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镇那少年》 第1章 第 1 章 第二节课间下起了小雨,教室里广播咳嗽两声,通知取消大课间跑操,响起一片“芜湖”声。 后排的男生坐不住了,问同桌:“走啊,逛小卖部?” “我好困,我要睡觉。” 那人又转头,贱兮兮挑眉,“梁越,厕所小卖部一条龙走起啊?” 叫梁越的少年点点头,站起来,大跨步往外走,好友跟着从座位窜起,三两步搭上男生的肩。 区区小雨,两个人都很酷的没有带伞。 高一教学楼外,厕所就在去小卖部的路上,是一栋厕所楼,轴对称,中间一条宽楼梯通向二楼。一二楼都以楼梯为分界,左右各两大间。男生一楼女生二楼。 两人上完厕所洗完手,再去小卖部时已经迟了,乌泱泱挤满一堆人,他们只好从进门就开始排队,一边排一边用手掏想买的零嘴。 “上节课下课,周周喊你干什么?”杨晓楠今天胃口不是很好,只拿了两个鸡腿一包辣条,干排队太无聊,顺嘴聊个闲天。 “带太多早饭被保安拦住扣分了?” 周周是他们的班主任,全名周知良。 “没。”梁越手插进裤兜,想起这事有些烦躁。 临桥镇是个山卡卡,只有一所普通高中,带着一个初中部,只要稍微学一学的大部分都能考上,学习气氛淡薄的快没有。学校大力气搞出来的重点班的第一名,去到县里普通班前二十就能完灭。 倒霉透了,周知良刚好是梁越的老熟人,以前初中部教数学的,不知道怎么被调到高中部,还成了他班主任。开学不到一个月,军训没结束多久,他班上人都不认识几个,姓周的就仗着自己比别人多出来的那点师生情使唤他,让他照顾新同学。 这事他不打算跟杨晓楠讲,麻烦,周知良只说照顾照顾,递个作业本不也算照顾? 他正想着,杨晓楠话题拐了个弯,恰好问到新同学。 “今天刚来的那个转学生你知道吗,居然一点风声没听见,突然就转来了……好羡慕他,不用军训,我每次摘了眼镜洗澡,看见浴室里的镜子,总觉得自己像根可乐味的棒棒糖,md,丑哔了。” 梁越被他形容的浴室风光逗笑了,杨晓楠气地锁他脖子,“不准笑!” 十月的天带着夏季的余热,梁越在冰柜里拿了瓶茶兀,人挤人里给自己找点清凉,他想起了周知良让他照顾的新同学。 又瘦又小,穿的也不伦不类。上半身穿着长袖,下半身一个短裤,搞不清他到底冷还是热。 他坐在最后一排,转学生坐他斜前方。对方一坐两节课,课间姿势依旧,在吵吵闹闹的教室里呆得像根水泥柱子,头低着看书,上课也不抬头。 梁越随意一瞥,那截白晃晃的后脖子就在他眼前晃。 杨晓楠这个眼镜小鸡仔还在他耳边叨叨叨,“那个乔厮年一看就不咋滴……他是叫这个名儿吧?你看见我们班那群女生的反应没,老偷偷摸摸往后看,以为自己动作多隐密,花痴。” 他不服女生的审美:“咱俩谁不比他帅比他有男人味?” “得了吧。”梁越嗤一声,“初中三年有女生跟你表过白吗?” 大课间多十分钟一样不禁用,两人在小卖部结完账挤出来,离上课只有5分钟了,小飘雨变成了中雨,狼狈地一路贴树荫底下往教室跑,少淋一点是一点。 从外面进到教室,一股子浓重香精辣椒味和酸臭发酵味儿混合着,杨晓楠被熏得面容扭曲,扇了两下鼻子。 坐下开始掏兜,掏半天没掏找纸,又伸手,在旁边睡死过去的孙浩桌里一通黑摸,“高粱,你有纸没有。” 高粱是梁越初中绰号,他发育比较早,一直是班里的高个子,是谁起的绰号他忘了,反正那时候都无聊,流行到处给人起绰号,就这么一直叫完了整个初中。 梁越给他一记眼刀,伸腿踹他凳子腿,“不准这么叫我。” “好好好不叫,给我纸。”杨绍南摊开空手。 “没有。” 他一路也淋了一头雨,杨晓楠听他说没有,转头去找女生们借去了。 梁越扯过衣服下摆打算随便擦擦应付,半途被人打断,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戳了戳,他偏头一看,转校生乔厮年离开了座位,站他旁边,攥着小包纸,提前抽出来了一张,夹在细瘦的指尖递给他, “要用么?” 他愣了愣,手撒开衣服,接了过来,“谢谢。” 杨晓楠手里抓着一把从女生那里薅来的香香纸,一脸赚到了的表情折回,刚想分好基友一半,就看见转学生站他哥们儿座位旁边给他递纸了,脚步紧急刹停,边擦水边悄默声儿偷看。 乔厮年站着没走,梁越别扭地快速擦一通,第二张纸又递了过来,他鬼使神差又接了,又道了声谢,接着擦发茬。 乔厮年应了声,声音很清,莫名让梁越联想到他小时候,初秋,无聊把手指插进水龙头下形成的水柱的那种感觉,水流带着一丝暖暖地温度,包裹住他的手指。 “不客气。”梁越听见他说,说他完顿了顿,还站着,“下节课是地理,我没有课本,周老师让我缺了课本的先找你一起看。” 拿人手短,梁越点头同意了,吸水后的卫生纸被他攥成团,手一抛,纸团在空中划过完美弧线,精准落尽后拍对角垃圾桶。 等人搬着凳子带着笔本挪到他旁边,规规矩矩侧坐的一本正经,梁越突然回过味来———他不是有同桌吗? 他看一眼对方旁边的同桌,看见那通天书塔,明了了。 乔厮年没来之前,班上刚好48个人,两人一组刚好,梁越旁边刚好是乔厮年的现任同桌,梁越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他干什么对方都不顺眼,横眉冷对,挖苦嘲讽。他懒的掰扯,也不想受气;干脆把桌子往下搬,选独座。 上课铃响了,教室吵闹依旧,梁越余光一瞥,看见乔厮年似乎皱了皱眉,很快便松开,好似他的错觉。 地理老师穿着条黑白波点裙,小蜜蜂“呼呼”两声踏进教室,扶了扶她红色的小方框眼镜,“上课!” 班长:“起立!” 哗啦啦一片拖板凳声,“老师好——” 梁越跟着大部队一起弯腰,嘴随便张了张,没出声。 “同学们好,坐下。” “翻开课本,今天我们学习地球运动的基本形式——自转和公转。” 梁越掏出地理书,不紧不慢翻开,把书往桌沿推,乔厮年跟和他作对一样,又把书往里推,老师讲课的声音里,他小声道:“你正常看,我视力很好,可以看见的。” 梁越抬眼,不小心碰上上乔厮年的眼睛,单眼皮,眼睛挺大,眼尾的睫毛看起来更密,他眨了下,闪躲地移开视线。 梁越又推回去,右胳膊直接往课桌上一趴,手扶额,占掉半边位置。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书,老师讲的左边那页,他看的右边那页。 乔厮年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他的笔记本没地方放,只好放腿上。 梁越没管他,他书桌靠墙,旁边就是窗户,雨打树叶声噼里啪啦,天然的asmr,更有教师魔音加持,没坚持到课程过半,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已然昏睡。 要按平时,梁越肯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他会把书放墙那头,背着睡。 乔厮年正看着他的睡颜犯难,梁越的胳膊压住了书页,老师讲的内容已经翻页了,犹豫纠结良久,还是决定专心听内容好了。 他专注真挚的目光在不多抬头的听课面容里显得格外炽热,很快被注意到了,女老师欣慰满意地同时,梁越的睡颜被她一同捕捉,两相对比,简直是鲜花和牛粪! 她迈下讲台,裙摆飞扬,怒气冲冲一看就是要教训不认真听讲的学生,尽管即将挨骂的不是乔厮年,他还是心里一阵慌张,赶紧推梁越想把他叫醒。 梁越被推醒,不悦啧声,表情很凶地睁眼,窗外阳光透进,他看见推他还没来及收回的手,一截空荡荡的袖管飘着,透白细腻的皮肤下斑斑青紫遍布。 他怔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地理老师已经降临,吼道:“梁越!困就给我站起来听!” 在小蜜蜂的加持下,刺耳声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七班,隔壁昏昏欲睡的孙浩,杨晓楠眼神立马清明。 最受苦的当属乔厮年,他坐在课桌旁边,小蜜蜂扩音口直对着耳朵,那一声吼让他面容瞬间就扭曲了,他更怕梁越跟老师吵起来,耳朵会立马废掉的。 结果下一瞬,他预想的情况却没有发生。 脸很臭的梁越一句嘴没还,利索站了起来,老师哼一声,边讲边离开了,重新回到讲台左右踱步。 下课铃一响,女老师刚讲到一半的知识点戛然而止,她铅笔头一丢,毫不留恋抓起课本就走。 梁越一屁股坐下了。 乔厮年合上笔记本,说了声谢谢,搬凳子挪回座位。 他刚走,杨晓楠拖着板凳挪到兄弟旁边,嘶嘶两声,对乔厮年背影努努嘴,眼睛飞速眨动。 梁越不想理他:“眼皮抽筋就去看医生。” 杨晓楠柔柔拍他一掌,“讨厌~” “他为什么没书和你一起看?” “你去问周周,乔厮年说他让的。” “哦。”事实好无趣,杨晓楠拖着板凳又回去,拆开了他大课间买的辣条。 咬了一大口,才假模假样跟兄弟分享,“高粱你要不?” 梁越懒洋洋转笔玩儿,“全是你口水,谁要吃。” “我吃!”孙浩这个睡神居然醒了,搞偷袭。 杨晓楠手一空,“我靠?!你不准挨嘴!手拿着吃!” 第3章 第 3 章 乔厮年在B市没上过几天课,大部分时间待在医院里,这里教学进度比较慢,基本停留在第一章,补起来不会太难。 晚修放学后,他带了历史和化学书,准备补补课,化学书是黄熙怡知道他缺主动借给他的。 黄熙怡:“你的□□和微信给我呗,我给你拉进大小群里。” 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乔厮年一怔,“你们都带手机了?” “偷偷带嘛,不被老师抓到就行,我一般只放在书包里,放学了才会拿出来,不会被抓到的。” 乔厮年把自己的□□和微信写在便利贴上,“我的手机摔坏了,可能没办法同意你的好友申请。” “不着急。”黄熙怡说,“群里不放假又没人说话,有也是废话,你妈妈进家长群足够了。” “有了手机马上告诉我啊,我要第一个加上你。” 乔厮年点头,“好,我记住了。” 晚修结束后乔厮年又在校门口看见了黎丽,他跑过去,“妈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用接。” “我知道,就来这一次,我怕晚上天黑了你不认识路。” 越往外走,人越少,走到一处僻静处,黎丽出了声,路灯年久失修,发出微淡到几乎没有的光,她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厮年,你会不会觉得妈妈很没用,你成绩那么好,我却让你来资源这么落后的地方读书。” “怎么会,我只会感谢妈妈,没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 说完这句后,黎丽沉默了会儿,她抬头望了望天,手抬起来搂住乔厮年,“你是我儿子嘛。”她摸摸头,“我儿子这么乖,妈妈可舍不得。” 乔厮年眯了眯眼,黎丽动作很轻柔,一下下抚摸着,很舒服。 ** 梁越自行车停在家门口,晚修放学已经九点多了,他拿出钥匙开门,发现门缝虚掩着,透出一抹亮光,这个点爷爷奶奶都该睡了才是。 谁在家里? 他推进门,正好撞见起夜上厕所的奶奶,松一口气。 “知道你快回来了,我顺路就把门开了。” “以后别开了,我有钥匙。”梁越把门从里面反锁好,他们这一片以前遭过贼,没有到他家,但梁越不敢放松,钱被偷了事小,老年人上了年纪不能摔跤。 “ 好好好,以后你自己开。”奶奶打个呵欠,“对了,你爸妈那房子我租出去了,反正也是空闲着,没人住。” 梁越:“他们的房子你跟他们说就行。” “嘿!”奶奶打了他一下,“你不是你爸妈生的啊,不是家里的一份子啊?” 小老太太就装装样子,打人一点不疼,梁越回:“我是你家的。” “贫嘴。” 奶奶又想起来,“哦对了,你晾起来的裤子我收你屋去了,有条裤子都破了还穿呐,我给你用线补好了。” 梁越喝了杯水,给一布布充电宝手机找插头充上电,提起书包上楼,“那条我洗了是给猫垫窝的,早没穿了。” 奶奶a给他把衣服都叠好了,整齐码在床尾的凉席上,梁越把那条裤子抽出来,膝盖那儿多了一片针线绣出来的绿叶子。 把要穿的拿出来,他把那条牛仔裤又收进衣柜深处。 洗完澡后,跟杨晓楠孙浩他们打了两把游戏,很快十一点了,这局结束后他放下手机,躺下睡觉,他开着窗,让凉风吹进房间里。 爸妈买的那套房就在对面,隔了一条河,梁越望过去,原本常黑的窗户点着灯。 学校六点五十开始早读,梁越五点四十起床,十分钟刷牙洗脸收拾好自己,五分钟回收满电的充电宝手机,六点骑上自习车出门,他骑到一半要停下来,早餐店买好同学预定好的早餐,又骑到校门口,对小摊车一通轮番扫荡,书包又鼓又烫。他就招摇地背一个提一个,一人两书包刷闸机进入校门。 那群嗷嗷待哺的住校生坐在教室里,个个望眼欲穿,梁越一进教室,丧尸一样扑了过来。 充电还是带早餐,梁越物美价廉统统只收一块,且他很守时,每天六点三十前必到,给住校生留足享受美味早餐时间,因此也有其他人帮忙收钱带早餐,梁越接的单最多。 所有人都认领完后,多出来一份肠粉,梁越提袋从后门出去,站在隔壁班窗户边,扔到座位上。 “嗯?”里面猛地长出一个脑袋,一道女声响起,震惊不已,“你怎么突然长良心了送我早饭!?” “记错单了。” 女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不客气拆开吃了起来,梁越留下一句:“历史书早读结束还你,化学书给我。” 女生抽出化学书递给他,“大课间还我啊,我们班化学课就在你们后边上。 梁越接过,扬了下以示回应。 他回到座位,乔厮年到班后已经把历史书放到他座位上,梁越准备再去一趟隔壁,拿起来,历史书地下压着两块巴掌长的巧克力。 不难猜出什么意思。 他站着,化学课本被他卷起,敲在前排背单词的肩膀上,乔厮年回过头,他挑眉撇了眼巧克力,问:“什么意思?” 乔厮年回:“谢谢你帮我借书,一块给你,一块给你朋友。” “我不爱吃甜的。” 乔厮年犹豫片刻,“那你爱吃什么,我重新给你买。” “都不爱吃。”梁越把化学书塞他手里,拿着条巧克力和历史书往外走。 乔厮年捧着书呆愣住,看着少年颀长的背影,抿了抿唇。 离早读没几分钟了,黄熙怡背着书包乐呵呵跟乔厮年打招呼,“早上好呀。” 往书包里一样样掏出拿出牛奶水杯笔袋和课本……摆满一桌子,乔厮年双手捧着化学书还给她,也带着一条巧克力,“谢谢你的书。” 黄熙怡比梁越给面子,大方收下:“哇,这个巧克力好好吃的,谢谢啦。”梁越回来时刚好看见这幕。 这人是巧克力批发商么。 孙浩在睡觉,杨晓楠照例卡点到校,他眼尖,一进来就发现梁越桌上看起来就很浓厚美味的巧克力,“你行啊,生活这么奢侈了?我正好没吃早饭饿着呢,给我先掰一块垫垫肚子。” 他上手抓,梁越抢先一步塞进桌肚里,“狗不能吃巧克力,会死。” “ 你TM的才是狗!”杨晓楠呛回去,“嘭”一拳砸桌泄愤,隔壁孙浩被殃及,心跳快被他吓停了,“你要死啊混蛋!” 杨晓楠斜眼睨着梁越,咬牙切齿,“谁是混蛋谁心里清楚!” 梁越充耳不闻,随便抓本书竖着,挡住手机收红包。 班主任周知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后门,杨晓楠不小心一瞥,呼吸顷刻缩紧。 闹归闹,兄弟有难必须两肋插刀。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飞毛腿已经闪电般快速蹬了梁越一脚,装咳嗽。 梁越面色不改,稳如老狗,把书放倒,翻过一页掩住手机,再不动声放回抽屉,转移手机扔进桌洞最里面,拿出语文课本,随便翻到一页开始读,很像那么回事。 周知良镜片下的眼睛一眯,仿佛捕捉一切,从后门直奔向梁越的方向。 然后他停住了,停在杨晓楠身后,左手狠狠拧了下孙浩右耳朵,“你真是个睡神,给我站起来读!” “晚上偷牛去了!?” 孙浩发出“嗷”一声凄惨无比的嚎叫,接连被吓两次,欲哭无泪,捧着书歪站在黑板报前。 “给我站直喽,不准靠着墙!” “看看你们一个个,读书声比蚊子还小!都给我读出声儿来,没吃早饭吗?!” 有人小声顶嘴:“本来就没吃。” 孙浩本打算等班主任走后就坐回去,反正今天早读监堂的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又不知道他被罚站。 然后他就听见班主任说:“你们语文老师开车堵在路上了,今早我看着你们,都给我把声音放出来,大声的读!” “该朗读的朗读,该找小组长背书的背书,不准说小话。” 周知良在班里转了一圈,从前门出去了,杨晓楠转头,笑嘻嘻地一脸幸灾乐祸。 孙浩锤他一拳,“滚远点,周周来了为什么不叫我。” “情况紧急啊,梁越在看手机,你站一个早自习总比高粱手机收了好吧。” 读书声又渐渐稀了下去,不一会儿,周知良拿着教案重新进班,读书声又跟按了扩音键一样一点点大起来,最后变成一潭死水。 周知良吼两声,就活一阵儿,如此循环往复到早读结束。 孙浩唉声叹气,瘫坐回宝凳,不过他这次没睡,和杨晓楠你争我抢共用一本作业,正奋笔疾书借鉴。 周知良巡堂时敲了敲乔厮年桌沿,让他早读下课去办公室一趟。 各科课代表走到他面前要作业,除了没有得练习册,乔厮年都交了。 办公室里只有周知良一个老师,亲切招呼他: “适应的怎么样啊?” “挺好的老师。” “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哈。”周知良喝了口热水,“我看你和章雪都不怎么讲话,是合不来吗?本来位置也是临时给你安排的,我重新给你换个座儿怎么样?” 班主任对这个突然砸到他班上的大宝贝很上心。 他余光瞥了眼少年身上的长袖。乔厮年报到时,来办公室领课本,还有剩的周知良全给他找到一起,放在七班数学作业上垒着,乔厮年抬手搬书,袖子往上跑,他近距离看清了那些伤口,不由得呼吸一滞,什么样的人能下这么狠的手。 打成那样得多疼。 他拦下少年,翻开练习册,把书接过来“你先在这里看会儿,第一节我的课会讲,这些书我先拿下去,班里没有多余桌凳,等我弄好了再喊你下去。” 把人简单介绍安排进教室后,他把梁越喊去办公室,要他特别关心照顾一下新同学。 “想跟黄熙怡坐一起吗?历史老师说你们相处不错。” 乔厮年想起昨天课间被支配的恐惧,摇头,还是距离产生美,“不用了老师,我现在的位置挺好的。” 周知良仿佛没听到他后半句话一样,“要不让梁越和你坐吧,你们都是男生比较聊得来,我昨天跟他打招呼了,校内外有事都可以跟他说,他也就脸臭了些,人不坏,会照顾你的。” 第2章 第 2 章 乔厮年突然转学过来,拿到的课本都是剩余的,不全。周老师说至少需要三天,缺的才能发过来,想到这里,他无声叹气。打开数学练习课本写了起来。 连续写了三个课间,第一单元的题都很简单,轻松写到了第二章。旁边的女同桌仿佛不存在,隔着躲起来的课本,到现在他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倒是坐在后斜面的梁越,是他转学第一天,印在脑海里最清晰的。他清晰记得和对方对视时那双很淡漠的眼睛,和他们这个年纪很割裂,小麦色的皮肤,右脸有很多颗小痣,看起来很不好惹。 更直白一点,就是长了张爱打架的脸。 好在后两节的课本乔厮年都有,不用去找梁越了,他松口气,上半天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放学铃响后,他在门口看见了等他的妈妈,挥了挥手,走过去。 学校大门外,正在给自行车开锁的梁越恰好看见这一幕,觉得稀罕,都高中了,还是要妈妈接的乖宝宝?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骑上自行车,隔着人流掠过母子二人往前骑去。 乔厮年跟着母亲来到一栋7层楼房,墙壁白中泛黄,偶有一块漆掉了,露出灰色的毛坯,没有电梯,楼梯是水泥抹面,略显粗糙。 进门后,乔厮年挽起长袖,进卫生间用毛巾洗掉脸上和脖子上热出的汗,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向上戳了戳两边嘴角。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乔厮年笑道:“好香啊。” 妈妈脸上洋溢着笑,她穿着半身裙,和乔厮年一样,将长袖挽了起来,用抓夹夹起长发,露出同样遍布淤伤的手臂,脖子上的粉底液也被闷出的汗擦掉了些,隐隐露出掐痕。 她给乔厮年盛了一碗汤,“今天是我们新生活的第一天,时间太仓促了,妈妈只能简单做几样。” 乔厮年摇头,“怎么会,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妈妈。” “在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班主任对我很照顾,同学们,人也都很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她心刚要落下来,看见儿子的手臂,又小心谨慎地问:“那……你穿长袖,新同学们有觉得你奇怪吗?” “没有的。”乔厮年安慰妈妈,“学校里也有人穿长袖的,没有同学觉得奇怪。”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重复,乔厮年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打断母亲的沉想,那张疲惫却依旧能看出美貌的脸上重新挂起一抹笑。 “快吃吧,吃完在家吹会儿空调再去学校,妈妈给你买了小风扇,你等下带去班里,热了就吹吹。” 乔厮年应“好”,“谢谢妈妈。” 临桥镇地方小,很多学生都是周边乡村的学生,周末回家不是黑面包车就是摩托,很多村里都没有公交车线。另有一批则是其他镇上或县里成绩不怎么好的学生。 学校旁边的出租房高考前就被新一批想陪读的家长们订完了,黎丽只能租到稍远一些的。 这里房租比她想的更便宜,套间整租才3000一年。 小镇繁华一点的街道从头到尾也就不到五公里,乔厮年出门用手表计了时,他按正常的速度行走,到校门口要花十五分钟左右。 回到七班教室,又确认了遍在黑板旁边张贴的时间表,13点进入安静的午休时间,他回到座位,开始写上午老师们布置的作业。 写入迷后,周道吵闹声被知识铸造的无形金钟罩隔绝在外,全做完后,他活动了下脖子,一点10分了,教室依旧热闹的像菜市场。 他还是不太能习惯这样的高分贝,脑仁生疼,趴着胳膊躺在课桌上,他想看看窗外,可躺下来转头,只能看见数学英语化学地理和一堆教辅书,他开始怀念从前的学校。 也不知道他突然走了,骁龙他们会不会难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跟着母亲匆匆离开,都没来得及跟很多人道别。 雨水能洗刷干净树叶,却冲不走少年惆怅不已的思绪。 吵闹声突然戛然而止,是周知良下来巡教室了。 “我一路走过来就你们最吵。” “午休了,要不做作业要不给我老实睡觉!再被我逮到通通去走廊站着。” 周知良在教室讲台上守坐了20分钟,乔厮年听着雨滴声睡着了。 他昨夜和妈妈在小旅馆凑合了一夜,后半夜才渐渐眯了会儿。 这一觉不安稳,乔厮年梦到了从前家里黄色的总是溅血的木地板,空掉的酒瓶以及妈妈和他总扫不干净的瓜子花生和烟灰。 后半段梦里,他听见了教室里轻微的说话声,有人在喊梁越游戏组队,梁越回了声“滚,我要睡觉。” 还有他没看清脸的同桌被惹怒的不满声,“你们能不能安静点,现在是午休时间,有点素质好吗?” 很奇怪,这些他几十分钟前觉得不适的声音,现在听着却无比安心,让他知道梦里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他已经和妈妈逃出来了,开启了新生活。 广播放起叫醒歌,乔厮年幽幽转醒,揉了揉被木桌硌红硌痛的骨头,打算去厕所水龙头洗把脸,提着板凳刚后撤一步,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僵立住,不敢动了,又撤回去,转头看,发现是梁越的胳膊伸着,大半都斜着垂出桌沿。 角度卡的就刚刚好,乔厮年动弹不得,他想起上午梁越被吵醒时的一脸不爽。 思索后,他扒住桌子中间,举起来往前挪了点,勉强挪出空间,应该能够把腿从课桌下面一点一点抽出来。 — 刚刚那一碰,梁越已经醒了,他睁眼,刚好看见前面鬼鬼祟祟搬桌子的动作,后背肩胛骨因为弯腰动作贴着衣服,显出明显形状。 这么瘦,让人感觉腿都在颤。 他没看多久,收回了手,换另一边趴着。 乔厮年对此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找角度伸腿。 他怕他动得太厉害,凳子划拉在地上会很刺耳,打扰还在睡觉的同学。 只是他还没伸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风扫到脸上,带着洗衣粉颗粒的味道,是梁越走了过去,可能是去上厕所。 他等对方出了门,又把桌子小心抬起来对齐,后撤板凳很轻松地出来了。 洗完脸回来后,看了会儿书,上课铃响才出现在门口。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他还没来得及和梁越说自己没书。 老师已经出现在门口,来不及了。 乔厮年抽出语文课本,想鱼目混珠熬过这一堂课再说。 开始一切都很完美,历史小老头也是讲台忠爱党,哪知讲到一半,他开始点名请人回答问题,“同学们,商鞅变法中,废除"井田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这一措施,为何被认为是推动秦国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型的核心关键啊?有没有人知道啊?” 本就只有一半抬的头全低下去了。 “我听说你们班今天来了个转学生啊,那就转学生回答一下吧。” 乔厮年心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站起来,他囧塞抬头,小老头笑吟吟他,手托在空中,一副就等他发出言的架势。 “……老师,……我不知道。” “没事,你多看看,想想再回,回答错了也没关系。” 在老师期待的目光中,他低下头,涩声开口:“老师,我没书……”话说出后,霎时间无数脑袋从四面八方转到他脸上,他整个人都觉得快烧起来了。 梁越本来撑头仰头在看窗外叽喳的鸟,闻言正过头,看见乔厮年脖子耳朵全红透了。 可能因为他认错态度良好,也可能是还没老师还没发火,他已经一副快羞愧而死过去的模样。小老头没有骂他,反而温声说:“没有书你怎么不说呢,和同桌一起看也行呀。” 乔厮年开不了口,他同桌……连让他让道出去都一言不发,只会站起来,然后凝视着他,等他自己让位。 “老师!”隔着过道旁边的女生举起手,“我跟他一起看吧。” “那行吧,你搬过去听。” 乔厮年朝女生投去感动的一眼,拿笔记本搬过去坐时小老头又说,“男孩子,不要那么害羞嘛,大大方方一点……” 女生在他坐过来后明显很兴奋,因为上课不得已压制着,对方人很体贴,在会把翻开的书折起来放桌沿。下课后她憋不住了,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啊?” “为什么现在才来?” 你的皮肤好好啊好白,眼睫毛也好长。” “你穿长袖不会热吗?现在还有30度呢。 ” “你上午就该找我的,后面和旁边一样近嘛。”她拍拍胸脯,“以后再没课本你就来找我。” 她提问太多,乔厮年捡着回了些,“我从B市来的。之前家里有事耽误了下时间。我比较怕冷,所以还好。谢谢你愿意给我看书。” “我叫黄熙怡。”女生翻开历史书第一页给他看,记住我名字哦,这三个字。” 乔厮年照葫芦画瓢,也翻到笔记本第一页给她看。 “原来是这个厮年啊……”她笑着露出两颗虎牙,“班主任有口音我们都没听清哈哈哈,猜了一个上午,看你做作业那么认真也不敢打扰你,我也记住了。” 黄熙怡没想到新转来的好看男同学是这种好说话的性子,拉着人一顿嗨聊,同桌喊她上厕所都不去了。 与此同时,乔厮年嘴角越来越僵,他这短短不到一天里接触到两个极端——极度热情和极度冷漠。 以及看不太懂的梁越。 他现在甚至有点想婉拒黄熙怡同学,去找梁越一起上课看书了。 没错,下节课还是历史。 对方上课睡觉但很安静,很适合他现在的状态。 坦白讲,乔厮年现在还觉得仓促转到这里上学就像一场梦,有些浑噩,提不起什么精神应对太多追问,尽管这种追问是善意的,是想和他增进同学关系,拉近距离。 感觉脑子钝得像卡顿的钟表,转不动了,黄熙怡聊天兴致依旧不减,他低头看看表,心想快点上课吧。 突然,一本历史书凭空砸到黄熙怡的桌上,“啪”地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黄熙怡忘了提问,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梁越!你非得这么粗鲁地扔过来吗!砸到人怎么办!下次你再这样,以后发你的英语作业我全都拍你脸上!” “黄姐吃包鸡腿消消气。”孙浩递了包盐焗鸡腿过去,打圆场,“高粱他不是故意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梁越依旧踹凳子腿:“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黄熙怡不买账,气呼呼地推开鸡腿,“ 谁稀罕,我自己又不是没钱买。” 杨晓楠刚和隔壁班社交结束,他几步搭着梁越的肩,问:“书给乔厮年了吗?” 梁越还没回他,杨晓楠一把抓住孙浩的手,人赃俱获。“你这死耗子,毛病能不能改改能不能改改!初中偷我三年零食不够,高中还偷!靠!老子真倒霉又跟你一个班,下次铁定不跟你坐了!” “咱俩这关系对见外啊,以后我的你也随便吃么么哒。” “鬼才信你,就知道偷我的吃,你好歹吃之前说一声啊。” 杨孙两个幼稚鬼扭打成一团,乔厮年看着面前这本历史书,抬头望向梁越:“这是给我的?” 对方语气淡淡,“借的,明天上课之前还给我。” “谢谢。” 乔厮年带着书一起挪回座位,一脸感激地看向低头在桌肚偷摸看手机的梁越,感受到灼灼目光,梁越抬头看,对方又和含羞草一样躲开了,跟他保证道:“你放心,我明天早上一来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