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局三楼以上全部都是各科室的办公室。
周五下午基本市里都会有各种活动。
尤其这周，Y市规划改造项目在郊区划了一大片地，其中给各个部门划了地盘，要求各局都出青壮劳动力，兴师动众的，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势头。
X局这两年因年轻人多出尽了风头，市里特意点了名。
软的硬的掺着一通说，哄得领导们一时上了头，让全局的男人们倾巢出动，女人们留下来看家。
今天下午便是动工仪式加劳动，新城区各大单位、消防民警倾巢出动。
更是请了全市师生、企业代表等来参观，动工仪式后这批人纷纷离场，只剩下机关单位的苦力们在地里挥汗如雨。
全市市民早放学早下班，是个热热闹闹的下午。
新城区也包括在内，下午时分的公交车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越过跨区大桥。
X局三楼留守的女人们也跟着雀跃，为即将到来的周末。
裹着运动套装、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正站在办公室，她眼神无光，嘴里念念有词。
“现在是三点半，倒茶洗杯子十分钟，再去一趟倒垃圾十分钟，再去一趟……”
屋里坐着个五十岁光景的大姐，笑着说：“李可同志，你不如全楼走一遍，回来就差不多下班了。”
“那不成，上下楼比平道累多了。”李可手揣兜头也不回地反驳，“王姐，你的垃圾不许自己去倒，等我回来取啊！”
王姐笑着连连说好，“这么着急回家干什么，你个天天不出门玩的人。”
李可故作深沉，“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在家躺着的每一秒都很珍贵，”她拿起茶杯，“这就是我住新区的原因，路上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加速下班行动开始！”
打着哈欠推开门，一股大力扑到手臂，李可险些把水杯甩出去。
“哎哎哎，干嘛，我杯里有水，你别拽……”
李可低头，是娇小的李燕眉，手指还揪着袖子。
“怎么了你这是？”
李燕眉拿过水杯，细声细语，“可可姐，刚刚方姐来电话……语气可吓人……她问我……”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说谁谁到，方琦倚着走廊门气喘吁吁。
“这是怎么了？”李可惊奇地问道。
方琦这人向来冷血淡定，是局里有名的无情铁血机器人，少见如此狼狈。
“领导都有谁在？”
李燕眉:“今天市直机关劳动，下午全走了……”
方琦:“妈的！”
李可眉头一跳，真了不得了，方机器人会骂脏话了。
方琦:“燕眉，打电话叫所有在的中层上来开会。”
李燕眉:“开会？业务会？”
方琦:“生存动员会！”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一边跑向会议室一边发疯似的拍响每一扇门。
整个三楼瞬间沸腾起来。
“干嘛啊这位？”李可皱眉，“升局长了？这么大派头？”
说完挨了李燕眉一巴掌，撇撇嘴转身回了屋。
李可举着杯子站在门口。
王姐出声问道:“小李？你不是倒茶洗杯子去了吗？”
“没……”
“外面怎么了，闹闹哄哄的。”
“不知道，方琦疯了。”
“啊？”
李可越想越奇怪，拿出手机想给楼下发消息问问。
一条新闻推了上来。
【我市突发大面积传染病，道路突发多起交通事故，望广大市民朋友们谨慎出行。】
什么传染病跟交通事故能有关系？
李可鬼使神差点了进去，新闻内容短得可怕，配图更是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啊？”王姐贴到电脑前，突然惊讶道。
李可放下水杯，凑了上去。
“现在的人是不是压力太大，都疯了啊？”
李可沉默着接过鼠标，连续点了几个推送视频。
无一例外都是随手拍摄的视频，毫无拍摄技巧，没有旁白解说，只有简单惊悚的画面。
再一刷新，就已经被自动审核删除。
“姐，好像不是疯了，”李可一脸沉重，“是出事了。”
再想到方琦刚刚惊慌的模样。
李可冲出房间，来到对面办公室，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
对面办公室的小张慌忙收起手机，看清来人后，松了一口气。
她疑惑地看向李可苍白的脸，跟着一起站到窗户边，“这是……”
“你看网上！”李可匆匆回屋。
会议室很快就挤满了人，三四五楼的科长们基本聚齐，正七嘴八舌地议论。
方琦惊魂未定，坐在凳子上缓着神。
“妈呀，这是啥玩意啊！”
“不知道啊，中毒了吗这是……”
“太吓人了！！你给家里打电话没？”
“打了打了，我让科里人都打了。”
“啊啊啊，我也得先通知科里人。”
“还有哪个科没到？”李燕眉在人群中艰难核对着名单，“监管科呢？还有……宣传科，复审科……”
方琦拉住李燕眉，“复审科科长没在，副科长郑溪在楼下。”
“别叫她了，一楼小孩们都吓坏了，咋也得有大人在。”
李燕眉点点头，在名单里划掉复审科，拿出手机通知剩下两个科室的人员，派代表来参加会议。
李可推门走进去，刚好方琦拍了拍桌子，吵闹的屋里逐渐静下来。
“大概情况大家应该知道了，一楼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院子里全是那玩意。”
“大家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报警了吗？”
方琦疲惫地点点头，“电话是打了，但是看外面的情况，一时半会估计顾不上咱们……”
财务科科长田姐猛的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那还开啥会，回去安抚安抚情绪，准备今晚住下呗，我们科还忙着呢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离开，被旁边的李燕眉拉住。
方琦不耐烦道:“你去看看外面的样子，还忙个屁！”
“嘿，你这人疯了吧！”田姐撸起袖子掐着腰，李燕眉死死抱住她的胳膊。
“姐，姐，真的，外面死人了！”
田姐一愣，慢慢坐回位置。
李可抬头瞥了一眼，田姐向来莽撞，但一听说死人了，谁的胆子也不是石头做的，此时也吓得脸色发白。
方琦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楼下刚刚还进来了一批群众，咱们的人好说，休息的地方怎么也能找到。”
“问题是他们怎么安置，怎么也得拿出来方案……”
还想方案呢，李可嗤笑，真是铁打的牛马。
“宣传科……宣传科算了……”方琦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宣传科今天只有一个人。
是今年新入职的科员，好像叫孟星。
还在实习期，每天都懵懵的傻样，像只小羊。
李可在走廊里遇到过几回，每次打招呼的声音都小得像蚊子，嗡嗡嗡几声就逃走了。
想逗几句，看着迅速涨红的脸又不忍心。
这回劳动宣传科全体出动，只有她留下了。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参加全局会议，坐在位置上挺直着背，像小学生，这让李可想起自己新入职的时光，不禁感叹时光飞逝。
“文职科室讨论一下吧，”统测科科长张婷抱着手臂，语气冷淡，“安排我们出人我们就出人，但是今天只有我和老汪在，其他人都走了。”
“嘿，不这么聚还不知道，咱们局女科长这么多……”
李可拢了一把鬓角，掩盖嗤笑声，平日里哪轮得到女科长们齐聚一堂，要不是有这次活动。
“问过市里那边的情况了吗？”张婷敲敲桌子，冲李燕眉抬抬下巴。
李燕眉鼓弄着手机没有抬头，旁边田姐怼了她一把，轻声道，“局长夫人叫你。”
她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一眼田姐，语气带上几分恭敬，“好，我再问问，刚刚没联系上。”
田姐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张婷这人，爱打扮，业务不懂多少，年纪轻轻时便当上了统测科科长，十分高调。
她平日里除了跟一把手极尽谄媚，对其他同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同事们背地里给她取了个局长夫人的雅号。
李可对她倒是没什么意见，没什么业务往来，没什么私下交流，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但田姐素来与她不对付，据说早年她俩是同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开始针锋相对，偏生张婷这人从不低头，牙尖嘴利，气得田姐从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那咱们腾一腾衣服什么的，给一楼群众送去吧，估计今晚怎么也得呆在这了，夜里大厅可凉。”
李可拄着下巴插嘴，这帮人待会又得吵起来，早聊完早结束，“咱们的人就都上来呗。”
总算给无意义的会添了点有意义的内容。
李燕眉手下不停记录，“嗯，二楼休息室应该够住，一楼的人全挪上来挤一挤。”
“晚上吃的大家先凑一凑吧，食堂阿姨们都回家了，食堂仓库钥匙没在我这。”
李可靠在椅背上，不再参与讨论。
她拿出手机，再次打开视频软件。
不知是审核已经崩坏，还是视频太多封不过来。
这会儿首页上已经被骇人的直播占满。
全民直播时代还真是恐怖，都这种情形了居然还有人想着直播。
李可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楼真的安全吗？
“方姐，一楼……”李可抬手想拍方琦。
“嗯，那个……”话还没说完，角落里的孟星怯生生举起手。
旁边有人顺手拍了下桌子，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看过来，小姑娘涨红着脸，嘟囔了几句。
“哎呀，大点声！”田姐不耐烦道。
“网上说这个传染！！”孟星紧张过度，一嗓子吼了出来，甚至在小会议室里出现了回声。
对，没错。
李可看向方琦。
一屋子人跟着齐刷刷转头，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同时出现在大家脑海中。
“方琦……一楼刚进来的群众……是安全的吗？”
屋里静悄悄的，墙上的时钟咔哒一声，时间来到三点五十。
方琦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