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后程濯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便淡定地转过了头。
祝鱼盯着他,想问问他关于那片海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没有机会。
不过他的病好像又犯了,这里空气不够新鲜,他低吐出口气,骂了一句家乡脏话转身离开了。
程濯转回头看见他离开的背影,扬眉,暗自怀疑自己有这么招人讨厌吗?改天真应该好好问问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助理。
祝鱼出了录制室,去了洗手间一趟。再次出来时看见了大厦玻璃门外堵着着一群记者,显然在等待。
他想进去告诉周绯一声但是来不及了,程濯已经出来了。霎时白花花的灯光闪成一片,防不胜防。
祝鱼回头看见程濯周围迅速围了一圈保镖把他护在中间,螃蟹居然也在,肱二头肌发达得一个顶两,那些记者有点怵不敢靠近,这也给了程濯往地下停车库离开的机会。
祝鱼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混乱的人群往这里快速移动,热浪扑面而来。
“程总,请问乾清这两天损失了多少市值?董事会有什么态度??”
“网上传言乾清发生此类事件不是第一回了,请你回答确有其事吗?!”
周绯紧紧皱着眉,帮程濯推开刚刚提问的话筒,声音冷酷:“这是谣言。其他无可奉告。”
眼见着他们拥过来了,祝鱼来不及反应。
“发什么呆?跟紧我。”程濯沉声说,眼疾手快扯过他一只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的安全带。因为挤,两人靠得很近。
等到了停车库,祝鱼发现围上来的人更多了,他们几个人更艰难地朝公司的车移动。
一阵推挤,祝鱼碰巧被挤到螃蟹手边,没办法祝鱼只能抓着他肱二头肌缓慢移动,居然有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螃蟹趁机传话:“小丑鱼说晚上老地方见,不跟我们一起下班。”
“她最近忙什么?”
“不知道!别说话了先走!”
那边程濯回头检查祝鱼,刚发现他和螃蟹缠在一起嘴边就戳过来两三个话筒。
“程总,网传老程总退位是为了给你腾位置你怎么看?你的继母终日待在家里,连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被停职,请问你真的家庭不合吗?”
“程总您现在可以算是孤家寡人了请问你……”
祝鱼听见了敏感词汇,好奇地转头去看程濯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如常,对那个冒犯的问题只是说:“与其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家事,不如回家去关心你真正的家人和朋友。”
那记者脸红僵硬了一瞬间,很快举起话筒:“那您这是承认了吗?”
程濯没有再回应,终于突破重围抵达目的地,保镖替他们关上了车门,一切吵闹都消失了。等安静下来祝鱼才发现这辆车里只有他和程濯两个人。
车子慢慢开出了地下车库,那些记者眼看着也没办法。
“绯姐呢?”祝鱼问。
“她在另一辆车上。”程濯关掉手机回答他。
祝鱼就没再说话了,忽然觉得有点累,身上也隐隐作痛起来便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他下班越来越晚了,此时放松下来竟然觉得困。
程濯垂眸,目光从他瞌眼的侧颜看到他左手手腕烫伤的地方,仍然有些发紫。
这时前面司机忽然咳嗽了一声,祝鱼迷迷瞪瞪醒来,看见程濯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什么。很快他就知道了,是一管药膏。
“家里有就顺便带过来了,你有空就用。”程濯把药膏塞进他手里。
祝鱼并不想接受他的东西,打算一下车就丢进垃圾桶,此刻也没有接话。
程濯也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愣了下没说什么。于是车里安静了好一会。
过了会,程濯问他:“既然你不喜欢乾清,为什么还要来?”
祝鱼从来没有很用心地掩饰自己对于程濯的态度,听见他这么委婉的话也听出来了他真正的意思,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泄油事故责任在谁?你告诉我,不要说谎。”
程濯盯着他病态泛红的脸,慢慢说:“不管责任在谁,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乾清会好好弥补这个错误,不计一切代价。”
……
“这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一桩罪。”祝鱼目光从窗外飞驰的昏暗街景移到程濯脸上,声音细细地抖但很快被他遏止了,他强调说。
在程濯眼里,说出这句话的祝鱼好像要哭了,眼尾厉害地泛红,整个人给人一种水淋淋的错觉,仿佛他刚刚从一池泪水里浮起来。
“至少对那片海下的那些小鱼,还有珊瑚……”祝鱼停顿了一个,补充说,“还有千里之外岸边那些以海为生的人。”
“你家人也在那里吗?”程濯问。
在看不见的地方,祝鱼后背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以至于程濯的话入耳都是虚浮的,闻言他坐直了一点,点头。
“对不起。”程濯知道祝鱼根本不信他的话,他讨厌他,连同他的话。他可以对那些记者的话充耳不闻,但是他不能假装听不见祝鱼这样一类人声音背后的悲伤。
“水中的生命延续了几千万年,不比陆地上的少,也和陆地上的生命一样珍贵,你们根本没有资格……”祝鱼缓过来点,他一字字说。
祝鱼看着车玻璃上倒映着的程濯的侧脸,见他在手里平板上点了几下然后递过来,祝鱼不解地低头看上面的内容。
“我已经在联系专业研究机构以及其他一些生物科技公司了,我不仅仅是想清理掉那些石油,更想尽可能地帮助恢复海洋生态环境,而且是不局限于那片海。”
“人类能做的不只是破坏,还可以是保护。”程濯认真地说。
祝鱼看了会平板还给他了,沉默两秒,还是不太相信程濯会做这种不图回利的事,耸了耸肩:“这只是你们的口号。”
能不能实现还得另说。
程濯还想说点什么但自己手机响了声提示音,有信息。发信人沈曼丽,程度日的续弦夫人,他的继母。
「小濯,今晚来家里吃顿饭吧?」
程濯打字:「可以」
“王叔,掉个头去家里。”程濯放下手机对前面说。又转头想问祝鱼在哪里停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估计是热的,满头的汗。
见状程濯叹了口气,一边打电话给周绯,一边伸手把后面空调调低了。
不过周绯电话没打通。
等到程家别墅时,他才叫醒祝鱼。
祝鱼勉强睁开眼睛又闭上了,掐着手心,疼得无声无息。
“你还好吗?”程濯蹙眉,看他状态不对劲,有点像发烧了。
“先跟我进来。”程濯无奈说。
祝鱼聚集了一点力气跟着他下车,走进程家。
别墅里的灯很亮,一进门就有些刺眼,祝鱼不觉闭了闭眼,意识一点点回笼,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在车上痛晕了。
“小濯回来了,饭都做好了快点坐下吃吧。”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阿姨迎过来,满脸笑意,将沾水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程濯换了鞋,对她说:“赵姨你不用管我,你该干嘛干嘛去儿。”
赵阿姨应了声。
程濯领着祝鱼到了餐桌边,沈曼丽和程磊已经等在那里了。
程濯回头对祝鱼说:“饿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闻言沈曼丽声音里透露些为难:“小濯我们一会是要讲家事的,他在这这不合适吧?”
程磊倒是沉默不语,从程濯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程濯。
“不影响,沈阿姨。”程濯笑笑说。
祝鱼跟着坐下来,倒是很想听一听这家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像那个记者说的一样?
程濯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温声说:“麻烦了。”
闻言沈曼丽又露出温柔的笑来,拿起筷子想给程濯夹菜,“这道清蒸鱼是你最喜欢吃的……”
“不用了沈阿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也吃。”
“好,那你多吃一点,别拘谨。”
祝鱼听得想笑,这不是程濯家吗?怎么回自己家还被劝“别拘谨”了,有点意思。
祝鱼看他们都动筷了,没有等另一个消失的人的意思,心想,程家果然有秘密。
没吃多久,沈曼丽放下筷子,擦擦嘴进入正题:“小濯不瞒你说我最近也看新闻了,我看你最近压力挺大吧?要不然还是让磊磊回去帮你吧,反正他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你们兄弟俩有个帮衬,我也放心你说是不是?”
程濯好像也考虑了一会,回她:“沈阿姨你看这样吧,现在乾清外面都是记者,程磊要是突然回来指不定要被围攻,还是再等几天比较保险。”
沈曼丽还想重申请求,但程濯已经表示自己吃好了。于是沈曼丽恨恨地看着他,又瞪了眼旁边不争气的儿子。
祝鱼也吃好了,还没起身,手边忽然递过来一杯冲好了退烧药的温水。
赵阿姨在他耳边悄悄说:“孩子没事吧?小濯跟我说你发烧了,要我找退烧药给你喝。”
祝鱼瞅了眼对面程濯。
突然,清脆的“咔嚓”一声打破了饭桌上暗流无声的对峙和寂静。
一个佣人放下手里的相机,惊慌地看向沈曼丽解释:“夫人对不起,对不起程总我不知道相机没关快门声音……”
沈曼丽顾不上训斥她,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程磊吃饭的动作也僵了下。
程濯立在那里,脸上神情不可辨,似乎再刺眼的灯光遇到他都会被融入那一身纯黑西服里,又在身后吞吐出浓重的影子。
他一只手还搭在椅背上没离开。
那女佣瑟瑟发抖,不敢动作。
“哥,”这时程磊沙哑开口叫了一声,苦笑说,“妈是想拍几张照片给爸看,爸现在听得见声音,上次拍的爸知道了还挺高兴的,医生说对他恢复有帮助。”
“你别怪妈。”
程濯笑笑,不在意地说:“有什么用?他有意识吗?”
没人说话。
程濯扫了眼周围陈设,一件件已经和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了,看不出熟悉的样子。客厅不知道哪个方位还新贴了张关公像。
想必让关公看了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这里也是一桩大不敬。程濯毫无波澜地想。
“哥,你就在家里住一晚吧,我不会让妈吵你的。”过了会程磊语气恳求说。
程濯回神,随意一点头就径直往楼梯走。
“你怎么回事啊……”沈曼丽的声音在后面隐隐约约,几十年如一日地给这个家带来吵闹。
赵姨走到祝鱼身边,对另一边的闹剧置若罔闻,“孩子走吧,你跟着我。”
祝鱼边走边回头看见程磊还在和沈曼丽赌气,沈曼丽恼火地摔了自己的碗。
“没事,我们这一到月末就会买一套新碗。”赵姨告诉祝鱼。
把祝鱼领到了客卧后赵姨准备离开,不过被祝鱼叫住了,“赵阿姨,程濯住在哪一间房间啊?”
“就在你这层尽头那间。”
祝鱼躺上床掏出手机给群里发了条消息:「我在程濯家,今晚不回去了,单独行动」
AAA美肚莎:「你好好的怎么跑他家去了??」
海底萌蟹:「小丑鱼也还没回来」
海底第一萌章鱼:「oh别又烫到其他地方了」
祝鱼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字:「@海底第一萌章鱼 oh不是这样用的,还有你名字打错字了,是猛不是萌」
「还有@海底萌蟹你也是」
AAA美肚莎:「两个丈育」
祝鱼关了手机,手里摸了片尖锐的鱼鳞把玩,想到这一天的事,脑子里还有点乱。
终于,整栋房子安静了。
祝鱼还趁这段时间洗了个澡,出来后事不宜迟当即去撬程濯的房门。祝鱼摸黑走过去,没想到程濯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祝鱼心里一喜,好机会。
房间里有点黑,祝鱼握着鳞片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往内卧轻轻走过去,阳台上的吊椅轻摇,没有丝毫动静。
慢慢地,祝鱼站在了程濯床边,低头冷淡地看着他无知觉熟睡的侧脸。
美则美矣但命即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