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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禁闭

作者:西沉月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元节清晨,肖凛刚醒,就体会了一遭什么叫“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此节朝官休沐,贺渡不必入宫轮值。他往常总是殷勤得紧,出门吃酒也要来禀一声,今晨却连人影都不见,下人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院子里冷冷清清,


    他正奇怪,忽然见魏长青奔他卧房而来,屈膝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肖凛道:“魏公公,今儿上元佳节,怎么有空过来了?”


    魏长青道:“太后急召殿下入宫。您快收拾收拾吧,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


    肖凛疑道:“何事?”


    魏长青眼间浮起一股古怪笑意,道:“殿下还不晓得?昨夜您的血骑兵,和重明司在南郊厮打了一场!”


    “什么?”肖凛一下直起身子,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是啊,打得那叫一个狠。重明司的郑大人折了一条胳膊,还有一位躺床上爬不起来。殿下的兵好生骁勇,要不是最后被禁军拦下,还真就全身而退了。陛下和太后震怒,殿下还是快些进宫吧!”


    他幸灾乐祸,话说得模棱两可,听得肖凛一头雾水。


    他登车上路,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没醒。血骑分作两队盯守码头,要是在南郊起了冲突,那就是周琦和宇文珺。可他才三令五申不可与重明硬碰硬,他们怎会转头就抗命。


    昨夜,禁军总督杨晖对宇文珺的话半信半疑,亲自搜身,在她靴掖里果真摸出一枚令牌,上头赫然刻着“血骑兵”三字,把他吓了一大跳。


    杨晖当然知道血骑营和肖凛身份特殊,谁沾上谁麻烦。他立刻下令解缚,将人送往衙门医治。


    但这事压不下去。血骑与重明互殴,往小了说是肖世子与重明指挥使的个人恩怨,往大了说,就是西洲与长安的嫌隙。杨晖知道干系重大,不敢擅断,觉都不睡连夜进宫禀报太后。


    太后闻讯,立刻将在宫中值守的贺渡召去问话。天亮之后,又下旨急召肖凛入宫。


    乾元殿内,周琦和郑临江跪着,全身挂彩,中间隔着八丈远。贺渡静静立在太后身畔,肖凛被推进殿,他抬眸看了肖凛一眼。


    肖凛和他对视一瞬,没从眼神里读出有用的东西。


    他俯身行礼:“臣参见陛下,太后。”


    元昭帝的病没起色,反而更糟糕了些,肥硕的身子坐在龙榻上,呼吸急促,时不时就咳上几声。见到肖凛,他道:“世子,你们昨晚怎么又搞出那么大动静?”


    肖凛垂首:“臣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魏长青没告诉你吗?”元昭帝眉头一拧,“你的血骑兵与重明司的人差点打出人命了!”


    肖凛看向周琦,周琦有苦说不出。他道:“魏公公是说了,但臣寄居贺大人府中,甚少出门,血骑营又驻在郊外,与重明司互无干涉,实在不知缘何起冲突。”


    “贺卿,你来说。”元昭帝一抬手。


    贺渡拱手,朝肖凛道:“殿下,外州驻兵在京,重明司责在监察。昨夜有两位血骑兵在京郊操练,不巧与我手下相遇。至于何故动手,还需请周将军与郑大人自己分辨。”


    周琦摔破了相,满脸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艰难地道:“昨日臣与同伴正操练骑术,觉察有人暗中窥伺,误以为是贼人偷学武功,就出手擒拿。不想竟是贺大人的人。”


    郑临江断了条胳膊,吊在颈中,接道:“臣等奉命监察,不想生事,但被周将军错认成了贼人。臣不忿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以为他们故意挑衅,才下令还击,没想到惊动了羽林卫。”


    “胡闹!”皇帝宽大的手掌一拍龙椅,“你们区区几个人,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卿把你们世子怎么样了呢!贺卿代太后照料世子,传出去不成了君臣不睦之意!”


    肖凛拱手请罪:“陛下息怒。臣与陛下、太后绝无不睦之意,此事因臣疏于管教,臣当受罚。”


    元昭帝本来也不是真生气,顺着下了台阶,道:“朕相信你不会无故生事。血骑就那么四个人,还需要这般盯防?贺卿,朕什么时候如此吩咐过你?”


    任凭谁也看出皇帝这话偏心,竟是硬要把锅扣在重明头上。


    但贺渡没什么反应,好像要知道皇帝会这样说,不答话也不辩解。


    “不说话,是心虚了?”元昭帝道,“此事既是由禁军发现,那就令总督杨晖彻查原委,还血骑营一个公道。”


    案还没查,公道先给了血骑营,委屈硬要让重明司吞。蔡无忧更是不敢贸然领旨,眼睛向太后瞟去。


    太后终于开口:“皇帝,此事不宜声张。”


    “母后——”


    “你方才自己也说了,传到外头必起流言。怎可再张扬着查,甚至连禁军都牵扯进来?”太后道。


    元昭帝喘了几口,憋得脸红,道:“儿子只是忧心,要不责罚,会伤了世子的心。重明司再怎么样,对藩王宗室动手也不是个道理。”


    太后顿了顿,道:“不能不罚,但也不是如此罚法。”


    她转首看向肖凛:“肖卿,是否因贺卿照顾不周,才致今日起冲突?”


    肖凛不自觉看了贺渡一眼,道:“不,贺大人对臣……极尽心力。只是臣没有及时跟亲兵交代周详,才致误会。全是臣的错,请太后责罚。”


    “贺卿,你呢?”太后问。


    贺渡镇定如常:“臣问心无愧。”


    太后微一点头,道:“皇帝,两人既然无不睦之处,此事便就是误会。”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把大事化小,不令此事走出皇宫。


    元昭帝神色变幻了几分,最后躺回龙椅中,道:“母后说得有理,是朕冒失了。你们二人既然没有芥蒂,那就是御下不严。你们就去慎刑司静室面壁思过一日,以后别做这种荒唐事了。”


    所谓静室禁闭,不过在密室中站上一日,是最轻的责罚。


    太后道:“你们从此当好生相处,若再生嫌隙,传扬出去,岂止流言纷纷,也坏了朝廷和西洲的和睦之心。”


    “是。”


    太后又道:“肖卿,西洲驻军在京,本就招人疑惧。为着你病中宽心,哀家才叫破例入京。若再有越矩之举,难免让人以为西洲王府有不臣之心,哀家,断断容不得。”


    肖凛伏首叩谢:“臣谨遵太后教诲。”


    他知道太后不快,但不能从严追究。她忌惮血骑营锋芒,也抹不掉肖凛所负军功在百姓心中的分量。重明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烂,又与太后同气连枝,届时朝野民间又骂他们残害忠良,还要把削藩抬出来大肆议论。


    削藩是西洲王府大忌,朝廷虽拘着肖凛,却不欲在此时与他撕破脸。


    可这牌坊立得太虚伪。要真怕臣民揣测,从一开始就不要将他硬塞进贺渡府中。一边要亲信盯防,一边又要两方和睦。既要又要,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手下的人,你们自己看着罚,血骑营毕竟身负战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太后道“蔡无忧,带他们去吧。”


    “奴才遵命。”蔡无忧让出条路,“二位请吧。”


    静室厚重的石门打开,阴冷夹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去,石门合拢,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门外,蔡无忧让人扶着,缓缓走下石阶。


    “这事不对。”他道。


    “师父觉得不对劲?”魏长青搀着他,道。


    “他们两个都不是鲁莽之人,怎就能打成这样。”蔡无忧道,“方才他们说的话,咱家觉得,未必全实。”


    魏长青点头:“弟子也正想着,血骑营住京西,好端端怎会跑到南郊荒林里操练?更奇怪的是,太后与陛下竟都忘了这一茬,无人追问。”


    蔡无忧慢声道:“太后未必忘了,只是不好追究,事情闹大了不好看。”


    “可今儿陛下的态度却奇怪,怎么就一个劲儿指责起贺大人来了。”


    “陛下自病了以来,人有些糊涂。主子还没提立储的事儿,就吓成这样。”蔡无忧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重明司,最近在忙什么?”


    魏长青想了想,道:“大过节的,想来也没什么可忙。”


    “这几日,你去盯着点重明,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盯......”魏长青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弟子尽力。”


    蔡无忧道:“你自然要尽力,咱家身边不养无用的人。”


    “是。”魏长青忙低头应下。


    静室两侧石灯的暗影里,蔡无忧慢慢往前走,道:“你别说,血骑果然厉害。重明司上下都是硬手,四个人居然被两个人当狗遛。难怪太后不敢轻动肖凛。真要那十万铁骑扑进京来,国公爷那点人马,还不够填牙缝。”


    魏长青撇嘴,道:“再好的兵,没有统帅也是一盘散沙。世子那身子骨不知哪日就倒了,咱们只要让他活着走不出长安就成。”


    蔡无忧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今儿你倒是机灵。”


    魏长青陪笑:“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弟子笨,还得师父多提点。”


    蔡无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魏长青愣了愣,迟疑道:“当真要如此?”


    “留好后手。”蔡无忧拍拍他肩膀,“去吧。”


    慎刑司,静室。


    石室四方无窗,只有几个换气孔。石门一阖,天光隔绝,四壁压得人透不过气。


    地上只留有一盏蜡烛,贺渡站在背光处,衣袍与影子融成一体,陷在危险的阴影里。他透过黑暗中腾起的尘埃,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人。


    微弱的烛火映在肖凛脸上,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又在看,贺渡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盯着自己看的机会。肖凛偏开头,道:“天天看,还没看够?”


    “人生,就是这么百转千回。”贺渡突然说。


    肖凛本来就心烦,这人又说中了自己所想,更让人讨厌了。


    再让他重活一百次,他也想不到元昭十九年的上元节,他会和重明首领一块被关在禁闭室里大眼瞪小眼。


    肖凛深吸一口气,道:“贺兄,昨夜你我手下究竟为何打起来?”


    贺渡倚着墙壁,道:“乾元殿中说辞,殿下不信?”


    肖凛不屑地道:“别说我不信,陛下与太后都不能尽信。不过是顾忌颜面,不好细查罢了。”


    贺渡看向角落摇晃的蛛网,挪了挪脚,道:“昨夜禁军总督入宫面圣,恰好被我碰上。他说他在城门楼上远远望见两队人马,在运河边追逐,然后闯进了灌木林。”


    肖凛问:“谁追谁?”


    “重明追血骑。”


    “怎就周琦和你的副使在,其他人呢?”


    “你那个女兵伤了肋骨,在禁军处包扎。”


    肖凛坐直了身子:“伤了?伤得怎样?”


    “杨晖没说,应该问题不大。”贺渡双臂一抱,“殿下,血骑兵昨夜去运河边作甚?”


    肖凛道:“你的人先出手,却反来问我?”


    贺渡道:“我问过兰笙,他说看见两人鬼鬼祟祟追着一艘朱雀舳跑,还想登灯塔蒙混上船,以为遇上水匪。我跟都水使关系不错,兰笙才插了一手。你的兵发现被追,拔腿就逃,兰笙以为做贼心虚,就动了手。”


    “郑临江不好好过节,跑去运河做甚?”肖凛反问。


    “查船。”贺渡坦荡荡地答,“都水监的人告诉我,那日有一艘贴了免检章的民船要出港,免检章只有大内直出的车船才有,我觉得奇怪,就让兰笙去查。”


    肖凛听明白了,他支着额头,无奈地道:“也许昨夜,在盯那条船的不止你重明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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