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厮年突然转学过来,拿到的课本都是剩余的,不全。周老师说至少需要三天,缺的才能发过来,想到这里,他无声叹气。打开数学练习课本写了起来。
连续写了三个课间,第一单元的题都很简单,轻松写到了第二章。旁边的女同桌仿佛不存在,隔着躲起来的课本,到现在他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倒是坐在后斜面的梁越,是他转学第一天,印在脑海里最清晰的。他清晰记得和对方对视时那双很淡漠的眼睛,和他们这个年纪很割裂,小麦色的皮肤,右脸有很多颗小痣,看起来很不好惹。
更直白一点,就是长了张爱打架的脸。
好在后两节的课本乔厮年都有,不用去找梁越了,他松口气,上半天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放学铃响后,他在门口看见了等他的妈妈,挥了挥手,走过去。
学校大门外,正在给自行车开锁的梁越恰好看见这一幕,觉得稀罕,都高中了,还是要妈妈接的乖宝宝?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骑上自行车,隔着人流掠过母子二人往前骑去。
乔厮年跟着母亲来到一栋7层楼房,墙壁白中泛黄,偶有一块漆掉了,露出灰色的毛坯,没有电梯,楼梯是水泥抹面,略显粗糙。
进门后,乔厮年挽起长袖,进卫生间用毛巾洗掉脸上和脖子上热出的汗,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向上戳了戳两边嘴角。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乔厮年笑道:“好香啊。”
妈妈脸上洋溢着笑,她穿着半身裙,和乔厮年一样,将长袖挽了起来,用抓夹夹起长发,露出同样遍布淤伤的手臂,脖子上的粉底液也被闷出的汗擦掉了些,隐隐露出掐痕。
她给乔厮年盛了一碗汤,“今天是我们新生活的第一天,时间太仓促了,妈妈只能简单做几样。”
乔厮年摇头,“怎么会,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妈妈。”
“在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班主任对我很照顾,同学们,人也都很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她心刚要落下来,看见儿子的手臂,又小心谨慎地问:“那……你穿长袖,新同学们有觉得你奇怪吗?”
“没有的。”乔厮年安慰妈妈,“学校里也有人穿长袖的,没有同学觉得奇怪。”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重复,乔厮年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打断母亲的沉想,那张疲惫却依旧能看出美貌的脸上重新挂起一抹笑。
“快吃吧,吃完在家吹会儿空调再去学校,妈妈给你买了小风扇,你等下带去班里,热了就吹吹。”
乔厮年应“好”,“谢谢妈妈。”
临桥镇地方小,很多学生都是周边乡村的学生,周末回家不是黑面包车就是摩托,很多村里都没有公交车线。另有一批则是其他镇上或县里成绩不怎么好的学生。
学校旁边的出租房高考前就被新一批想陪读的家长们订完了,黎丽只能租到稍远一些的。
这里房租比她想的更便宜,套间整租才3000一年。
小镇繁华一点的街道从头到尾也就不到五公里,乔厮年出门用手表计了时,他按正常的速度行走,到校门口要花十五分钟左右。
回到七班教室,又确认了遍在黑板旁边张贴的时间表,13点进入安静的午休时间,他回到座位,开始写上午老师们布置的作业。
写入迷后,周道吵闹声被知识铸造的无形金钟罩隔绝在外,全做完后,他活动了下脖子,一点10分了,教室依旧热闹的像菜市场。
他还是不太能习惯这样的高分贝,脑仁生疼,趴着胳膊躺在课桌上,他想看看窗外,可躺下来转头,只能看见数学英语化学地理和一堆教辅书,他开始怀念从前的学校。
也不知道他突然走了,骁龙他们会不会难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跟着母亲匆匆离开,都没来得及跟很多人道别。
雨水能洗刷干净树叶,却冲不走少年惆怅不已的思绪。
吵闹声突然戛然而止,是周知良下来巡教室了。
“我一路走过来就你们最吵。”
“午休了,要不做作业要不给我老实睡觉!再被我逮到通通去走廊站着。”
周知良在教室讲台上守坐了20分钟,乔厮年听着雨滴声睡着了。
他昨夜和妈妈在小旅馆凑合了一夜,后半夜才渐渐眯了会儿。
这一觉不安稳,乔厮年梦到了从前家里黄色的总是溅血的木地板,空掉的酒瓶以及妈妈和他总扫不干净的瓜子花生和烟灰。
后半段梦里,他听见了教室里轻微的说话声,有人在喊梁越游戏组队,梁越回了声“滚,我要睡觉。”
还有他没看清脸的同桌被惹怒的不满声,“你们能不能安静点,现在是午休时间,有点素质好吗?”
很奇怪,这些他几十分钟前觉得不适的声音,现在听着却无比安心,让他知道梦里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他已经和妈妈逃出来了,开启了新生活。
广播放起叫醒歌,乔厮年幽幽转醒,揉了揉被木桌硌红硌痛的骨头,打算去厕所水龙头洗把脸,提着板凳刚后撤一步,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僵立住,不敢动了,又撤回去,转头看,发现是梁越的胳膊伸着,大半都斜着垂出桌沿。
角度卡的就刚刚好,乔厮年动弹不得,他想起上午梁越被吵醒时的一脸不爽。
思索后,他扒住桌子中间,举起来往前挪了点,勉强挪出空间,应该能够把腿从课桌下面一点一点抽出来。
—
刚刚那一碰,梁越已经醒了,他睁眼,刚好看见前面鬼鬼祟祟搬桌子的动作,后背肩胛骨因为弯腰动作贴着衣服,显出明显形状。
这么瘦,让人感觉腿都在颤。
他没看多久,收回了手,换另一边趴着。
乔厮年对此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找角度伸腿。
他怕他动得太厉害,凳子划拉在地上会很刺耳,打扰还在睡觉的同学。
只是他还没伸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风扫到脸上,带着洗衣粉颗粒的味道,是梁越走了过去,可能是去上厕所。
他等对方出了门,又把桌子小心抬起来对齐,后撤板凳很轻松地出来了。
洗完脸回来后,看了会儿书,上课铃响才出现在门口。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他还没来得及和梁越说自己没书。
老师已经出现在门口,来不及了。
乔厮年抽出语文课本,想鱼目混珠熬过这一堂课再说。
开始一切都很完美,历史小老头也是讲台忠爱党,哪知讲到一半,他开始点名请人回答问题,“同学们,商鞅变法中,废除"井田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这一措施,为何被认为是推动秦国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型的核心关键啊?有没有人知道啊?”
本就只有一半抬的头全低下去了。
“我听说你们班今天来了个转学生啊,那就转学生回答一下吧。”
乔厮年心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站起来,他囧塞抬头,小老头笑吟吟他,手托在空中,一副就等他发出言的架势。
“……老师,……我不知道。”
“没事,你多看看,想想再回,回答错了也没关系。”
在老师期待的目光中,他低下头,涩声开口:“老师,我没书……”话说出后,霎时间无数脑袋从四面八方转到他脸上,他整个人都觉得快烧起来了。
梁越本来撑头仰头在看窗外叽喳的鸟,闻言正过头,看见乔厮年脖子耳朵全红透了。
可能因为他认错态度良好,也可能是还没老师还没发火,他已经一副快羞愧而死过去的模样。小老头没有骂他,反而温声说:“没有书你怎么不说呢,和同桌一起看也行呀。”
乔厮年开不了口,他同桌……连让他让道出去都一言不发,只会站起来,然后凝视着他,等他自己让位。
“老师!”隔着过道旁边的女生举起手,“我跟他一起看吧。”
“那行吧,你搬过去听。”
乔厮年朝女生投去感动的一眼,拿笔记本搬过去坐时小老头又说,“男孩子,不要那么害羞嘛,大大方方一点……”
女生在他坐过来后明显很兴奋,因为上课不得已压制着,对方人很体贴,在会把翻开的书折起来放桌沿。下课后她憋不住了,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啊?”
“为什么现在才来?”
你的皮肤好好啊好白,眼睫毛也好长。”
“你穿长袖不会热吗?现在还有30度呢。 ”
“你上午就该找我的,后面和旁边一样近嘛。”她拍拍胸脯,“以后再没课本你就来找我。”
她提问太多,乔厮年捡着回了些,“我从B市来的。之前家里有事耽误了下时间。我比较怕冷,所以还好。谢谢你愿意给我看书。”
“我叫黄熙怡。”女生翻开历史书第一页给他看,记住我名字哦,这三个字。”
乔厮年照葫芦画瓢,也翻到笔记本第一页给她看。
“原来是这个厮年啊……”她笑着露出两颗虎牙,“班主任有口音我们都没听清哈哈哈,猜了一个上午,看你做作业那么认真也不敢打扰你,我也记住了。”
黄熙怡没想到新转来的好看男同学是这种好说话的性子,拉着人一顿嗨聊,同桌喊她上厕所都不去了。
与此同时,乔厮年嘴角越来越僵,他这短短不到一天里接触到两个极端——极度热情和极度冷漠。
以及看不太懂的梁越。
他现在甚至有点想婉拒黄熙怡同学,去找梁越一起上课看书了。
没错,下节课还是历史。
对方上课睡觉但很安静,很适合他现在的状态。
坦白讲,乔厮年现在还觉得仓促转到这里上学就像一场梦,有些浑噩,提不起什么精神应对太多追问,尽管这种追问是善意的,是想和他增进同学关系,拉近距离。
感觉脑子钝得像卡顿的钟表,转不动了,黄熙怡聊天兴致依旧不减,他低头看看表,心想快点上课吧。
突然,一本历史书凭空砸到黄熙怡的桌上,“啪”地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黄熙怡忘了提问,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梁越!你非得这么粗鲁地扔过来吗!砸到人怎么办!下次你再这样,以后发你的英语作业我全都拍你脸上!”
“黄姐吃包鸡腿消消气。”孙浩递了包盐焗鸡腿过去,打圆场,“高粱他不是故意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梁越依旧踹凳子腿:“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黄熙怡不买账,气呼呼地推开鸡腿,“ 谁稀罕,我自己又不是没钱买。”
杨晓楠刚和隔壁班社交结束,他几步搭着梁越的肩,问:“书给乔厮年了吗?”
梁越还没回他,杨晓楠一把抓住孙浩的手,人赃俱获。“你这死耗子,毛病能不能改改能不能改改!初中偷我三年零食不够,高中还偷!靠!老子真倒霉又跟你一个班,下次铁定不跟你坐了!”
“咱俩这关系对见外啊,以后我的你也随便吃么么哒。”
“鬼才信你,就知道偷我的吃,你好歹吃之前说一声啊。”
杨孙两个幼稚鬼扭打成一团,乔厮年看着面前这本历史书,抬头望向梁越:“这是给我的?”
对方语气淡淡,“借的,明天上课之前还给我。”
“谢谢。”
乔厮年带着书一起挪回座位,一脸感激地看向低头在桌肚偷摸看手机的梁越,感受到灼灼目光,梁越抬头看,对方又和含羞草一样躲开了,跟他保证道:“你放心,我明天早上一来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