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刺耳的火警警报响彻整栋大楼。袭击者们先是慌乱了一阵,很快像是接到了某个无声的命令,从正门鱼贯而出,显然训练有素。
顾燃躲在暗处,默默数着对手的人数。七个人,个个体格精壮,全副武装,加上楼上被他放倒的那个,总共八个。这阵仗,摆明了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林墨池了。
顾燃想起刚才林墨池的话,眸色愈发深沉。
确认所有人都已离开后,顾燃迅速回到二楼的病房。然而还没靠近,就觉察到房间里有不寻常的动静。
他心中一沉,那家伙……不会耍我吧?
顾燃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透过门缝,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那个被他打晕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刻正将林墨池压在地板上。两人看样子已经缠斗了一番,林墨池挣扎着抵抗,手腕却被手铐锁着,动作极其不便,明显落了下风。
男人骑在他身上,手里的匕首闪着银光,眼看就要向他刺去。
“警察!住手!”
顾燃厉声喝道,同时拔枪对准男人的后脑:“放下武器!否则我开枪了!”
男人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然而却无动于衷地回过头,匕首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向下刺去。
顾燃眼神一沉,飞身上前,一脚踹飞男人手中的刀,右手轻轻一转,捏住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脑。男人被砸得闷哼一声,但马上稳住重心,转身一拳挥向顾燃。
顾燃偏头闪过,反手一记肘击,重重砸在男人太阳穴上。这一击力道十足,男人终于支撑不住,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顾燃在林墨池身边蹲下,检查他的情况。他看到他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口,正往外渗着血,应该是在自己赶来前被刺伤的。
林墨池脸色苍白,嘴里却还在戏谑道:“这么快让他醒了,顾警官还是心慈手软啊。”
顾燃眉头拧成了结,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从背包里翻出一块手帕,按在林墨池伤口上。
“按住,别松手。”他语气低沉。
“顾警官,别这么沉重嘛,划了一刀而已,暂时死不掉……”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顾燃瞪他一眼,“听着,我们得马上离开。”
“行啊,我听你的。毕竟你救了我一命,我还要好好报答你呢。”
顾燃收拾好东西,视线又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处置。
林墨池在一旁看好戏似的啧啧道:“顾警官这么心软?都这种时候了,还留他一条命呢?我刚才还以为你会直接开枪杀了他。”
顾燃面无表情,他将男人拖到角落里,从腰间掏出一副手铐,将他反铐在水管上。
“警察杀人也得有理有据,合理合法。”顾燃说,“否则,我们和这些杀手有什么区别?”
林墨池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顾燃处理完一切,带着林墨池迅速离开了诊所。
半小时后,两人穿过泥泞的山路,终于走到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顾燃试了试对讲机,依然无信号。
雨越下越大,顾燃瞥了一眼林墨池的手臂,脚步顿了顿,“那边有个建筑,先进去避雨吧。”
“你不急着跟你队友会合了?”
“雨太大了,”顾燃说,“你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万一感染了更麻烦。”
这座建筑大概是一个废弃的工厂。昏暗的厂房里,一排排巨大的设备锈迹斑斑,墙角堆满破旧的橡胶制品和木箱,天花板上似乎也缺了口,雨水从一边灌进来,搅动着潮湿沉闷的空气。
顾燃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让林墨池坐在一个木箱上。他打开手电放在一边,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急救包,然后小心地解开他伤口上的手帕。
暗红的伤口沾了水,周围的皮肤微微肿胀,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顾燃手指一顿,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先给你消毒。”
顾燃轻轻捏住他微凉的手臂,用消毒棉一点一点擦拭着。药水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感觉手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他看了林墨池一眼,发现他脸色惨白,呼吸有些急促,头扭到一边,紧闭着眼像是不敢看他的动作。
他心里闪过转瞬即逝的疑惑,又觉是自己多虑了:这伤口是不算深,放在他这种把受伤当做家常便饭的警察身上当然没什么,不过对细皮嫩肉的林墨池来说,应该还是会害怕吧。顾燃想着,于是温声道:“会有点疼,你忍一忍,我很快啊。”
林墨池很低的嗯了一声。
顾燃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动作。他在伤口上均匀地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动作利落又轻柔。
“好了。”顾燃说。
林墨池还是没说话,他脸色依然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燃觉得奇怪,“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墨池摇了摇头。
“那你别担心了,这种伤我有经验,”顾燃安抚道,“你这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过几个小时我再给你换一次药,保证你到明天晚上就没感觉了。”
林墨池勉强扯了扯嘴角,“嗯,谢谢。”
顾燃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看到林墨池在无意识地揉着手腕——被铐住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又是翻车又是赶路,在车上给他垫的那块布早就不见了,手腕上勒出了红痕,看着就知道肯定很难受。
顾燃皱了皱眉,说:“你的手……”
林墨池这才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随后摇摇头,“没事。”
“那个……”顾燃犹豫一下,“虽然你说你是卧底,但是按规定,到目的地前,或者在我接到新的指令前,手铐还是不能摘。如果你实在不舒服,我再给你垫块布吧。”
林墨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虚弱的声音里恢复了些戏谑的语气:“不用麻烦了,我也没那么娇弱。顾警官严格遵守规章制度,是个好习惯。”
昏暗的仓库里,两人默默无言地对坐着,听着雨水从破洞的天花板倾注下来,在地上溅起阵阵水声。水声渐弱,直至一片沉寂。云层散开,月亮出来了。
看到林墨池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顾燃才开口道:“刚才你说,你是卧底,因为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所以他们想来杀你?”
“是啊,”林墨池说,“你不信?”
顾燃想了想,说:“灵枢肽的案子我关注了很久,但从没听说它和智枢集团有关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是。”
顾燃等了半天没等到后续,便问道:“不方便说?”
林墨池沉默片刻,声音低沉:“智枢的高层涉及不止一项犯罪行为,我手上有证据。”
“什么证据?在哪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要放在最安心的地方。”林墨池说,“至于具体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跟你细说。”
这么说也暂时听不出什么漏洞。可是……
“可是不是说,你是私运违禁药物,在机场安检被发现?”
“那是假的。”
“假的?”
“是故布疑阵,为了让对手暴露。”林墨池表情平静,“先让我合理被警方抓捕,对手就会担心我把他们的犯罪证据交给警方,以换取宽大处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对我动手了。”
林墨池说的有理有据,听起来逻辑毫无破绽。
但是顾燃总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故布疑阵?可是……”
“你不信?”林墨池笑了笑,“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机场监控。现在这个案子所有证据应该都移交给你们了吧,你好奇的话,回去之后可以仔细看看。”
林墨池语气十分坦然,但是最后几个字的重音,让顾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在暗示他什么。
顾燃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他决定先不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他又发现了另一个可疑的细节。
“那、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这趟押送行动,就是为了把对手引出来——那么这次行动的危险系数是极高的,警方难道没有其他备案吗?怎么可能允许——”
他指了指林墨池,又指了指自己,“一个卧底,一个警察,被七八个职业杀手在山里一路追杀,信号全丢,还没有任何警力增援?高层是怎么想的?”
顾燃问的很认真,一副真诚求知的样子。
林墨池看着他,眼里闪过一瞬晦暗不明的神色。
“高层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凑近顾燃,“顾警官,你忙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嗯?”
顾燃正疑惑,突然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危险的气息在一瞬间袭来,顾燃心中警铃大作,他瞪大眼,看到隐藏在阴影中的林墨池,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纱布。白色布料上沾着新鲜的褐色液体,显然是刚倒上去的,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你……你要干什么?这是……”
“刚才在药房里借了点东西。”林墨池不慌不忙地说,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拿着纱布迅速覆上顾燃的口鼻,“放心,我看了保质期,还没过期。只是睡一觉而已,不会对你有别的影响。”
“这是什么药?你……”顾燃挣扎着,可是药效显然威猛,没几秒,他就感觉四肢软绵绵的,整个人像栽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无力挣扎,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看到林墨池拿出一枚银色的钥匙,从容地解开了自己的手铐,啪的一声,扣上了他的手腕。
“顾警官,委屈一下。”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你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那个储物柜里……你的枪顶到我的时候。”
顾燃的心缓缓跳了一拍,意识开始模糊,“所以,你说你是卧底,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支开我……”
“没错。伪造一份文件对我来说,不过动动手指的事。顾警官,我还挺喜欢你的单纯可爱的,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为什么……”
意识逐渐涣散,天花板在眼前晃动,随后是林墨池的脸,距离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月光下颤动的睫毛,和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漆黑如墨的眼睛。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顾燃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探去。
同时,听见那个温柔如毒蛇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顾警官,钥匙藏在这里了。你找它的时候,可别太想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