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深雪拾遗

作者:我咬你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冬季,是灰叶良木最难熬的季节。


    因为长野县的冬日总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路很难走,家里的篝火也不够温暖,她总是在深夜被冷醒。


    连绵的山峦像沉睡的巨兽蛰伏在白雪下,灰叶良木正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沿着山道走回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成了雾。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但身形却单薄得像根被冻硬的芦苇。


    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上那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在森林里被熊夹子误伤留下的。


    灰叶良木拐过最后一道山梁,夕阳正把远处的八岳山染成烧红的烙铁,而她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背包里的铝制饭盒磕出细碎的声响,里面是中午在学校食堂偷偷藏的半个饭团。


    米粒早就硬了,混着点咸菜渣,是她今天唯一的口粮。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尖锐刺耳。


    灰叶抬头望了眼渐暗的天色,加快了动作。


    父母留下的那间木屋在更深的山林里,冬天的夜来得早,山路会结上一层薄冰,摔下去就不好玩了。


    越往深山走,积雪越深。每一步都如同踩进了灌满铅的棉花,落脚容易,起步难。


    校服外套的肘部磨出了洞,冷风直往里灌,冻得骨头缝都在疼。


    去年被熊夹子误伤的伤疤隐隐作痛。


    木屋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歪斜的烟囱里没冒烟,灰叶早上出门时只烧了半捆柴 ,冬天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春初气温依旧很低,所以柴火要省着用,至少要撑到她开学。


    屋檐结满了冰棱,她捏几个雪球击落了门口的冰凌才走至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指节还因为用力而泛白了。


    门轴发出刺耳的 “吱呀”一 声,屋内的寒气扑面而来。


    灰叶摸黑摸到墙角的火柴,擦亮的瞬间,跳动的火苗照亮了斑驳的土墙。


    她没点灯,借着窗外的雪光摸到灶台前,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糙米。


    米缸见底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灰叶盯着缸底的几粒碎米发呆。


    十二岁那年,佐藤家的继母把一碗热汤面摔在她脚边,骂她是 “吃白饭的丧门星”。


    那时她蹲在地上,用手抓着混着泥土的面条往嘴里塞,烫得舌头起泡也不敢停。


    灰叶蹲下身,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勉勉强强往灶里填了把柴火,手指直觉才渐渐恢复些许。


    “叮铃——”,


    灰叶猛地站起身。


    那是她在陷阱旁系的警报装置,用鱼线和捡来的铃铛做的,只要有人触发机关,这头的铃铛就会响。


    她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下,铃铛的声音并没有断,而是一串连着一串,判断出这是一连串有规律的清脆铃声时她松了口气。


    不过是风罢了。


    灰叶又点了个火把。她还得再出一趟门。


    今夜的风特别大,是要下大雪的前兆,前天在山里布置的陷阱有被雪埋掉的风险,那个陷阱的工具对她十分重要,必须得去收回来。


    祈祷那个简陋的陷阱能捕抓到一些猎物吧,这样就能稍微改善一下她过于饥饿困苦的生活了。


    灰叶踩着齐膝的积雪钻进了林子,校服被树枝勾了出细毛也毫不在意。


    陷阱设在老松树下,是房子里遗留的铁夹子改造的,上个月逮到过一只肥硕的山兔,卖了三公斤大米和半袋土豆,让她撑过了最艰难的那周。


    往年的这个时候,山里是不会有其他人前来的。但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乱,灰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到那颗松树附近时,她放慢了脚步,猫着腰从灌木丛里探出头,


    然后,


    整个人僵住了。


    脑子像炸开了一样,心如捣鼓,刹那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产生了幻觉,亦是在做梦?


    冷白的雪地上赫然躺着个女人,没什么血色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可怕,黑色的紧身裤被撕裂,暗红的血珠在雪地上晕开,在零下的低温里冻成了暗褐色的冰壳。


    灰叶抓紧了装在裤兜里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蹑手蹑脚地走近。


    女人蜷缩在雪地里,金灿灿的长发凌乱地铺在积雪上,发梢结着细碎的冰碴。


    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着霜,嘴唇干裂得像块脱水的海绵。


    她慢慢走近,发现女人的风衣上有好几个破洞,其中一个还残留着硝烟的焦糊味。


    她曾在学校的报纸上见过这种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山难者。


    灰叶蹲下身,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探了探女人的颈动脉。脉搏又轻又慢,几乎微不可察得像风中残烛。


    “喂”。


    灰叶开口,声音沙哑。


    在佐藤家的十几年加上山里一个人生活的一年,她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声带顿得像生了锈的合页。


    女人没反应。


    灰叶皱起眉,女人的伤并不简单。


    她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柴刀。


    这个女人很危险,和那些偶尔在山道上遇到的偷猎者、走私犯一样,属于需要远远躲开的存在。


    灰叶站起身,转身想走。但脚刚抬起,却瞥见女人散落在雪地里的金色发丝。雪又开始下了,不大,但,如果她就这样走了的话,这个女人必死无疑。


    “麻烦。”


    灰叶低声骂了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灰叶从衣服上扯下一块棉布,用力缠在女人伤口上方。女人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蹙起,肩膀的伤口又涌出一股血。


    布料很快被血浸透,她咬着牙打了个死结,动作算不上温柔。


    这双手常年劈柴、修理陷阱,布满细小的疤痕,此刻却熟练的包扎起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伤口。


    直到把女人架起来,灰叶才发现对方比看起来的重得多。


    女人的腰间还别了把金色的手枪,黑色风衣里衬着某种坚韧的纤维布料,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往木屋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感觉肋骨要被压断。


    女人的头偶尔会垂下来,金色的发丝扫过灰叶的脖颈,带着股陌生的香气。


    不是山林里的松木味,也不是佐藤家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而是某种清冽的花香,像春天的铃兰,在寒冬里显得格格不入。


    “再坚持一下”。与其说她是对着空气说,不如说她在给自己打气。


    汗水浸湿了后背,和冷风一混,冻得她牙关打颤。


    但她不敢停,刚才摸了女人的体温,指尖的冰凉让她心慌,在这种天气里,体温降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木屋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灰叶腿一软,两人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女人压在她身上,呼吸微弱。灰叶挣扎着爬出来,扶着墙喘了半天,才想起去点灯。


    煤油灯亮起的刹那,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屋里的一切。


    斑驳的墙,角落里堆着的柴,桌上缺了角的瓷碗,还有挂在墙上的旧猎枪,那是这间房子的遗物,早就不能用了,灰叶留着只是为了让屋子看起来不那么空。


    女人躺在老旧地木地板上,金色卷发铺散开来,像一汪融化的月光。


    先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去烧水。


    她找来医药箱,里面的碘伏早就过期了,绷带也发黄发硬。


    灰叶把冻成冰坨的毛巾泡在温水里,拧干后敷在女人的额头上。


    水汽氤氲中,她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即使在昏迷中,嘴角也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嘲讽,又像释然。


    处理伤口时,女人突然哼了一声。灰叶的动作顿住,看见对方的睫毛颤了颤。


    她往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边的柴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但女人没醒。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灰叶松了口气,继续清理伤口里的碎冰和泥土。条件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当她用火烤过的镊子夹出一小块金属碎片时,女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溢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不是日语,而是她在学校学过的英语。


    女人说话的声音过小,灰叶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她只想赶紧处理完伤口,然后弄点吃的,胃已经饿得开始抽搐了。


    出门前在灶里生的火由于救人时间太长已经灭了,并且饭还没煮熟。


    无奈,只能继续添柴生火。再往锅里加了点雪水,饭就变成粥了。这样刚好是两个人的份量。


    锅里的米渐渐煮开,散发出淡淡的米香。灰叶看着清水里刚取出来的子弹发愣。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跟政府说自己在山里捡到个人,然后将女人丢给政府吗?


    可那样的话政府就知道她是孤儿并且没有监护人了,她不想去孤儿院。


    ————————————


    “唔……”


    女人的呻吟声把灰叶拉回现实。


    她抬头,看见对方睁开了眼睛。那是双异常漂亮的眼睛,瞳孔的绿色很浅。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叶看见女人的手悄然往腰间摸去,紧接着身体一僵。


    “别动。” 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压迫感,日语说得字正腔圆。


    贝尔摩德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整个屋子,从墙上的猎枪到桌上的破碗,最后落在灰叶沾着血污的校服上。


    灰叶没说话,只是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柴刀。她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肌肉正在放松,因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警惕正在被困惑取代。


    “是你救了我?” 贝尔摩德尝试着动了动,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灰叶点点头,指着锅里的粥问道:“能吃吗?”


    女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灰叶冻得发红的耳朵上,又观察灰叶微表情,最后停在灰叶衣服上。


    长野县立高中标志的上方还绣有灰叶的名字——灰叶良木。


    “这里是……”


    “山里。” 灰叶往灶里添了根柴,“我家。”准确地说是她那已亡的父母的房子。


    贝尔摩德沉默了,她看着跳动的炉火,又看了看灰叶校服肘部的破洞笑了。


    笑容很淡,却瞬间融化了冰雪,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你不怕我?” 她问,声音里带着点玩味,眼里带着嘲弄地笑意。


    灰叶抬起头,眼神干净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毫无波澜:“你伤得很重。”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的你构不成威胁。


    女人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灰叶以为她睡着了,刚想起身去盛粥,就听见她轻声说:“放首曲子吧。”


    “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女人的声音带着点疲惫,“我听着。”


    灰叶愣了愣,从床底下翻出个掉漆的收音机。


    这是她唯一的娱乐设备,只能收到一个当地的频道,整天播放着单调的民谣。


    她按下开关,古老地歌谣伴随着刺啦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看来是下大雪的缘故,今晚的信号欠佳。


    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粥咕嘟冒泡,收音机里的歌声咿咿呀呀。


    灰叶坐在灶前,小口喝着自己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对面的女人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灰叶看了眼墙上的猎枪,又看了看女人放在身侧的手,那只手即使在放松时,指尖也微微弯曲,保持着随时能握住什么东西的姿势。


    是武器吗?


    她知道这个女人不属于这里,就像候鸟不会在寒冬的山林里停留。


    等雪停了,她大概就会离开,带着她的秘密,消失在长野县的群山中。


    但至少现在,收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炉火还在燃烧,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


    灰叶低下头,把最后一口热粥塞进嘴里,小部分粘在嘴角,她没在意。


    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两个孤独的灵魂暂时找到了共存的空间。


    [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深雪拾遗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