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快速回转，映出高挂在一楼大厅的表盘，分针颤抖，时间倒回三点三十五分。
原本宁静的大厅突然一片混乱，郑溪放下笔，从办公室出门。
“怎么了这是？突然乱哄哄的？”
窗口的小姑娘站起身，一时也说不明白。
“不知道啊，进来一群人，然后方姐好像让把大门关上了……”
旁边办事群众围在一起，跟着七嘴八舌的，吵得郑溪头晕。窗口的工作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想看热闹。
郑溪有些疑惑，外面方琦还在，怎么也不会让大厅闹成这个样子。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手机，郑溪决定看看情况，不行就报警。
真是的，非要在周五的下午出事吗？郑溪难得有些不满。
突然间，门□□发刺耳的尖叫声，原本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四处逃窜，接着是沉重的机械声，从未听过的声音回荡在大厅。
郑溪是第一次知道单位还有卷帘门。
大厅内逐渐变得昏暗，尖叫声此起彼伏。
眼前难以预料的场景让她面色凝重，心里一沉，抓住离得最近的小董，“叫她们都进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谨慎的郑溪决定先护住自己人。
她根本不擅长处理突发状况，但起码要表现得淡定。
郑溪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退回来，向前拍了拍窗口办业务的群众，“姐，你们别看了，从西边小门那也进来。”
她边走边拉人，年轻的姑娘们一脸茫然，有的新来的甚至叫不上名字，一律被郑溪撵着像小鸡崽一般排着队塞进办公室里。
慌乱的大脑暂时想不起太多，郑溪在窗口来回看，生怕落下一个人。
“琳琳！！”
接待处的宁佳琳愣在原地，听见这声呼唤才缓慢回头，稚嫩的脸庞上神色呆滞。
“琳琳！进来！跑！”郑溪看孩子明显吓傻了，更是焦急。
好在宁佳琳有反应了，她机械地向前走了几步，双腿打着颤。
年轻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直到被窗口的同事伸手一拉，才扑到柜台前，郑溪顺势抓住她，用力扯进窗口内。
“进屋，琳琳。跟小董她们一起待着别出来！”郑溪柔声道。
看宁佳琳没反应，郑溪不由得加重语气，反复叮嘱，也顾不上她能听进去多少，反手把宁佳琳塞进办公室。
不过片刻，大厅群众已经不受控制，一片混乱，只有小魏在勉强安抚着人群，尽量把人安顿在东侧角落，郑溪提起裙角翻过柜台，打算去帮忙。
不对劲。
郑溪站在窗口前有些迟疑。
涌进来的人群明明刚刚稳定下来，却突然开始有些躁动。
小魏站在原地没有动。
下一秒突然反身往回跑。
郑溪手脚冰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犹豫着迈出脚步。
“郑科长！回去！！”
郑溪脚下一停，被小魏的一声怒吼吓得不轻。
“回去！！锁门！！”
她不敢再犹豫，手脚并用几乎爬进柜台，脚下不稳崴了一脚，差点扑倒在办公室门口，被屋内的人慌忙接住。
靠在门边的小董眼疾手快锁上门，小小的屋子里挤着数十人，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恐慌。
“郑姐……外面……”
郑溪理了理衬衫，哆哆嗦嗦着把散落的碎发挽至耳后，不敢回答。
她看到了。
那群人中有人身形诡异，仿佛恐怖片中吃人的怪物。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方琦决定关门，但是直觉告诉郑溪，那东西进来了。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再次响起，郑溪能听出其中有小魏的声音。
她浑身发冷，血液直冲脚底，眼前一阵阵发白，几欲作呕，不敢想象外面的场景。
屋内几个年纪小的姑娘跪坐在地，抱成一团，小小的身躯簌簌发抖，紧紧捂着嘴堵住啜泣声。
过了许久，外面的尖叫声逐渐消失。
“郑姐……魏哥他……”
“嘘……”本能告诉郑溪，这时候出声没什么好事。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她头脑一片空白，翻来倒去没有任何应对方案，漫长的职业生涯从没有面对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的听力，空荡的大厅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咀嚼声，捂住耳朵也没用，那声音裹得她透不过气。
显然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姑娘们再也撑不住，缩在角落痛哭出声。
郑溪拦不住也没有力气拦，她第一次真切闻到了死亡的味道，酸腐糜烂，萦绕在一楼大厅。
门外逐渐恢复了平静。
郑溪看了一眼手机，三点五十分。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众人的生活就被搅得天翻地覆。屋子里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此时都望着她，把生的唯一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确实，在大厅的工作人员，除了复审科尚有两三个老员工，其余窗口都是新招入的年轻人。
郑溪攥了攥拳，轻声说道：“别怕，我在，咱们挺住，肯定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这话说给大家听，也说给郑溪自己听。
难以面对的现实让她濒临崩溃，只能用苍白的语言给自己和大家鼓劲，人一旦泄劲就真的完了。
宁佳琳抬起头，声音绝望，“姐……我刚刚报警……没人接电话……”
话音刚落，屋内一片寂静。
报警电话没人接听是郑溪没想到的，这句话像是掐断了一切希望。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四处联系，得到的只有更多坏消息。
郑溪咬牙，低声道：“那也总会有人来救！咱们要做的就是能挺多久挺多久！”
屋里无人响应，她提高了点声音，“打起精神！听到没！”
还没等人回应，大厅里突然窸窸窣窣出声，郑溪贴在门上，感觉声源在逐渐靠近。透过门缝，她仔细辨认，人群——或者说怪物——在慢慢向着屋内的方向靠拢。
过了一会儿，怪物们又恢复了平静，在大厅四处游荡。
郑溪弯眉轻轻皱起，现下的一切超出她的认知。屋里有人小声打破沉寂：“姐，他们是不是丧尸啊……”
说话的是实习期的一个姑娘，郑溪对她印象不深。
那姑娘看见郑溪看过来，继续说道：“我看过很多丧尸片，他们应该跟人不太一样，有的靠视觉分辨，有的靠嗅觉……”
郑溪又趴到门缝上，实在是分析不出来什么，“那个……你……”
“哦，姐，我叫王梦杰。”
“那个，小王，你来看看。”
王梦杰走上前，郑溪这才注意到这姑娘十分冷静。不算高的个子，中等身材，长相秀气端庄，眉眼间却透出一丝英气。
她靠过去，“姐，你看他们，离咱们不算远，但是没有聚过来，应该可以排除嗅觉。”
“刚刚咱们跑进来，他们也没有聚过来，可以排除视觉？”
“不一定，”郑溪弯下身子，接过话头，“当时足够乱，视觉和听觉都不能排除，但是嗅觉之类的应该可以……”
“郑……郑姐！！”
小董慌张的声音响起。
“张芸呢！张芸不见了姐！”
小小的屋内又是一轮骚动，郑溪心被猛地揪起。
“她今天来了？”
“来了！刚刚她去复印了！”
“对对！我印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等来着！”
“然后呢？！”
郑溪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大厅内又是一阵骚动，她努力压低声音，“谁有她微信？发个微信试试！”
小董捧着手机哆哆嗦嗦，手指努力敲打，“姐！她回了！”
一群人围了上去，“她自己在复印室旁边的屋子！她说刚刚乱起来，来不及跑过来，就进到旁边了……”
“你让她先别动，安静别出声，我们想办法救她。”
叮铃铃——
原始的手机铃声响起，突兀又尖利，霎时间整个大厅都回响着刺耳的声音。
郑溪手忙脚乱按断，可惜为时已晚，大厅明显躁动了起来，透过门缝看到怪物们开始疯狂向办公室方向聚集。
郑溪攥着手机面如死灰。
三楼会议室。
小小的手机映照出许多人的脸。
一群人聚在会议桌边，死死盯着方琦的手机，眼睁睁看到电话拨通又被快速挂断。
田姐：“这……这是没事还是……有事？”
方琦捂住脸，“不知道……都怪我……”
李燕眉拍了拍方琦的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托那通电话的福，一楼大厅办公室的门，此时摇摇欲坠。
怪物们在门外不断撞击，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薄薄的木门摇摇欲坠。
姑娘们快要坚持不住，郑溪整个身体都趴在门上抵着，内心五味杂陈，感叹她们的命运竟然要以如此悲惨的结局落幕。
木门挡不住味道，血腥味一缕一缕从门缝钻进来让人难以适应，郑溪头皮发麻，这是动物本能在恐惧。
屋里的人阵阵作呕，身体却一点都不敢挪动。
门吱呀吱呀作响，绝望不过如此。
郑溪这时才明白，平时的所有烦恼在此时都可以算得上是甜蜜的困扰。
只有死亡，只有面临死亡才会让人如此绝望。
她死死撑着，心中一片死寂，闭上眼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