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难为》 第1章 可怜小娘子 晨间炊烟袅袅,路上行人寥寥,一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头戴兜帽,步履匆匆的走在城郊的小路。 “姜娘子又去替婆母祈福啊?” 男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山羊胡,是城里医馆的胡大夫。 女子一愣,点头应是,勉强扯出一抹笑,便拧身继续往前走。 胡大夫看着女子的背影,叹了叹气:“可惜了。” 一边背着背篓的药童一脸好奇:“师傅,那女子年纪轻轻可惜什么?” “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近几日她家中婆母也病倒了,缠绵病榻,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可是生了什么重病?师傅没有替她看诊吗?” 胡大夫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不是重病。是有邪魅作祟……” 那女子正是姜芙。 三月前嫁给了方家的病秧子独子,没几日就没了丈夫,而近几日方家夫妇两人接连生病,婆母更是命悬一线。 大夫看过之后面露难色,在她重金哀求下才透露这病来的蹊跷。 “更像是中邪。” 此时她噩梦缠身,恍惚梦到自己竟然拎起砍刀杀死了公婆,被官兵抓住,即将斩首示众。 她从梦中挣扎醒来,背后一片凉意,家中公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想起城郊的有位道士,专为十里八乡看红白喜事,为了重病的公婆,她特意跑了一趟道观。 那道士是个六、七十岁的银发老翁,见她来毫不意外,反而捋捋胡子笑道:“世间万物,终在机缘。” “娘子,我赠你一言,可解你命运。” “三日后再来此地,自然有人为你解惑。” 晴时拿了老道给她的药方,本已病重的公婆竟然又犹如枯木逢春,能坐起来与她讲话。 她回去后竟然又做起梦来,这个梦更详细,公婆病倒,她被邻人调戏,被歹人欺侮,幼弟病死,终万念俱灰。 可她若身死,公婆该如何?她便买了鼠药,药死公婆及欺辱过她的歹人,最后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只是今日半夜婆母病情又加重,她天未亮便从家中赶往道观。 也为了老道的那句话。 今日那条小路似乎格外远,她走的脚心都发痛了竟然还没有走到。 她紧了紧披风,云雾缭绕下露出道观朱红色的房檐,她心下一喜,指尖搭在道观的大门。 观内,两人持剑对峙。 一男子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面如冠玉,一身白袍被风吹起,他以手掐诀一道符咒拍下:“怨妖!上次一战我念你从未伤人放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扮起了道士在这里招摇撞骗!” 另一边老者穿着青色的道袍,脸上皱纹铺满,一头白发,端的是仙风道骨,他勉强躲过男子的符咒,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道:“卫道长,我扮作道士也只为养伤,怨妖靠吸取怨念而活,倘若远离人间,我怕是早就飞灰湮灭!” 说话间男人又向他拍来一掌,他以剑柄抵住,眉头紧皱,青筋炸起:“卫道长!我只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从未伤人性命啊!” 男人冷笑一声,指向男人身后的雕像,斥道:“怨妖,此地本应今年降雨,却因你在这里蛊惑民众不奉鬼神反奉起你这个小妖,使得地方神无香火俸禄可食,大旱三年,平白死伤了多少无辜百姓?” 那怨妖突然颓然倒地,他虽然靠怨念为生,但来到这里见到了人间喜怒哀乐,怜爱众生愁苦,便生了心思普渡众生,有些时候甚至不惜用妖力强行为他人续命。 当地人称他能医死人药白骨,竟将他称为活神仙,他为他人的追捧沾沾自喜起来,竟然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在世,来者不拒。 没想到…… 他双目赤红,白发散乱,此时连眉头的毛发都慢慢变白。 “难道没了供奉香火地方神就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了吗?这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说着,两手撑地,泛起红光,“如果是这样的神仙!不要也罢!”话落房间内掀起一阵狂风,吹乱了白衣男子的冠发。 白衣男子挥剑劈开风圈,眉头紧皱:“那你便能介入他人因果?扰乱人间秩序!?你以妖力改变他人命运,牵扯无辜之人的因果命运,我当时放了你竟然是害了你,使你险些酿成大错!” “哈哈哈哈哈,卫辞!世间因果你怎会知,哪怕你有本事窥探天机,难道没有算出你的一念之差会让我在此修得妖身?!”怨妖两手合并,红光聚成一个光团,猛的扔向白衣男子。 卫辞一个错身躲开光团,却见怨妖化做一团红烟向外钻去,他扔出一个符咒定住烟雾,双手持剑插进烟团,怨妖显出人形瘫倒在地。 “我不想伤你性命。”卫辞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你自行进来吧。” 怨妖知道那是化妖瓶,鬼怪妖精进了里面不出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形神俱灭,他眼里涌出恐惧,声音颤抖的说:“我若是进去了,神仙会降雨吗?会救地方百姓吗?” 卫辞神色无悲无喜,他冷眼望着怨妖:“前尘往事,后人命运,皆与你无关了。” 那怨妖突然落下一滴泪来,表情狰狞,身上红光炸起,屋内牌匾、神像、香炉倒下,连道观的大门都轰然倒塌,“卫辞!都说你无情无欲,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会不会比我好!” 说完,他伸手挖出自己的妖丹,一半碎成血雾,一半往道观大门飞去。 没等姜芙推开道观的大门,那门竟然倒下来,她躲过飞舞的灰尘,心中忐忑,又想到那道士的叮嘱,拎起裙子咬牙踏进观内。 那半颗红色的妖丹飞在她面前,她秀气的眉头轻蹙。 而卫辞挥着剑追了出来,见妖丹飞近一个穿着素色披风的女子,他来不及多想,剑尖刺向妖丹,妖丹竟然突然爆开,血沫飘进那女子的双眸。 姜芙只觉得双眼刺痛,身体软了下去,卫辞连忙上前扶住,没注意到一根红丝飘进他指尖,另一端连着女子的指尖。 “公子?” 姜芙眼前一黑,眼前的影像还停留在一白衣男子举剑冲向自己,她心下惶恐,跪坐在地上,使劲眨了眨眼,发现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出……出了何事?”她长睫微颤,声音上不自觉带了哭腔,指尖陷进掌心。 “可能看到?” 卫辞以手作掌,在姜芙面前比划了两下,见她只皱着眉,并不作其他反应。 姜芙轻轻摇头,卫辞指尖并拢,搭在女子眉心,一束白光从他指尖发出。 “冒犯了。” 他唇角微启,口中默念口诀,姜芙只感受到一阵清凉气息拂过自己的双眸,刺痛减轻,她紧张的心情得以缓和。 卫辞双眸闪烁,以手作刃,指尖血珠流出,他手腕一翻,血珠化为一抹白光,钻进姜芙的眉心。 姜芙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眼前的景象缓缓浮现,那白衣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清冷,此时正半蹲在她面前,辩不出神色。 “多谢公子……” 卫辞见她已恢复视力,便直起身子作势要走,姜芙还跪坐在地上,见男人要走,忙开口去拦。 “公子且慢,今日幸得公子搭救,我才得以重见光明,敢问公子名讳?改日我必带以重礼道谢。” “无名无姓,一个游子罢了。” 姜芙拧眉,她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开口问道:“我是城东方家的新妇,今日特来观里请元道长为我公婆看病,敢问元道长可在?” “他……他已去别地修道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姜芙脸上浮起焦急,如今婆母重病,她只能将希望寄予求神拜佛,手不自觉抓紧手边男人衣角。 男人拨开她的手,声音发冷:“人之生死,皆是命数,娘子请回吧?” “若是邪祟作怪呢?也是命数吗?” “你怎知是邪祟?” 姜芙指尖指向卫辞身后,“那不是邪祟吗?”她声音发紧,身形微颤。 在卫辞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大如锣鼓,眼球凸出,头顶用红绳扎着一个短短的小辫子的小怪,见被姜芙指中,身子一闪就要跑,却未想卫辞身形不动,背上的剑却瞬间飞起,“唰”一声插进小怪的辫子里。 “一个小怪,还敢在这里偷听我讲话?” 小怪被他的剑插中,挂在半空中,此时吓得两股战战,刚想开口求饶,却被卫辞一道符咒扔下堵住了嘴。 姜芙捏紧拳头,强撑着挺起胸膛,红唇微启:“我看公子你穿着打扮,想来是修道中人,恕我冒昧,公子可否帮我救救公婆……” 未想面前的男人面色深沉,眸光微闪,他向前一步逼近姜芙,凑近姜芙的眼:“你怎会看见?” 女人睫毛发颤,像是振翅的蝴蝶,眼里水光潋滟,卫辞看了又看,伸手探近姜芙的眼。 才发觉姜芙眼里异样。 如今世道,鬼怪横行,但除非妖精鬼怪主动现身,凡人是看不到的,两边各行其是,互不打扰。精怪生于人的七情六欲,长于自然万物,从精怪修炼成妖,再由妖羽化成仙,但能修炼成仙的少之又少。 而怨妖狡猾,自爆妖丹,妖力先是刺瞎了女子的眼,他已血为引,却无意中开了姜芙的双眼,将她拉进妖精鬼怪的世界。 卫辞指尖按在姜芙的眼皮,姜芙察觉到不对,向后躲闪,她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斟酌着开口:“我不应该看见那小怪吗?” 男人没有说话,身形微动,只撂下了一句话,闪身出了道观。 “既是你的机缘,那我便给你一句忠告。” “若是再见到这些,你莫要被发现你能看见,否则邪祟缠身,无人能救你。” 姜芙抚住心口,往观外走去,如今元道长已走,她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步履匆匆赶回方家,此时太阳高悬,门口一小丫鬟见她连忙跑来。 “娘子,你可回来了。” 姜芙拍了拍丫鬟的手安慰,“婆母怎么样了?” “夫人刚喝下汤药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娘子可有请元道长来?” “元道长去别处云游了,不知何日能回来。” 姜芙说着踏进院内,路过方母房门口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继续向前走去,关上房门。 她看到,方母门口爬着一个人形鸟首的怪物! 她记起道观里男人的话,万万不可被发现她可以看见。 云香城内,卫辞大步走进客栈,那店小二叫他来连忙迎上。 “客官,您回来了?可要……” 未想卫辞一把推开小二,冲进客房内,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姜芙换下披风,又进了厨房与那小丫鬟一起熬了中药,她将汤药呈出,交给丫鬟。 “寄云,你去端给夫人,我今日起的早,如今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她刚才没看见方母门口的兽人,但不能确保方母房内是否还有精怪。 “夫人!” “娘子!娘子!”是寄云的声音,还伴随着汤碗破碎的声音。 姜芙连忙冲了进去,见方母躺在床上,口中鲜血溢出,眼睛却瞪的异常大,眼下泛着青黑。而方母头顶上,趴着一个吊着舌头,面庞白如雪的女子,她正伏在方母脖颈,张着口啃食着什么。 察觉到姜芙的目光,她突然抬头,姜芙连忙错过目光,拍了拍丫鬟:“寄云,快去找大夫!”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那长舌女的目光还未移开,此时房里只剩她一人,她心中不安,快步走到房门口。 “砰!” 房门突然被关上,屋内瞬间一片漆黑,明明是晌午,却阴沉的如同黑夜。 姜芙感受到周遭温度骤降,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皱紧眉头,僵硬着往前走,耳后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哈哈哈哈哈……” 突然从身后响起一阵笑声,姜芙去推门发觉推不开,声音突然贴近她耳边。 “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 那声音尖锐刺耳,姜芙去拍门,用了力气去撞门,仍然一动不动。 那尖锐的声音笑的更大声了,姜芙感觉到耳后一凉,那凉意顺着耳边滑到她的脖颈,她低头一看,那粉红湿润状似蛇身的东西在她下巴处晃了晃。 竟然是那女怪的舌头! 她尖叫一声一把抓住她舌尖,往后扯开。 “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怪被她抓住也不恼,吊着舌头笑的更加兴奋。 “你能看见,你能看见,你能看见。” 姜芙见她面若疯狂,抓住她舌头的手往后狠狠一甩,竟然将那女怪甩了一个踉跄。 “啊啊啊。” 女怪突然尖叫起来,她舌尖绕过姜芙的身体,一圈圈缠绕住姜芙,姜芙被她束缚住,挣扎起来。 抬头发现那女怪两手作爪状冲向她的面庞,她两指微弯,刺向姜芙的双眼。 姜芙眼睁睁见她指尖逼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第2章 怨妖 “咻” 一把长剑刺进女怪的后脑勺,女怪就那样睁大了眼睛倒了下去,松开了姜芙身上的束缚。 她“砰”的一声倒下,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而女怪身后,站着早晨那个白衣男子,他面色深沉,唇角苍白异常,眼角通红。 他猛地冲向姜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眉头压低,声音低沉:“你到底干了什么?!” 姜芙神情疑惑,被男人的动作吓了一跳,显出几分迷茫。 卫辞阖上双眼,两指轻点眉心,等他睁开眼时,看到他指尖一根若有若无的红丝,另一头果然在姜芙的指尖。 他眉头紧蹙,挥起剑劈向红丝。 姜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想抽手躲开,却被男人桎梏住,只能任由他动作。 剑身劈向红丝却如同穿过空气一样,毫无变化。 姜芙看男人眸色愈发深沉,先是挥剑,然后一道道符咒扔向两人手边。 她缓缓开口:“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男人紧盯着姜芙,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她看到两人手间的红丝。 “这是什么?” “怨妖的怨蛊咒。” 怨蛊咒是怨妖的诅咒,与苗疆的蛊毒相似,以一人为母体,中蛊者不能离开母体超过二十步,原是怨妖为了引诱凡人的把戏,没想到那日他一时不查,竟被怨妖得了手。 卫辞紧盯着两人指尖的红丝,神色不明。 姜芙动了动指尖,见男人还不松手,挣扎起来。 “公子……这可会伤人性命?” 男人冷下脸来,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姜芙,“你没事,我有事。” 姜芙先是一松,后又被男人的话一惊,眼珠儿瞪大,她看了看两人指间的红丝,试着用手指去碰,如同无物一般,毫无变化。 “公子你想来是有办法的……”男人此时已松开了手,她搓揉着手腕处的红痕,又看了看地上的长舌女,见她仍未死透,瘫在地上翻滚着。 那塌上的方母突然呜呜叫了起来,姜芙顾不上其他,扑到塌边,紧忙拿帕子擦了擦方母口边的鲜血。 方母此时眼珠发灰,脸上显出灰败的神色,虽然睁着眼,却如同活死人一般没有反应。 她无父无母,只剩一个胞弟。弟弟胎里就带着病,她变卖完了家中财产,从三进三出的青砖瓦房,搬到了城西的茅草屋。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弟弟姜尉看病了,未想三月前弟弟病情加重,大夫竟然都摇头告诉她准备后事。 这时她遇到了一个游方道士,指点她往城东走,能救弟弟一命。她走投无路,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往城东走去,遇到了方母。 方母显然等候多时,她没问姜芙多余的话,只从房内拿出一支灵芝交给她,只要求她嫁进方家给儿子方晏知冲喜。 她稀里糊涂嫁进方家,弟弟的身体竟然一日一日好了起来,反而方晏文却如泄了气的皮球,不出一月就咽了气。 “婆母,婆母。”方母突然眼珠一翻,只能看到眼白,姜芙被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她转头求助的看向男人:“公子可否帮我救救婆母?” “人有三魂七魄,她如今只剩一魂三魄吊着,准备后事吧。”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元道长当日说过可以救婆母的……”姜芙瞪大了眼,她看到两人指尖的红丝,从桌上掏出一把水果刀,“这东西邪性,公子想来无法解开,既如此,”她咬牙,举起小刀对着指尖。 “我便自割手指,断了这红丝!只求公子愿意出手,救我婆母!” 手起刀落。 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姜芙掀起长睫,男人两指并起,刀刃在他指尖卡住,她举起刀时用尽了力气,竟然被男人如此轻松阻止。 “蠢。” 卫辞薄唇微启,他两手一抬,水果刀飞出,落在他身后的地面。 姜芙还是保持着呆愣的模样,他轻叹,上前走近探在方母颈侧,眉头紧皱。 “你们做了什么?” 姜芙双眼露出迷茫,“最近婆母身体不好,每日都会喝汤药。” 她素手一指,指向地上洒落的汤药,今日婆母的汤药还没喝…… 卫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指尖轻碾,转头看向她的眼神让她看不明白。 “好毒的心肠。” “?” 他两步走进姜芙的身前,瘫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一点,姜芙只觉掌心一痛,手心的皮肤被破开,一只浑身漆黑的小虫从她手心爬出。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一时间忘记抽回手。 “方家夫妇可有要求汤药都必须得你亲自煎熬?” “是……家中为了给夫君治病,入不敷出,仆人也尽数遣散了,只能我每日伺候公婆吃药。”有一次她一时躲懒,便让寄云帮她盯着药锅,自己只端给婆母,未想婆母喝了药后竟一口鲜血喷出。 公公来了只问她药可经过他人之手,听了她的话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卫辞紧盯着她掌心的小虫,指尖一勾,将它撇到地上,足尖抬起,踩死了。 “这药方是谁给你的?” 姜芙皱眉:“自婆母生病以来,找了无数郎中,那日公公前去白云观,遇到了元道长,幸得道长怜悯,写下药方。没想婆母吃了之后,竟然能撑起身子与我说话,这几日药吃完了,公公便遣我去寻元道长。” 男人一时间沉默了起来。 他看着姜芙,眉头压低,“有人施计吊住了你婆母的命,想来你公公知道些什么。” 他站起身子,摆了摆袖子:“走吧,带我去见见你公公。” “可是婆母?”姜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母,男人却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门。 “死不了。” 她连忙拎起裙摆去追,男人忽然止住脚步,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了上去。 她捂住鼻尖,眼眶湿润起来。 男人扭头看向她:“你带路。” 她顾不上发痛的鼻尖,向右边厢房拐去。 起先是公公先病倒,然后是婆母,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公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反而婆母已是油尽灯枯。 婆母这几日夜里还会闹病,公公夜里照顾,白日里就在偏房休息。 她敲了敲偏房的门,半晌却无人应答,她又伸手去推,房门却从里面锁死了。 “许是公爹正在休息……” “我没功夫等他。”男人打断她的话,从身后越过她,一脚踹上门板,门咯吱一声轰然倒塌。 姜芙被他的动作吓一跳,见男人已经进了房间,她拎起裙摆跟了上去。 “公爹?我今日,” “啊?“ 她走到男人身边,那塌上,空无一人。 怎么会?公爹白日明明一直在偏房的,而且门从里面锁了起来,怎么会不在房间。 “看来,得先找到他。” “怎么找?” 男人屋内转了一圈,拿起枕头上放着的一方汗巾:“这可是你公爹的东西?” 姜芙看了一下,点点头,就见男人一手持汗巾,一手在空气中比划,指尖泛出点点金光。 “天地宗玄,万起本根,众生万物,听我号令!” 男人双眸闪烁,目光一顿。 找到了! “公子!”姜芙的手臂突然被男人抓住,她眼前白光一闪,耳边声音放大,仿佛能听到风声,模糊间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 “我叫卫辞。” 眼前白光渐渐消失,姜芙表情却还停留在呆愣的状态,她第一次经历时空穿梭的法术,此时身体还没站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什……什么?”她揉了揉额角,怀疑自己是有了幻听。 “我说,我叫卫辞。”男人站在她身边,早已松开了握在她小臂上的手,她指尖蜷缩,感受到肌肤上的热度消退。 眼前赫然是城郊,此时夕阳西下,金光撒在她脚边的草地。 她顾不上想其他,因为,这正是方家的墓地,埋着她已故的亡夫——方晏知。 “此地阴气好重。” 姜芙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亡夫的墓地。” “呵,”卫辞大步往前走去,白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你那夫君,怕是个病秧子吧?” “夫君只是身体弱些……”姜芙咬唇,脸颊升起两坨红晕,她不愿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见他已经离她六、七步远,姜芙忙拎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卫辞但笑不语,睨了一眼姜芙的发间,“走吧,让我看看,你们一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循着指引向前走去。 果然有一个五十左右年纪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墓碑来回走着,等他俩走近,才发现那男人正拿着布袋围着坟冢撒着什么东西。 那正是方父,姜芙的公爹。 等她走近,才发现方父此时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脸颊上的凹陷也红润起来,全然不像一个病重的人。 “公爹?” 方父动作一顿,又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围着坟冢转圈。 卫辞上前,指尖轻捻:“雄黄。” 姜芙跟在他身后,犹豫着又叫了一声方父,抬脚想踏进圈内,却未想方父神色一凛,嘴巴张开,大叫一声往姜芙的方向扑了过来。 “公子!” 姜芙下意识护住头,衣领一紧,下一秒她就被卫辞拎到身后。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扔向方父,那符箓一碰到方父,如同被灼到一般,化为灰烬。 “傀儡术?”卫辞眸光渐深,冷笑一声:“小孩子把戏!” “姜娘子,你可待好了,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你。” 姜芙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不会被波及,才扯开嘴角,叮嘱道:“卫公子,还请不要伤我公爹性命!” 见男人飞快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箓,食指轻点,那符箓发着白光,往方父身上飞去。 方父顿时犹如被刺到一般,捂着眼痛苦大叫,等他将手放下,才发现他双眼充血,已有血泪流下。 卫辞身形灵活,足尖轻点先后出现在方父身后、左右,最后来到方父面前,一道符箓扔到他的面门。 方父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地。 “公爹!”姜芙站在远处不免担心,此时见方父倒下,连忙跑近。 “公爹这是怎么了?” 卫辞拍拍手,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灰暗下来的方父,冷哼一声:“他被下了傀儡术,走吧,我已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可是……” 姜芙见他已抬脚走出坟冢外,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方父,咬咬牙追了上去:“卫公子,能否替我解惑?” 卫辞扔出符箓,眉头压低,“回去你就懂了。” 他指尖白光闪烁,姜芙连忙小跑几步,抓住他的衣角,眼前白光一闪,就已经回到了方家的偏房。 而方父此时正躺在偏房的塌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第3章 方家的诅咒 “这……方才这塌上明明没人……” 姜芙心头一跳,愈发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卫辞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人形的小纸片,“这是傀儡术。” “你婆母这几日清醒的时候不多了吧?” “是……” 姜芙双眼瞪大,不知道卫辞这是什么意思。 傀儡术只要略通法术之人都能使得,但怪就怪在撒在坟冢周围的雄黄上。 他指尖摩挲,看向姜芙:“你可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例如……邪祟?” 姜芙一愣,突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鸟首人身的怪物,只是草草一面,后来未曾看见,她听说人之将死,会吸引些精怪山灵,所以没放心上。 “鸟首人身?” “姑获鸟。” 姑获鸟昼伏夜飞,能收人魂魄,羽毛为衣,穿则为鸟身,脱则变为年轻女子,相传姑获鸟喜爱小孩,以血为记,夜里化身为年轻女子来偷窃孩童。而被标记到的人家会发生疾病和灾祸。 卫辞端起桌上的茶杯,泼向躺着的方父。 姜芙看到方父如梦初醒般从床上翻坐起来,他擦了下场脸上的水渍,看到姜芙时一愣。 “芙娘,你,你怎会在这?” 又看向站在身前的卫辞,神色惶恐:“这位公子是……” 姜芙上前两步,“公爹这是卫……道长,他可救婆母性命!” 卫辞眉头微挑,低头看了一眼姜芙的侧脸,嘴角微抽,勉强点点头。 “我观察府内有邪祟作祟,还望您知无不言,否则……恐伤人性命。” 方父眉头紧皱,脸上的皱纹加深,看了一眼姜芙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与内子就晏知一子,幼时晏知险些被歹人掳走,内子一气之下……让人打死了伺候的婢女,此事之后,吾儿的身体就愈发虚弱。” “到了今年,更是无力回天,此时还好碰到了元道长,他说……是那婢子成了冤魂,一直纠缠在吾儿身边,需要娶妻冲喜。未想吾儿命苦,成亲不过数月,就……”他说到这里流起泪来,他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说道:“现下内子又这样……我真是不知怎么办了。” 卫辞冷哼一声,掀起袍子坐在矮凳上,“那汤药呢?” 方父飞快的看了一眼姜芙,又故作掩饰般的看了一眼卫辞,斟酌着说:“是元道长……说得要恶女命格的人……亲自熬药,才能为我与内衣续命。” “所以,你就用儿媳的命,补你自己的命。” 姜芙眼底续出水汽,她指尖摩挲着掌心的那个小伤口:“这就是公爹的目的吗?” “不,”方父连忙摇头,看了一眼卫辞又叹气,“我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霸道。” 姜芙心底刺痛,她为救弟弟嫁进方家,说没有私心是假的。可是自从方晏知病逝,她尽心尽力伺候公婆,为方家忙前忙后,从未偷懒。可是竟然换来续命一说。 她双眼含泪,神情都恍惚起来。 “砰!” 是方母房里传来的动静。 卫辞与姜芙对视一眼,忙往方母房里跑去。 姜芙还站在原地,没想卫辞又折返回来,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姜芙半含着泪望着他握着她的手。 “公子……” “先别伤心了,我要办正事了!” 姜芙被男人带着跑进方母的房间,之前地上躺着的女怪还躺在地板,而方母却不见了身影。 方父跟着跑进来,脚步穿过女怪的身体,冲向床榻。 “芙娘,你婆母呢?你婆母呢?” 卫辞垂眸,剑尖指向女怪,带着泠冽的剑风,地板被剑风指过,划开一条深深的裂痕。 那躺在地上的女怪突然痛苦的怪叫起来,卫辞将剑插进女怪的胸口,在离胸口两寸处的距离突然停住。 屋内掀起一阵狂风,剑尖发出嗡鸣声,一个泛着金光的利爪出现,那爪先是抓住剑尖,而后又迅速刺向卫辞的面门。 姜芙呼吸一滞。 那利爪的主人正是她白日里见到的姑获鸟。 它此时兽面兽身,头上顶着一个尖尖的喙,翅膀巨大,叫声尖利。 卫辞反应却更快,剑身挡住利爪,他手腕一翻,身体迅速闪现在姑获鸟身后,一个符箓扔到它背后。 姑获鸟凄厉的叫了一声,它猛地跳开,翅膀张开打到卫辞身上。 卫辞跳到它身后,两手抓住姑获鸟的翅膀,姑获鸟瞬间在屋内乱跳起来。 眼见一人一鸟越打越激烈。 姜芙连忙往后跑去,观察四周,躲到一个方桌下,她又从桌上掏了一把水果刀抓在手里。 见姑获鸟此时已经压在卫辞身上,尖尖的喙戳向男人脖颈,卫辞一手抓住,一手举起剑插向鸟首。 同时一个符箓飞向鸟身,金光一闪,剑与符箓同时劈向鸟首,姑获鸟哀叫一声倒了下去。 “妖孽!你不好好修练,反而在这里为祸人间!” 卫辞剑尖抵在鸟首,目光冷冽。 姑获鸟瘫倒在地,姜芙才注意到鸟的一双翅膀羽毛只有零星几根,而那鸟首渐渐露出人脸的模样。 “呵,一只没有羽毛的姑获鸟。” 卫辞收起剑,冷眼看着鸟身在地上打滚。方才他与姑获鸟打斗时就发现,这鸟速度不快,没了翅膀,战斗力大打折扣。 “你们人类狡诈!欺我弱小!” 姑获鸟尖叫起来,那张人脸是个柳叶眉圆眼模样的女子,姜芙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她拎着裙摆从方桌下爬出来,瞅见那鸟手指动了动,她心头一跳。 “小心!” 下一瞬一只短剑刺向卫辞,卫辞身子微侧,短剑飞进墙壁,“嗡”一声钉在上面。 卫辞冷笑一声,足尖踩上姑获鸟的翅膀,毫不意外听到一声哀嚎。 姜芙松了一口气,突然眼睛一亮。 她快步走近卫辞,看了一眼姑获鸟,又走近那长舌女鬼,双眼睁大。 “她……她们俩竟长得一样!” 卫辞瞥她一眼,拿出一块帕子擦净剑尖的血渍,“不是长得一样,是同一张脸。” “你这小儿,眼力倒不错。”姑获鸟此时顶着一张人脸,缓缓吐出一口鲜血,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姜芙见她起来,忙躲到卫辞身后,她手心还抓着那把小小的水果刀。 “你为何缠着我婆母不放?”她大着胆子问道。 未想姑获鸟冷笑一声:“不是我缠着方家,是方家不放过我!” “我本叫宵,我们一族成年之日都会来人间……可我修炼不到家,无法化成人形,恰逢那日……” 宵以鸟身飞进城内,恰逢方母丢失爱子,她便好奇的跟着方母的脚步,此时方宴知只有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宵找到在郊外玩的方晏知,她心生喜爱,没想方晏知误食了毒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她心中不忍。 姑获鸟一族羽毛可做衣,亦可做药,有医死人药白骨之效。 而宵的举动正好被来找儿子的方父方母看到。 下一秒,两人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宵的身侧,将它翅膀上的羽毛尽数拔除。 没了羽毛的姑获鸟,声如泣血,伤痕累累。她强撑着循着气味爬到方家,遇到了被方母打死的丫鬟。彼时丫鬟已成恶鬼,可是方家竟然有高人庇佑,她近不了方家人的身。 姑获鸟没了羽毛,飞不回妖界,化不成人形。于是一鸟一鬼一拍即合,女鬼将自己的脸皮,借给了姑获鸟。 “你是为了报仇?”姜芙眉头轻蹙,看着宵的眼神颇为复杂。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将我的羽毛研磨成粉,喂给了方晏知,不然你以为,那孩子能活到你嫁进来吗?!” “什么意思?”卫辞上前一步,看着宵的眼睛。 宵双眼通红,隐约有血泪落下:“你这小儿法力高强,竟然也没看透方家的局!哈哈哈哈哈!”她笑的翻滚起来,一大口鲜血喷出,“那我死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卫辞冷下脸,剑尖指向宵,眉头压低。 “我和雪娘只想报仇,可方家要改命!” 方父此时冲了过来,大骂道:“你这妖孽,休要胡说!”他冲卫辞一拜,“道长,当时这妖孽意欲伤害我儿,我与内子一气之下才做出此举,并未伤她性命啊!” “呸,”宵冲方父喷出一口鲜血,“那道士告诉你改命需五样,人、妖、鬼、仙,还有一条未修炼成精的五黑蛇吧?” “不,你胡说!”方父气的七窍生烟,左右看了看,从身后拿出一个短匕首就冲向宵。 “够了。” 卫辞眼风未动,指尖微抬,一个石子飞出,弹开了方父手里的匕首。 姜芙看了屋内站着的几人,心中大为震撼,看了一眼憋的满脸通红的方父,她犹豫半晌,才开口:“公爹,这究竟怎么回事?” 方父看了她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方家……有个诅咒,男丁活不过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