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距离与靠近
人生有时像个蹩脚的幽默大师。那个陪嘉敏去面试、自己只抱着“见世面”心态的伴读姑娘俞微微,名字竟赫然出现在辩论队的录取名单上。
据说是队长蒋之南力排众议,认为“她的观点很特别,有股野劲儿。”嘉敏搂着她又笑又跳,叽叽喳喳如同清晨的雀鸟。
“微微你运气太好了!能得到之南学长的认可,他可是……”后面跟着一长串关于他家世的介绍:父亲是本省颇有声望的官员,母亲是名医,家风清正,培养出他这般谦逊、克制却又并非冷漠的品性。
俞微微安静地听着,那些关于家世、背景、资源的词汇,如同另一个维度的语言,描绘着一个与她的人生轨迹毫无交集的世界。她并非不欣赏,他的优秀与涵养是如此显而易见,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精心打光的珍宝,值得观赏,却绝不会生出拥有的妄念。
淡淡的疏离感包裹了她,让她显出一种与周遭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微冷。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对嘉敏的回应,目光却已垂下,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尖上。对她而言,更切实的是专业课全A的打算,是图书馆的位置是否还空着。
他人的辉煌是别人的风景,她自有她此刻需要奋斗的现实。
然而,一旦踏入辩论队的训练室,那些关于家世背景的喧嚣便自动静了音。这里只认逻辑与言辞的锋刃。
俞微微如同蛰伏已久的幼兽,那些年在外祖父书房里囫囵吞下、似懂非懂的经典,那些与老人灯下夜谈时被反复锤炼的思维,此刻找到了喷涌的出口。
她引述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时或许还带点生涩,反驳“功利主义”时却能一针见血;她甚至能在关于当代艺术的辩题里,冷不丁抛出一个萨特式的存在主义诘问,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训练的日子高浓度地流逝。棕榈树下是他们边走边激烈争论辩题的身影;自习室里,是他们写稿到熄灯,时常被管理员驱赶的画面。俞微微和蒋之南的接触,便在这近乎朝夕相处的团队协作中,不可避免地频繁起来。
那时他们都不会想到,多年后在苏格兰高地的风雨中,命运会再次将他们推向一段际遇,这段意外的并肩时光,或将成为他们岁月里最特别的注脚。
一次校内比赛,当主持人宣布结束时,俞微微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世界瞬间天旋地转,耳鸣吞噬了所有的欢呼,视野迅速变窄,像一台断电的旧电视。她腿一软,向前栽去。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坚持到最后的,只记得最后一个反驳论点抛出时,眼前已阵阵发黑。为了保持绝对清醒,她竟信了不午餐能让血液集中供氧给大脑的歪理。
没有预想中冰冷地板的撞击,而是跌入一个带着清冽皂角香味的怀抱。
蒋之南竟不知何时已从对面冲了过来,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下滑的身躯。她模糊的视线里,是他近在咫尺担忧的下颌,和他另一只手里还下意识攥着准备赛后给她的黑巧克力。
“低血糖?”他的声音失了平日的沉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俞微微的睫毛颤了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在他脸上聚焦。气若游丝,吐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我们…赢了吗?”
蒋之南明显愣了一下,那瞬间的错愕甚至冲淡了他脸上的担忧。他几乎是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她脑子里绷紧的弦,竟还是胜负。
“赢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就算刚才判的是输,此刻他也能去改过来。
他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到场边的长凳坐下。
“先吃点东西。”他略带强势玩笑到。
“真是败给你了,下次再这样,直接取消你上场资格。”随即将巧克力递了过去。俞微微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一丝血色。
而比血液回流更快的,是后知后觉、排山倒海般的窘迫。她竟然晕倒在了他怀里…还问了那么蠢的问题。
蒋之南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的样子,方才那点好气化成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他正想将手中的水递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队友带着笑意的窃窃私语:
“快看蒋队那眼神…我入队三年,可从没见他这么‘照顾’过谁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俞微微的耳朵里。
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更烫,而蒋之南递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