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玖愣了愣,不解的看着自己被余璟抓着的手腕。
他有些震惊,没错是真的震惊。
他们妖从不讲究名讳等级一类的,自然是想叫什么就随便叫。
但是人类却不是,等级,官职名称一类的都是规定好的,尤其像皇帝的名讳,什么人该叫小字,什么人该尊称。这要是没叫好,可是要杀头的!
他居然想让我犯更大的罪!
他果然没原谅我!
长玖冒着冷汗轻轻推开他的手,战战兢兢答道:“这个………这个就不必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叫你陛下好了。陛下,我给你去铺床……”
余璟看着他逃似的背影,似是无奈似是妥协的笑了一下。
日子就如此平平淡淡的过着,余璟在这边书桌上批阅奏折,时不时叫长玖过来替他研墨,而长玖就在一旁的软榻上研究花花草草,或者是清理烛台上燃尽的蜡油。
待到用膳的时间长玖将饭菜一一摆上软榻旁的圆桌上。安置妥当后,便走到书桌边叫余璟用膳,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处了几日。
今日膳后,长玖趴在软榻边尾巴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一旁植物的绿叶,他盯着在专注处理国事的余璟。
少年初登宝座,面容还带着些许青涩,但那双狐眼却在决策时有着不符年龄的狠厉果断,似是感觉到自己直勾勾的视线,余璟抬眼望向了他。
一望向他,眼里那份狠厉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点点烛火映照起的盈盈秋波。
那人浑然不觉道:“怎么了?”
长玖面上一热,转头掩饰:“没什么,无聊发呆…”
余璟笑笑,转头将已处理好的奏折收在一旁“该就寝了,过来替我更衣吧。”
说罢起身放松着僵硬的手腕往屏风处走去。
余璟坐在桌前让他卸下玉簪,束起的长发散下来,将他的锐利都削弱了一层,在烛光的映衬下都显得柔和许多。
长玖梳着他的头发,不经意抬眼看向镜中,发现这人正支着头通过铜镜看着自己,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梳着长发,没想到余璟会突然开口:
“从前也有一个人这么细致的梳过我的头发,那时我的头发不像现在。”
他笑了一下,回忆道:“但那个人没有嫌弃那和草一样粗糙细少的头发,也是如此一下下的温柔梳着。”
他盯着镜中自己的长发出神,随后又垂下眼睫,有些怀念的感概着:
“许久没人这样梳我的头发了。”
长玖顺着他的长发,低头不语。
听说这小皇帝母亲早逝,估计也没怎么体会过母爱,他开口安慰道:“没事的陛下,我现在不就在给你梳头发吗?”
余璟睁开眼睛,抬眼望着站在他身后的长玖,附和道:“嗯,是你。”
好敷衍的语气…
后悔了,不该安慰他的!
长玖还想与他多聊几句,就被余璟以不早了堵了过去,宛如小插曲一般,长玖也马上将这件事抛了过去。
这一日下午,长乐宫大门前突然有人吵嚷了起来,而此时长玖正将枯了的月季换上新折的几枝插入瓶中,他抬头看着紧闭的殿门,又望了眼丝毫不受影响的余璟,奇怪道:“陛下,你没听见门外的声音吗?真的不用管么?”
余璟蹙着眉盯着眼前的奏折,不以为然道:“不用管他。”
长玖还想说什么就听门外那人正嘶声力竭着:“三弟!你出来见见二哥啊!这都几天了,叫你出来赏月吃酒你也不来,让你请我入殿内下棋品茶你也不许,我这几日实在是无聊的紧,你一下朝就往寝宫走,我们都多久没下棋聊天了啊!?”
三弟?
噢,是那位二皇子啊……
长玖换完花便走向余璟身旁熟稔地拿起墨条着研着墨。
大门一旁的太监正手足无措的拦着这位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皇子,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二皇子,这您别为难我们这群奴才了,皇上说了这几日谁都不能进这长乐宫宫内,连我们都不让进去服侍,你就行行好,别进去了呗?”
余瑀将手中的折扇往那小太监头上一敲,故作愠色道:“你我怎么能一样!我可是他哥哥!他便是屋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也是可以问上一问的!”说罢更加努力往大门内冲。
太监们虽然竭力拦着这位二皇子,但这人好歹是位皇子,摔了碰了他们便是十个脑袋也都是赔不起的。
余瑀看着他们即使拦着自己也不敢对他真的上手,心生一记,折扇一合。
对着自己的仆从耳语了几句,先假装摇摇头失望的离开,结果趁着太监们松了口气,再猛一回头两手一推就冲了进去,自己的仆从趁着这空隙拦住了反应过来的太监们。
被耍了的太监们挣脱开余瑀的仆从,在他身后追喊着二殿下,余瑀像没听见似的干脆利落的推开了门,进来后又迅速的合上。
正得意自己机智过人的才能,气都没来得及喘匀。转身就对上了殿内书案旁一妖怔愣一人平静的眼神。
长玖:“他进来了?!”
余璟:“嗯,看见了。”
某位二皇子瞪大眼睛的看着这一人一妖,不可思议的将折扇往头上一敲: “我应该没进错门啊?”
殿外一群太监哗啦啦跪下齐声说着:“请皇上赎罪!!!”
余璟叹了口气,扶着额摇头无奈道:“就知道你们拦不住,罢了,继续去大门那守着去吧。”
长玖尴尬的站在一旁也不知现在是该走还是留,研墨的手停下来低头看向余璟。
余璟抬眼示意他不用拘谨,随后就听见余瑀像是缓过神来了似的大喊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你这几日为何如此反常了!原来你真的背着我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于世间到底有没有妖这件事,余瑀本来并不了解,但是余瑀这人花天酒地惯了,结交的朋友之中也是有许多见多识广的能人异士的。
他听说过有一部分有灵气的动物植物都会修炼成妖怪,但那些大多数都是些小妖小怪,没什么法力也没多大能耐。
他们修炼成妖后就自己划分了一块区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划分的区域里,隐入山林。
他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今天居然真的让他看见了!而且还在他的弟弟旁边安静的研墨,他弟弟居然还神色如常习惯一般的批着奏折?
余璟根本没注意余瑀一脸震惊的样子,只是一边回着奏折一边道:“二哥切莫声张,他只是在以功补过,过一月便会放他自由,我不想多生事端。”
长玖研墨的手暗暗使着劲,尾巴在一旁狠狠地甩着,余璟抬眼撇过他的尾巴,轻敲了两下桌面,尾巴便闻声安静了下来。
余瑀跑热了似得啪的开了折扇,狂扇了几下,发丝都被扇飞起了几缕。他好奇的看着站在自己弟弟一旁的猫妖。
这猫妖清秀乖巧,看上去也甚是安静,怎么看都不像是犯了什么事的,何况就自己弟弟这性格,怎么看怎么像是将人,噢不,让这妖被迫留在这的。
长玖研完墨去倒了杯茶递给余璟,正思考要不要再给余瑀倒杯水,就看见这二皇子已经自己接过水壶为自己倒好了茶,抬头望向他时还夹杂了几分同情。
长玖:“嗯?”
虽然这其中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是看起来余瑀也并不排斥他的存在,过来真的就是为了来找余璟下棋品茶的,他们在软榻上下棋时,长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俩互相博弈。
他看不太懂棋盘上的对决,只是看着余瑀一开始得意洋洋的盯着余璟的黑子,越往后下,余瑀的眉头皱的就越深,最后折扇一合不甘心的望着自己的白子无奈道:
“三弟啊,让让我呗?每次被你杀的片甲不留很难为情的。”
余璟弯着狐眼,笑着:“二哥承让。”
长玖看着黑黑白白的棋子,无聊得直打哈欠,余璟支着头低声道:“你若是困了,那便歇息去吧。正好我与他有事商讨。”
长玖揉了揉眼,向余瑀点了点头就去了偏殿。余瑀抵着折扇别有深意地看着余璟,余璟倒是没注意他,一直目送长玖进入偏房这才回过头。
余瑀将折扇压住余璟此时准备收子的手,挑着眉问道:“三弟,我可不知道你有要事要与我商讨啊?刚才都不让我进来呢,现在就有事商讨了?”
余璟推开他的折扇,沉默不语。
余瑀开着折扇掩住半张脸调笑道:“怎么,对你哥哥如此无情,对着这小猫妖居然是观察入微啊?嗯?”
他一副被伤到的表情捂着心口道:
“哎呦,好怀念当时我那傻傻的弟弟呦,天天对着我甜甜的叫着哥哥。”
他像是真的难过似的假装抽泣了两下,看着对面脸越来越黑的余璟,咳嗽一声收了捉弄人的心思,转而无奈地对他语重心长道:
“虽然不知你为何在意他,但依我看,你最好一月后真的放他走,不需要我提醒你如果被人知道一国之君与妖染上关系的后果吧?”
余瑀顿了下继续道:“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可真的让有心之人利用了,那白的也是能说成黑的的。”
余璟紧攥着白子,轻声道:“我知道。”
余瑀叹了口气,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傻弟弟的脑袋,“好啦,继续下棋吧?这次我肯定可以赢过你的。”
偏房里,长玖这一觉就直睡到了天黑,这几日天天跟着余璟天没亮就起来,起来还要服侍这个家伙梳发穿衣,长玖坐起身看着黑夜沉沉,对面正殿还亮着烛火。
这家伙还没睡么?
他轻手轻脚的走向正殿,轻轻推开门朝殿内望去,那位二皇子已经走了,剩下余璟还对着棋局发呆。他来了这好些天,很少发现余璟有这种样子,落寞又孤独,像只落单的小猫。
像是听见他的脚步声,余璟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长玖率先移开了目光,手指尴尬的绞着衣袖没话找话:“你哥哥走了?”
这真的算的上没话找话了,一看便知余瑀早就不在这里很久了。
余璟招手让他过来坐在自己对面,待他坐下,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长玖率先打破了这份让人有些焦躁的安静。
“看起来你的哥哥对你很好。”
“是的,很好。”余璟拿起一颗黑子,“自我生下来就被太医说是天生痴傻,活不过十六岁。”
长玖闻言抬头望着他,余璟又拿起一颗白子下在了黑子旁边。
“当时我没有什么玩伴,只有他真的愿意同我相处,知道我是个痴傻,知道我什么都学不会,还不放弃的教我习字说话。”
“那你现在……”
“现在?”余璟又拿起一颗白子,这颗棋子他在手中攥了许久,始终没有下在棋盘上,他支着头望着窗外的枫树。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十岁那年托了一位恩人的福。”
余璟摩挲着那颗白子,轻轻捏着放在唇边,转过头无意似的瞟了眼长玖。
他垂眸,又将眼底的神色压了下去,但方才不经意的一撇却让长玖下意识攥了攥衣袖。
“古人云,恩人之情,涌泉相报。”
“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