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深不过一秒——
裴聿呵护备至,池玥却像触电一样、猛地一甩手腕,便把他的手甩掉。
医生手心一空,先是一惊,眼中的怜惜很快变了沉重。
他欠玥玥的。即便今生对方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刻在骨子里的,就是厌恶他。
池玥也后悔不已。
他本就习惯医生、护工的照顾和接触,可当裴聿握上他手腕时,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吓一大跳。
不都是人么?再说细些,不都是医生么,怕个毛啊?
现在尴尬了。
按他原本的想法,别人眼中,他理应很美、但又这么惨,裴聿还要赶尽杀绝、恶毒地说些质疑他在演戏的虎狼之词。
大家同情他的同时,肯定看得出裴聿这人有多渣男。
但现在一看,怎么裴聿比他更像是爱而不得那个?
他差点骂出来:喂裴聿,我演得都那么浮夸了,你干嘛不拆穿?干嘛不拆穿?干嘛不拆穿?你一个医生该不会看不出我是在装病吧?你又不是旁边那几个傻子,你的高智商人设崩了,知道吗?
而且,裴聿又像昨晚那样,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像要把他……融化掉?
看得他,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心悸,手也有点发抖。不好,难道是演得太投入,身体又出了大毛病?
刚才猛甩的手,再次慢慢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
不知现在续上刚才那段戏,还演不演得下去……不不不,别想这个,现在首要的是先平复心跳。他可不想早死,平时老爸老妈就让他别口没遮拦,别乱说话诅咒自己活不长。
难不成报应真的来了?不要啊,我还没霍霍够呢。
这么一想,眼圈突然就红了。
见他眼圈一红,裴聿更是心如刀割。明明刚才玥玥在别人面前还好端端的。而他的出现和存在,竟让玥玥这么难受:“是我冒犯了。小玥少爷,注意身体。”
保健医生比他更清楚池玥的病史,且明显这是心肺问题,他一个神经外科医生,越专业、越知道自己帮不了他。
虽然迅速从他身边站起、再远离几步,眼神却像拉了丝。
好一副情深似海的痴心王子样。
池玥气得想抓住他的衣领:别逃!你给我说清楚,怎么能这么可恶,比我演得还投入?
这一急,不但喊不出来,连小脸都憋得更红。看起来更像心肺功能受到严重影响。
裴聿的心更沉重。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虽然自己是医生,但同时也是刺激源呢?
前世那声“他说,不见”,再度回响在脑海里。
故而他再度深深看了池玥一眼,转身离去。
这在池玥看来,简直是终极嘲讽:看穿我的把戏,反而利用来加固重情人设,还示威打脸瞪我一眼?你说这是不是比叫家长更加罪大恶极?
怒意一盛、撑着轮椅扶手就想扑过去,可惜这副病弱残躯实在不给力,歪倒在轮椅上。
保健医生一看不好,与护工两人合力让他靠坐得舒服些,又拿出气管舒张的药物让他吸入。
池玥一边猛吸、一边恨恨:不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次落败,小爷等回去好好想想,再怎么把你这魔给征服了。
在王守财眼中:那小子昨晚绑人结婚,今天来上演一场病弱濒死,老裴问候他两句他还甩脸子甩手,呵,什么人呢。演病弱演得要当场用药,这演得够敬业的。
刚想嘲讽他两句,回头一想这关我啥事,他是四大豪门之一江氏的长子呢。
他的清醒,不代表他兄弟们清醒;他的嫌弃,不代表兄弟们也嫌弃。
池玥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心脏总算舒服些,呼吸也平稳下来。这时又懊恼不已,念念叨叨“早知继续吃鸡”,说的是刚才在家玩的那个“吃鸡”枪战游戏。
刚才那一幕毫无存在感的郑珉再次刷注意:“饿了吗?吃鸡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农家乐,烤鸡做得超级好。”
池玥没理他。
郑珉瞄到他刚才吸的药,这小美人儿挺能装的啊,把老裴都惹生气了,好玩!
“你刚那药是治哮喘的吧?我看你问题还没我小妹严重,她还整天上蹿下跳呢,多活动活动。鸡你吃过,见过抓鸡没?”
池玥想起刚才那俩“旅游推荐口播二人组”的介绍,心情down到底的他缓缓转过头,对什么郑石美,神秘莫测一笑。
饿了,和傻子们吃鸡去。
顺便再打探一下这可恶的医生有什么软肋啊弱点的。
谁让所有的调查资料都显示,都认为这医生优秀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除了一个不是弱点的弱点,就是——同。
他是同,据资料显示他也没有固定伴侣,那他怕什么与我登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嘿嘿嘿,看本美少年,不,本大少爷,怎么拿捏你。
“走呗!”郑珉等其他三人乐呵呵,带上虽然看上去是傻乎乎、但长得美的小美人,出发溜跶。
*
裴聿转身大步飞奔离开,在大堂在电梯在走廊,尚且能维持基本礼仪。
可客房门一合上、靠在沉重的门板上,再多一分力气都没有,顺着门板便坐了下去;随后慢慢地举起双手捂着脸,任由思绪在脑海里翻飞。
原来即使时光倒流、错误被修正,有些事忘不掉就是忘不掉,比如他对池玥的爱,比如池玥对他的恨。
重生回23岁至今5年来,他没对任何一个好友讲述这事情。
因无法解释这与人相爱至入骨的一年多、又痛得入骨的两年多,究竟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哪一段岁月。
甚至在这几年午夜梦回之际,他也时时怀疑,那不是真的,不是他的亲身经历。这只是无意中看的什么爱情电影,主角的名字与自己重叠。
但从昨晚开始,他再也骗不了自己。玥玥是真的,玥玥的恨是真的。
即使他改写了历史、也磨灭不了的怨恨,都是真的。
若这真是上辈子求来的轮回,那他就该遵守承诺,不见。
远离、不打扰。换玥玥一世长安。
他花了不少时间重建情绪壁垒,直到靠坐在门边睡着。
醒来时,裴聿活动了一下坐得发硬的腰腿,进卫生间泡了个澡,才恢复点精神。
这时才看见手机上,王守财在这三个多小时,给他发来不少微信。
「兄弟我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跟那几个傻子一起去吃鸡。就知道江氏小傻子一定会从内部分裂我们的友谊。」
*
守财兄弟想不明白的就是,就这二十出头的小傻子,居然凭能勾得那三傻答应带他出来玩;而江氏那几个手下也像饭桶似的,刚才眼见主子差点就“香消玉殒”,现在居然愉快地让这病弱主子去玩耍。
不看着他们都不知这四傻会闹出什么情况。
于是他们几人各自开上自己的车子,到附近一家农家乐吃饭去。
不过,江氏那两台车,随着他们一开进大门,似乎差点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许是那环境对于他们,简陋得难以相信。
那台双R便停在进门处不远,叫李武的那个,与另一台埃尔法保姆车上的另一名黑衣保镖,随着咨客进去,满院子打转好一会儿。
其中李武还一拳打死了一只扑过来的鸡。让他们这等熟客尴尬不已,不过还好等下能吃掉。
整个农家乐的人也如临大敌,碗也不洗了,鸡、鱼也不杀了,像极了鬼子进了村,全员呆站在那儿。就是两条大黄狗敢冲着这两黑衣人汪汪大叫。
守财发微信跟裴聿说,「我巴不得它们和他们火拼,后来还是农家乐老板肥姨,吆喝它们趴下」。
等到他们巡视完毕回到门口的车边,见双R车后座旁各还站着两名黑衣人……
守财又发来「啧,总统出巡都没这阵仗」。
不久又吐槽:「江小傻认为的农家乐,居然是西湖边安曼的那种,说前几年奶奶为他禅修祈福,曾包下一段时间住在那儿。」
「我们整个大无语,那种能叫农家乐?」
「三傻子马上接话:下次我们去西湖玩,一起去那住呗,就是听说很难预定,你们家一定能随订随去吧?」
「江小傻又说,现在不用再住那儿,他们家去年也在那附近买了个洋房,有几个房间,你们来就行。直接在房里就可以看到湖景,也能听到寺院钟声,隐隐有鸟儿和蝉鸣。」
「啧,凡什么尔赛,不说我的豪华塘景房也能360度直面我家鱼塘,也能听得到我家大花汪汪叫。」
粤圈太子爷和海圈太子爷有壁。
剥除职业身份,常人可能从任何一个老字号茶楼或小吃店、偶遇连地皮都属于他们家的粤圈太子爷,吃成千上万一餐也一定要退纸巾。
但常人不可能在职业身份以外的地方,偶遇任何海圈太子爷。圈层早已专业且无声无息地物理隔离。
尤其作为粤圈富二代转创一代的王守财,就更看不起那小子装。
——阅读着王守财的“文字直播”到此时,裴聿对兄弟的言辞稍有些不悦。
不说家乡习俗差异,池玥值得被珍而重之。
*
这厢,郑珉又问池玥:“那你们一直住在西湖那边?”
池玥慢慢把玩手里的粗瓷杯子,语调悠悠:“奶奶喜欢住那儿,我也呆过两周。西湖边潮湿,在屋里面还好,出门、或就在院子里就不太受得了。若是只能在窗前看湖景,哪不是一样呢?而且老洋房相对小些,还有很多建设限制,包括装电梯的批文,据说前年也弄了不久。”
没电梯他就连下楼都要人抬下去,更别说各种水疗、复健设备也带不去、或安装不了,还得每天到外面的医院。
要是不做治疗,脊髓损伤而天天折磨他的疼痛和痉挛,尤其会被寒冷和潮湿气候加剧。
他这残破身子,逼得他比老人家的生活还不如。
见小美人情绪低落,另两个兄弟想哄也不知该怎么哄。
倒还是郑珉说起,潮湿的确让人难受。以前在伦敦读书时天天下雨,到处湿漉漉的像游泳一样,弄得他都没心情交女朋友,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也有关系?”其他三人追问。
“怨天没人。”郑珉一本正经。
小美人get到他的梗,扑哧一声先笑出来。
郑珉又说:“我真不叫郑石或郑美,再次自我介绍,单名一个珉字,王字边加上人民的民。江少爷,怎么称呼?”
小美人笑得眉眼弯弯:“池玥。我随母姓,玥字是王字旁加上月亮的月。”
郑珉顺势而上:“你看我们得多有缘,我国成千上万个汉字,怎么就刚好碰上这一对偏旁相同的单字,还有金玉良缘的意思。”
池玥撇撇嘴:“琥珀、珠玑、珊瑚、璎珞,这些才叫一对儿金玉良缘。”
王守财又悄悄给裴聿发来:「小学生似的,啧,傻子配呆子,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