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风渡砚》 第1章 初见 南粤,明港市,东区 “亲爱的小少爷,您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去三千公里之外的北疆了。” “黎叔,这句话你都念叨很多遍了,我只是去求学,又不是不回来了,顺便还能体验一下这大好河山。” “少爷,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是你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我这心里啊,总是空荡荡的,不适应。您是我看着长大的,突然就这么一走……” 李砚没有听完黎明的话,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物品。 明港市的李家是有名的富商,只是家中不幸,李砚的父亲很早就逝世了。李家能有如今的发展,基本是李夫人以及李棠(李砚的姐姐)在维持。李砚今年刚刚高中毕业,他背着家人将大学志愿从南粤改到了北疆,他想逃离这个家。 世人只知富商家金财满贯,可谁又知道在这压抑之下,富家子弟是怎么度过的呢? 因为李砚改了志愿,李夫人原本的计划全被打破,甚至为此发了好大的火。 北疆,中春市,南区 “又是一年新生入学季,你说今年的新生咋样?”**问着旁边的男生。 “不清楚,而且我们都大四了,新生入学也不是我们的事,还是想想你的毕业论文怎么办吧,小心毕不了业。”李桐回复道。 **向李桐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 南粤,明港市,东区 “黎叔,你回去吧,看来她不会来了。”李砚和黎明一同走进机场。 “少爷,夫人现在在开会,要是你当时听我的,买下一趟飞机,夫人就能来送你了……”黎明说道。 李砚转过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独自走向候机楼。黎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是不舍——他来李家二十年,第一次见李砚走这么远。 李砚买的是商务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陪同。 “早晨,少爷,我是南方航空公司的候机员,这是您的登机牌,请您保存好。我们的飞机将在一小时后起飞。”工作人员说。 “嗯好,我需要免打扰服务,谢谢你。” 从南粤到北疆需要六个小时,飞机飞行得很平稳。因为是早晨的航班,李砚在机上睡着了,直到听到空姐的播报,才知道已经抵达。 北疆和南粤截然不同,气候偏凉,没有南粤的燥热。李砚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酒店——九月的北疆,秋风吹拂,只是这风里没有水汽,远不如南方湿润。他本就对虫螨过敏,加上不适应天气,还犯了点小感冒。 其实下飞机的那一刻,李砚就后悔了:这里没有南粤发达,物价也没想象中那么低。但他并不想家,因为他清楚,就算留在南粤,他也常常是一个人——李夫人很忙,李棠要跑业务,偌大的家里总是只有他自己。李砚早已习惯了孤独,仿佛提前修完了“孤独”这门人生必修课。 新生开学有一段过渡期,李砚很不适应这里的人文环境:叫网约车时,司机会时不时搭话,让他没有安全感和私人空间;在街上只是看了店铺一眼,服务员就会追问“要不要买点什么”,像有强卖的意味,这让他格外不舒服。而且这边的服务远不如南粤,很多投诉都没人受理。李砚暗自感慨,南北差异真是太大了。 新生入学那天,李砚来得很早——他知道晚来会堵车。中春大学透着一股复古感,也是北疆地区有名的高校。 李桐被选为新生接待员,负责引导新生办理入学手续。他一眼就看到了独自站在公告栏前的李砚,主动上前打招呼。李砚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回应。聊了几句后,李桐笑着接过他的行李,带他去注册处。沿途李桐自然亲切地介绍校园风貌,让李砚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尽管环境依旧陌生,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像一道微光,悄悄划开了他心中的隔阂。 李砚默默跟在李桐身后,目光掠过两侧灰墙红窗的老式建筑——砖瓦间爬满岁月的藤蔓,秋风卷起落叶擦过脚边。李桐的声音在前方轻轻回荡,讲着中春大学百年银杏道的传说。李砚听着,鼻尖忽然嗅到一丝草木清苦的气息,那是北疆特有的干燥凉意,缓缓渗入肺腑。他紧了紧外套,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随着那抹橙黄渐染的树影——原来北疆的秋天,不只有冷,还藏着南粤永远不会有的苍茫诗意。他忽然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或许并非全然冰冷,李桐的热忱像一缕暖阳,融化了他心头的薄霜。 办理完手续后,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小径上,李桐提议去食堂吃饭,李砚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路上,他试探着问起宿舍情况,李桐一一耐心解答。那一刻,李砚忽然明白,即便孤独是人生常态,但偶尔的温暖,也足以让人愿意多走几步,去接纳一个新世界。食堂的饭菜冒着热气,窗外秋阳斜照,把砖墙染成了暖褐色。 **送完自己接待的新生,在食堂看到了李桐,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李桐的肩:“哟,这位是?”他挑眉打量着李砚,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李砚抬眼看向**,目光平静却带着疏离。 “这是新同学,我刚带他办完手续。”李桐笑着介绍。 **“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把背包甩到桌上,笑嘻嘻地说:“难怪这么面生。” 李砚猜测面前两位学长是本地人,小声问道:“学长,你们是本地人吗?” 李桐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锅包肉放进碗里:“土生土长的北疆人。” **闻言哈哈一笑,把玩着桌上的筷子:“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北疆崽子,从小在这片冻土上跑大的——雪里打滚、冰上溜坡,没干过这些都不算长大。”他语气一扬,满是自豪。 李砚听着,嘴角微微松动。李桐也问起他的家乡,李砚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轻声答道:“南粤。” “那你是南粤哪里的?”李桐追问。 “明港。” 李桐眼睛一亮:“明港?海边城市啊,听说那里的早茶点心特别地道。” **也凑趣:“难怪皮肤这么好,南粤的水养人。” 李砚微微一怔,低头笑了笑,又问:“那你们是北疆哪里人?” “我是原市的,在中春邻边。**是中春本地人。其实我对南粤也有了解,知道越州、镇深。”李桐说。 “毕竟那两个城市能和首都齐名,我们明港市没那么出名,但在粤三角也小有名气。”李砚补充道。 “哈哈哈,我们这是见到南粤来的同学了,看来我们学校也越来越‘国际化’了。”**调侃道。 李砚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用筷子轻轻搅动碗里的汤。秋阳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映出淡淡的光晕。他忽然觉得,北疆的冷,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多吃点,这边冬天冷,得提前攒些热量。”李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 “谢谢。”李砚嘴上道谢,却没动那块排骨——他有洁癖,不习惯吃别人夹的菜。 吃完饭后,两人来到新生宿舍。宿舍比李砚预想得好,还算能接受。李桐把行李还给李砚,交换了微聊账号后就离开了——他大四了,学的是医学专业,已经开始实习,在校时间不多,参加迎新工作只是抽空帮忙,也是为了赚学分。 之后,李砚的室友陆续到来。最先到的是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姓陈,说话带着北疆口音,自称“陈默”。他性格外向热情,只是有抽烟的习惯,这让最讨厌烟味的李砚很不喜欢。陈默一进屋就笑着扬起烟盒:“兄弟,来一根?”李砚皱眉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陈默也不在意,自顾自点燃香烟,烟雾缭绕中咳嗽了两声,随后便走到宿舍外抽烟去了。 傍晚,另一位室友也到了,名叫赵宇,身形壮实。一进门他就主动打招呼:“大家好,我是赵宇,以后请多关照!”声音洪亮,透着爽朗劲儿。他随手把行李放在靠门的床铺上,环顾四周:“这宿舍还行,比我预想的强多了。” “我是李砚,南粤人。”李砚点点头,轻声回应。 赵宇咧嘴一笑,拍了下他的肩:“南方来的啊?真巧,我也是南方人,中明的。”那掌风带起一丝灰尘,李砚微微蹙眉,克制地侧了侧身,然后将行李箱轻轻放在靠窗的床铺,开始细致有序地整理衣物。 天色渐暗,窗外传来操场的跑步声、笑声,还夹杂着广播站播放的晚间音乐。李砚掏出消毒湿巾,仔细擦拭床栏和桌面,动作不疾不徐。 “还挺讲究。”赵宇见状,笑着摇头。 陈默叼着烟从外面回来,瞥了一眼,没说话,径直爬上自己的床位。室内灯光微黄,映照出三人各自沉默的轮廓,夜色如墨,渐渐浸透窗棂,三人各据一方,气息在寂静中交织。 李砚把最后一张湿巾折好丢进垃圾桶,目光落在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上。远处食堂飘来晚归学生的谈笑,还夹杂着电动车刹车的轻响。他忽然听见赵宇低声问陈默:“你抽的是浓烟吧?怪不得味儿那么冲。”声音里带着笑意。 陈默含糊应了一句,床板随之“吱呀”一响。李砚轻轻拉开衣柜门,将叠好的衬衫逐一挂入,动作没停,却觉得鼻尖微痒——他屏住呼吸,悄悄把窗户又推开半寸。风灌进来,卷散了残余的烟味,也吹动了他额前的一缕黑发。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晚上八点十七分。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晚降温,记得加衣。”李砚轻应一声,从行李袋里取出薄外套,动作顿了顿,又顺手把窗台边的风油精拧紧。 此时,赵宇已打开笔记本看篮球赛直播,外放声不大却清晰;陈默戴着耳机刷视频,烟灰缸里堆着三根烟蒂。李砚把手机搁在枕边,侧耳听着窗外渐稀的声响,风里带着秋夜特有的清寒。他轻轻拉开床帘,瞥见陈默已蜷在上铺睡去,赵宇则戴着耳机沉浸在赛事**里。桌角的风油精泛着微光,他忽然想起南粤老家巷口的晚风,也是这般沁人。 远处钟楼传来九下轻响,夜色愈发沉静,唯有路灯守着空巷。李砚把床帘轻轻拉拢,指尖在布料上稍作停顿,仿佛触到了旧时光的纹理。他闭上眼,呼吸渐缓——南粤的蝉鸣与北疆的风在此刻悄然交汇,记忆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此刻的安宁。 窗外,路灯将树影拉得细长,风掠过空荡的晾衣绳,发出轻微的嗡鸣。李砚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意识沉入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赵宇笑出声,惊得他睫毛轻颤,却没睁眼。 陈默翻身时,耳机从床沿滑落,悬在半空轻轻摇晃,电流杂音像夏夜虫鸣般断续响起。风油精的清凉气息缓缓漫开,混着窗外飘进的夜露与草木香。李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梦与醒的边界如烟似雾。远处一辆共享单车倒地的轻响划破夜色,接着是学生匆忙扶起的窸窣声。李砚仍闭着眼,唇角却微微上扬,仿佛梦见了什么温暖的事。赵宇悄悄调低了音量,屏幕的光映在他未褪的笑意里。陈默的耳机彻底垂落,像一段没说完的对话,悬在半空。 风又起,窗帘微动,李砚在秋风中慢慢睡熟。 第2章 雨遇 北疆的天亮得很早,基本五点就能看到行人,而南粤这个点,路上还亮着路灯,星星仍挂在天上。 新生第一课需要十点签到,李砚设了九点的闹钟。醒来时,另外两个室友还在睡觉,窗外却已有不少学生——阳光斜照进宿舍,扫过书桌上的水杯边缘,折射出一圈微亮的光晕。李砚轻手关掉闹钟,怕惊醒室友,缓缓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后,他站在窗前看了片刻: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快步走过,晨风拂过树梢,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地。 陈默直到九点五十才起床,他是那种宁愿睡懒觉也不吃早餐的人。赵宇则在李砚起床后,也跟着起了床。 李砚去食堂吃早餐时,北疆的食堂已经没有早点了——要是在南粤,食堂才刚飘出第一缕热气。他只好买了份汤粉,吃完后就和室友去了新生签到处。 辅导员是位中年女人,看起来比较富态——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笑着核对名单,准备开启新生见面会。往往看起来温和的人,做事反而更严格。她一上来先做自我介绍:“我是鞠华,不出意外,未来四年我们会一起度过。”接着,鞠华讲了新生规则,又强调了违禁事项,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每个人都领到一本学生手册,封面印着校训“明德尚行”,内页夹着一张课程表和一张校园地图。李砚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别相信食堂的肠粉。”他轻轻笑了,抬头看见鞠华正收走空座位上的手册,动作利落。阳光斜切过教室窗框,落在翻开的纸页上,映出些许折痕与指印。 比起期待中的大学生活,更让人难熬的是军训——周期长达14天。北疆的太阳虽没那么毒辣,却也足够让人燥热。 李砚因为体质偏弱且有过敏病史,申请了免训。他坐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翻着学生手册查看课程安排,耳畔是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赵宇在队列中微微晃动,一个转身差点踉跄;陈默则戴着帽子低着头,像在梦游。教官的哨音刺破热浪,格外刺耳。 李砚本就不喜欢与人接触,军训期间更是常独自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远处教学楼在热气中微微晃动。加上军训时不许玩手机,时间变得格外难熬。他只能数着操场边砖缝里的蚂蚁,看它们搬运细小的饼干屑,来来回回穿梭。偶尔抬头,天空白得刺眼,云朵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赵宇曾趁教官不注意溜过来喝水,压低声音抱怨:“站军姿比跑三千米还累。”陈默则全程沉默,直到午休才嘟囔一句:“晚上要补觉,别叫我去吃饭。”李砚默默记下,明天要带本书来打发时间。风吹动手册页角,那句“别相信食堂的肠粉”再次映入眼帘。阳光渐渐偏移,树影拉长,李砚合上手册,望着操场上被汗水浸湿的迷彩服身影——赵宇的抱怨还在耳边回荡,陈默始终低垂的帽檐下,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风又翻了一页纸,“沙沙”声里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口号声,整齐却透着疲惫。李砚忽然觉得,这十四天或许不只是煎熬,更是一种无声的磨合——就像蚂蚁搬运食物那样,缓慢却坚定地前行。他的目光落在手册那行铅笔字上久久未移,心想写下这句话的人,一定也是南粤人,懂肠粉该有的软韧与酱汁,才会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留下警告。 教官是现役军人,好像只比李砚大几岁。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从新生到标兵,从抱怨到习惯。午休时,教官在树荫下踱步,目光扫过免训区的学生,偶尔会停下问一句“身体行吗”,声音冷峻却不失温度。李砚点头致意,对方微微颔首,像一种默许的仪式。傍晚收操前,教官站在队列前说:“坚持不住的,现在出列。”队列里没人动弹,连陈默都挺直了背。那一刻,李砚忽然明白,所谓磨合,不是驯服,而是彼此看见。 晚风掠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几片落叶贴着地面打旋。李砚望着最后一抹斜阳照亮宿舍楼的玻璃窗,反光中映出无数个自己,重叠又分离。他想起手册上那行字已被橡皮擦淡,却依旧清晰可辨。 李砚是典型的“南粤胃”,对北方的食物和口味很不适应,有好几次吃饭都吐了出来。后来他索性用泡面充饥,偶尔还会趁人不备,藏点家乡点心回宿舍。他格外想念南粤的口水鸡、烧鹅,想念那些熟悉的味道。 军训的时光既美好又残酷——每一步正步踏下的震颤,都像在碾碎某种软弱的执念。李砚的泡面盒会密封好扔进公共垃圾桶,从不会藏在床底(他有洁癖,受不了油渍污染),就像他悄悄蔓延的乡愁,从不愿轻易显露。可当赵宇偷偷递来一包潮汕牛肉丸时,李砚还是忍不住调侃:“这牛肉丸肯定不正宗。” “你尝尝就知道了!”赵宇笑着把丸子塞进他手里。 李砚咬下一口,弹牙的肉感与鲜香在口中炸开——竟是久违的南粤味。他愣住,抬头看向赵宇:“这……哪来的?” “邮政直播间抢的,专门给你囤的。”赵宇说。 有时候,李砚也觉得人没那么难相处,尤其是当一份陌生的善意悄然降临。陈默某天忽然递来一瓶凉茶,说这是他姑妈寄来的广府配方,专治水土不服。李砚怔了怔,拧开喝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竟和儿时巷口老铺的味道一模一样。其实凉茶并不好喝,没有哪个南粤小孩真的喜欢喝,但那一刻,李砚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夜色渐浓,宿舍灯光昏黄,三人围坐在一起,泡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原来孤独从不会真正隔绝人心,只是在等待一个开口的契机。 北疆的九月,只有夜晚才透着北方特有的浪漫——夜色升得很早,七点天就黑了,八点星星便浮在天空上。这种景色,在南粤只有郊区才能看到,而在中春市的市区,抬头就能望见。银河像倾泻的碎光,洒在中春大学的校园里,格外好看。 今晚是军训的最后一夜,明天就是闭幕式,也是和教官分别的时候。可天却下起了雨,打湿了操场,但闭幕式还是如期举行,没人因为下雨而延期。雨不大,只是雨丝连绵,学校给所有人都准备了雨衣。细雨中,方阵依旧整齐划一,脚步踏起水花,像踩碎了镜面里的月光。 李砚独自坐在观礼区,看着自己班级的方队踏正步穿过雨幕。 闭幕式在周五上午结束,学校给学生放了个周末,让大家好好休息,调整状态迎接新生第一课。散场时雨下大了,李砚举着伞走回宿舍,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模糊了视线。 或许是因为闭幕式,李桐也从实习的地方赶回了学校。李桐是出了名的学霸,大学期间拿过多次奖学金,如今常泡在实验室里钻研。李砚走在路上看到了他的身影——李桐见的人多,可能没认出自己,但李砚虽然有点脸盲,却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那抹熟悉的轮廓。 李砚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他象征性地给李桐发了条微聊,两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十五天前。 “桐哥,你怎么回校了?” “回校有事,给本院的新生做宣讲。”李桐秒回,又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刚刚在路上看到你了。”李砚解释。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你,你怎么不打招呼?” “不敢,也不好意思。” 聊天的工夫,李桐已经到了演讲室,李砚也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陈默和赵宇应该还在军训场地没回来。 “等我讲完,我们再聊?”李桐发来消息。 李砚回了个“好”,就把手机搁在一旁。窗外雨声渐密,檐角的滴水敲打着走廊地面,他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白天方阵踏过水洼时那整齐的节奏,仿佛时间也被踩碎成涟漪,一圈圈荡开。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是李桐发来的一张照片——演讲室门口的合影,背景写着“欢迎新同学”。照片里李桐站在后排中央,笑容浅却清晰,身旁围满了新生。李砚放大画面,指尖停在李桐脸上,忽然发现他眼角有熬夜的倦色,却比记忆中更显笃定。他默默退出相册,房间里只剩下雨声。 陈默和赵宇推开宿舍门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而李桐的演讲也刚好结束。 “我们一起吃个饭?”李桐发来消息。 “好。”李砚起身换了件衣服,顺手把伞靠在门边。 “你这是要出去?”陈默问。 “嗯,对。” “还特意换了衣服,是和哪位美女约会啊?”赵宇也凑过来调侃。 李砚只笑了笑:“不是,是和开学第一天认识的一位学长。”说完,他就出了门。 李砚撑伞走入雨幕,脚步轻却坚定。路灯在湿滑的地面碎成金斑,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雨丝斜织,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笼罩着前行的路。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李桐发来了定位,还附带一句“等你”。 前方教学楼的光晕在雨夜里格外明亮,仿佛那不只是重逢的约定,更是一段未言明的续章,正在悄然开启。伞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节点上——十五天前那场没说完的对话,此刻正被雨声重新缝合。李砚走近教学楼时,李桐已站在檐下,发梢微湿,笑意温润。 “等很久了?”李砚问。 “刚到,雨大,我就没往前迎。”李桐说着,目光落在他肩头被雨水洇湿的地方,“你倒是很准时。” 两人并肩走入雨帘,话不多,却会自然地避开积水。 这次没在学校食堂吃,李桐在校外找了一家粤餐厅。李砚很惊讶——一个北疆人,怎么会想到带自己来粤餐厅。 “桐哥,你怎么想来粤餐厅了?”李砚问。 “是谁在朋友圈发,自己是‘南粤胃’,吃北疆菜吃到吐啊?”李桐笑着反问。 李砚听了,不自觉地红了脸,低头笑了起来。 餐厅老板是南粤人,把正宗的南粤菜端上了餐桌——口水鸡、深井烧鹅、蚝鱼锅、皮皮虾,每一道都做得很地道。李砚夹起一块烧鹅,皮脆油亮,入口即化,仿佛把北疆的温润都含在了舌尖。他抬头看向李桐,对方正细致地拆着虾壳,动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来粤菜馆的人。 “你常来?”李砚忍不住问。 李桐点头:“嗯,偶尔会来改善口味。” 这顿饭是李砚来北疆后吃得最舒服的一次,他几乎吃完了整盘烧鹅,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窗外雨没停,但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需要刻意填补。李砚讲起南粤的梅雨季——潮湿的巷子里总飘着茶楼的蒸气,像把整个童年都笼在雾里。李桐静静听着,筷子尖顿了顿:“我们北方和你们不一样,夏天很短,冬天很长。十年前,冬天的冰面还很厚,能在上面滑冰呢。” “其实我还没见过自然冰,也没见过雪。”李砚语气里带着点伤感。 李桐抬眼看向他,目光柔软:“那这个冬天,我带你去看。”话语轻缓,却像落在湖面的雪,瞬间在李砚心上化开一片温热。 “有时间再说吧,现在还早呢。”李砚说。 李桐没再坚持,只是把一小碟姜葱醋推到他面前。窗外雨声渐疏,玻璃上滑落的水痕把霓虹拉长成模糊的诗行。片刻后,李砚忽然轻声说:“其实我怕冷。” 李桐怔了怔,随即笑了:“那更得去看看雪——怕冷的人才该被雪亲吻,因为雪是暖的。”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走出餐厅时雨已经停了。下午的街道很热闹,李桐把李砚送回学校后,就赶回医院了。李砚站在校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风里还残留着姜葱醋的微辛和烧鹅的余香。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明天降温,记得添衣。”发消息的是李夫人,虽然李夫人还是很生气,但她知道父母总是要先低头的,孩子永远只是孩子,李砚在慢慢的长大,总不能把他一直养在温室里。 第3章 迷途 这个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周一就有大学生最怕的早八课。李砚依旧早起一个小时,陈默还是在上课前二十分钟才起床,赵宇则在李砚起床后,也跟着起了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书桌上,李砚已经整理好笔记,顺手把昨夜标注的重点页折了角。赵宇打着哈欠翻下床,看见李砚的背影时愣了一瞬——那个刚来时连被子都不会叠的人,如今动作利落得像换了个人。陈默揉着眼睛嘟囔:“你这生物钟是铁打的吧?”李砚笑了笑,没说话。 走出宿舍楼,李砚简单吃了个早餐,就赶去教学楼了。他来得比较早,教室里人不多,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翻开的书页上,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想起许久没回的消息。窗外梧桐树影微动,仿佛有北风提前翻阅着季节的章节。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回复”——“嗯,我会注意。” 消息发出后,他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第一节课是高等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开始在黑板上写下复杂的公式。李砚收回思绪,翻开笔记本,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窗外的风不再那么冷了。阳光渐渐铺满整个教室,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雪粒轻叩窗棂。李砚专注地抄下公式,余光瞥见窗外梧桐叶翻动。那一片叶子竟似承载了整个秋天的重量,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窗台。李砚笔尖微顿,公式末尾画出一道悠长的横线。风从缝隙钻入,掀动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凉意攀爬,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刺骨。他忽然明白,原来寒冷并非用来畏惧,而是让人学会感知温暖的存在。阳光斜切过桌面,照见纸页上清晰的字迹,也照见他心底悄然融化的冰层。正如《中庸》所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成长便是这般在寒暑交替中守得住本心,经得起淬炼。李砚合上笔记,抬头望向讲台,目光坚定而平和。 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琐碎的日常里藏着最真实的磨砺。 空余时间虽然不多,李砚还是会去图书馆看书。他对中国古典文化很感兴趣,经常翻阅《诗经》《楚辞》和诸子百家的典籍。午后阳光斜照,图书馆顶层的老风扇缓缓转动,书页间的墨香混合着木质书架的气息,让他心静如水。他习惯在笔记本上摘录警句,再附上自己的体悟。某页《论语》批注旁写着:“君子不器——非谓无用,而在不拘。”字迹清峻,力透纸背。偶尔抬头望向窗外,银杏叶已悄然泛黄,风过处,落叶如雨,铺满小径。他深知,学问不在堆叠,而在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正如他日渐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却步步清晰。他开始学会在喧嚣中保持静默,在静默中倾听内心的声音。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女生。她常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藤椅上读《庄子》,侧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浅金。她叫文颖,总在读到“逍遥游”时轻轻颔首,仿佛与千年前的哲思悄然共鸣。李砚曾无意看见她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字迹清逸,如风行水上。 文颖似乎也看到了李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文颖,你对《庄子》也很感兴趣吗?”李砚微微一怔,随即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点了点头。“是,我在读‘齐物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重。文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一旁。“那你觉得,何为逍遥?”她问。李砚沉默片刻,望向窗外纷飞的银杏叶:“或许,不是逃离尘世,而是在纷繁中不迷失本性。”文颖笑了,风恰在此时拂起书页,仿佛回应了某种默契。她轻声说:“就像这落叶,不抗拒风,却自有方向。”两人目光交汇,片刻无言,却如共饮一泓秋水。李砚忽觉,思想的共鸣不必喧哗,恰似古籍中那些沉默千年的字句,一旦被读懂,便照亮心隅。 文颖也从书包里取出一只青瓷色的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她轻声道:“我常想,庄子所说的逍遥,或许就像这秋日的风,无形却有力,不争而善胜。”李砚望着她,忽然觉得那字迹仿佛在光线下流动,如同思想的溪流缓缓漫过心田。 文颖是隔壁文学系的,而李砚是化学系的。学科迥异,却因一本《庄子》悄然牵连。他递过自己笔记本中一页抄录的“庖丁解牛”,笑道:“你看,科学亦如养生,顺其理则无碍。”文颖轻声念完批注,抬眼说:“你用化学的眼光读古书,竟也通透。” 李砚没事的时候,翻了翻微聊朋友圈,看到了李桐的动态——他发了一张自己在医院的照片,配文:“这医院冷清,自己摸鱼ing”。 李砚好奇地给李桐发了条消息:“桐哥,我要举报你上班摸鱼。” “不可以,我还举报你上课玩手机呢,互相伤害呗。”李桐回复,“况且我这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上班,我是来培训的。” “桐哥,你觉得你的大学生活丰富吗?” “大学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社团、学校组织里都有值得你探索的东西。”李桐顿了顿,又发来一句,“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节奏,就像庄子笔下的大鹏,不必羡慕斥鴳的低飞,也不必强求相同的路径。但真正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为何出发。”这句话像一片落叶缓缓沉入心湖,激起细微却深远的涟漪。 李砚放下手机,目光重回书页,心中却已泛起波澜。他忽然明白,所谓逍遥,并非脱离现实的桎梏,而是在纷繁秩序中坚守内心的节奏。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与庄子的汪洋恣肆,原来并非对立,而是同一种追寻——在有限中触碰无限,在规律中体悟自由。就像滴定管中缓慢下落的液体,看似被刻度束缚,实则遵循着反应的真理前行。他提笔在笔记本上补了一句:“道在屎溺,亦在烧杯之间。”文颖侧头看了一眼,抿嘴轻笑。窗外银杏依旧飘落,如同时间无声铺展,而此刻的静默,胜过万语千言。 时间过得很快,在图书馆里总让人忘了时间。当李砚走出图书馆时,天色已经渐晚。北疆的夜和南粤截然不同,没有南粤的繁华,却有一种苍茫辽阔的静谧,星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寒风掠过耳际,带着戈壁的粗粝与雪峰的清冽,让人神志清明。李砚紧了紧衣领,脚步踏在沙石路上沙沙作响,如同思绪有节律地延展。 宿舍里,陈默和赵宇正组队打游戏,耳机里传来激烈的枪声与报点声,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与鼠标间飞速跳动。李砚倚着门静静站着,没说话,只觉得实验室外的世界依然喧嚣奔腾。陈默突然大喊“漂亮!”赵宇笑着捶了他一拳,胜利的欢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无论是游戏中的配合、实验里的数据,还是古籍中的哲思,都是寻找自我坐标的路径。 陈默突然开口问:“李砚,你打游戏吗?” “什么游戏?”李砚问。 “就最近火的那个战术竞技类游戏,你肯定听说过。”陈默摘下一只耳机,侧头看向他。 李砚微微一笑,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太玩这些游戏。” “那你一般玩啥游戏?”赵宇问道。 李砚顿了顿,说:“基本不玩游戏。” 两人相视一笑,陈默说:“那你可真是清心寡欲啊。” 李砚坐在床沿,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星空,轻声道:“我倒觉得,做实验、读《庄子》、写点没人看的随笔,也是种游戏。” 赵宇摘下耳机,若有所思:“说得好像也对,人总得找点自己的乐子。” 片刻沉默后,陈默忽然咧嘴一笑:“那你这游戏,也算高阶玩家了。” 陈默和赵宇继续组队打游戏,李砚翻开实验记录本,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把今天的思绪一一整理好。夜渐渐深了,键盘敲击声与翻页声交替响起,如同实验室恒温箱中平稳跳动的数据曲线。笔尖停顿的时候,窗外一颗流星悄然划过,无声地坠入戈壁深处。李砚合上本子,墨迹还没干,像一颗凝结的星星。他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贴着一张手绘的星图,与窗外真实的夜空悄然呼应。 李砚很喜欢看星星,小时候总在黎明的带领下观星,常常一看就到半夜,第二天总是迟到。黎明曾告诉他,星星是时间的刻度,也是大地的倒影。如今他虽远在北疆,可每当抬头仰望,总觉得那片星空依旧牵引着记忆深处的晨露与山风。实验台前的日日夜夜,仿佛也成了观星的延续——数据像星轨,规律中藏着未知,而每一次推演,都像在黑暗中辨认一颗新星的光年。笔尖轻点纸面,他在记录本角落画下一枚小小的北斗,嘴角微扬,仿佛听见了少年时山谷里的回音。 陈默和赵宇为游戏胜利欢呼着,耳机滑落到枕边,屏幕的余光映着两人酣畅的笑意。李砚合上记录本,北斗隐入纸页,就像星子沉入夜渊。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数据流在终端无声地奔涌。李砚也准备睡了,梦中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独自坐在田埂上,他慢慢走过去,发现那是小时候的自己——男孩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手里握着半张残破的星图。他蹲下身,轻声说:“别怕,那些星星一直都在。”男孩转过头,眼神清澈如泉,竟微微一笑。李砚心头一颤,伸手想去触碰,风却突然吹来,星图散开,星光洒落在他掌心。 画面一转,是一处破败的墙垣下。一群男孩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个瘦小的孩子就是他自己。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耳边是嘲笑与石子落地的脆响。那些年少的恶意像风沙一样扑面而来,可头顶墙垣的裂缝之上,星光依旧清澈地流淌。他想冲过去护住那个孩子,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世人只看到有钱人的光鲜外表,却不知道这虚伪的表象之下,藏着怎样被星光缝补过的灵魂。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他独自吞咽着孤独,像收集星尘般拾起破碎的自己,一寸寸拼回对世界的信任。 褪去那层华丽的衣装,谁还不是个普通人呢?谁不曾有过隐秘的伤痕,不过是有人把伤痕藏在灯火里,有人藏在星夜里。李砚依旧站在梦的边缘,望着那个曾经不被善待的自己,心中涌起无声的潮汐。星光如丝,缠绕着记忆的裂痕,将孤独织成坚韧的网。他终于明白,那些照亮夜路的,不是天上的星辰,而是自己从未熄灭的凝望。他轻轻拂去梦中的尘埃,在晨光未明的刹那醒了过来。 窗外的风掠过山脊,晨光还没漫过实验楼的檐角。李砚起身,把记录本轻轻推入抽屉,那枚小小的北斗悄然隐没在纸页之间。他望向远方,北疆的天空依旧清冷如洗,仿佛昨夜的梦境还在星轨间流转。数据终端自动刷新着新一组序列,荧光映在他眼中,如同少年时仰望的银河倒影。他知道,每一颗星的轨迹都藏着未解的密码,正如每一份基因图谱背后,都是生命与时间的对话。而他,不过是那个执着的守夜人,在无垠的黑暗里,等待破晓的信号。 晨光渐渐染亮天际,霜色依旧带着寒意。李砚起床后跑向操场,风还是有些刺骨,至少对他这个南粤人来说是这样。他呼吸着清冽的空气,脚步踏过结霜的跑道,每一步都像在叩问大地的沉默。 操场上,文颖也在跑步。她向李砚打了个招呼,李砚回以微笑,两人并肩跑了起来,脚步渐渐变得同步。霜色在鞋底碎裂,如同昨夜星图的裂痕,却被晨光悄然缝合。文颖的气息凝成白雾,轻声说:“你也喜欢清晨的北疆?”李砚望着地平线微红的天际,仿佛少年时仰望的星光正缓缓降临。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心底的秘密,他还不想说出来。文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只轻轻道:“有时候,寂静比言语更懂人心。”李砚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