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炊烟袅袅,路上行人寥寥,一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头戴兜帽,步履匆匆的走在城郊的小路。
“姜娘子又去替婆母祈福啊?”
男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山羊胡,是城里医馆的胡大夫。
女子一愣,点头应是,勉强扯出一抹笑,便拧身继续往前走。
胡大夫看着女子的背影,叹了叹气:“可惜了。”
一边背着背篓的药童一脸好奇:“师傅,那女子年纪轻轻可惜什么?”
“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近几日她家中婆母也病倒了,缠绵病榻,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可是生了什么重病?师傅没有替她看诊吗?”
胡大夫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不是重病。是有邪魅作祟……”
那女子正是姜芙。
三月前嫁给了方家的病秧子独子,没几日就没了丈夫,而近几日方家夫妇两人接连生病,婆母更是命悬一线。
大夫看过之后面露难色,在她重金哀求下才透露这病来的蹊跷。
“更像是中邪。”
此时她噩梦缠身,恍惚梦到自己竟然拎起砍刀杀死了公婆,被官兵抓住,即将斩首示众。
她从梦中挣扎醒来,背后一片凉意,家中公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想起城郊的有位道士,专为十里八乡看红白喜事,为了重病的公婆,她特意跑了一趟道观。
那道士是个六、七十岁的银发老翁,见她来毫不意外,反而捋捋胡子笑道:“世间万物,终在机缘。”
“娘子,我赠你一言,可解你命运。”
“三日后再来此地,自然有人为你解惑。”
晴时拿了老道给她的药方,本已病重的公婆竟然又犹如枯木逢春,能坐起来与她讲话。
她回去后竟然又做起梦来,这个梦更详细,公婆病倒,她被邻人调戏,被歹人欺侮,幼弟病死,终万念俱灰。
可她若身死,公婆该如何?她便买了鼠药,药死公婆及欺辱过她的歹人,最后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只是今日半夜婆母病情又加重,她天未亮便从家中赶往道观。
也为了老道的那句话。
今日那条小路似乎格外远,她走的脚心都发痛了竟然还没有走到。
她紧了紧披风,云雾缭绕下露出道观朱红色的房檐,她心下一喜,指尖搭在道观的大门。
观内,两人持剑对峙。
一男子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面如冠玉,一身白袍被风吹起,他以手掐诀一道符咒拍下:“怨妖!上次一战我念你从未伤人放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扮起了道士在这里招摇撞骗!”
另一边老者穿着青色的道袍,脸上皱纹铺满,一头白发,端的是仙风道骨,他勉强躲过男子的符咒,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道:“卫道长,我扮作道士也只为养伤,怨妖靠吸取怨念而活,倘若远离人间,我怕是早就飞灰湮灭!”
说话间男人又向他拍来一掌,他以剑柄抵住,眉头紧皱,青筋炸起:“卫道长!我只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从未伤人性命啊!”
男人冷笑一声,指向男人身后的雕像,斥道:“怨妖,此地本应今年降雨,却因你在这里蛊惑民众不奉鬼神反奉起你这个小妖,使得地方神无香火俸禄可食,大旱三年,平白死伤了多少无辜百姓?”
那怨妖突然颓然倒地,他虽然靠怨念为生,但来到这里见到了人间喜怒哀乐,怜爱众生愁苦,便生了心思普渡众生,有些时候甚至不惜用妖力强行为他人续命。
当地人称他能医死人药白骨,竟将他称为活神仙,他为他人的追捧沾沾自喜起来,竟然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在世,来者不拒。
没想到……
他双目赤红,白发散乱,此时连眉头的毛发都慢慢变白。
“难道没了供奉香火地方神就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了吗?这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说着,两手撑地,泛起红光,“如果是这样的神仙!不要也罢!”话落房间内掀起一阵狂风,吹乱了白衣男子的冠发。
白衣男子挥剑劈开风圈,眉头紧皱:“那你便能介入他人因果?扰乱人间秩序!?你以妖力改变他人命运,牵扯无辜之人的因果命运,我当时放了你竟然是害了你,使你险些酿成大错!”
“哈哈哈哈哈,卫辞!世间因果你怎会知,哪怕你有本事窥探天机,难道没有算出你的一念之差会让我在此修得妖身?!”怨妖两手合并,红光聚成一个光团,猛的扔向白衣男子。
卫辞一个错身躲开光团,却见怨妖化做一团红烟向外钻去,他扔出一个符咒定住烟雾,双手持剑插进烟团,怨妖显出人形瘫倒在地。
“我不想伤你性命。”卫辞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你自行进来吧。”
怨妖知道那是化妖瓶,鬼怪妖精进了里面不出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形神俱灭,他眼里涌出恐惧,声音颤抖的说:“我若是进去了,神仙会降雨吗?会救地方百姓吗?”
卫辞神色无悲无喜,他冷眼望着怨妖:“前尘往事,后人命运,皆与你无关了。”
那怨妖突然落下一滴泪来,表情狰狞,身上红光炸起,屋内牌匾、神像、香炉倒下,连道观的大门都轰然倒塌,“卫辞!都说你无情无欲,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会不会比我好!”
说完,他伸手挖出自己的妖丹,一半碎成血雾,一半往道观大门飞去。
没等姜芙推开道观的大门,那门竟然倒下来,她躲过飞舞的灰尘,心中忐忑,又想到那道士的叮嘱,拎起裙子咬牙踏进观内。
那半颗红色的妖丹飞在她面前,她秀气的眉头轻蹙。
而卫辞挥着剑追了出来,见妖丹飞近一个穿着素色披风的女子,他来不及多想,剑尖刺向妖丹,妖丹竟然突然爆开,血沫飘进那女子的双眸。
姜芙只觉得双眼刺痛,身体软了下去,卫辞连忙上前扶住,没注意到一根红丝飘进他指尖,另一端连着女子的指尖。
“公子?”
姜芙眼前一黑,眼前的影像还停留在一白衣男子举剑冲向自己,她心下惶恐,跪坐在地上,使劲眨了眨眼,发现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出……出了何事?”她长睫微颤,声音上不自觉带了哭腔,指尖陷进掌心。
“可能看到?”
卫辞以手作掌,在姜芙面前比划了两下,见她只皱着眉,并不作其他反应。
姜芙轻轻摇头,卫辞指尖并拢,搭在女子眉心,一束白光从他指尖发出。
“冒犯了。”
他唇角微启,口中默念口诀,姜芙只感受到一阵清凉气息拂过自己的双眸,刺痛减轻,她紧张的心情得以缓和。
卫辞双眸闪烁,以手作刃,指尖血珠流出,他手腕一翻,血珠化为一抹白光,钻进姜芙的眉心。
姜芙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眼前的景象缓缓浮现,那白衣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清冷,此时正半蹲在她面前,辩不出神色。
“多谢公子……”
卫辞见她已恢复视力,便直起身子作势要走,姜芙还跪坐在地上,见男人要走,忙开口去拦。
“公子且慢,今日幸得公子搭救,我才得以重见光明,敢问公子名讳?改日我必带以重礼道谢。”
“无名无姓,一个游子罢了。”
姜芙拧眉,她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开口问道:“我是城东方家的新妇,今日特来观里请元道长为我公婆看病,敢问元道长可在?”
“他……他已去别地修道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姜芙脸上浮起焦急,如今婆母重病,她只能将希望寄予求神拜佛,手不自觉抓紧手边男人衣角。
男人拨开她的手,声音发冷:“人之生死,皆是命数,娘子请回吧?”
“若是邪祟作怪呢?也是命数吗?”
“你怎知是邪祟?”
姜芙指尖指向卫辞身后,“那不是邪祟吗?”她声音发紧,身形微颤。
在卫辞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大如锣鼓,眼球凸出,头顶用红绳扎着一个短短的小辫子的小怪,见被姜芙指中,身子一闪就要跑,却未想卫辞身形不动,背上的剑却瞬间飞起,“唰”一声插进小怪的辫子里。
“一个小怪,还敢在这里偷听我讲话?”
小怪被他的剑插中,挂在半空中,此时吓得两股战战,刚想开口求饶,却被卫辞一道符咒扔下堵住了嘴。
姜芙捏紧拳头,强撑着挺起胸膛,红唇微启:“我看公子你穿着打扮,想来是修道中人,恕我冒昧,公子可否帮我救救公婆……”
未想面前的男人面色深沉,眸光微闪,他向前一步逼近姜芙,凑近姜芙的眼:“你怎会看见?”
女人睫毛发颤,像是振翅的蝴蝶,眼里水光潋滟,卫辞看了又看,伸手探近姜芙的眼。
才发觉姜芙眼里异样。
如今世道,鬼怪横行,但除非妖精鬼怪主动现身,凡人是看不到的,两边各行其是,互不打扰。精怪生于人的七情六欲,长于自然万物,从精怪修炼成妖,再由妖羽化成仙,但能修炼成仙的少之又少。
而怨妖狡猾,自爆妖丹,妖力先是刺瞎了女子的眼,他已血为引,却无意中开了姜芙的双眼,将她拉进妖精鬼怪的世界。
卫辞指尖按在姜芙的眼皮,姜芙察觉到不对,向后躲闪,她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斟酌着开口:“我不应该看见那小怪吗?”
男人没有说话,身形微动,只撂下了一句话,闪身出了道观。
“既是你的机缘,那我便给你一句忠告。”
“若是再见到这些,你莫要被发现你能看见,否则邪祟缠身,无人能救你。”
姜芙抚住心口,往观外走去,如今元道长已走,她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步履匆匆赶回方家,此时太阳高悬,门口一小丫鬟见她连忙跑来。
“娘子,你可回来了。”
姜芙拍了拍丫鬟的手安慰,“婆母怎么样了?”
“夫人刚喝下汤药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娘子可有请元道长来?”
“元道长去别处云游了,不知何日能回来。”
姜芙说着踏进院内,路过方母房门口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继续向前走去,关上房门。
她看到,方母门口爬着一个人形鸟首的怪物!
她记起道观里男人的话,万万不可被发现她可以看见。
云香城内,卫辞大步走进客栈,那店小二叫他来连忙迎上。
“客官,您回来了?可要……”
未想卫辞一把推开小二,冲进客房内,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姜芙换下披风,又进了厨房与那小丫鬟一起熬了中药,她将汤药呈出,交给丫鬟。
“寄云,你去端给夫人,我今日起的早,如今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她刚才没看见方母门口的兽人,但不能确保方母房内是否还有精怪。
“夫人!”
“娘子!娘子!”是寄云的声音,还伴随着汤碗破碎的声音。
姜芙连忙冲了进去,见方母躺在床上,口中鲜血溢出,眼睛却瞪的异常大,眼下泛着青黑。而方母头顶上,趴着一个吊着舌头,面庞白如雪的女子,她正伏在方母脖颈,张着口啃食着什么。
察觉到姜芙的目光,她突然抬头,姜芙连忙错过目光,拍了拍丫鬟:“寄云,快去找大夫!”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那长舌女的目光还未移开,此时房里只剩她一人,她心中不安,快步走到房门口。
“砰!”
房门突然被关上,屋内瞬间一片漆黑,明明是晌午,却阴沉的如同黑夜。
姜芙感受到周遭温度骤降,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皱紧眉头,僵硬着往前走,耳后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哈哈哈哈哈……”
突然从身后响起一阵笑声,姜芙去推门发觉推不开,声音突然贴近她耳边。
“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
那声音尖锐刺耳,姜芙去拍门,用了力气去撞门,仍然一动不动。
那尖锐的声音笑的更大声了,姜芙感觉到耳后一凉,那凉意顺着耳边滑到她的脖颈,她低头一看,那粉红湿润状似蛇身的东西在她下巴处晃了晃。
竟然是那女怪的舌头!
她尖叫一声一把抓住她舌尖,往后扯开。
“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怪被她抓住也不恼,吊着舌头笑的更加兴奋。
“你能看见,你能看见,你能看见。”
姜芙见她面若疯狂,抓住她舌头的手往后狠狠一甩,竟然将那女怪甩了一个踉跄。
“啊啊啊。”
女怪突然尖叫起来,她舌尖绕过姜芙的身体,一圈圈缠绕住姜芙,姜芙被她束缚住,挣扎起来。
抬头发现那女怪两手作爪状冲向她的面庞,她两指微弯,刺向姜芙的双眼。
姜芙眼睁睁见她指尖逼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