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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作者:反派二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不会痛苦吗


    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童昭珩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全部凉透,过电一般浑身毛发竖立,他深吸一口气,狂吼道:“快跑!”


    “啊?又跑,都跟你说跑不动了……”宋星月回头抱怨,话头顷刻间停住,她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瞳孔颤动:“这是……什么?”


    其他人也陆续回头看见了这骇人的一幕,全都双目圆睁,腿如灌铅,动弹不得。


    眼前的景象实在过于恐怖,整条珊瑚步道扭曲变形,仿佛活过来的血肉迷宫。方才还光滑平整的走廊墙上鼓着无数巨大的囊包,呼吸般一起一伏。而囊块最为肿大的地方已经被撑得很薄,甚至能透过“皮肤”隐隐看见里面蓝色的幽光,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别发呆,快跑起来!”童昭珩大喝一声,拔腿狂奔,众人也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可是同一时间他们发现自己越是努力想要迈开步子逃跑,步伐就越是沉重,仿佛被什么泥潭向下拖拽着。墙壁蠕动着——不,那根本不是墙壁,而是某种未知的生物组织,表面血管般的细密脉络突突跳动,肌肉纤维柔软地收缩和舒展,仔细感受的话,脚下踩着的怪异触感,就好像……踩在生肉上。


    所有人心中都同时涌现出一个念头:这条走廊是某种“活物”,他们正处于某个巨大生命体的内部,并且马上就会被其吞噬、消化,连渣都不剩。这份荒唐的念头一旦涌现,更多猎奇怪诞的想法就根本无法压制,邪恶的气息肆意滋生,直到人彻底陷入疯狂。


    而通道的尽头,原本应该是通往游客中心的光明出口,此刻更是抽搐着收缩起来。


    “这些是什么!啊啊啊!“地板因蠕动而很不平整,如海浪般颠簸,赵爽不慎摔了一跤,下意识双手撑地,当即惨叫起来。他努力直起上半身,手掌像按住老鼠粘一样被牢牢黏住,想要挣脱却拉出胶状的丝——这些猩红的胶丝看起来柔软,却坚韧得可怕,表面还有细小的吸盘似的颗粒,正贪婪地吸附着他的血肉。


    赵爽崩溃地大喊:“这是什么!快救我!救我!”


    众人一齐回头,又都下意识都迟疑了,空气凝滞片刻。毕竟没人清楚这玩意儿接触皮肤会有什么后果,只有童昭珩径直冲到他身边拽住他胳膊。


    “痛痛痛!皮要掉了!”赵爽痛呼道。


    血肉已经和黏胶长在了一起,硬扯一定会伤害手心的皮肤,童昭珩左右环顾,见冼观也跑到他身边,连忙道:“小观老师,刀!陶瓷刀!”


    冼观愣了一下,立刻从靴侧掏出陶瓷刀,把粘连的部分割断了。


    赵爽持续撕心裂肺地大叫,半是因为恐惧,半是因为疼痛,根本停不下来。童昭珩着急万分地拉起他,余光瞥见通道末端的粘合处已经距离他们不到十米了。


    怎么会这样!童昭珩一边狂奔一边试图思考,前几次也是这样吗?之前他从未成功到过上层,原来楼上的状况比楼下更糟糕吗?


    难怪之前一直没有人响应救援,这么看来,发生事故的不是孤立的某几个区域,而是整个亚特兰蒂斯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沦陷了。


    那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避免死亡的结局?


    眼前的景象愈发扭曲变形,童昭珩已经没有余裕思考这里的空气中漂浮着多少致幻孢子,凭吊着一股气朝前奔跑。


    第一个跑到出口的人是宋星月,通道已经收缩得非常狭窄,她侧着身子尽量快速地跑了出去,飘起的几缕头发黏在血肉的墙壁上,她没有迟疑,立刻皱着脸拽断了头发。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地跑了出去,小刘垫底,焦急地招呼着因为帮赵爽而进度落后的三人:“快点!”


    一路跑在颠簸黏腻的路上,又要小心失去重心而碰到墙壁,这过程出奇地耗费体力,童昭珩上气不接下气:“你快过去!别耽误时间!”


    于是小刘一咬牙,闪身挤出了只有半米宽的出口,随后是赵爽——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膝盖发软,但总算撑到了出口。


    通道只有四十公分宽了。


    倒数第二个人是冼观,他来到出口跟前,再有一步就能迈出去了,却忽然停下转身,看童昭珩跟上来没有。


    可出口马上就要关闭了!童昭珩顾不得多想,冲上前去双手猛地一推,愣是将冼观整个人撞飞出去,然后自己膝盖发力,猛地一扑。


    年轻的导游被他推得朝前踉跄了几步才站定,回过头来,登时满脸诧异。他双眼瞪大,快步回到童昭珩面前质问:“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先推我出来!”


    可童昭珩根本无心回答——他肩膀处猛地传来很强的阻碍感——通道收缩得只有不到三十厘米宽,他外套的袖子被黏住了。


    “快脱掉!”冼观喊道。


    童昭珩扭着身子想要从外套中挣脱出来,然而手心和脖子也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被抓住了。


    他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后拖拽,只几秒钟四肢就几乎完全无法动弹。血肉墙壁的触感令人作呕——不是冰冷,而是滚烫、湿润的,带着令人作呕的生命气息。它们像章鱼触手般缠绕,收缩,挤压。他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在咔嚓作响,皮肤和肌肉被一点点撕裂。他想尖叫,但喉咙里只发出模糊的呜咽。


    “你还在这干嘛?快跑啊!”童昭珩喊出这句话后,眼耳口鼻也被腥臭的肉块捂住了,只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一片血红。周围是脉动的肉色,是令人作呕的湿润声响,是骨骼被挤压的嘎吱脆响。


    终于,血肉墙壁完全合拢,贪婪地将他彻底吞没。


    五,四,三……


    这次童昭珩没有立刻醒来,而是感觉自己在黑暗的海面上漂浮了很久。他的意识昏昏沉沉,但已逐渐感觉不到四肢被生生折断的疼痛。海面上似乎升起了一轮月亮,隐藏在云雾后面散发着模糊的光芒,柔和但冷漠地照耀着自己。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明月其实是头顶的灯光。


    他又重生了。


    童昭珩先是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恐惧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有过三次循环的经历后,他便下意识认为自己能够总归能够重生,所以情急之中才优先救了别人。可现在,他开始后怕了,即使能够复活,但死亡的感受却又那么真实,如果下次死了就是真死了怎么办,如果他永远地漂浮在那片漆黑的海水上再也无法醒来怎么办?


    必须冷静下来,童昭珩心道:上次重生后完全没有观察彼时彼刻的情况,只顾仓促逃跑,结果简直是光速作死。可是重生的时间一直在延后,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手机:15:01分,果然,时间又推后了。


    按照目前所收集的信息来看,再过15分钟左右不到,整个亚特兰蒂斯所有区域就会彼此隔绝,并且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单纯地想要靠时间差逃出去看来是不现实的,找地方躲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找到感染的源头,试着阻止这种变异藤壶病毒的进一步扩散。


    这有可能吗?童昭珩不知道,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方法。


    但至少凭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我需要帮助。童昭珩得出这个结论,但告诉谁呢?


    谁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理解状况而不至于不陷入恐慌,同时还能提供信息、有效贡献力量,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他拍了拍脸颊,三两步追上目前都还全须全尾的同学老师们,从身后拍了拍冼观的肩膀,一脸菜色地捂着肚子。


    小刘挑眉惊讶道:“怎么了?”


    “小观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童昭珩主动说,“你能不能带我去医疗室休息一下?”


    冼观定神看着他的脸。


    眼前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眼珠乌黑,眉间藏着一丝虚弱的忧郁,白皙脖颈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痛苦不似作假。


    冼观点点头:“当然可以。”


    一如上次那般,冼观带着他来到休息室,而班上的其他人则在B2层随意转转。休息室的灯光依旧温暖柔和,童昭珩总算喘了一口气,刚才被血肉活生生绞杀的感觉依旧残留在他每一寸骨头上,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为此沮丧或不适了。


    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面前这个冷静、理性的男人。


    童昭珩坐在病床上,清了清嗓子,选择直击重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已经死过四次了。”


    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但仍然掩饰不住细微的颤抖。


    冼观本在取用测量血压和体温的设备,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回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童昭珩紧张地接受着他的目光,大气不敢出。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舒服吗?”冼观伸手要来探他额头。


    童昭珩没有躲开,眼睛直直看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我是认真的,对于你而言,我进入亚特兰蒂斯是在不到一小时前,但对于我而言,已经过去快十二个小时了。我不断地进入这里,然后发生意外死去,再重来一遍,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相遇。”


    冼观露出困惑的神色,但却礼貌地没有骂他神经病,童昭珩赶忙接着道:“等会儿你会带我们去负三层的海洋地质实验室对不对?亚特兰蒂斯有亚洲最大、世界第二的三维应力监测网,以及高精度的海底地震预警模型。整个岩石圈三维应力监测的传感矩阵,是由1200个植入海底断层带的纳米级光纤传感器组成的。量子计算机实时解算地壳应力张量,再由AI预警系统将地震概率转化为色阶图……这些我都听过一遍了。”


    冼观看了看手里的体温计,似乎意识到并不需要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床边。


    “这些在网上也能查到,或者是你之前来参观过。”冼观淡淡地说,“你别这个表情,我只是在陈述合理的可能性。不过参访都是实名登记的,我当然可以立刻去验证你是否来过,但要花费一些时间,而你看起来很着急,所以你接着说吧。”


    于是童昭珩感激地点点头,开始讲述。


    他的记忆如同高清录像带,一帧一帧地展现那些恐怖的场景。第一次,被困在电梯里,氧气系统失效,窒息的绝望;第二次,负三层研究所区域,变异的藤壶喷射致命孢子,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第三次,水族箱中暴动的怪鱼,以及被数万吨水埋葬的恐慌;以及五分钟以前的珊瑚步道上,肉质触手从缝隙中钻出,将他拖入不可名状的血肉陷阱。


    他没有提及自己舍身救下对方的事——既然对方没有记忆,就不要给他增添这种沉重的信息了。


    “每一次死亡都发生在不同的地点,但本质是一样的。”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墙壁在蠕动,空气在呼吸,这座馆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一个随时会吞噬我们的怪物。”


    冼观没有打断他,这让童昭珩稍稍松了口气。


    “我记得每一个细节,”童昭珩强调,“从触手纹路的质感,到致幻气体的颜色,甚至死亡瞬间肌肉收缩的微妙感觉。这不是梦,不是幻觉,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你说的这些,都将在15分钟后发生?”冼观问。


    “没错。每一次重生,时间都会略微推迟。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童昭珩近乎绝望地说。


    长长的沉默在休息区蔓延,童昭珩心里急迫,但他清楚此刻必须耐心——只要这次冼观能够相信他的说辞,就说明之后即使再次进入循环,也还是可以找对方求助。


    而冼观也确实在认真思考,镜片后的目光仿佛有实体一般,穿透他的内心,在搜寻着真相。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说的变异藤壶在哪个具体位置?负三层的哪个研究区域?”


    童昭珩愣了一下,他迅速说:“西北角……在生物荧光应用实验室和深海矿物原位分析站之间,那里有一条废弃的采集管道,旁边还有一扇安全门。”


    冼观的表情微微变化。他亮出智能手表,快速调出某个内部地图。童昭珩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时略微颤抖,并不似表面那么平静。


    “这里?”冼观盯着他,“你怎么知道那个区域?你说你上次是小学来的,当时应该还没有开放B3层实验室部分的参观。”


    童昭珩深吸一口气,知道有戏了:“因为我已经在那里死过了,自然记得每一个细节。或许你想说,这些内容网上也能查到,或者我之前跟其他的团参观过。可我还知道,生态实验室的第三个培养罐,从左数,罐子上有一道不规则的划痕,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物质磨损的。罐子上贴着一张黄色标签,编号是BT-2039,时间是2025年2月4日。”


    他说着忽然止住了。他忽然意识到,就算自己能说出这些细节也没有意义——他记得,但别人不记得,冼观不可能现在跑去实验室拿罐子对照编号,就算他做了,那也为时已晚。


    冼观再次陷入了沉默,童昭珩心急如焚,他明白自己必须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一切信息,彻底地坦诚才能换来信任的可能。


    “我叫童昭珩,我患有超忆症。”他直视冼观的眼睛,“这意味着我能够精确地记住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从我五岁生日蛋糕上的奶油颜色,到昨天早餐时咖啡杯上的裂纹,进入亚特兰蒂斯后每一个游客的衣着、举止,你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完整回忆。这种记忆是完全被动的,画面、声音当时空气的温度、湿度……这些信息流入我的脑子里,然后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冼观的目光微微变化,显出几分审视的意味。


    冼观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超忆症。”


    “是的。”


    “你记得所有事?”


    “对。”童昭珩说,“想忘也忘不掉。”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冼观顿了顿,才轻声缓缓道:“那不会很痛苦吗?死亡的记忆历历在目。”


    童昭珩愣了一下:“什么?”


    “正常人应对创伤都会有一套心理保护机制,可你的大脑无法选择屏蔽痛苦,即使过去几十年,每次想起,你都必须重新经历一次。”


    他没有想到冼观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他以为自己会质疑自己的记忆,或者质疑他话里的细节,故而每一问一答间都在脑内飞速盘算着所有应对,可对方关心的,居然是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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