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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遇

作者:青栽墨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疆的天亮得很早,基本五点就能看到行人,而南粤这个点,路上还亮着路灯,星星仍挂在天上。


    新生第一课需要十点签到,李砚设了九点的闹钟。醒来时,另外两个室友还在睡觉,窗外却已有不少学生——阳光斜照进宿舍,扫过书桌上的水杯边缘,折射出一圈微亮的光晕。李砚轻手关掉闹钟,怕惊醒室友,缓缓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后,他站在窗前看了片刻: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快步走过,晨风拂过树梢,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地。


    陈默直到九点五十才起床,他是那种宁愿睡懒觉也不吃早餐的人。赵宇则在李砚起床后,也跟着起了床。


    李砚去食堂吃早餐时,北疆的食堂已经没有早点了——要是在南粤,食堂才刚飘出第一缕热气。他只好买了份汤粉,吃完后就和室友去了新生签到处。


    辅导员是位中年女人,看起来比较富态——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笑着核对名单,准备开启新生见面会。往往看起来温和的人,做事反而更严格。她一上来先做自我介绍:“我是鞠华,不出意外,未来四年我们会一起度过。”接着,鞠华讲了新生规则,又强调了违禁事项,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每个人都领到一本学生手册,封面印着校训“明德尚行”,内页夹着一张课程表和一张校园地图。李砚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别相信食堂的肠粉。”他轻轻笑了,抬头看见鞠华正收走空座位上的手册,动作利落。阳光斜切过教室窗框,落在翻开的纸页上,映出些许折痕与指印。


    比起期待中的大学生活,更让人难熬的是军训——周期长达14天。北疆的太阳虽没那么毒辣,却也足够让人燥热。


    李砚因为体质偏弱且有过敏病史,申请了免训。他坐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翻着学生手册查看课程安排,耳畔是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赵宇在队列中微微晃动,一个转身差点踉跄;陈默则戴着帽子低着头,像在梦游。教官的哨音刺破热浪,格外刺耳。


    李砚本就不喜欢与人接触,军训期间更是常独自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远处教学楼在热气中微微晃动。加上军训时不许玩手机,时间变得格外难熬。他只能数着操场边砖缝里的蚂蚁,看它们搬运细小的饼干屑,来来回回穿梭。偶尔抬头,天空白得刺眼,云朵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赵宇曾趁教官不注意溜过来喝水,压低声音抱怨:“站军姿比跑三千米还累。”陈默则全程沉默,直到午休才嘟囔一句:“晚上要补觉,别叫我去吃饭。”李砚默默记下,明天要带本书来打发时间。风吹动手册页角,那句“别相信食堂的肠粉”再次映入眼帘。阳光渐渐偏移,树影拉长,李砚合上手册,望着操场上被汗水浸湿的迷彩服身影——赵宇的抱怨还在耳边回荡,陈默始终低垂的帽檐下,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风又翻了一页纸,“沙沙”声里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口号声,整齐却透着疲惫。李砚忽然觉得,这十四天或许不只是煎熬,更是一种无声的磨合——就像蚂蚁搬运食物那样,缓慢却坚定地前行。他的目光落在手册那行铅笔字上久久未移,心想写下这句话的人,一定也是南粤人,懂肠粉该有的软韧与酱汁,才会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留下警告。


    教官是现役军人,好像只比李砚大几岁。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从新生到标兵,从抱怨到习惯。午休时,教官在树荫下踱步,目光扫过免训区的学生,偶尔会停下问一句“身体行吗”,声音冷峻却不失温度。李砚点头致意,对方微微颔首,像一种默许的仪式。傍晚收操前,教官站在队列前说:“坚持不住的,现在出列。”队列里没人动弹,连陈默都挺直了背。那一刻,李砚忽然明白,所谓磨合,不是驯服,而是彼此看见。


    晚风掠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几片落叶贴着地面打旋。李砚望着最后一抹斜阳照亮宿舍楼的玻璃窗,反光中映出无数个自己,重叠又分离。他想起手册上那行字已被橡皮擦淡,却依旧清晰可辨。


    李砚是典型的“南粤胃”,对北方的食物和口味很不适应,有好几次吃饭都吐了出来。后来他索性用泡面充饥,偶尔还会趁人不备,藏点家乡点心回宿舍。他格外想念南粤的口水鸡、烧鹅,想念那些熟悉的味道。


    军训的时光既美好又残酷——每一步正步踏下的震颤,都像在碾碎某种软弱的执念。李砚的泡面盒会密封好扔进公共垃圾桶,从不会藏在床底(他有洁癖,受不了油渍污染),就像他悄悄蔓延的乡愁,从不愿轻易显露。可当赵宇偷偷递来一包潮汕牛肉丸时,李砚还是忍不住调侃:“这牛肉丸肯定不正宗。”


    “你尝尝就知道了!”赵宇笑着把丸子塞进他手里。


    李砚咬下一口,弹牙的肉感与鲜香在口中炸开——竟是久违的南粤味。他愣住,抬头看向赵宇:“这……哪来的?”


    “邮政直播间抢的,专门给你囤的。”赵宇说。


    有时候,李砚也觉得人没那么难相处,尤其是当一份陌生的善意悄然降临。陈默某天忽然递来一瓶凉茶,说这是他姑妈寄来的广府配方,专治水土不服。李砚怔了怔,拧开喝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竟和儿时巷口老铺的味道一模一样。其实凉茶并不好喝,没有哪个南粤小孩真的喜欢喝,但那一刻,李砚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夜色渐浓,宿舍灯光昏黄,三人围坐在一起,泡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原来孤独从不会真正隔绝人心,只是在等待一个开口的契机。


    北疆的九月,只有夜晚才透着北方特有的浪漫——夜色升得很早,七点天就黑了,八点星星便浮在天空上。这种景色,在南粤只有郊区才能看到,而在中春市的市区,抬头就能望见。银河像倾泻的碎光,洒在中春大学的校园里,格外好看。


    今晚是军训的最后一夜,明天就是闭幕式,也是和教官分别的时候。可天却下起了雨,打湿了操场,但闭幕式还是如期举行,没人因为下雨而延期。雨不大,只是雨丝连绵,学校给所有人都准备了雨衣。细雨中,方阵依旧整齐划一,脚步踏起水花,像踩碎了镜面里的月光。


    李砚独自坐在观礼区,看着自己班级的方队踏正步穿过雨幕。


    闭幕式在周五上午结束,学校给学生放了个周末,让大家好好休息,调整状态迎接新生第一课。散场时雨下大了,李砚举着伞走回宿舍,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模糊了视线。


    或许是因为闭幕式,李桐也从实习的地方赶回了学校。李桐是出了名的学霸,大学期间拿过多次奖学金,如今常泡在实验室里钻研。李砚走在路上看到了他的身影——李桐见的人多,可能没认出自己,但李砚虽然有点脸盲,却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那抹熟悉的轮廓。


    李砚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他象征性地给李桐发了条微聊,两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十五天前。


    “桐哥,你怎么回校了?”


    “回校有事,给本院的新生做宣讲。”李桐秒回,又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刚刚在路上看到你了。”李砚解释。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你,你怎么不打招呼?”


    “不敢,也不好意思。”


    聊天的工夫,李桐已经到了演讲室,李砚也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陈默和赵宇应该还在军训场地没回来。


    “等我讲完,我们再聊?”李桐发来消息。


    李砚回了个“好”,就把手机搁在一旁。窗外雨声渐密,檐角的滴水敲打着走廊地面,他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白天方阵踏过水洼时那整齐的节奏,仿佛时间也被踩碎成涟漪,一圈圈荡开。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是李桐发来的一张照片——演讲室门口的合影,背景写着“欢迎新同学”。照片里李桐站在后排中央,笑容浅却清晰,身旁围满了新生。李砚放大画面,指尖停在李桐脸上,忽然发现他眼角有熬夜的倦色,却比记忆中更显笃定。他默默退出相册,房间里只剩下雨声。


    陈默和赵宇推开宿舍门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而李桐的演讲也刚好结束。


    “我们一起吃个饭?”李桐发来消息。


    “好。”李砚起身换了件衣服,顺手把伞靠在门边。


    “你这是要出去?”陈默问。


    “嗯,对。”


    “还特意换了衣服,是和哪位美女约会啊?”赵宇也凑过来调侃。


    李砚只笑了笑:“不是,是和开学第一天认识的一位学长。”说完,他就出了门。


    李砚撑伞走入雨幕,脚步轻却坚定。路灯在湿滑的地面碎成金斑,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雨丝斜织,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笼罩着前行的路。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李桐发来了定位,还附带一句“等你”。


    前方教学楼的光晕在雨夜里格外明亮,仿佛那不只是重逢的约定,更是一段未言明的续章,正在悄然开启。伞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节点上——十五天前那场没说完的对话,此刻正被雨声重新缝合。李砚走近教学楼时,李桐已站在檐下,发梢微湿,笑意温润。


    “等很久了?”李砚问。


    “刚到,雨大,我就没往前迎。”李桐说着,目光落在他肩头被雨水洇湿的地方,“你倒是很准时。”


    两人并肩走入雨帘,话不多,却会自然地避开积水。


    这次没在学校食堂吃,李桐在校外找了一家粤餐厅。李砚很惊讶——一个北疆人,怎么会想到带自己来粤餐厅。


    “桐哥,你怎么想来粤餐厅了?”李砚问。


    “是谁在朋友圈发,自己是‘南粤胃’,吃北疆菜吃到吐啊?”李桐笑着反问。


    李砚听了,不自觉地红了脸,低头笑了起来。


    餐厅老板是南粤人,把正宗的南粤菜端上了餐桌——口水鸡、深井烧鹅、蚝鱼锅、皮皮虾,每一道都做得很地道。李砚夹起一块烧鹅,皮脆油亮,入口即化,仿佛把北疆的温润都含在了舌尖。他抬头看向李桐,对方正细致地拆着虾壳,动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来粤菜馆的人。


    “你常来?”李砚忍不住问。


    李桐点头:“嗯,偶尔会来改善口味。”


    这顿饭是李砚来北疆后吃得最舒服的一次,他几乎吃完了整盘烧鹅,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窗外雨没停,但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需要刻意填补。李砚讲起南粤的梅雨季——潮湿的巷子里总飘着茶楼的蒸气,像把整个童年都笼在雾里。李桐静静听着,筷子尖顿了顿:“我们北方和你们不一样,夏天很短,冬天很长。十年前,冬天的冰面还很厚,能在上面滑冰呢。”


    “其实我还没见过自然冰,也没见过雪。”李砚语气里带着点伤感。


    李桐抬眼看向他,目光柔软:“那这个冬天,我带你去看。”话语轻缓,却像落在湖面的雪,瞬间在李砚心上化开一片温热。


    “有时间再说吧,现在还早呢。”李砚说。


    李桐没再坚持,只是把一小碟姜葱醋推到他面前。窗外雨声渐疏,玻璃上滑落的水痕把霓虹拉长成模糊的诗行。片刻后,李砚忽然轻声说:“其实我怕冷。”


    李桐怔了怔,随即笑了:“那更得去看看雪——怕冷的人才该被雪亲吻,因为雪是暖的。”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走出餐厅时雨已经停了。下午的街道很热闹,李桐把李砚送回学校后,就赶回医院了。李砚站在校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风里还残留着姜葱醋的微辛和烧鹅的余香。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明天降温,记得添衣。”发消息的是李夫人,虽然李夫人还是很生气,但她知道父母总是要先低头的,孩子永远只是孩子,李砚在慢慢的长大,总不能把他一直养在温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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