她不顾陈先生在身后的怒吼,疯了一样地冲出了那个精致的房子,让她窒息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