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林见疏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他坐在婚床上,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他的五官精致,睫毛长而微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皮肤白皙,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我现在在做什么呢?”
“今天是我的婚礼了。”
他扭头看着床上铺着的花生桂圆,脸上还是那副笑容,没有任何更改。
“我应该开心。”
“我的婚礼,我会拥有一个妻子。”
床头柜儿上还摆着果盘,里面有着被切成兔子样式的苹果,还摆着一个被使用完还没有被收走的水果刀。
好生气啊。
凌晨四点。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入老旧小区,停在一栋居民楼下,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谢缚忻迈步下车。
身高腿长,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更衬得肩宽腰窄。
路灯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清晰。
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他左眼下方有一颗极小的、颜色偏浅的泪痣。
谢缚忻径直走上昏暗的楼道。
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大。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抬手,用指节叩响了门。
声音不大,但在深夜里足够清晰。
门内很快传来细微的动静,一个穿着洁白婚服,面容精致,看上去有些怯懦的女人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面色冷冷的谢缚忻,她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好可怜,明明是世家小姐,却住在这种地方。
“您……您找谁?”
女人声音颤抖:“您要干什么?我今天会听话的!我…化完妆就会前往场地的不会跑的,您放心……”
他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厚重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拿着它,你将自由。”
女人愣住了,茫然地看着纸袋,又看看他,没敢接。
谢缚忻再次说道:“拿上它,离开这座城市。”
谢缚忻:“他不可能会和你结婚。”
谢缚忻:“明天的婚礼,你不必出现。后续的所有问题,我会处理。”
女人的手微微颤抖。
她最终还是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袋,嘴唇嗫嚅了一下,最只是低声说:“……谢谢您。”
谢缚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坐回车内,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谢缚忻没有立即发动汽车,而是向后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有点累累的,更多的是不解和委屈。
黑暗中,那个身影又一次浮现——林见疏。
在爱林见疏这件事上,谢缚忻觉得只有他死掉了,那颗心才不会为他跳动。
如果你通过我的眼睛看他,你也会爱他的。
一场无聊的商业酒会,那个独自站在露台边缘的年轻人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是林见疏。
如此令人喜爱的林见疏。
林见疏那天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衬衫。
他是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觉得他纤细脆弱呢?
他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的香槟,目光投向远方的城市灯火,柔和的侧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有人找他搭话,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在林见疏笑笑之后,那些人都离开了。
谢缚忻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吸引过,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他没什么复杂的恋爱经验。
心动就是心动了,直接得很。
他找了个有点拙劣的借口搭话,递上自己的名片,报上名字时,甚至有点担心对方没听说过。
真是可笑,他还是头一次这样的担心!
想他谢家大少……
林见疏转过头来,他笑了笑,那双杏眼微微弯起,左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当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直视他的瞬间,谢缚忻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猛烈的心悸,心跳快得让他有点慌
他当时傻乎乎地想,这人笑起来更好看了。
林见疏同样笑笑拒绝他了。
但是……
林见疏很漂亮,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几个男人。
谢缚忻不喜欢那几个男人。
但他也是那几个男人中的一员。
他与那几个男人又不同。
林见疏是林家的私生子,最近才被接回认祖归宗,小可怜在家族中地位尴尬,受尽冷眼。
谢缚忻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的林见疏总是那么聪明,知道怎么让人心软,他会像小猫似的趴在你的腿上,会用自己的小拇指勾勾你的小拇指。
聪明的林见疏知道谁最可靠,到底谁才能帮助他。
抬起那双眼睛,他会请求一些事情。
“今天不开心哦,有人欺负我……”
“你要替我欺负回去哦……”
偶尔会搂着你的脖子轻轻蹭。
他会假装害羞的将头埋到脖颈里,轻轻颤动着,他在开心,他在笑。
他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
怎么能不同意呢?
林见疏喜欢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看书,喜欢在公园里喂流浪猫,喜欢在没人的小角落窝着睡觉,喜欢左手写字画画,他画画时总喜欢咬笔头,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怎么能不同意呢?
他要求的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谢缚忻开始收集关于林见疏的一切细节。
一周前,他得知林家为了商业利益,决定让林见疏娶一个他们想要拉拢的合作伙伴的女儿。
假面商人们都将手里最不受宠的牌打出来。
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苦淹没了谢缚忻。
林见疏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是不相信他?还是……从来就没需要过他?
如此痛苦。
林见疏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从未向他透露半分。
那些微笑,那些依赖,那些温言细语,都是假的?
我的眼睛是聋了吗?我的耳朵是瞎了吗?
林见疏,林见疏……
好可悲的自己,都被戏耍成这样了,可满心满眼依旧是这个“林见疏”。
林见疏,好可恶的林见疏。
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是在玩弄我吗?
是不再需要我了吗?
怎么允许……
我被搞得晕头转脑的,我们可爱可怜的林见疏要结婚了。
他的妻子会很漂亮,他的生活会很幸福,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
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如此幸福。
如此完美。
怎么可以?
林见疏只能是被迫的,他要和我一样痛苦。
除了我,他怎么可以?
不会允许的。
他就是爱我啊,是爱。
他发动汽车。
这里是他布置的婚房,从他见到林见疏的第一面的时候已经开始布置了。
总会用上的,不是吗?
客厅中央挂着两套礼服——一套是传统的黑色新郎西装,另一套则是象牙白色的礼服。
茶几上放着一对黄金对戒,内圈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谢缚忻走到白色礼服前,指尖轻轻抚过精致的面料。
是爱啊。
林见疏……
谢缚忻的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今天,我将属于你。
林见疏,我的“丈夫”。
……
天色渐亮。
谢缚忻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亢奋。
沐浴,打理头发,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他换上那身象牙白礼服,看着镜子里英俊却难掩青涩的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
拿起那对戒指,放入礼服内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婚礼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
谢缚忻换上了那身白西装。
他不需要吵闹的抢婚戏码,他只需要出现在那里,带走本该属于他的人。
他整理了一下领结,迈步走向教堂侧门的新郎休息室。
奇怪的是,门外并没有预期中的工作人员或林家保镖,只有两个穿着伴娘礼服的小姑娘,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表情紧张而不安,手指绞在一起。
看到谢缚忻走来,她们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站直身体,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谢、谢先生?”
其中一个认出他,声音有些发抖。
“您怎么来这里了?”
谢缚忻没有回答,直接问:“林见疏在里面?”
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另一个支吾着说。
“林先生他...他有些不舒服,刚才说需要安静休息一会儿,不让人打扰...”
不舒服?
是不想让我打扰你的婚礼吗?
好小气的林见疏。
“我进去看看。”
他不容置疑地说,伸手就要推门。
“等等!”女孩惊慌地阻止,“他说了不想被打扰...”
谢缚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腥气息——某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味。
谢缚忻的脚步顿在门口,瞳孔急剧收缩,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然后他看到了——
林见疏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穿着婚礼的黑色西装,衬衣雪白,整个人像是睡着了般安详。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狰狞地张开,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衬衫袖口,在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暗色。
他手边,掉落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水果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发生什么了呢。
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谢缚忻震耳欲聋的心跳的声音。
极致的冲击下,所有的情绪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死寂的、茫然的空白。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好安静的林见疏。
好小气的林见疏。
好狡猾的林见疏。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先于麻木的意识行动了起来。
他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确认。
他颤抖着手,反手锁上了门,将外界所有可能的目光和打扰彻底隔绝。
然后,他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脚步是异乎寻常的平稳,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他在林见疏身边缓缓跪下,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轻颤,极其轻柔地拂开对方额前一丝垂落的黑发。
触手一片冰凉的、毫无生气的冷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见疏...”
“好坏哦…”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了我,所以不想娶别人。”
没有回应,但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回应。
谢缚忻的目光落在那个狰狞的伤口上。
“好令人心疼的。”
谢缚忻俯身,用近乎虔诚的、对待稀世珍宝的姿态,将那个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搂在怀中。
林见疏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处,柔软的黑发蹭着他的皮肤,像从前无数次亲密依偎时那样。
“你生气了,宝贝,这是报复我吗?”
他低声问道。
“对不起,怎么能惹你生气呢?”
谢缚忻抱着他,一步步的走出这个冰冷的房间。
门外那两个女孩看到这一幕,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互相拉扯着踉跄跑远了。
不应该。
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谢缚忻真正的“聋”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动作轻柔地将林见疏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细心地为林见疏整理好额前那几缕凌乱的发丝。
他也只是睡着了。
是英俊的新郎啊。
他将林见疏带回了那间精心布置的婚房。
将林见疏放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床上,替他整理好仪容,然后自己在他身边躺下,将他冰冷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
“你知道吗?我给了你未婚妻一大笔钱。”
他低声诉说,握着“丈夫”的手。
谢缚忻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委屈。
“我才是你的‘妻子’。”
“你现在不能拜天地了,我很伤心。”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下次捉弄我换个方式吧。”
谢缚忻和他沉默的“丈夫”一起躺在那张象征喜庆的大床上,紧紧握着那只不再回应他的手。
他小气的“丈夫”,不愿意再理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门外的敲门声震天震地。
谢缚忻在床上,握着丈夫冰冷的手,在一片死寂和逐渐弥漫开的、甜腻腐朽的血腥气中,沉默地度过了漫长的两天。
后来,连那血腥味都似乎闻不到了,或许是他的嗅觉已经麻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都快臭了。
谢缚忻变得害怕起来。
他害怕这具沉默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糟。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谢缚忻晕乎乎的,他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身体变得肿大,布满了尸斑,然后皮肉一点点褪去,变成了一具骨头。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到底要怎么办?
才好呢?
他拿起那把从酒店房间带出来的、沾着林见疏血迹的水果刀。
用尽力气,在自己左手腕上划下了深深的一刀。
划得那么深,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溅落在大红的床单上,与他丈夫身下那些早已凝固的血液仿佛融为一体。
为什么不会痛呢?
他看着鲜血涌出。
脑袋变得越发晕了起来。
感受着生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却感觉不到疼痛。
谢缚忻。
林见疏。
还真是一个好名字。
谢缚忻曾无所次想叫他名字的叠词,这样显得亲密一些,像别的情侣那样。
见见,疏疏。
真难听。
贱贱,叔叔。
真难听。
头更晕了。
林见疏慵懒地滚在他的怀里。
谢缚忻情动不已,笨拙地喊出了:“疏疏。”
林见疏的神情是怎样的?
他肯定不高兴了!
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一片带着点戏谑的涟漪,过了几秒后,他回应:“心心。”
谢缚忻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是个男人!
后来,谢缚忻再也没喊过他叠词。
“宝贝,你还是这么的可爱。”
视野逐渐模糊,仿佛看到林见疏又对他露出了那个带着梨涡的笑容。
他好像听到了林见疏温柔的声音。
“怎么可以在这里睡觉呢。”
“会不会冷呢?”
“我好冷啊,要来陪我呀。”
这声音是……林见疏。
好温柔的声音,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温柔的林见疏。
我不是在睡觉呀。
马上就能来陪你了。
他的右眼眶落下一滴滚烫的泪,划过那颗浅色的泪痣,手缓缓垂落,最终与林见疏冰冷的手紧密地交叠在一起。
两个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紧密地贴合着,温热的血液与早已凝固的血液仿佛在此刻交融,不分彼此。
婚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那并排躺着的两个身影,穿着般配的礼服,依偎在刺目的红色中央,一场盛大的婚礼,终于落幕。
“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们会一直相爱到死。”
这个结局谢缚忻不喜欢。
死了都要爱。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在这无人的角落,我偷偷眼泪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哮喘 双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