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凛不想再搭理他,直接把字帖和写了一半的纸丢下,也不打扫,扭头就走。
贺渡提醒道:“后日就是除夕,你要进宫吃团圆饭么?”
肖凛心烦意乱地道:“我跟他们又不是一家子,有什么好团圆的,不想去。”
“那我替殿下禀太后,说你犯了病,不便入宫。”
“嗯。”
贺渡走过去,挡着门道:“可你除夕夜独守空宅岂不孤单,那日我也要入宫,要不要早些回来?”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自己何时说过要他陪。肖凛把他推到一边,道:“不必。我去温泉庄子,和周琦他们守岁。”
“把他们忘了。”贺渡道,“后天你先别急着走,你不进宫,宫里的人恐怕会来。”
肖凛道:“来看我是不是真病了?”
“来给你拜年。”贺渡道,“等人走了再去郊外也不迟。天寒地冻,你身子还没好,出门记得带手炉。”
“别唠叨了。”肖凛嫌弃地道,扬长而去。
除夕清晨,宫里传来谕旨,召肖凛入宫陪皇上、太后共进年夜饭。
这回肖凛的病是思虑成疾,虽然来势汹汹,退得也快,想得开就没大碍。但让他再去宫里吃团圆饭,那是绝无可能。小年宴已经够让他恶心一次,他长了记性,不打算再去自找没趣。
传旨的小太监来府,肖凛立刻躺下装病,一副喘不动气的模样,虚弱道:“谢陛下与太后好意,麻烦公公回话,我昨夜风寒犯了旧疾,怕过年时犯病冲撞了太后,便不进宫了。”
内监得了姜敏塞的“新春吉祥”银锭,满脸是笑地去了。人走后半个时辰,肖凛估摸着没别的事,这才起身穿衣,拎上早备好的节礼,与姜敏一道出门,坐上马车往西郊去。
温泉庄子被收拾得干净又喜庆,檐下红灯笼挂了一溜,白梅树上挂满了彩绸。
从城里请来的厨子正张罗饭菜,周琦带着宇文珺在院子里放炮仗,窜天猴差点窜到刚进门的肖凛身上。
肖凛带着姜敏,搬着大包小包进来,一群人笑闹着冲上前,拦住他的轮椅:“殿下,过年好!红包交出来!”
“比我年纪还大,还有脸要红包,快让开。”肖凛推着一只只伸过来的手,作势要走。
周琦拦在前头:“没有红包,这门可不好进啊。”
“一个个,长本事了。”肖凛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想要?去抢吧!”
他把红包撒了出去,落在雪地里,众人蜂拥而上,抢得面红耳赤,笑骂声响成一片。
“出息。”肖凛笑着道,转眼见宇文珺叉着腰站在雪地里,不争不抢只看戏,道:“珺儿,红包都被抢光了。”
宇文珺走过来,道:“临走前王妃娘娘给了我不少零花,我就不跟他们抢了。”
“跟他们还客气。”肖凛道,“这几天不能出去,守在这里是不是挺无聊的。”
“习惯就好了,无聊总比有麻烦强。”宇文珺打量着他的脸,盯了好一会儿,“哥,你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抹粉了?”
说着还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肖凛拍开她的手,道:“抹什么粉,别扯淡。”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皱眉绕着他转了两圈,见他精神尚好,只是脸上不见血色。
她一向眼尖,肖凛想瞒也瞒不过,但也不想让她担心,含糊不清地道:“之前天冷,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不等她追问,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特大的红包,悄悄塞到她手里:“过年哪能没红包?给你的,别让他们看见。”
宇文珺惊喜一笑:“谢谢哥。”
恰巧王骁从旁经过,大喊:“殿下偏心!给宇文姑娘的红包那么大,我们的就一丁点!”
肖凛道:“有你什么事儿,你是我妹妹我也给你包。”
王骁道:“我认你做哥,你答应吗?”
肖凛道:“认我做祖宗我就答应。”
“殿下这嘴真讨厌。”王骁竖起一个大拇指。
“殿下疼妹子,你凑什么热闹,上赶着找骂。”周琦乐呵呵道,“殿下快进去,热乎菜都准备好了。”
肖凛被连推带拽进了厅内,桌上热气腾腾,几道鸡鸭鱼肉与什锦锅子香味四溢。
“幸好请了个厨子来做饭,否则只能吃周将军煮的糊糊。”王骁趴桌子上闻了一口,“真香啊!”
周琦往他后脑抽了一掌:“打仗时饿不死你们就行,现在倒挑起来了。”
肖凛四下看了看,不见王小寻。血骑兵来之后,肖凛就把人托付给了他们照看,道:“王小寻呢,他好点没有?”
“还是老样子,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宇文珺道,“我刚问他要不要吃年夜饭,他也不吃。”
“我去瞧瞧他。”肖凛转着轮椅要出去。
还没出两步,门口突然探出个头来,怯怯地道:“世子爷,你回来了?”
“过来。”肖凛抬手招了招。
王小寻犹豫一会儿,还是慢吞吞地走近。他被照料得不差,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衣。肖凛打量他:“要不要吃饭?”
王小寻摇了摇头,死死攥着他的袖子,仿佛要确认他真的在,反复念叨着:“世子爷,你回来了。”
“回来了。”肖凛摸了摸他的脸。
“那这次就别走了吧。”王小寻往他身边凑了凑。
肖凛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背。
周琦瞠目结舌地道:“殿下什么时候学会哄孩子了!”
“有种母性光辉。”王骁道。
肖凛抬眼一瞪:“滚!”
王小寻被他吼一声吓了一跳,岳怀民摆着碗筷道:“王兄,你就欠骂,真的,你老被骂是一点不冤。”
肖凛安抚着王小寻,道:“他还是不愿意说话?”
宇文珺道:“是啊。抄家的时候我随父兄去了岭南军中,我们在军中被擒,不知家中是什么情形,他好像被吓破了胆,问他看到了什么也不说,逼急了就开始叫。”
“别逼他。”肖凛道,“他一个孩子也不能知道什么,等他好起来,再慢慢问。”
宇文珺点头,将他让到桌边:“都坐吧,今天过年,不提不快的事。”
王小寻紧挨着肖凛坐下,仍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想吃什么?”肖凛问。
王小寻抬手指了指一盘孜然羊腿,肖凛夹起几块腿肉放进他碗里。见了肉,他的眼睛亮了,紧绷的身体松快下来,抓起肉大口啃着。
“给我倒一杯吧。”肖凛把杯中茶水泼掉,道。
“不行。”宇文珺舀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一杯没……”
“不行。”宇文珺拒绝,简单粗暴地结束了对话。
肖凛无奈,只得拿起勺子喝粥。
王骁又欠欠地道:“要说能治得住殿下的,也就宇文姑娘了,她一开口,殿下连回嘴都不敢。”
“再废话就出去。”肖凛放下碗。
王骁讪讪闭嘴。
“还有你,看什么看?”肖凛扫了周琦一眼,“我脸上有钱吗,从刚进来就盯着我。”
周琦一噎,道:“我就想看看那重明的狗贼有没有怠慢殿下。”
提起贺渡,肖凛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没有说话。
突然,庄子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姜敏抹掉手上的油渍,起身边走边嘟囔:“这会儿谁来啊?”
庄外的夜幕之中,有一人抱臂靠在梅下,手里把玩着一跟花枝,梅花花瓣已经被拔秃。
那高大的体型,姜敏当即就想起来那天是怎么被他逮到,又是怎么被罚了跪的。
他没好气儿道:“你来这干什么!”
“大过年的,火气这么大?”郑临江走过来,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姓姜来着?”
“你爷爷我叫姜敏。”
“姜敏,吃火药了?”郑临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他。
姜敏转身就走。
郑临江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自报家门:“在下重明司副指挥使郑临江。”
他凑近笑了笑:“你怎么不跳着坑过来?”
姜敏尴尬地道:“你有事说事!”
郑临江从马上解下一个大包裹,放进他怀里,道:“这是贺大人交代的东西,有劳转交给你家殿下。”
“是什么?”姜敏狐疑,想打开看看。
“哎。”郑临江按住他的手,“给你家殿下的,这就拆了不太好吧?”
姜敏推开他,道:“外来的东西,我有责查验,确认无虞才能给殿下。”
“哦。”郑临江的目光在他身上毫不掩饰地转着,“你是殿下的仆人?”
他说话真是难听,姜敏怒道:“我是重骑兵!”
“原来如此,失敬。”郑临江抱拳作揖。
“有劳大人了,请回吧。”姜敏提着东西要走。
“等等。”郑临江喊道,“我的披风,什么时候还我?”
姜敏头也不回:“扔了!”
一脸晦气地回了屋中,周琦见他提了一包东西,问道:“谁啊?”
“郑临江。”姜敏答,“贺大人的副使。”
肖凛吃粥的动作一顿,桌上几人亦面面相觑。
他记得贺渡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常常来往贺府,只是没机会搭上话。那人长得异于常人的壮,言行举止有点吊儿郎当,和贺渡是一路子笑里藏刀的人,一看就是重明培养出来的行事作风。
“干嘛来的?”周琦警觉地问。
姜敏把东西扔在一旁,道:“说是贺大人有令,送些过节的礼给我们。”
岳怀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八成没安好心。”
宇文珺将包裹提到桌边,拆开,道:“是吃的。”
最上头盖着张红纸,写着“平安”二字,底下是市面难得一见的宫廷糕点,还有几样精致的日用品压在最底层。
“下毒了吧?”宇文珺拈起一块糕,凑到鼻尖嗅了嗅。
肖凛却从中捏起一块糕,放进了嘴里。
“哎——”
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咽了下去。
肖凛喝了口水,道:“有点噎。”
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肖凛拿起食盒看了看:“拿去分着吃了吧,都挺贵的。”
“他们有这么好心?”周琦抓过来左看右看。
“我再说一遍,不要和重明的人起冲突。”肖凛放下碗盏,“放心,他们暂时不会对我怎样。”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长安舆图,摊在桌上。纸面上墨线纵横,道:“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听我交代。”
几人停下吃喝,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青冈石可能被走私出城的情形。顾及宇文珺在场,他没提及与长宁侯案的牵连,只从明面上指出青冈石一旦流入外邦,边地藩王首当其冲。
“我想过了,年节附近人流货流极大,水运来往频繁,且巡检宽松,最容易藏匿货物。”
肖凛在图上敲了几下,道:“朔北方向水路冰封,西洲方向冬季断流,唯有南下能走长途。南向水路需走漕河入陕南汉水,再接湘水下行。漕河水势缓,冬季不封,夜里行船少有查验,是最好运货的路线。”
“年节司礼监忙,没空理你们。明日起,你们分作两班,周琦与珺儿一起,岳兄王兄一起,盯紧城南码头和运河关隘处。”肖凛道,“发现异常船只,记下旗号和货物特征,不要打草惊蛇,密切跟踪,及时回报。”
众人齐声应是。
肖凛安排完活,带着几分歉意道:“不好意思了,让你们操这份心,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
周琦忙道:“殿下言重了,咱们入京,本就不是来图清闲过年的。”
肖凛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制机关鸟,是他前些日子改装的那一只。如今鸟身上添了几道细不可察的裂缝,翅膀形制也作了大改。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宇文珺好奇,伸手要拿。
“别乱动,小心伤着。”肖凛搓动翅根,一支极细的锥形暗器自鸟喙激射而出,钉进了几人身后的木雕屏风。
“暗器?”宇文珺愕然。
肖凛点头,拧紧鸟尾发条。机关鸟振翅而起,在厅中盘旋。他道:“拧法不同,能控制飞行的方向。发条转完,暗器就会射出。这东西原是我手痒改着玩的,兴许你们能用得上,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