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展昭再次回到陷空岛,终于见到了五大家族的其余四位家主。
老大卢方,元婴中期修士,约莫四十余岁的相貌。这在高阶修士中却是少见,一般修士,筑基之后,相貌变化便极缓慢,至结丹后更不再改变。能修至高阶的修士,多资质甚高,往往少年筑基,快者二三十年后结丹,看着也仍是青年形貌。
像卢方这般,不是入道极晚,就是在结丹前耽搁了较长功夫,如此还能结婴成功并升至中期,可见其毅力非凡,又或是金丹后期有什么过人际遇了。
老二韩彰、老三徐庆和展昭见过的老四蒋平,看着都是二三十模样的修士,也都是元婴初期。
四位家主修为虽相近,性格却没一点相似。老大年岁最长,又沉默少语,看着颇有威仪。最活泼的是老二韩彰,一席上的玩笑俱被他一人包了,没半分元婴修士的架子。老三徐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站着就比旁人高出一头,说是体修怕也有人信,他人高大,声音也洪亮,张口就能叫人吓一跳,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明白,轻易并不说话。老四蒋平就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但展昭却以为此人眼神十分狡黠,芯子定然不是如表面那般温和好相与的。
他们设宴于商盟外院正厅,布置甚是堂皇,以黑白紫青金五色铺陈。
展昭注意到,这五色正与四位家主和白玉堂衣着之色相类,就明白乃是家族属色了,除了白家,乃是卢家青色、韩家金色、徐家紫色、蒋家黑色。展昭琢磨着,不知这颜色与各家族灵体属性,十分也相关,但就渐发觉,这五色看似均等,却隐隐以白色为尊。
席中还有卢夫人闵氏,也是元婴初期,与卢方端方稳重不同,卢夫人一身红衣,甚是爱笑,给这略显冷硬的厅堂平添一点艳色。
虽说修士们一旦筑基便可辟谷,平时并不需吃喝,遇上此等宴席,也多是上些灵酒仙果助兴罢了。不想陷空岛大约是因着近海,准备了许多鱼贝和藻荇。
卢方居于主位,韩彰与展昭挨得近,见展昭看着菜品却不下箸,便一一与他说:这是何种鱼,生活在海底何方,有何习性,身上这里可入药那里又可炼器,需得用什么法子捕捞,烹制之时手法也有讲究,方可使灵气不散云云……
这些展昭到未听闻过,韩彰说话又逗趣,一时听住了,不知不觉就尝了很多……白玉堂陪于末座,离得远了些,只看他二哥拉着展昭从头到尾说个不停,而展昭看着他二哥的一双眼睛亮晶晶,显见这份兴致倒是绝无虚假。以他的耳力,他俩说了什么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甚是纳闷,一时想二哥他话怎么这么多,一时又想他还真的感兴趣?那不如下回带他出海玩玩倒也不错……他捏着酒杯想得入神,连他四哥与他说了什么,也未听清。
蒋平见他面上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同自己说着话,却十分心不在焉,眼睛搁不住几息就要往前面去瞟,回头看一眼仍听着韩彰唾沫横飞的客人,就觉得好笑。
他朗声道:“二哥,你这样抓着展小友尽唠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事情,岂不叫人笑话?怎不请展小友讲讲皇极阁的新鲜事?我等偏安一隅,何如皇极阁大能遍布九州,见闻广博。”
“正是!”说到大能,生性喜武的徐庆精神一振,插话道,果然声音振聋发聩,“我记得皇极阁雍州分部,有个韩琦,十分厉害,那一年我去雍州……”
“不错,冀州的狄青是与我同一年结的婴,不知现在可到中期了?”
话题就这么转到了皇极阁内知名修士的八卦上了……
展昭一个金丹期的小弟子,与这些阁内成名已久,有些还是一堂之主的前辈大能们,又怎会有交集,所以也插不上嘴,倒是听韩彰和徐庆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的热闹。
蒋平转眼看看自家老五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抿唇笑了下,自顾斟杯酒喝了,方悠悠的叹口气。
“老五,你来!”卢夫人远远的瞧着这一幕,扬声叫白玉堂。
“义嫂,何事?”
“你别光顾着喝酒呀,过来帮着待客。”
白玉堂嘴角已然弯了起来,口中却还道:“这不有二哥三哥呢么?”
卢夫人瞅着他似笑非笑:“哦……我原想他们四个加起来快一千岁的老头子,说话何等无趣,怕展小友听得要睡着,想说还是叫你们两个小娃娃一块顽去。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义嫂之命,焉敢不愿?”白玉堂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并不等卢夫人再说第二句,就携了酒壶坐到了展昭桌子上。
“展小猫!”
“你叫我什么?”展昭眼睛一眯。
“我看你对捉鱼捕鱼的行当深有兴味,莫不是属猫的?”越看越觉得他那副呲牙的模样也是酷似。
展昭咬牙切齿,低声道:“好,我属猫,那你属什么?老鼠么?”
“诶呀呀,是不是?猫爪子这就亮出来了!好啊,你是猫,我是鼠,可你不知,我却是只吃猫的鼠呢!”白玉堂笑嘻嘻地在展昭耳畔说道。
“想打架么?”展昭斜睨一眼白玉堂,“你我上次未分出胜负,下回再打过,大不了我不用境界压你。”
白玉堂见他离得甚近,晶莹剔透一张面孔上,乍看还是含着乖巧的笑,但眼睛已睁得滚圆,眉梢还带一点挑衅,整个模样鲜活有趣得紧,看得他无端心头就有一点痒,忍不住上手就在那猫腮上轻弹一下,咬牙笑道:“求之不得,随时奉陪!”
展昭吃了一惊,倏地缩回,却对他怒目而视。
卢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悄悄对卢方说:“你看老五,自小也没个玩伴,从来就和你们这些老家伙们相处,果然还是要和年龄相仿的才玩得好,你看他何曾这样高兴过。”
一时宴毕,众人换了静室喝茶。
方才聊及正事。
卢方缓缓道:“展小友,你带来书简中提及,愿以皇极阁扬州分堂辖下灵石矿,与我陷空岛一同开采,冒昧一问,这是贵阁赵掌门的意思?”
“正是。想来各位家主亦有耳闻,那条灵石矿是我扬州分堂不久前偶获,尚未来得及开采。鄙掌门庆历真人言到,此条矿脉虽非上品,但胜在储量丰富,想来挖个百十年不成问题。虽然商盟财力雄厚,但想来多一条灵脉总也用得上,不过是鄙阁一点诚意。”
“听闻,贵阁荆州分堂,也对此条灵脉,颇有兴趣?”
展昭心中一凛,想果有此一问,便依着出门前公孙先生教导他的,说到:“前辈也知我扬州分堂兵少将简,是以发现了灵脉,却也一直没腾出人手去开采。荆州分堂确实提出几次,愿出力相助。本来也未尝不可。但后来掌门想,荆州腹地深广,阁中分堂设于襄阳,距扬州地界倒也不近。不如商盟同在一州之内,倒更便利些。”
“哦,就不怕寒了同门之心?”
“这如何说起?扬州分堂主事颜查散颜师兄,是宗阁亲传弟子,对于掌门之令,是绝对不会有异议的。”展昭神色未变,恭声作答。
问的是荆州,答的却是扬州。卢方听了,与蒋平对视一下。
说来,皇极阁这份礼,倒是颇有玄机。
扬州分堂是皇极阁最为弱小的分堂,夹在荆州与陷空岛商盟之间,一头被打压,一头受欺凌,地盘小到只有那么三山两河四镇的,当真凄凉,所以连堂主之职,都没一个元婴修士肯担,最后只好找个金丹后期的当了。但偏偏是这样可怜一个分堂,居然叫发现脚底下有一条灵石矿脉。
灵脉这个东西,这些年越发少见,是以此条虽不算上佳,也仍叫人垂涎。
对陷空岛商盟来说更是如此。商盟以贸易立家,辖下店家不知万几。每日里灵石往来头寸是个天文数字。
陷空岛要统御千条商路十数万铺,再通过这些铺子辖制百万散修,靠的一是五大家族的绝对实力,二就是五家联手方能做到的,调度灵石、蓄水泄洪之力。
现在皇极阁送他们半条灵脉,等于送他一个水库,当真是陷空岛无法拒绝的大礼。
但偏偏这份礼对于皇极阁而言,又惠而不费。
为何如此说,却又事涉皇极阁内部之争。
荆州分堂主事是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到也不算什么,但他背后之人乃是皇极阁内第二位化神修士,赵爵。
人都说赵爵与刘娥自来不睦,但二人同为化神,动起手来毁天灭地,这种活了几千岁的老妖怪,人生唯一目的即是飞升,若非碍其仙途之事,轻易已不会出手,尤其是与自己同等境界的,惜命。
刘娥既不出手,赵祯钳制不住,就坐看赵爵慢慢占了荆、幽二州,等于占了皇极阁的半壁江山,实与宗阁南北而治了。
扬州颜查散在这样虎狼环伺下,丝毫不敢妄动。赵爵与陷空岛都盯着的肥肉,他不动,两家亦不动,他一旦开挖,那会抢成何等局面,就还真不好说了。
于是赵祯看看,肥肉既然吃不到自己嘴里,索性拿来做了人情,倘若陷空岛守诺,说不定反而能分上些。而宗阁以此与陷空岛谈合作,也是表明了态度,安内先于攘外的意思。
只是原本陷空岛未必会去趟这浑水,但眼下……
几位家主互视一眼,缓缓点头。
卢方再度开口,却转向展昭,正色道:“展小友,你想必已见过玉堂的兄长了。”
展昭见问,起身答了个“是。”
“锦堂兄不但是白家家主,也是九州最强悍的剑修。这些大家都知道。但外面不知道的是,陷空岛商盟可说是由其一手创立,说他是我们这里的柱石,也不为过。”卢方语气忽而变沉,“但是,前些日子,却有人使鬼蜮伎俩,让他受了点伤。”
展昭听到这里,面色凝重起来,虽不知与现在谈的结盟是何关系,只得道:“此前玉堂带我拜见白前辈时也听说了,但看白前辈已然大好,想来纵然有人用了卑劣手段,但以白前辈的神力,也当无碍?”
“无碍是无碍。但是,有人使阴招到他身上,便是与我整个陷空岛为敌,展小友明白这个意思吧?”
“是,理当如此。却不知对方是谁?”
“从手段看,是魔族的伎俩。但我们与魔族素无牵扯,说是他们突然对我们出手,所为何来,倒也有些蹊跷。”
“前辈的意思是,有人假借魔族,不利于陷空岛?”
卢方点头道:“锦堂兄疗伤之前,我等也问过,到底是何人下手。锦堂兄当时无论如何不肯说,只说伤愈后再谈。现下他伤已愈,我等再问,他只沉吟道,证据尚不充足,事涉前辈大能,不宜妄自揣度。”
展昭不语,看来这次白锦堂受的伤,绝非小伤了。不肯事先说出仇家,不过是担心若有万一,亲眷会去报仇——纵然白玉堂还是金丹期,在座其他几位可都是元婴了——这都让白锦堂忌惮,且又能将他伤至如此,还称得上一句前辈大能。还能是谁,也呼之欲出了。
那厢白玉堂却蹭的站起来:“凭他是谁,咱们陷空岛难道还能怕了他?”
卢方且不答他,只咄咄逼问展昭:“展小友,你说,锦堂兄虽一心顾惜大家,但我们做兄弟的,又岂能让他白吃这个亏?”
展昭知道,他此刻如不表态,这合作多半便不成了。但毕竟事涉阁中耆宿,他想师父和公孙先生遣他前来之际,大约并不知晓陷空岛与荆州分堂间,有这许多纠葛,就只不知宗阁是否知情了。但转念一想,与陷空岛约盟之事如此重大,宗阁恁多堂口,高手如云,偏偏交给小小的龙图山,其中不欲公开之意已十分明晰,再加上公孙先生在他出门前,也将阁中形势与他剖析了一番,遂沉吟道:“各位前辈,论理在下一介小辈弟子,并无资格就此等事代表皇极阁说什么。但想我皇极阁立阁之根本,即除魔卫道。倘若阁中子弟,真有与魔族勾结的,在下也可斗胆说一句,那不论其地位高低,都是不会见容于宗阁的。”
“好!既如此,这条灵脉,我们陷空岛就却之不恭了。从今以后,我陷空岛与你扬州分堂,可携手共进。”
展昭微笑抱拳:“那我明日就去颜师兄处,将一应事情,交接清楚。”
“展小友行事干脆!”卢方也终于露出笑容,“那便请四弟陪同……”
“咳咳,四弟明日我还有事叫他做呢。”卢夫人笑盈盈的打断,“老五,还是你陪展兄弟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