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渡闻隅轻轻蹙起眉头。
他似乎睡了一场囫囵觉,梦里暗乎乎一片。还是小松鼠的他东倒西歪地向前走,爪子仿佛陷进了云里。
哦,不是仿佛,一定是云吧?总不会是棉花糖。
好热、好渴,他迷糊中想着。于是学着动物世界里雪狐的样子起跳,摇着尾巴,一股脑砸进云里。被水汽糊了满脸也不在乎,因为它本来就浑身湿透。
湿漉漉的松鼠想张开嘴巴接着雨露,但什么也没有,分明这些雨水上一秒还在打湿它的毛发。
水呢?他想。
“水、”
开口嗓音低哑得厉害,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像刚从棺材里垂死病中惊坐起声带已经死绝了的木乃伊发出来的怪叫。
口腔里又干又黏,渡闻隅难耐地用舌去舔干涩到像地裂了的嘴唇,只是于事无补。他想用手撑着起来,结果“砰”的一声砸到了什么东西。
坏消息,触感像人。
他大脑空白了两秒。人?动物?植物?他愣愣睁开发酸的眼睛,条件反射揉揉并不疼痛的肘关节。
来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抬眼是白墙壁、铁纱网、白床,以及一个大铁柜子挡在床边。昏昏暗暗,不像是一个家的陈设,反倒跟……
“什么鬼?来监狱了?”他哑着嗓子问空气。
不会有监狱除了床什么都没有的。但对于一位没上过学的文盲黑户松鼠来说,这么冷淡黑暗逼仄的环境已经足够糊弄他说是一座监狱了。
“空气”递上来一杯温水,耐心回答:“这里是校医务室,刚刚辛苦你了。”
他这才意识到身旁坐了个人,炸毛的猫似的猛扭头——
温时鹿?
渡闻隅一下坐定,只是很缓慢地眨着眼,像在给自己打鼓。这人好像瘦了——实际上和出门那会儿无甚差别,但他总觉得比之前瘦小了许多。
温时鹿的眼睛很好看,总像被浸在春水里那般,不凌厉,眼尾微微垂下去,似乎是很无害的类型。此刻却耷拉着,很没精神,不知道熬了多久精神状态才这么差。
眼下乌青一片,因为肤色白,显得更加骇人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兽医,对着刚流浪归来的家猫啧啧心疼,边摸头边喊:多好的花色!多好的猫!状态怎么这么差!
小猫就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静静地沉着脑袋,偶尔张嘴咪两声。
温时鹿原本将脑袋支在床沿上,见渡闻隅醒了才欣喜地慢慢坐起来。
他呆呆盯了眼前人两秒,随后才伸手和呼噜小狗毛一样摸渡闻隅的头,习惯性扬起笑脸:“你今天很厉害。头还痛不痛?我给你揉揉。”
渡闻隅第一时间低头看身上——衣服的质感不同了,变得糙了许多,果不其然被换了一套。是一套校服,被洗得发白。
温时鹿温吞地解释:“身上有些脏,我就帮你换了套,就近用的学生宿舍的衣服,伤口重新包扎了。抱歉。”
渡闻隅没听,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喜欢加一句“抱歉”。他突然把脸凑近,于是二人额头贴在一起。
他们一时间离得很近,就像两只贴贴的小鹦鹉一样,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透亮的瞳孔,睫毛搔在脸上有些痒。
他只是想测体温,像小时候一样,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只不过地位反转了而已。没有其他任何杂念,即使对方的确好看的过分。
……眼睛很好看。
这过程很快,毕竟只是测测对方有没有发烧,温时鹿的体温高,渡闻隅感觉再贴两秒他也要烧起来了。所以很快松开,两人又回到了安全距离。
“你发烧了,温时鹿。”他说。
发烧的人笑了:“没大没小。”
但你的确发烧了。渡闻隅想。
他打小就冷,小时候是小冰块,现在是中冰块。小的时候还乐意喊人“哥哥”“哥”,现在越大越爱喊人全名,”没大没小”这种教训话听得多了,现在已经完全免疫。
现在是两个病号了。他本着病号help病号的原则,一言不发地强行把温时鹿拽上床,两个人共用一被。
但这床装一个人都够呛,更何况现在是两个身形修长的人类挤在一起。渡闻隅尽力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到角落里,用眼神示意温时鹿安心躺。
这人又笑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勾起嘴角,面颊还有浅浅的梨涡,但渡闻隅还是察觉到了。
怎么这么爱笑?和别人挤一张小床很开心吗?怎么不觉得难受呢?
体温好像又高了些,他觉得是没有空调的缘故。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醒来后还以为在监狱。”刚醒来头还是昏,渡闻隅垂着头说话,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温时鹿熟稔地把他的身子转了一个度,将头按在自己身前帮忙揉太阳穴:“昏是正常的,你小时候的毛病。”
“我本来想回家看看你还在不在,太急就走的近道,没想到正好碰上了。”
他又碰上了关键句,张口就来:“我看见你杀异种了,很厉害。”
渡闻隅:……
他醒来的第一个小时内,温时鹿夸了他三遍。只是因为他遭打了会反击,和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下雨了会往家跑好像没什么区别。
此人实乃家庭必备幼师,鼓励式教育贯彻始终。
但确实好听。他矜持地晃动炸起的毛绒尾巴。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的种族,恐怕会被误认为是安静的幼犬。
“是医务室,但和你说的好像也没差。”
一道声音姗姗来迟,渡闻隅想了会儿才记起来他说的对的是哪句话。
二人同时抬头,萧行安原本椅在门框上耍酷,一只手撑着,渡闻隅的鸟停在他的手指上。这会儿忽然被两个人盯住,一时竟然让话掉地上了:“……”
“干什么呢小朋友们。”一个人头从萧行安背后探出来,见他们这幅模样乐了,“三足鼎立?”
来人比萧行安还高点儿,让人一看脑子里就只剩下“漂亮”这词了。气质是在场人中最张扬的,好看、晃眼。
眼尾上挑,耳朵很尖,说话仿佛藏着勾子。与刻板印象里的海妖如出一辙。
“让你好好休息,可没让你和病号挤一张床啊。”他又笑着开口了。
“他也是病号。”渡闻隅下意识呛回去,脸很臭。但被温时鹿顺着按摩的姿势摁了摁脑袋,意思是讲话别夹枪带棒的。
海妖先生看上去不是很在意他的语气,依旧笑吟吟的:“你好啊,我是他同事,宿吟。刚刚给你治疗的家伙。”
宿、吟。
古怪的名字。
这名字跟玻璃珠似的在渡闻隅脑海里滚过一圈,最后卡在某个角落里。
“我是这儿的校医,跟你爱人算同事。当然,是他给你抱回来的,我只参与了治疗。”他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铁柜就是墙皮,无奈倚靠在门框上和萧行安一块儿当门神。
等等。
渡闻隅抓住关键字:“爱人?”
他只知道伴侣的那个用法。难道人类说的爱人还有别的意思?喜爱的人?好朋友、好家人?
宿吟好整以暇看着他,啧啧道:“他没教过你?爱人就是……”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丧良心的流氓话,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捂耳朵一个捂嘴。萧行安越界但出气地狠踩了这人一脚,罪魁祸首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渡闻隅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耳朵:“这对也能听到。”
温时鹿把手松开了。
漂亮流氓把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掀开,无力地解释:“喂,我在正经科普呢。你不能谈性色变啊温老师。”
萧行安在一旁不屑嘟囔:“你说你正经谁信啊?空有一副漂亮皮囊的流氓……不对,是手残的漂亮皮囊流氓。嘴一张就知道要来什么事儿。”
短短半天,宿吟对他的称呼就从“同学”到“小安”,中间混杂着数不清的“小帅哥”“小羊”以及“漂亮小卷毛”,要知道他哥对他的称呼也只有弟弟和行安这俩词。
这是一天叫了他哥一辈子给他起的称呼啊。
可见功力深厚,恐怖如斯。
似乎是站着不得劲儿,宿吟把姿势改为蹲在地上,如瀑的柔蓝长发散了一地,他皱了皱眉,把头发一分为二顺到胸前。
温时鹿无奈:“他今年才十七岁。况且我自己会教,犯不着你。”
确实教了,用的教材是生物书,放的是儿童教育片。
老道的漂亮校医笑了:“同龄在校的男生混着呢,你以为他们很单纯吗?”
萧行安忍无可忍站直:“我反对!”
声音中气十足,一听就是好嗓。他愣愣环顾在场几位被他吓得止住话头的人,空气一时静得像旁边死人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萧行安清咳:”不好意思。”
着实是习惯。在学校里,他们回答问题不举手,得抢着站起来大喊“我展示”“我反对”,先到先得,一周不展示不反对还得给作业加餐,活脱脱社恐地狱。
在家里他也这么干,不是规定,单纯好玩。
渡闻隅“呵呵”两声,毫无感情,但很给面子。
萧行安心态好,很快就调节过来并转回话题,他指尖弯曲对着宿吟委屈抗议:“不是所以男高中生都这样好不好!说话严谨一点!”
“行。”宿吟从善如流又重说了一遍,拖着长长的尾调,“同龄在校的男生都混着呢,括弧,没有说在场的某位小帅哥的意思,括弧完毕。”
温时鹿原本在帮大病初愈的某人揉头和耳朵,不得已中断按摩,无奈比了个“stop”的手势:“照顾照顾伤员,他耳朵敏感,麻烦小声点,好吗各位?”
话不是多好听的话,胜在语调平缓,是商量的语气。萧行安吃软不吃硬,闻言不再呛话,只一味地把大拇指倒竖疯狂挑衅。
宿吟笑得很好看,默默伸出手用手背比耶。
小吟:泥嚎[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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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漂亮校医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