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这当然不是胜利,可却不影响已经到来的荣光
这当然不是胜利,可却不影响已经到来的荣光。
而为了鼓励和安慰祝清,赵只今、来雪按着网上搜索的江浙沪名菜,买了相应的食材,准备在厨房大显身手,但显然,她们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赵只今从来只会煮面煮粥,来雪则是少油少盐清炒一切。
她们雄心勃勃地码下了西湖醋鱼、东坡肉、油爆虾、腌笃鲜的重量级菜单,但砂锅却在烹制东坡肉的过程中炸了。
赵只今当时正在制作油焖大虾,她热锅炒香了葱姜蒜,一面笑着说做饭也不很难嘛一面又下入了大虾,而锅子则在下一秒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并同时蹦出好些热油,热油四溅,落在赵只今的胳膊甚至于脸上,她吃痛还未来得及反应,旁边咕嘟咕嘟的砂锅似不甘寂寞一般,发出清脆的两声,直接裂开,里面的浓汤和赤色的肉瞬时滚得满灶台都是,而赵只今有些被吓到,直接甩了铲子又碰翻了锅子,让灶台更加狼狈。
“你没给虾沥干水啊?”
“什么?”
来雪带着质问,赵只今则表现懵懂。
最终,来雪叹了口气,赶紧上前关了煤气,又让赵只今去用冷水冲冲胳膊。再接着,两人重新回到厨房,看着一片狼藉的灶台,都是深深深深叹了口气。
“要不出去吃?”来雪提议。
赵只今思忖了下,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要不摇人吧?”
*
任准和巨朝星没再有多的交流,巨朝星因为是第一次去来雪家,所以刻意慢了半步跟在任准身后,他打定主意要让任准吃醋,走太快只会露了马脚。
赵只今听见门铃响起,几乎是一秒到达门前,而拉开门,她不由地有些惊喜,“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呀?”
“谁说不是呢。”巨朝星笑说。
任准则说:“没有一起。”
那语气认真又冷漠,赵只今听了不由一愣,她正想问任准是太累了又或是心情不好,却被巨朝星一把拉过询问:“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把厨房炸了的!”
赵只今于是很是绘声绘色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描述给了巨朝星听了,末了她还问:“我们又叫了新的食材,还买了个新的砂锅,但是……”
说到此,她特意地往任准方向看了看,哈哈哈尴尬地笑了三声后,继续,“可能需要你们帮手。”
“那没问题!”巨朝星非常的积极主动,并还不由分说地把赵只今推进了厨房,说先打扫起来。
厨房里,来雪已经在做清洁的收尾了,却不影响巨朝星接过,他从来雪手里拿过了抹布,还催来雪先去客厅休息。
“没事,这里交给我跟赵只今就行。”
*
赵只今的注意力则记挂在客厅任准那里,她几次想溜回客厅,问问任准为何一脸的颓丧,但巨朝星却似张狗皮膏药甩也甩不开,捉着她打扫完卫生,又缠着她把菜谱发他研究。
等到门铃再度响起,新送的食材到,赵只今以为终于找到机会能去客厅和任准说说话,不想还没等她找到气口,巨朝星便将食材和她同时拎回了厨房。
“那个……我和赵只今先整理食材,等差不多了再叫你们哦!”
赵只今:“……”忍无可忍之下,她忍不住问:“你干嘛老黏在我跟前啊?”
“哈?有吗?我就是觉得我们没那么擅长做菜,所以就先帮忙备备菜嘛。”巨朝星如是解释,想,妹,可有你感谢我的时候。
赵只今无语,“那你干嘛不找来雪?她也不擅长做菜。”
“她刚不是在打扫厨房吗?”
“……”
巨朝星开始挑虾线,还问赵只今,“你们废掉的虾在哪里?没扔吧,等等我带回家喂猫,也不算浪费。”
赵只今恹恹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袋子,“在那儿。”
巨朝星又递给赵只今根牙签,“你也来,这样效率高。”
赵只今不想挑虾线,只想去找任准聊天,但她也没有办法直接对巨朝星这么讲,只能是机械性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想着快些做完这些活。
但偏偏巨朝星却是很没眼力见儿,看赵只今手法潦草,要去指点她,“你这样不行,你这样……”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赵只今,示意她看他的操作。
赵只今则终于没了耐性,炸了毛,问巨朝星,“你今天到底是作什么妖啊,干嘛一直跟着我,又让我打扫又教我挑虾线,你怎么不找来雪啊,她叫你来的啊!”
巨朝星:“……”妹,这下该怎么帮你呢?
*
客厅里,任准和来雪都是I人,各自守着一方,安静互不搭理却也不太觉得尴尬。
而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信息后,来雪自觉还是得有些主人的态度,于是走过去,准备问任准要喝点什么吗,也可以一起去厨房看看。
但还未等她来得及开口,来雪便先听到厨房里赵只今对巨朝星的诘问。
“额……”来雪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但她看见任准嘴角微微扬起,并立刻跨步走进了厨房,再然后,巨朝星被他换了出来,带着得意却也欠揍的笑。
“得给他们一些助力。”巨朝星压低了声音,走到来雪身旁说。
来雪给了他一个白眼,“无聊。”
话喊出去的当下赵只今就后悔了,她想她也太没礼貌了些,不想巨朝星非常地不以为意,而下一秒,任准走了进来,赵只今的后悔又增添了几分。
“哎。”她低头微微叹了口气。
任准则很自然地站到了她身旁,接力巨朝星开始挑虾线。
他并未主动开口说话,赵只今有些心虚,解释,“我们想给清姐做桌家乡菜,但是确实厨艺有限。”
“嗯,挺好的。”
“啊?”赵只今摸不着头脑,“什么挺好的?”
“不会做饭挺好的。”任准这么说,顿了下,又补充,“不会做饭就不用总给别人当帮手,比如我。”
“……”
*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赵只今很想快些把这些虾子处理完,但奈何手里的这一只确实格外活泼,不停地从手中跃出,再一次后,她选择用手先去覆住虾子,却不想手落下,按下的却是任准的手。
赵只今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悸动,嗓子也突然发紧,她既忘记了将手拿开,也没能讲出些什么话来,最后还是任准先开了口,“我来弄吧。”
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些许冷意,赵只今收回了手,也没了扭捏,直接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啊?”
“啊?没有啊。”任准没法说实话,刚才是心情不好,但现在已经无恙了。
赵只今则不信,继续追问了一句。
虽然虾子下锅后难免乱做一团,可任准还是将挑完虾线的虾子整齐地摆放成环形的圈,像是有强迫症一般。
“真没有。”他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虾子,又稍微调整了下摆盘,然后才去看赵只今,“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的宇宙法则。”
“啊?”赵只今已然不记得这件事情。
任准拎起最后一只虾子,说:“嗯,不要内耗,不要内耗,不要内耗嘛。”
祝清是踩着傍晚刚落下的轻薄月色到家的,冬天,天黑的早,寒意更深。
祝清进门忍不住地搓了搓手,想快些暖和起来,而赵只今和来雪则突然捧着个蛋糕跳了出来,并还喊了一声,“Surpires!”
祝清有些发怔,等进了屋后,看着一桌子的家乡菜,是真的感觉惊喜。
“这是……你们做的?”
“那哪能啊,都是任准跟巨朝星的杰作。”
赵只今很实诚,并且也十分惊讶今天这桌饭竟然成了任准跟巨朝星的厨艺大比拼,任准很会做饭这是他一早知道的,但她没想到最先开始拉着她备菜说并不擅长厨艺的巨朝星那颠勺的手法堪称一绝。
“总之……哈哈,我偷偷尝过了,很好吃,清姐你多吃点啊。”
祝清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今天的文章发出去,一定不会只收回赞扬和同情,而她也没有刻意地去追踪,一是确实是有些害怕,二则是认为不管大家怎么说她都会摸黑走到底。
*
不仅是祝清,作者本人巨朝星还有赵只今他们也是,都选择了先待在由自己和对方一起搭建的‘朋友茧房’里,先做快乐的小傻瓜。
倘若明天真是末日,那么起码今天日暖风和。
祝清今天一天都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她先盛了一碗腌笃鲜,尝过后胃口大开,很认真的大快朵颐起来。
其他人被带动着,也是筷子不停,并还开了好几瓶酒,一起喝了起来。
推杯换盏间,祝清双颊通红,眼底也是微微泛红,她有些醉了,也有了些勇气,她问大家,“你们愿意听我唱首歌吗?”
大家自然是热烈响应,可祝清张了口,却是犹疑,“唱什么好呢?”
本人拿不定主意,旁人也没有妄自点歌,不过好在只顿了几秒,祝清便清唱了起来,“绝不轮回,不轮回,这生,余业永在,再不轮回,无常中徘徊,来生无尽人世内,永不轮回,不轮回,叫诸神亦意外,雪中寻梅无常中徘徊,来生求别人替代,没有恨爱要赊,没缘分暂借……”
那曲调凄婉,配上祝清略带沙哑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这是首粤语歌,赵只今只能听懂个别的词语,她只感觉祝清像是在告别,带着一种无力的决绝。
而祝清心底确实是在告别,告别她的前半生,也提前跟她这不知会走到哪一天又如何收场的人生提前说再见。
这一辈子好辛苦啊。
下一世,绝不轮回,不轮回。
*
夜里,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到了饭局结束时,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微醺,而巨朝星喝的最多,也醉的最厉害,他提议去放烟花,可北京哪里允许放炮放烟花。
来雪递了一瓶酒给巨朝星,说:“要不你再喝一瓶?彻底醉了,就什么都能做了,能放烟花,还能发火箭。”
巨朝星没去接酒,但却突然弯下腰将脸凑到来雪跟前。
来雪被吓了大跳,往后退了半步,“你干嘛?”
巨朝星则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我家里有烟花,你跟我去,我给你整一个火树银花。”
“神经。”来雪不习惯和人如此贴近,把巨朝星往后推。
可巨朝星是真的喝醉了,来雪不仅没能撼动他半分,他还踉跄着扑向了她。
来雪下意识的接住他,巨朝星则是得寸进尺,把下巴抵在了来雪的肩膀上,一副很舒适的模样。
“你这样我会把烟花棒塞你鼻孔里。”来雪没动,但是冷声说。
巨朝星则唤她,“大刀。”
“对,你要我砍你一刀吗?”
“他死了。”
巨朝星突然说,来雪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巨朝星说的是谁。
“他……”
“嗯,我没有打败他,老天没给我那个机会。”
122 人老了,不代表做的恶事也能衰败
巨朝星以为他差一点就能用自己的方式完成对继父的复仇。
为了能让大家相信他说的话也看见他的发声,他在大学时选择了新闻专业,毕业后进入了一家还算有名的媒体做了一年记者,再后面,他出来,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号,在全国各地游走,去深入的挖掘和报道一些社会性、民生性很强的事件。
等终于等到有了一定流量时,巨朝星翻出了尘封了好几年的资料,由他偷偷录下的被继父虐待的视频,也有他被打后自己对着镜头的自述。
不过还未等他发出,那一年十一,母亲突然检查出来得了甲状腺癌,需要动手术,他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回去陪伴。
自从上大学后,他算是摆脱了继父的虐待,两人见面,不知情的人,只觉得是正常继父继子之间该有的生疏,都看不见两人眼神之下的暗涌。
继父常是阴狞的看着他,而巨朝星这些年的回望,则一次比一次坚韧,再无回避。
那是继父开车带着巨朝星回家去给母亲整理些新的东西带去医院的路上,继父冷不丁地说:“我知道你想做些什么。”
巨朝星没吭气。
继父继续,“你没有良心,养不熟,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要不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有今天的成就?”
巨朝星自然不会接受这种说辞,他冷笑了一声,说:“对我来说,只有伤害是真实的。”
继父又问:“那你就忍心伤害你的母亲?”
巨朝星沉默了下,想着曾发出的被刻意忽略的求救信号,心狠了很,说:“你们是一伙的,我会履行照顾我妈的义务,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他。”
这算是两人之间的正式开战,巨朝星侧目,看了眼继父头上这两年冒出的白发,他老了些,可……
“人老了,不代表做的恶事也能衰败。”
他又补充,却不知道是戳中了继父的什么执念,恰巧旁边又有一辆车别了他们的车一下,然后急速开走,总之,继父似疯了般地用拳头砸向方向盘,开始怒吼,“都逼我,都他妈的逼我!”
再接着,继父开始猛踩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巨朝星的身子不由向前俯冲了下,他下意识的牢牢抓紧了安全带,并质问继父,“你疯了。”
继父则目不转睛地目视前方,他要拼命赶上前方的那辆车。
“你记住,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又说,而话音将将落下,一辆卡车则从对向疾驰而来。
再接着,砰砰两声,天旋地转下,巨朝星感觉就要朝着天际飞去,他失重感极强,想努力的抓住些什么,却是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两天后,他忍着剧烈的头痛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白色的墙壁,然后是一个满目苍凉和哀怨的女人。
“妈……”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却听见那女人无情地道:“你逼死了他。”
你逼死了他,这句话似一把匕首扎进了巨朝星的心脏,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他的心瞬时死掉。
接着,在母亲潸然泪下又凄凄切切的哭诉中,巨朝星了解到,继父幼时遭受过严重的家暴,辱骂、体罚、不给饭吃……而在她的体感里,继父只是严肃了些,他是在为他好。
“他没勇气有小孩,但他在努力地去履行你父亲不愿意履行的责任,他只是对你稍微严厉了些……我……他本来已经要走出来了,你这几年过得不也挺好吗?”
巨朝星的目光冷了下来,心也是坠入无尽黑洞。
啊,就这样吧,原来这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而他所想获得的相信,从来都是可笑至极。
*
来雪想要去看看巨朝星,但他的下巴就抵在他的肩膀,推也推不开。
同时她又倏忽想起前两年巨朝星失踪了好一阵,回来时只轻描淡写的说他出了场车祸,但已经完全修养好了,同时有关继父的事情也到了解决,但任来雪再怎么细问,那面都不肯多说了,再问便说等有一天来雪也解开了跟母亲的心结对阿嬷的遗憾,他们就见面,也详细说说一些经历。
那场车祸……
来雪突然有了些联想,心脏不由地一揪。
“巨朝星。”
她轻声唤他,而厨房的推拉门却突然被拉了开来,是收拾完锅碗瓢盆的赵只今和任准。
“哇哦。”赵只今忍不住打趣,她已经渐渐察觉了巨朝星对来雪的不言而喻了。
不过,她刚想玩笑两句,却看见来雪给她使了眼色,而她也渐渐察觉出巨朝星的不对来。
“他喝醉了吗?”
“嗯。”
来雪点了点头,又招手去唤任准,“帮帮忙吧。”
于是还比较清醒的三人收拾了下,又跟祝清打过招呼后,便架着巨朝星准备将他送回家了。
不过那短短的路程却是波折不断,中途巨朝星两次挣脱出来,躺在地上呈大字,变身雨刷器,要把身下的积雪扫干净。
赵只今以为来雪会说不管他之类的狠话,但每一次来雪都是很镇定地将巨朝星给拽了起来,重新归位。
如此反复了两次后,第三次巨朝星终于没再往地上躺了,但却突然捏起个雪球投掷在了来雪身上,并还笑的灿烂,“烟花!”
这下,赵只今看见,来雪咬牙切齿地,“给你脸了。”然后也迅速揉了个雪球给了巨朝星一个回击。
巨朝星也不恼,反而露出更灿烂的笑容,两人随即拉开了雪球大战,赵只今乐得看热闹,却不想城门之火淹及鱼池,一个雪球剑走偏锋地向她咋来,她躲闪不及,正准备挨招,一旁的任准一个抬手便将雪球反拨了过去,并站在了她的前面。
雪球随即落在地上,但却还有些许雪花溅出,落在赵只今的脸上,冰冰凉凉地然后又迅速融化。
赵只今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雪花的凉意不见丝毫,相反她脸颊热的像是暖宝宝。
“我没那么弱鸡。”赵只今低声说,但心跳已是乱了节拍,于是下一秒她只能在心底又道:好吧,我弱爆了。
*
雪仗插曲过后,三人总算是将巨朝星扛到了家门口。
不过看着那紧闭的防盗门和已然很不清醒的巨朝星,赵只今和任准都是有些犯难。
“你知道门锁密码吗?”
“你说呢?”
“你们不是邻居吗?”
“我们不熟。”
……
然后,下一秒,来雪直接抬起了巨朝星的手,然后掰出大拇指放在感应区上。
滴答一声,门开了。
赵只今和任准都默契地看向别处,不想承认自己智商不如人。
来雪又说:“把人抬进去吧。”
几人进屋,屋里的猫立马出来迎接,然后围着巨朝星不停打转,任准将巨朝星放在了卧室床上,问赵只今和来雪,“我们走吧?”
来雪却道:“你们先走吧,我留下待会儿。”
赵只今的眼睛立马变成铜铃,“你要干嘛?准备打他一顿吗?”方才的雪仗来雪明显站下风。
来雪没有隐瞒,说:“我留下给他熬点粥,方便他明天醒来喝,再就是再观察看看他,有人喝醉了吐不好会把自己给呛死。”
任准:“……”
赵只今想了下,还是觉得来雪可能会对巨朝星下手,但来雪从来都是太有主意,所以走之前,她又嘱咐,“下手轻点。”
来雪留下,是觉得漫漫需要她,有些事情哪怕还未说出口,但她已经能感受到一些痛了。
“漫漫,巨朝星。”来雪透过卧室没关紧的门缝又看了眼巨朝星,然后便摸去厨房着手煮粥了。
*
出了巨朝星的家门,赵只今很自然的跟任准道别。
但任准思索了一会儿后,却跟着她一齐走到了电梯口,“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哦……好啊。”只余他们两人时,赵只今发现自己已是心虚的不能再心虚了,她很怕自己的星星眼会锁死在任准的身上,被他察觉到她的喜欢,但转念又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赵只今实在沉默,还接连叹了两口气,任准好奇,问她,“怎么叹气?”
“啊……”赵只今被从自己乱七八糟的遐想中揪了出来,愣神后,摇头,“没什么?”
但很快她心里又接上方才的乱想,喜欢一个人不羞耻,可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却是绝对值得好好难过一场的,她害怕……
赵只今没有自信,虽然觉得任准对自己是有些特别的,可又觉得那不一定就是喜欢。
“哎。”
又一声叹气后,赵只今的衣帽突然被任准给拽住了。
“你干嘛?”
“你要撞电线杆上了。”
“啊!”赵只今往前一瞧,可不是,只能用哈哈两声掩过尴尬。
“你到底怎么了?”任准再次问,他感觉赵只今着实有点怪。
“可能喝多了,心脏有点……”
赵只今胡扯道,下一秒,却被任准扯去了一只胳膊,接着,他冰凉的手指覆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
赵只今开口便没了声音,哪怕不摸脉搏,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跳有多么夸张。
任准数着脉,微微地蹙了眉,“是有点快,你做几个深呼吸。”
“不用了吧。”赵只今推脱,心中抓狂地想这位大哥你只要快点把我手放下就什么都好了。
可任准已经开始给她数节奏了,“来,一二三。”
赵只今无可奈何,只得是跟着他的节拍开始调整呼吸,可她的注意力根本不能集中,忍不住去看任准,看他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也进一步扫动着她内心的悸动。
“再来一个……”
两个深呼吸后,任准又要数数,对面的人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口,带着些执拗问:“任准,你喜欢我吗?”
任准似被什么东西集中一般,大脑有一瞬的短路。
“你……”
“我……”
接着,两人又同时开口,话赶话撞在了一起。
赵只今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捶胸顿足了,怪只怪她太紧张,那句‘我喜欢你’脱口竟然变成了‘你喜欢我吗?’,这是什么霸道的小傻缺啊!
赵只今想去纠正,可在看见任准那张写满犹豫的脸,又觉得可能说什么都不重要了,那表情……她八成应该是要被拒了。
“没关系,你不用那个……”
赵只今想为自己找补些什么,却又听见任准无比严肃、认真的说:“我不能喜欢你。”
“啊?”
“我有家族遗传病,我没法给任何人有关未来的承诺。
123 原来伤心也是个力气活,体力不好的人是没办法伤心太平洋的
来雪给巨朝星熬好粥,又随手整理了下灶台,正准备离开时,听见卧室传来窸窣的声音,她于是也掀开了门帘往厨房外走。
卧室门和厨房门斜对着,两人刚好隔着客厅看见对方。
“你酒醒了?”
来雪先一步问,巨朝星一时也忘记去问来雪怎么在他家,他捂着隐隐发疼的头,只羞赧的哈哈笑了两声。
来雪没再说话,也是笑了下,但这个笑容过后,他们都有了一种默契,来雪没问巨朝星失态背后的原因,巨朝星也没着急去跟她诉说过去一些艰难的种种。
路漫漫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大刀是披荆斩棘,他们都是费了些力气走到彼此面前,但好在,以后会有新鲜的也欢快的事情等着他们一起去探索。
“那个……总没顾得上正式自我介绍。”暖黄灯光下,巨朝星走过去伸出了手,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巨朝星。”
来雪也是将手伸了过去,“你好,我叫来雪。”
来雪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可客厅里的落地灯仍亮着,不过却不是赵只今有意给她留的,而是赵只今本人亦很需要这盏灯。
“你……”
来雪刚靠近赵只今便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等着赵只今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肿的双眼,她如有感应,“你不会失恋了吧!”
赵只今原本准备了一大兜子的上心要说予来雪听,可她没有任何铺垫地就戳破了她的难过,她于是只能哇的一声张口开始哭。
*
来雪无可奈何,只得坐到她身旁,递了盒纸巾给她,由得她泪洒。
赵只今没有客气,抱着纸巾盒开始嗷嗷继续哭,但忙碌了一天,她实在是有些累,只哭了一会儿便感觉眼泪出不来了。
原来伤心也是个力气活,体力不好的人是没办法伤心太平洋的。
赵只今沮丧,擦了擦鼻涕眼泪后,质问来雪,“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
来雪无奈,“你这也是第一次失恋,我没有经验啊。”
赵只今沉默半秒,又熬了一嗓子,“谢谢你提醒我,呜呜呜……我这还算得上是初恋。”
来雪无可奈何,想了下,又说:“但是我骂男人的经验比较丰富,我可以帮你快速对爱情祛魅,不那么喜欢男人……”
“你别……”
但来雪已经开了口,“你喜欢任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就不信他本人看不出来,但他依然没有跟你保持距离,不喜欢你却还依旧和你走那么近,这叫什么,渣男的传统手法,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不是……他拒绝了我啊。”
“啊?是哦,那也算是个三分之一渣男。所以啊,你这是错过了个渣男,有何好伤心的?”
“……”
“好点了吗?”
“来雪。”
赵只今突然认真地叫了来雪的名字,来雪嗯了下,只感觉到赵只今幽怨的目光。
“你回来的时候,脸都快笑开花了,你究竟是殴打了巨朝星还是强行拥有了他啊?”
“……”
来雪没吭气,但赵只今心里已有了答案,同一个夜晚,不同的命运。
“你去吧!睡去吧!不要在我面前散发幸福的气息!”赵只今不停挥手去赶来雪,然后把头埋进了抱枕里,又哭了几阵子。
她在伤心里入睡,并不安稳,梦里任准多次出现,却都是远远地看着她,不愿意靠近,终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气追过去,却是一脚踩空,和任准一起坠入了茫茫大海。
是黑夜,海也是墨色的,黑得像要把人吞噬一般。
而除了黑夜更叫赵只今恐惧的是,她并不会游泳,只能是在刺骨的海水里拼命地扑腾,但幸好,下一秒,任准将她托举着放在了一块浮木上,她和他顺势像是穿越进了泰塔尼克号的沉船之夜般。
“任准。”赵只今轻声唤她。
任准却是冷淡至极,“你不会游泳。”
“嗯。”
“你不会游泳还妄想跟我在一起?”
等等,即使是梦也没必要说这么中二的台词吧,赵只今大囧,而任准则突然将她和身下的那块浮木推得很远,然后一个人决绝的往深海底沉。
“任准。”
赵只今喊,任准则在彻底沉底前说:“走吧,你拉不住我,我自己也是。”
很绝望的话,哪怕不敢说是感同身受,可醒来后,赵只今也觉得心脏发疼了。
又呆滞地躺了会后,赵只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摸过手机随手打开了常用的小红书,不得不说,大数据有时候真是稳准狠,前两日还教她如何征服医生呢,今天就清一色的成了——
【外科医生有多容易出轨!】
【找对象别找医生,都是渣男。】
【当我的crush是外科医生,没有滤镜,只有偏见!】
……
赵只今:我谢谢你哦,还有来雪,你也是!
*
感情不济,事业便被放在了重中之重。
一是可以适当地转移下注意力,二则是总得有一头是甜的。
赵只今于是更加卖力的投入到了工作当中,每天都安排了陪诊,稍有空闲则是跑去贾大爷那里,拍些vlog又或是陪着他一起直播。
有关赵雪眠事情的热度逐渐在褪去,关心少了,骂声也少了,剩下来的一些则要理智许多,会留下些真心的祝福又或是意见。
赵只今则是在流量的冷热交替中逐渐学会了掌握平衡,那就是别膨胀也别退缩,保持平常心,按部就班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忙碌也确实是一味良药,在睡眠都很奢侈的日子里,赵只今不再一想起任准就鼻酸,也少了些较劲,没去纠结任准拒绝自己的理由,是为了给她留些面子,又还是他其实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赵只今发现,来雪近来就非常地欢喜,每天忙完工作后还会出门,然后踩着十二点回家,并且脸上还带着不常有的温柔笑意。
赵只今逼问,来雪都是简单的一语概括,“散步去了。”
赵只今呵呵,“那你也不怕冻着,还有巨朝星也是。”
但她也没有再往下去八卦了,生怕酸着自己。
但事实上,来雪和巨朝星还停驻在好友相认的阶段,他们近日之所以来往紧密,是为的卧底夜校培训班。
也是看后台留言来雪才知道近来有人冒充他们,在外开设陪诊课程,那宣传语也是非常有噱头且能唬人——【如何在北京靠陪诊月入两万。】
来雪初次看见时,心底哦嚯一声,果然每个人追求的高薪都是在新闻里实现的,与自己有关又无关。
来雪偷偷潜入那个教程群后发现,里面的人数还真不少,而课程则分为线上和线下,线上九十九,哪怕明晃晃地标着可能是吃亏可能是上当,也有好些人愿意付费。
来雪不想更多人上当,所以找到巨朝星,想一起揭露这所谓‘知识付费’的骗局。
恰好巨朝星最近也发现了这一热点,不仅是陪诊,网上教人赚钱的方式可谓是五花八门,各类成功大师站出来要以身示范——
【年入300w的作者手把手教你写小说!】
【人人都可以是月入超十万的卖货主播!】
【七个小买卖总有一个适合你,三个月保底五万!】
……
“这不很割裂吗?你自己切身的能感受到挣钱不易,却还相信网上那种动辄月入过万的课程?”
来雪头大,巨朝星则道正是因为经济下行,钱难挣,大家才总想在夹缝中找寻到些光点,然后一点点的往前捱。
“很难评!”
最后两人觉得干巴地讨论是没有用的,不如深入虎穴亲自走一番。
*
巨朝星最近的热度非常,祝清的事情引来了广泛关注。
许多人都在评论区晒出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性暴力在暗处肆虐,受害者不在少数,但他们却一直缺少可以申诉甚至于倾诉的空间。
祝清和巨朝星都并不奢望所有被伤害的人能够立刻勇敢的站出来,那是独属于每个个体的人生,有着太多不能靠旁人想当然就战胜的难处,而属于祝清的这场战役,是用了十好几年才终于拉开帷幕的。
祝清做好了万全准备,甚至不在乎鱼死网破,但这场战役接下来的走向却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黎志水在第一时间便狗急跳墙地打来电话,威胁祝清删除文章,而他也会大发慈悲地网开一面跟她离婚。再之后,祝连山,祝芸芸夫妇也轮番登场,或好言相劝,或极尽谩骂,祝清都只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这其中,母亲给祝清发来过一条消息,大意是,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但这次,我不拦你做任何事。
再然后,还有一个出乎祝清意料的来电,来自黎志水的女儿。
祝清跟这位继女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但因为血缘又未能真的走近过,祝清从萧山逃走之前,这位继女略有察觉,还问过她是不是要离开了,但却并没有揭穿她。
电话中,祝清和继女都是沉默良久,然后继女突然说了句对不起,祝清问对不起什么,继女却不再回答,又一段空白后,道:“他会有报应的。”
接着,祝清便收到了来自黎志水因为涉嫌强奸被羁押的消息。
原来,黎志水并不满足在祝清身上找刺激,寻求所谓征服的爽感,他还强奸了女儿的好朋友,只因为那位好朋友在他家做客说了几句赞扬黎志水事业有成的话,并说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够进入他的公司实习,便被认定她是在勾引他,想要委身于他。
事后,女孩第一时间报了案,却又很快撤了案,因为她发现,没有人相信她,哪怕是家人都责怪她不该单独跟黎志水外出。
女孩解释,“那我不想着他是长辈,再怎么都不会对我做那种事,我……也是想找个好工作。”
家人则道:“那还不是你先有企图在先?”
接着规劝她,这种事情对女孩是件告赢也没益处的事情,不如拿些赔偿了事算了。
女孩暂时隐忍了下来,却一直是不甘心,直到祝清的事情爆出,她和黎志水的女儿算是统一了战线。
黎志水的女儿早就忍不下父亲的专权,以及哥哥对所有资源享有优先权,她手里其实也有哥哥的不少把柄,她心底渐渐生出了野心,想如果总不能从父亲那里得到认可,不如就先将他踢出局去,那么她一样能用钱或者别的更稳妥的方式补偿她的朋友。
不管怎样,女孩这次状告的决心非常坚决,同时又有其他两个女孩冒出,分享了黎志水也助学名义诱奸他们的过程。虽然她们也知道过去太久很多事情都难以追究,但还是积极贡献了些证据出来,想让黎志水位自己的罪行买单。
祝清在得知消息后,决定提前回到萧山,在当地法院正式地提起离婚诉讼,也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助继女的,这在当地绝对算是大新闻,而黎志水家大业大,哪怕黎志水进去了,也还有老爷子和大伯哥坐镇,祝清不希望继女吃亏,当然她知自己肯定也是没法全身而退的,但真正地站在阳光底下过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再退缩回阴暗里的。
祝清要先回去萧山,众人都是非常的不舍。
祝清也是,她认真的跟来雪和赵只今拥抱后,又很认真的对赵只今说:“人与人的缘分绝对不能只看眼下,有些人兜兜转转是绕不开的,不用着急。”
124 可她太年轻了,很想迅速地拥有阳光、希望和爱
赵只今很想迅速的翻篇向前看,
可她太年轻了,很想迅速地拥有阳光、希望和爱,
而每一个落寞后都会让每一个今天变得无限难熬。
她总忍不住地去回想那一夜,她被宣判不可以喜欢他,而她因为自尊强烈,选择了迅速逃开,没能跟他有进一步的沟通。
如果呢?如果她更勇敢的追问下去,那么会不会得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毕竟他当时说的是‘我不能喜欢你’而非‘我不喜欢你’。
赵只今在每个深夜辗转着,企图为自己找到出口,但微信里和任准的对话框自那晚过后便进入了冻结状态。不过他们两人也并非完全没有交流,赵只今几乎每天都会去贾大爷那儿,而任准得空也是会去看看,这其中,贾大爷则成了传话筒。
任准问:“最近忙,没怎么见小叉,她还好吗?”
赵只今则回,“谁允许他叫我小叉的,哼。”
贾大爷过来人,多少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别扭,但他更没个正形,由此故意摇头叹气的说想小雪眠,然后又接着让任准主动些。
“既然两个人情投意合,就不要再扭捏了,继续拖下去,那对方必然心灰意冷。总之,加把劲儿,到时候我跟老吴头就像照顾小雪眠一样的帮你们照顾孩子……”
当时任准正在喝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再之后,他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但他并不想再贾大爷面前失态,随意找了个借口过后,就离开了,但刚上车,他又觉得不妥,又拐了会去,郑重其事的跟贾大爷道:“别再硬点鸳鸯谱了,特别是也别再说结婚生小孩这种话了,不好。”
而任准不知道的是,赵只今当时就躲在门外,她下了地铁后远远便看见了任准的车子,当下便想先去隔壁的面馆躲着,可好奇心驱使下,她又不由地偷听起墙脚,将将好便听见了任准的这句话。
*
当时没什么,但等回到家,赵只今又忍不住地哼唧起来,跟来雪哭嚎说任准在跟自己划清界限。
来雪调侃,“不跟你结婚生孩子,这倒是很新奇的划清界限的方式。”
赵只今则突然被点中了‘阅读理解之灵魂’,开始了深入解答,“他家族有人有罕见病,虽然他跟何阿姨没什么事,但他的姥姥和小姨……”
赵只今突然地有些动容,“他是怕拖累我,在他的想象里,他甚至都想到了跟我结婚后会发生的事!”
“你这……”来雪没忍住给了赵只今一个暴栗,“恋爱脑醒醒好嘛!”
而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让来雪感觉有必要好好跟赵只今说道说道,“如果这真是任准内心所想,那么我希望你尊重他的选择。婚姻和生育都是很重大的责任,不要轻易去挑战。我知道你会不甘心,可有时候在对抗命运这件事情上,真的不是越勇敢越好。”
来雪苦口婆心,赵只今听进去了,又没听进去。
她想这大概就是任准拒绝她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于是打开电脑就开始搜寻专业的相关文献,想要去找到罕见病的基因并不会隔代遗传的有力支撑。
但很快,赵只今便得到了一个让自己心碎的事实,那就是当亨廷顿病的子女未遗传到致病基因时,其孙辈就并不会遗传该疾病……也就是说,任准会拒绝她,并不是因为家族中有人患有会遗传的罕见病。
再然后,赵只今又发现,这事反过来结果也并不会让她好过,因为假设亨廷顿病能够隔代遗传,那么任准也许会更坚定的拒绝她。
*
跨界学习知识太晚,赵只今第二天睡到日照三竿才醒,幸好她今日休息,才不至于耽误了陪诊。
不过晚些时候,当她拿起手机,看着满屏幕的未接来电和微信信息时,却难免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今天是否真的有调休。
而略微忐忑的读完所有信息后,赵只今几乎是冲到了阳台上,她想振臂呼喊。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就是!
什么叫做情场失意事业节节高?这就是!
那么多信息全是许萱萱发的,表示他们公司领导最近一直有在关注她的直播还有Vlog,非常想跟她进行签约,并且条件优厚。
【你最近的vlog我真的是一个都没有错过,有笑有泪,太治愈了!】
【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都能够做成。】
【有机会来我公司,我们一起吃饭好好聊聊呀!】
……
而夹杂在许萱萱众多微信里的,还有一条好友申请,正是来自那位将她拒绝了的郑姓HR。
赵只今并不想小人得志,可还是得适当地屈从于人性的一些小灰暗,于是她迅速地致电来雪跟蒋大佑分享了这一喜人的消息。
来雪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很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蒋大佑闻言则是非常激动,当即跟赵只今约好晚上贾大爷那里见。
*
这之后,赵只今短暂地忘却了任准给的愁楚,赖在竹编躺椅上,在冬日正午的暖阳下翻了两本书看完后,又不慌不忙地画了一个全妆,并还从衣柜里挑了套衣服搭配上。自从做了陪诊后,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是卫衣卫裤了。
关上衣柜之前,赵只今又瞄见被专门放置的那条巴尔曼的连衣裙跟香奈儿的包,曾经有段时间她想如果日子继续艰难下去,那么就把包和衣服都送去二手,但眼下,最难的难关算是已经度过,她不需要卖包卖衣服,也不需要再靠买包和买衣服装点些什么了。
这感觉很奇妙,让赵只今雀跃、忐忑却也镇定和安心。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准时到达贾大爷那儿,蒋大佑稍迟也到达,两人看见对方,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贾大爷看出他们今天心情格外不错,调侃,“得了,有啥高兴的事,快说说吧,这笑得,褶子都快赶上我了。”
赵只今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贾大爷,你知道MCN吗?”
贾大爷有点印象但又记得不真切,所以带着胡扯问:“什么MCN?SKP的分店吗?”
赵只今想起和贾大爷初次见面时他挥斥方遒要在SKP开店的豪言壮志,只觉恍如隔日,而现在贾大爷贾大爷的病在要药物的治疗下和心情的调整下,已经稳定多了,虽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脾气暴躁,也时不时的忧郁非常,可终于他还想去看明天的太阳。
赵只今和蒋大佑于是开始轮番上场,跟贾大爷解释什么是MCN。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中介,你想我们在直播间卖衣服,希望能有很多的观众来看来买,可网上那么多直播间,别人为什么要选我们呢?”
“这个时候有个中介就很重要了,他能花钱帮你做推广,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不过相应的,你也要把收入分一部分给他就是了。”
“另外这个中介也能算是个信息渠道,现在市场变化万千,受众的心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时候呢,MCN就会告诉你拍什么能获得大家的关注和喜爱。”
“还有就是,MCN手里链接着很多资源,能帮你接到一些广告。”
“反正呢,现在很少有单打独斗的博主了,大部分当红博主背后都有MCN的支持。”
“赚得好的博主年入千万,不过这种是凤毛麟角就是了,但是大部分当红博主月入几万十万还是不成问题的。”
……
赵只今跟蒋大佑在激情解说,贾大爷则是很会拆台。
“我怎么听见了流口水的声音?”
“听起来不怎么靠谱,拍什么得听人指挥,赚了钱还得分出去,像是长工。”
“大爷我现在挺好的,日子嘛,不用太富裕。”
……
赵只今:“大爷您真是有退休金说话都要硬气些。”
而面对赵只今的调侃,贾大爷也不恼,甚至逗小孩一样的说:“大爷我这个月发工资了给你们都发个红包。”
蒋大佑则问贾大爷,“那你明天跟我们去看看不,那家公司邀请咱们一起去参观。”
贾大爷摆手,“不想凑那个热闹。”
不太擅长强人所难的赵只今跟蒋大佑一时语塞,贾大爷端详了他俩片刻,倒是突然松了口,“想赚钱是吧?”
“是!”
“没钱日子总是不好过对吧!”
“可不是!”
“年轻人总不能拿梦想当饭吃是不这个理?”
“那太是了!”
“你们先去探探路吧。”
最后贾大爷如是说,表现的超有魄力,赵只今跟蒋大佑的眼睛都是亮了一亮,“您说真的!”
贾大爷又是拿乔,“我只说让你们去看看,什么真的假的。”
但有这句话便已经够了,赵只今由衷地,“谢谢您贾大爷。”
*
贾大爷却已经背过身去捣鼓他的象棋了,那副象棋是已故老伴送他的,自她走后,他总会时不时的拿出来擦拭一番,并还念叨,“现在年轻人,真是退后不少,竟没几个会下象棋的。”
今天,这句唠叨仍免不了,只是唠叨过后贾大爷突然拍起大腿,说:“不好了!”
赵只今、蒋大佑不由地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这棋子怎么少了!”说罢,贾大爷便掀开了床褥,又拨开桌面上的杂物去找。
赵只今和蒋大佑随即加入,并还帮贾大爷梳理思绪,“您上次用棋是什么时候?”
“就半个小时前,我跟老吴头杀了两局。”
“就在店里吗?”
“就在店里!”
贾大爷非常肯定,可接着任几人如何地翻箱倒柜,却都是不见棋子的身影,最后还是蒋大佑将盒子里的棋子数了一遍后问贾大爷,“象棋总共多少颗棋子来着?”
“三十二颗啊。”
这下,蒋大佑有些无奈,将盒子递给贾大爷,“这里面就摆着三十二颗。”
贾大爷不信,“不能,我刚数了不下三遍。”
数数是简单却也容易出错的事,蒋大佑只能是陪着贾大爷又仔细数了一遍,三十二颗,不多不少,正正好。
“哈哈。”虚惊一场后的贾大爷尴尬地笑了两声后,又说:“最近这记性啊,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这是个很小的插曲,赵只今跟蒋大佑都没有太在意,又陪着贾大爷扯了会儿闲天后,他们便各回各家了。
出乎赵只今意料的是,来雪今天倒是很早回来,并且看迹象也没有外出的计划。
赵只今于是抓紧机会捉着来雪,要让她坦白从宽,“说,你最近是不是都跟巨朝星混在一起。”
来雪是谁,惯会戳人气管子,“你最近跟任准还好?”
赵只今:“……”
来雪看着对面的人撅着的嘴和颇为幽怨的眼神,倒也不忍心再开刷下去了。
“好了,说说正事吧!”
赵只今随即眉开眼笑,拉着来雪看了许萱萱发给她的信息还有和郑姓HR的沟通。
许萱萱跟郑姓HR是都不怎么让赵只今喜欢,可她们背靠的这间MCN机构却是非常有实力,赵只今已经开始在心底照着他们的头部主播去描摹未来了。
总之,万千思绪可汇成一句话——老娘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不过,世间万事从来最不缺少波折,来雪的心情照旧没有太大起伏,她直接表态,“我不想签约。”
125 刘老根大舞台都没有你能整活
来雪的想法简单却也固执。
做陪诊是为了弥补对阿嬷的遗憾,她只想让这件事情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初衷。
也许未来某天她会有别的想做的事情,但那一定也是随着她的经历随心而起的,她不愿意被所谓的机遇又或是奖赏提前捆绑住。
她希望,她一直是自由的。
赵只今很了解来雪,所以一早便预料到了她百分之九十九会对签约的事情say no,可当答案真的摆在面前时,她却还是想做争取。
“我们一起去看看呢?”
“当然可以,可是去看过后我的想法也不会有所改变的。”来雪语气绝对,稍作停顿后又补充,“我在清华呆了四年。”
赵只今没吭气了,方才的雀跃爆破后只剩气馁。
“但是呢。”来雪又说:“你跟蒋大佑还有贾大爷可以签约啊,我本来就很少出镜,存在感并不高,少我一个影响不大的。”
“可……”
“陪诊的事,也渐入正轨了,后面我会再找几个人,你们也可以慢慢的从这里抽身,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做博主这件事上。”
“但……”
“原本你和蒋大佑也只是过度嘛,更多的还是为了帮我,所以别觉得是抛弃了我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各自想走的路,我们都别牵制对方。”
……
来雪已经是深思熟虑,赵只今所有的顾虑她都有了很好的解答。
“我……”赵只今有些感动,伸手要将来雪揽进怀里。
“别……”来雪却是身子往后倾,“别来这么肉麻的。”
可下一秒,她却说了更肉麻的话,“赵只今,你会得偿所愿的,不,你值得得到更多更好的。”
*
因为白天三人都安排了陪诊,所以跟MCN见面的事宜便定在了傍晚时分。
这家MCN近来发展势头非常之迅猛,旗下的好些博主都是堪称各自赛道的顶流,而公司也借势换了新的办公地点。
东三环,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可以俯看亮马河,遥望中国樽。气势、格调都是拿捏住了。
赵只今最先到达,现在办公楼下的大厅里等了会儿,看着下班鱼贯而出的精致打工族,她不仅不觉得班味重,反倒在这样充满秩序的氛围中找到了些许安稳。
想来人生处处是围城,上班的羡慕自由职业的,自由职业的又时不时躁动着想有份稳定的工作。
等了一会儿后,暮色彻底降临,大厅灯火通明中,来雪跟蒋大佑姗姗来迟,三人在随即在前台做了登记,拿着临时出入的卡片刷开了闸机门。
电梯很快,几乎是在分钟内便带着赵只今他们到达了三十二楼。
出了电梯右转,遥想的logo醒目地亮着,叫人完全无法忽视,再次到访,赵只今心境也大不相同,却还是带着些许忐忑,而她正想着给郑姓HR发信息告知他们已经上来了,门口,许萱萱已经迎了上来。
“嗨呀,等你好久啦!”她声音甜腻,并还热络地揽过赵只今,仿佛两人之间未曾有过任何地嫌隙。
接着,许萱萱更是充当起导游,带着赵只今他们大致参观了下办公区。
赵只今看见,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转念再想,这个时候,正是许多博主开启直播的时候,也难怪了。
忙碌总是会给人欣欣向荣的错觉,赵只今开始有些迫不及待的去谈签约的事宜了,许萱萱也就是出来刷个存在感,寒暄的差不多了,便领着赵只今她们往一间茶室去了,并还塞给了赵只今一袋甜品。
“今天刚好有个伙伴去探店,我让他顺便给买的。”
绿色醒目的袋子,来自三里屯一家网红面包店,赵只今好几次刷到过相关的推送,但因为实在离她工作生活半径太远,并且还叠加了太多超出食物本身的附加值,所以赵只今一直没有尝过。
“谢谢你啊。”赵只今突然地有些感动,撇开先前的那些恩怨,许萱萱算得上是一个心软也心细的人。
赵只今提着绿色的袋子跟来雪、蒋大佑一起进入了茶室。
茶室里,遥想的经纪人刚打完一个电话,看见赵只今、来雪、蒋大佑进来,将手机翻面放在了茶几上后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我姓庞,叫庞月,我估摸着我应该比你们都大,你们如果不介意,叫我庞姐就行。”
庞姐姓庞,人却是很清瘦,配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很有电视剧里女强人的风范。
赵只今、蒋大佑很是上道,都喊:“庞姐好。”
来雪则是点点头就当做是打过招呼了。
三人并排坐在庞姐的对面,但庞姐的气势却是很强,赵只今原本很放松,却也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特别是当对方眼睛扫过她随手放在脚边的绿色袋子时。
“啊……这个……”赵只今不自觉的开始解释,“刚许萱萱拿给我的,您吃饭了吗?要一起尝尝吗?”
她很热情,庞姐则摆了摆手,“不用了,放那儿吧。”
赵只今:“哦。”
庞姐则带着指点道:“许萱萱啊,最近流量下滑的厉害,她那边计划和几个人气旺的博主做联动,不过……你们风格,不太搭。我听说你们之前是朋友?有些时候有些人情,还需要审时度势。”
赵只今:“啊?”
来之前,赵只今就知道负责接待他们的是遥想最近炙手可热的经纪人,据说捧红了好些博主,但对方一上来就表现出的桀骜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
但这却还只是开胃菜。
接着,庞月递来三个打印的册子,让赵只今分发给蒋大佑和来雪。
“你们是不是还差个大爷没来?”
她突然问,赵只今如实解释,“老人接受度没那么高,所以让我们先来打头阵看看。”
庞月随即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来,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行吧,那咱们就速战速决先建立一个初步的联系吧。”庞月示意赵只今他们翻开手里的册子。
“给你们的是我们公司商务部专员针对你们做的分析,结合你们各自表现出来的性格特点,还有你们的粉丝画像等方面的内容,我们对你们的未来有着这样的设想……”
庞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公司对赵只今他们的安排,他们计划将他们做成一个视频号,主打搞笑、无厘头和温情、治愈。很不错的开头,如果没有叠加后面的那些评价的话。
“你们的优势是很明显的,但短板也需要补齐,初步来看,小叉你还有大佑你,身上的那种懵懂感还不够,说直白点,就是我希望你们之后的人设能够更傻更蠢一些,最好是能成为不停宕机的傻瓜兄妹的那种感觉,来雪呢,虽然你出镜不多,但是非常的人间真实,日后在增加镜头的基础上,要更突出犀利感,嗯……就是嘴巴要毒……”
赵只今感觉被深深冒犯了,再看来雪,嘴巴能有多毒不知道,但眼神已经很毒了。
“那个……”她忍不住地想要打断庞月。
可话头却又被庞月给强势切了过去,“你先听我说完。”她不容有疑地继续,“还有就是贾大爷,说实话,我最先关注到你们就是因为贾大爷,这样的北京大爷形象太鲜明太有噱头了,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不足,我们希望贾大爷以后能增加些诙谐的元素,就是更搞怪些,比如说,表情上、肢体动作上……”
赵只今已经大概吃透了庞月的说话技术了,那就是先笼统再细描,先抬高再踩低。
“就是让贾大爷做个谐星,并且还时不时的扮下丑是吗?”
赵只今终于是找到机会说上了句话。
有一瞬,庞月感受到了赵只今的抵触,但她并没有太在意,接着,“嗯,可以这么理解,你悟性很高。”
“……”
“对了。”庞月又从桌上拿起另外的文件,递给赵只今,“这是我们公司内容部给你们写的几个剧本,我们可以先拍摄着看看效果,然后根据视频的流量定级,我们会进一步优化跟你们的合同,包括年限,给到的资源,还有分成。”
得,原来还有试用期和试用标准,赵只今忍不住问:“那如果我们的视频的最终表现没有达到你们的标准呢?”
庞月笑了下,带着些许傲慢,也许是为了树立权威,又或是她近来确实处于战无不胜,她说:“如果是按照我和我的团队给的设定和脚本去拍,我认为不达标的可能性不大。”
“好吧。”赵只今点了点头,神情诚恳地像是已经被说服,但下一秒,她又急转弯说:“但我不想签约。”
“什么?”庞月惊异于赵只今的回答。
*
一旁的来雪和蒋大佑倒是一点不意外。本来嘛,这样自大又苛刻,答应签约了才有鬼了。
“你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吗?”庞月问,同时她在心里推算着赵只今说这话的意图,是想谈砝码?又或是有备选?她以为他们的速度肯定是快的,另外之前跟许萱萱还有郑姐的沟通信息也都传递着赵只今很想成名也很想赚钱的信号。
赵只今撇了撇嘴,没着急做回答。
庞月想她大概对分成不满意,划给她的分成,哪怕是流量等级订到了S,也只有三成。
“是这样的,我相信你自己运营公号那么些时间,该是有体感的,单打独斗的自媒体时代已经过去了,背靠机构好像是分成高,但能得到的资源和商业机会也相应的更多……”
“不是,与分成无关,而是我实在觉得跟贵司气场不太合。”
“哦?”庞月稍微放松了些,这是要谈理想谈情怀了,她很不介意给年轻人上一课。
“确实气场不和。”蒋大佑也开了口,“上来就让人装疯卖傻还得扮演谐星,恕我直言,
刘老根大舞台都没有你能整活。”
赵只今则接着这话,“但退一步讲,不是不能有人设,但起码是一起互商互量地,而不是带着一种绝对正确的自大把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话筒理应轮转到来雪这边,庞月也将目光投向了她,可来雪沉默许久,才用略带无辜的语气说:“我的发言不重要,我就是来凑热闹的,一开始我就没看上你们。”
反正已经不预备签约了,索性图个爽。
果然,庞月的一双剑眉紧蹙,不过她也并没有被动太久。
“喝茶吗?”她边说边开始了泡茶的一系列步骤,而手上行云流水的同时,她也不慌不忙地开始了反击,“年轻人,有气性有想法是好事,不过要用对地方。你以为我们很闲,没事非要把你们塑造成另外的甚至让你们觉得不舒服的样子?我们是做了许多调研的,也有很科学的数据支持,你们不喜欢,想做自己,但说句不好听的,现实里也好,虚拟世界里也好,想做自己都得有些资本,你打个游戏想要好看的皮肤不还得花钱买?”
庞月的话算是字字珠玑,并也算不得上是危言耸听,这确实是北京这座钢筋水泥森立里通行的残酷生存法则。但……
“换个思路,做自己不仅只有积攒资本一条路可走,还有放弃一些资本的路可走。”赵只今说着,看了看来雪,她不就放弃了清华生的光环,在随性的体验和过活。
赵只今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负气乱怼,倒像是在真诚交流,庞月对他们的不按套路出牌有些无奈,却也生气不起来。
“不管怎样,谢谢你们的看中,但确实……”赵只今放下了手里的那些资料,指着它,“我们不想成为这里面的人。”
126 命运的垂怜有时候是以很叫人难堪的方式出现的,并容不得人挑三拣四
谈话到这里已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赵只今他们年轻气盛,在贫穷和普通的磋磨下,都觉得平庸绝对算不上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庞月自认算是阅人无数,也懂谈判有时候是需要时机的,而今天,明显算不上是好时候。
“喝杯茶吧。”她索性不再提签约的事情。
赵只今他们很麻溜儿地牛饮完杯中的茶,纷纷起了身说再会。
这是句客套话,但庞月预感他们还会再会。
“分享一个真实的案例。”临别前,她说了前两年有个靠着拍模仿大人教育小孩视频走红的高中生的故事,“当时我们很看好他,想要签下他,但他和他的父母商量后,都觉得要以学业为重,认为等上了大学再慢慢筹划一些事情也来得及,但时势从来不等人的,等到这位高中生上了大学又转过头来找我们时,这个赛道已经是非常拥挤了,没人再记得他关注他了。所以……大部分人以为可以从长计议,殊不知那已经是命运给他的上限了,抓不住机会就是下坡路的开始。”
这案列很有共通性,赵只今结合自己的过往经历,有一瞬被刺痛,去拉门的手也短暂地顿了顿,但最终她说:“谢谢你哦,这是很好的失败学课程,我自己就有亲身经历,但结果嘛,确实没有那么难接受。”
*
赵只今给了一个很潇洒的转身,并且头也不回地跟着来雪、蒋大佑离开了遥想。
但刚进入电梯,她便跳起脚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好装逼装过头过了,仔细想想,其实那些人设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对不对!”
来雪冷静地看着她。
蒋大佑则很激动,“那绝对不能够接受,恩洱还小,还没有辨别一些事物的能力,我不想让她对真实世界里的爸爸和虚拟世界里的爸爸产生混淆,让她觉得有时候为了挣钱就是得扮丑、装傻甚至于说谎。”
赵只今还是被庞月最后的那段话给深深刺痛了,
命运的垂怜有时候是以很叫人难堪的方式出现的,并容不得人挑三拣四,
她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才对,她应该要能屈能伸才对。可过了一会儿,等出了大楼,被户外的冷风那么一吹,赵只今又觉得不是这样。
“这也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屈能伸就能够完成的事情,说到底,这流量这关注的背后离不开贾大爷和小雪眠,要继续走下去,也得靠贾大爷照拂,他的意见感受更重要,还让他扮演谐星……”赵只今想着庞月那强势的说辞,摇了摇头,“得亏贾大爷今天没来,不然茶都得喝她脸上。”
来雪想象了下那画面,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有点子遗憾,没见着贾大爷勇闯MCN手擒一众妖魔鬼怪。”
算是白跑了一趟,但几人绕到亮马河跟前,又觉得不该辜负这样的好景色。
*
北京缺水,也缺少生机,但站在这条蜿蜒在城市的河流跟前,大家都觉得水和生命很相似,只要还向前流动,就总能看见新的风景。
“那个……来都来了,对吧?”赵只今笑着指了指前方。
来雪、蒋大佑立马意会,“走吧,买酒去。”
三人于是绕去了靠近三里屯的街区,在超市采购了好些零食和酒,然后吹着冷风挨着冻在亮马河旁并排坐了下来。
他们有好些感慨,却也不急于去倾诉,反倒是天南海北的胡侃更能在此刻慰藉他们。
“听说北京的大爷夏天都爱在这儿游野泳。”
“我老了要能这么自在惬意也算是值了。”
“或者学天津大爷跳水,也挺乐呵。”
“虽然但是……话赶话说都这,怎么快活的都是大爷,大妈们呢?”
“带孙子做饭呗。”
“别搞女权啊,山东不就有海滩脸基尼大妈?”
“哈哈,是哦。”
“这倒是很新奇,一个不让女人上桌的地方。”
“怎么还是在高举女性主义的大旗啊你!”
“啊对!女性多美好!大旗就是要永不倒!”
……
*
赵只今喝醉了。
她酒量本就算不上好,加上又藏着许多心事,所以两瓶酒下肚便醉的一塌糊涂了。
她一会儿抱着来雪疯狂表白,说:“来雪来雪我爱你,感谢你把汪曾祺老头和史铁生战士带到了我的生命中!我,因此,充满了力量。”
来雪被她的酒气熏得频频后退,还承接了她好几个带着口水的吻,很是嫌弃,“我也谢谢你哦,能不能……哎,别亲我啦……”
赵只今于是又转去拉蒋大佑,“蒋兄,你说的对,最后变天后变新娘都是理想,可它们都是好难达成啊。”
“谁说不是呢?”
蒋大佑本来惺惺相惜,但下一秒,当赵只今说:“我听说陈蓦有新男朋友了?”他的脸色立马如同河里的河水呈冰冻状态。
“你拉着她点。”他开始把赵只今往来雪那里推。
来雪终于还是心软了,她揽过赵只今,说:“你要记得,史铁生战士还说过,爱如果是你的心愿,爱已经使你受益。”
她想让赵只今快些走出失恋阴霾,明白哪怕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她跟任准遗憾也并非是全无益处的。
*
醉酒的人总在第二天清醒过来的第一秒时悔不当初。
而于第二天在头痛欲裂中醒来的赵只今而言,在摸过手机发现了两件事后,悔恨和懊恼更是占据了整个心脏。
第一是她发现她昨晚给任准拨去了好多个语音,大部分通话都持续了几秒钟,但有一通却是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
半个小时,足够让爱意蔓延让她把对任准的喜欢翻来覆去地说一遍。
但酒精是能造成反作用力的,也可能让她因为求而不得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一派胡言。
赵只今完全想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更没法去问任准。
她蜷在被子里,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光,很想能将时钟拨回到昨晚也拨乱反正。而下一秒,在自己一声沉沉的叹息中,赵只今突然变如同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几乎是颤抖着去拨父亲的电话的,而她手指虚浮,竟按了好几次才准确地按到拨通键。
赵父赵母是在早晨六点到达北京南站的,他们也想过提前跟赵只今打招呼,但事态是突然间变得面目狰狞难以收场的,他们也是急匆匆地刚好买上了两张硬卧。
遭遇投资诈骗,这是两人始料未及的。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在火车上全无睡意,看着窗外由明转暗的天,风景也变换了几轮,从一个北方到另一个北方,冬日里相似的悲凉,很能点缀他们此刻的心境。
“怎么会……”路上,于琴反复念叨的便是这句话。
而赵明礼则是端着手机来回地遣词造句,在想怎么把他们投资失败,不仅败光全部存款,连房子也抵押出去的事情告诉赵只今。
等到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终于完成,赵明礼却是没有勇气发出,直到车站广播提示前方就要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北京南站,他才闭了双眼,心一横手指一点的将那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夫妻两人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心软,哪怕生气,也断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可这等待仍然是倍显煎熬。
好几次,于琴都忍不住问:“女儿不会生我们的气不来接我们了吧?”
赵明礼很想抽烟,却连走去吸烟区的心情都没有,他别扭的搓了搓手,“生气是一定的,但她哪里会把我们就扔在车站。”
“那她怎么……”
“年轻人嘛,哪里有不爱睡懒觉的,再等等吧。”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赵只今的电话便打了来,赵明礼在听见女儿声音的那一刻,有一瞬的放松,但很快,听着那边的质问,他又是紧张起来。
“我们……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我们,也是想着给你减轻些压力。”
……
最终他翻来覆去地只有这两句话,而那面的赵只今也在这样包裹着爱之名的解释下泄了气,丢下一句定位发我后,便生硬地切断了通话。
*
踩在高峰期的尾巴上,交通却也有着别种混乱。
赵只今出门,走了许久才终于扫到一辆共享单车,骑着到了地铁口进站又转了两条线才算是到达目的地。可北京南站却是一如既往的杂乱,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节奏,人群中拥堵不断停滞不断,而那些标识,一如赵只今初来北京那年,复杂地凑紧在一起,让人如深陷迷宫般,饶过一圈还余一圈,到最后,再无半点兴致与耐心,只能是无头苍蝇地乱转。
赵只今今天就是这样,出了地铁,明明是按着标识走,到了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别的地方,而身旁,人挤人,人声也是过分嘈杂了些,扰得她耐心更差,最后只得是打电话给父亲,让他也动一动,去到显眼些的店铺前,别总杵在原地。
“对了,把共享也打开。”赵只今语气不自觉的重了起来。
“好好。”赵明礼则是唯唯诺诺地。
父女两人的沟通却由此步入了新的困局,“那个……共享怎么开来着。”
赵只今当时只觉得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但好在,拐了个弯,她终于看见了爸妈。他们就风尘仆仆地站在一个大圆柱旁,遥遥望去一眼就能对上他们的面容,再走近点,又能看见他们脚边放着的两个不大不想的行李箱,想来确实走得很匆忙,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些什么。
也是?怎么来得及?这可是逃债来了。
赵只今心里莫名起了嘲讽,于琴看她表情僵硬,知道她心情不好,但她也是强势惯了,哪怕此刻再内疚也还是没忍住要先教育孩子两句。
“你也是的,跟你爸说话,有点耐心不行?”
赵只今自然是即可被点燃,“我耐心有用吗?上次电话里,我够不够有耐心,我有没有说不要相信什么所谓的投资,普通人能守住银行支付宝里那百分之二三的利率都不错了!”
“那我们不是……”
“行了,打住!”
赵只今知到,再说下去,话题又会绕回到为她好这件事上,她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但她也实在没办法看着父母继续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一声叹息在心底沉沉地落下后,她拎起了地上的一只行李袋,率先走在了前头。
“先走吧。”
于琴跟赵明礼依言跟在后面,一家三口布列整齐地开始往地铁口区,步伐统一却也各怀心思。
于琴跟赵明礼见着女儿的人心底多少踏实了些,赵只今则是一面走着一面往回忆里倒退。
她很讨厌北京南站,讨厌它好似标识很明确,却其实充满误导,总不能让人很顺利很迅速的寻到出口。
这也像极了真实的北京,好似充满机遇,成功也有迹可循,但真正进入便会发现,它并不真的欢迎任何人,你想在这里活得舒服活得畅快,总得有些资本。
啊对,资本,这个道理,昨晚才有人敲打过她,当时她不屑一顾,而眼下,现实就给她上了一课。
127 别再想着能够被泼天富贵眷顾的事情了
原路返回。
下了地铁站往家中去的途中,赵只今停了下来,想带着父母先去路边随便一家餐厅吃点东西。
于琴却是把她拦了下来,“哎呀,别在外面吃了,不卫生还没营养,家里有面粉吗?回家我做臊子面,很快的。”
赵只今想拒绝,可转念又觉得母亲方才话的话里还少了外面吃还贵,她还没有跟父母正式地沟通,但想来他们家现在保守估计负债三十万,却是很有必要能省就省。
“走吧。”
赵只今又一次妥协,又一次走在了前头。
再往前去,于琴跟赵明礼则察觉出些许不对,问:“这不是你原来住的地方呀?”
“搬家了。”
“为什么搬家呀?原来你住的那地方多好啊。”
哪怕是对北京很不熟悉,可看着周围的街景,于琴也能感受出些落差。
赵只今既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去解释她这两年的经历,也无法继续地去粉饰太平,最后只能是简单含糊地说:“因为这儿便宜。”
于琴没能立马读懂这话里层深层的含义是女儿过得也很艰难,但一旁的赵明礼则很快地找到了理由,“啊对,女儿在创业,那创业的人可不都得精打细算。”
只是这理由太想当然,背后是赵只今一直以来的报喜不报忧,赵只今呼吸紧了下,在未了解事情全貌的情况下便先自我怀疑起来,她想如果不是她那般打肿脸充胖子,那么父母会不会也不会这般地‘得意忘形’?
虽然已经跟来雪打过招呼,但进了家门后,赵只今还是先跟于琴、赵明礼约法,让他们别进卧室,也尽量别动阳台上的花,那是来雪很宝贝的东西。
“怎么你还是合租呀?”于琴又忍不住念叨了句。
赵只今很想甩一句‘怎么给你丢脸了吗’作为回击,却还是忍了忍,宿醉加上一整个上午的奔波,她的身心都是有些不在状态,哪怕是说道她也是想再等一等。
*
做妈妈的似乎总有这种魔力,总能在迅速地在厨房里怡然自得起来。
于琴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土豆、西红柿,又从柜子里找出了面粉,然后便熟练地备菜、和面。中途,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她好几次想牵起话头问赵只今真实的近况,她看着这套朴素的一居室,总觉得女儿并不如她所描绘的那般顺风顺水,大概率也是碰到了一些坎儿。
可赵只今却始终垂着眼皮,“晚点说。”
晚点说吧,再给她一些喘息的机会。
等饭上桌,于琴终于再按捺不住心底的种种疑惑,她关切地望向赵只今,“你跟妈说实话,你的那个创业,是不是失败了?”
赵只今刚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眼下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实在无奈,“不是说晚点说吗?先吃饭不行吗?”
“那我还不是关心你。”于琴带着委屈,“再说了,饭就摆在这儿,什么时候吃不是?”
“不是,面放久了容易坨。”可赵明礼却不合时宜地拆台,表情甚是无辜。
“你闭嘴。”于琴眼刀扫过去,带着怨念,“还不是你拍着胸脯保证说那投资一定靠谱,不然怎么我们会落得有家都回不成的地步。”
赵明礼不能背这个锅,提醒于琴,“我本来说投二十万就差不多了,是你非要凑够五十万,还带动着我哥我姐他们也投了钱,弄得我们现在里外不是人。而且那个机构是我们一起去考察过的,那刚开始确实很靠谱啊,大盘数据一路走高,根本不可能亏的……”
于琴盒赵明礼先吵了起来,赵只今很想若无其事的先填饱肚子再战,可她只吃了两口面,便觉得嘴里发苦。
“行了!别吵了,不是要聊吗?那就好好聊,先说说投资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赵只今是真的生气,她随手抄起手边的纸巾盒便摔在了桌子上,可纸巾盒没什么重量,她在父母跟前也是没有那么强的威信,于琴和赵明礼只稍微愣了一下,便又开始了互相埋怨,都说是对方的不是。
而赵只今则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有便宜占的指责中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
原来是有天赵明礼玩手机小游戏,手机突然弹出一则广告,说它们是一家专业的期货投资平台,有专业的分析师团队提供精准的投资建议,保证高额收益。赵明礼当即心动,点击下载了平台APP。
APP里,赵明礼看到许多客户的盈利截图和成功案例,还有就是许多专家对市场的分析和预测,这个时候,客服也联系到了他,给他更详细的介绍了下他们的平台,说他们是国家财政部背书的,掌握着一手的内部消息,可以帮助每位投资者轻松获利。
赵明礼当时并未完全相信,而是先进入了他们的客户群蹲守。
用客服的话说,他并一定非要投资,也可以自行在里面免费学习一些理财知识。但向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总之,几天后,赵明礼在看着群里成员动辄收入翻番的情况下,还是心动了,他开始根据客服的指导在这个APP上进行期货交易,果然盈利不少,而在了解到他们在西安有分部时,他出于谨慎,还和于琴一起坐车从安康赶了过去参观。
也是这次参观,让夫妻两笃定,这是个赚钱的绝佳机会,他们又接连投了几万进去,而这几万不出半月便成了十万,这更进一步催生了于琴、赵明礼的野心,他们本想借钱加大投资,但近来经济不景气,好些人有了钱都是直接去还房屋贷款。借不到钱,于琴、赵明礼便抵押了房子,又砸了三十万进去。期间,还引得赵明礼的哥哥、姐姐动心,也加入这个投资队伍。
但这一次,好运没有继续下去。
很快,于琴和赵明礼便发现,原来一路走高的大盘数据还是腰斩,他们心急的联系专家,专家则说这是市场正常的波动现象,让他们放宽心再等等就好,结果是几天后腰斩变覆灭,而所谓的专家也玩起了隐身。
于琴、赵明礼想把剩余的两万取出,却发现还要先交三万的手续费。
这下,遭遇诈骗这四字算是明晃晃地写在了眼前,于琴、赵明礼忙不迭的去报警,可小地方的警察遇到这样的案子,也只能是先立案再教育,问他们怎么就没有下载国家反诈中心的APP。
*
“事情就是这样,警察立了案后,就让我们回家等着了。”赵明礼垂头丧气地,又把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
回家等着,没等来后续,却等来了赵明礼大哥和大姐的讨伐,他们也在那个APP上损失了不少,于是联合起来要让赵明礼给他们赔偿。
于琴、赵明礼招架不住,只得是连夜收拾了行李赶来北京,想问问赵只今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你在北京,总归不一样,或许认识些大人物?能不能请他们帮帮忙忙,还有……房子抵押的钱赔了,但贷款还得还,不然房子就要被银行收走了。”赵明礼说到此,头垂得更低了。
于琴想起他们一路上的狼狈,则是有些气愤,“你哥哥姐姐也真是的,当时我们是不是跟他说了投资有风险,赔了得个人负责,怎么到头来还是赖在了我们头上。我们困难的时候从来不见得他们帮我们,我们稍微有点钱了那是可这劲儿地找机会让我们花钱……”
于琴对赵明礼还有他那一大家子人从来怨念颇深,念叨起来也是没完,平时赵明礼都是装听不见,但今天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行了。”他打断了于琴,又看向赵只今,“总之,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但我们也确实是为了你好。”
赵只今颇为无奈,“为我好?为我好不该以我的意志为准吗?我是不是说了,不要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投资,你们只要安生地过好眼前的日子,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赵明礼:“我们……”
于琴抢过话头,“你说的轻巧,我们不管你?一没有这么做父母的,二你可是在北京,啊说来好像是赚了些钱挺风光的,但以后要想留在这儿,结婚买房生子,哪样不是笔大开支?我们还不是想做你的后盾,不说给你买房,但起码给你笔不差的嫁妆,让你以后在婆家不至于太被动。我们也是想让你的路越走越宽,这样以后才不至于像你爸像我,总受那样的窝囊气……”
她说的慷慨激昂,充满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的良苦用心,赵只今则是突然对上她的眼睛,问:“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什……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哪怕家里再困难我也并没有觉得是在吃苦,大伯家大姑家是有钱,但我也从没觉得低他们一等,我过得挺开心的,能做个普通人我挺知足的。是你,动不动就要提醒我,说我们比他们穷,所以日子才有着这样那样的不顺,我必须得更努力的赚更多的钱,比他们谁都过得阔气,才算是不让你和爸爸,也不让自己白活一场,才能够在他们的面前挺起胸膛活得像个样。”
“因此我……我有了些钱后,第一时间就是赶回去给你们换房子,请客吃饭,然后在所有人的夸赞中,想怎么能够变得更有钱,活得更像那么个样子……可是,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吗?有了钱后,你们更像样了吗?”
“没有啊,你们变得更爱攀比了,不仅自己攀比,还要拉着我继续攀比,上次我回家,背的包、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一样样全都是经你精心挑选过的,饭局上,你有意无意的还要透露下它们的价格。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坚持的有多辛苦,我努力的有多费劲儿?”“我根本就不是那种有出众能力和大野心的人,更何况,有谁会一直站在巅峰?大部分普通人今年能多拿一些年终奖就已经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给我这么大的压力,又为什么还要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们自己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觉得生活所有的挫折都是因为没那么有钱造成的,你们没办法调试心态,还要把变有钱的执念强加到我这里。”
“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能够成为淘模赚到钱纯属走大运,但这运气不是我的实力,现在我已经被打回原形了,我一早就创业失败了,眼下我微信支付宝银行卡加起来满打满算就两万块钱。并且我也已经认命了,我就想安心做个普通人,我不奢望自己能成长为日赚千金的女强人,也不奢望还能再走一次大运,我就想这么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酸甜苦辣我都接受,我都感激!”
赵只今几乎是一气呵成地说完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末了,她调试了下呼吸,又说:“你们也是,
别再想着能够被泼天富贵眷顾的事情了。”
于琴、赵明礼都是有些被吓到,然后他们沉默良久,神情紧张。
可等回过神来时,最先到达的不是理解,而是质疑,是总是很难跨越的代际间的不明所以。
于琴问:“你创业失败了?怎么会失败呢?我看……先前不是跑得挺好的吗?”
赵明礼也接着问:“对啊,怎么就失败了呢?”
128 她想目的性功利心不那么强的去做某件事情,想对成功和伟大祛魅,想在平庸里自洽
老一辈眼中。
端上铁饭碗便再无后顾之忧。
搭乘上了互联网、金融的快车便是一劳永逸。
是啊,怎么就失败了呢?赵只今也被问到了,她没法给出答案。
而她情绪那样激动,落在于琴、赵明礼眼里却是没必要。
“没关系,失败了咱们重头再来就是。”于琴安慰她说,并且还要她别再说那些认命的话,“什么接受普通,可以没钱,你别被这种鸡汤洗脑,那都是有钱人怕大家奋斗超越他们编织的谎言。记住了,说钱不重要的那永远是有钱人,那出租屋和大平层能一样吗?”
“是!”赵明礼也附和着,并且还很乐观,“就算是眼下创业失败了也没关系,我平时刷视频,那互联网上好多做你们这行的都是起起伏伏,只要扛过去了,那前景都是一片大好。”
并且他还很乐观,“我跟你妈这次来,也是觉得北京机会多,我听说,送外卖和做家政都能月入一万,债务的事情你不担心,我们都还没老到干不动。你呢,就安心的继续搞你的事业,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其利断金,东山再起不是梦!”
赵只今:“……”
这真是很吊诡的一件事情,她的父母,一对普通的退休工人,这辈子没赚过什么大钱,郁郁不得志了大半辈子,老了却突然斗志昂扬。赵只今一下不知是该说他们太想当然,还是去责怪这流量为王的时代,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要博人眼球,网上每隔一秒便有一个靠梦想和毅力发家的千万富翁诞生,让人觉得财富自由其实就近在眼前。
可实际上呢,他的父母退休工资加起来也不过是六七千。而说起来遍地是机会的北京,税后过万也是需要看行业、看企业、看能力、看努力……多方缺一不可的。
赵只今深深叹气,不想再跟父母去掰扯现在赚钱有多难,年轻人就业压力有多大,因为他们只会认一个底层逻辑,那就是——那你再努努力啊,你们现在再难能比我们那个时候难?
“那我就是不想赚钱呢?”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地故意说。
“那你想做什么?”于琴问。
“东张张西望望,吃的杂,看得多,喜欢生活。”
“什么?”
于琴、赵明礼完全没听懂,赵只今则开始鱼贯输出近来反复看了又看的汪曾祺老先生的经典语录来。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
“为一人、一事、一朵花、一片色彩感动。”
“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
“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
……
她想去躺平、去流浪、去体验、去吃多一点好吃的,碰到不合胃口的也没关系,她想去爱、去热爱、去深爱,受了伤也没关系。
她想目的性功利心不那么强的去做某件事情,想对成功和伟大祛魅,想在平庸里自洽。
“行了。”于琴反应过来了,她还算了解女儿。小时候她也经常这样,会有很多很个性很无厘头的表达。
赵只今停了下来,却仍倔强的看着父母。
于琴看了看碗里已经坨成一块挑开都费劲儿的面,生气的将筷子一摔,说:“就你会背诵名言名句?那你有没有听过,任何人的底气都是来自于经济实力,有钱能治愈一切自卑与疾苦?”
*
门外,来雪好几次想敲门进屋,却都被里面的对峙声给牵绊住了。
终于等到屋内的争论止住,门却在她抬手间被打开了。
赵只今见着门外的来雪,第一瞬是委屈,像见着终于可以依靠的人,然后便是感觉难堪。
“我……”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声带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眼睛也是有些发红。
“那个。”来雪则适时牵住了她,“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再回来。”
但两人下了楼,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却是都在沉默里打转。
来雪实在不擅长安慰人,赵只今心情已经跌倒谷底,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知是过了多久,赵只今才终于沉闷地开了口,“让你见笑了……我们家其实没那么好,经济条件,家庭关系都是,我呢,也是真的很在乎钱,想赚大钱,但现在好了,我在破产的基础上又得加了一次破产。”
来雪摇了摇头,先说:“我这里还有些存款。”然后又分享起她最近究竟是在忙些什么,“我跟巨朝星,最近卧底了一家陪诊培训机构。对,两个没脸没皮的,披着我们的皮在外面搞培训,线上九十九,线下九九九,还编出个根本不存在的陪诊师资格证来,要考取资格证还得再交一笔钱。但其实,陪诊师都没有被正式列为国家承认的职业,又哪里有相应的资格证书要求?我们没证不也一直在岗。我最先觉得这该是个网上多搜索搜索就能被识破的骗局,可进去后才发现,相信的人还不在少数,你如果提出疑点,他还会生气,再进一步还问你,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此,来雪心情复杂又觉得有些悲伤,“最先开始,我和巨朝星是冲着揭露去的,可越往后我们便越不能确定了。那些把人骗到倾家荡产的骗子都该被抓起来,可这种利用信息差卖课赚钱的,九块九教你写网文,十九块九教你做主播的,你很难非黑即白的去评判他们,也很难告诉那些买了课的人,你上当受骗了,能靠写网文、做主播、当陪诊赚到大钱的永远是凤毛麟角。因为他们自己可能也很清楚,只是人生在很多个当口实在是太难了,总得相信些什么,又尝试着去做点什么。说起来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也是个大的骗局啊,它从小像我们灌输努力就能够拥有光明未来,可长大后才发现,碌碌无为才是众生常态。而人活着,总需要金钱做支撑,老一辈受过苦经遭过穷,这种更是根深蒂固,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叔叔阿姨想要多赚些钱,并不只是为了面子,他们是真的希望你少些挫折。”
这便是最让赵只今感到无力的地方了,她讨厌父母张口闭口地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却也必须承认他们确实是爱着自己的。
但可惜,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爱,总隔着太多的不能理解。
“走吧,吃点东西去?”来雪跺了跺脚,室外走太久,双脚都是有些冰的发麻。
赵只今:“嗯。”
来雪揽过她,“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
赵只今心下其实已经有了个法子,那就是回去找庞月,请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年轻人的骄傲自负鱼。她想,人果然不能装逼,装逼总要打脸,而她的打脸虽迟但到。
赵只今计划拉着蒋大佑去签约MCN,如果能再说服贾大爷那就更好了。
但蒋大佑今日也是分外的手忙脚乱。
清晨,他突然接到陈恩洱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喊说:“妈妈晕倒了,我都感觉不到妈妈的呼吸了,妈妈是不是要死了?你快来救救妈妈吧。”
蒋大佑当时只觉得呼吸就快停止,握着手机的手也在轻微的打抖。
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让女儿先别哭,问说家里有没有人。在得知岳父岳母都不在家时,他让女儿先别乱动陈蓦,而他挂了电话后,则立马拨打了120,接着,他也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赶。
但还未到医院,医院那边便打来电话说陈蓦并无大碍。
小孩照例是不会说谎,但会使用夸张手法,陈蓦本就低血糖,加之最近疲劳过度,所以晕倒了,救护车赶到时她也刚好醒来,医护人员在对她进行了简单询问,又给她测量了下血压血氧后,便回去了。
蒋大佑无奈,也是折返,往陈蓦那边赶。
算起来,两人离婚后见面次数一只手将将能数过来。
陈蓦实在是太忙了,蒋大佑告别了主夫生活,也是磕磕绊绊忙忙碌碌的。
许久未见,两人竟都有些尴尬,特别是陈恩洱人小鬼大,已经渐渐察觉到爸爸妈妈之间的反常,这次她更直接问出:“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蒋大佑当即就呈石化状态,还是陈蓦拿出手机用《小猪佩奇》先将她打发到了一旁。
“最近还好?”陈蓦一面冲咖啡一面随口问。
而不等蒋大佑回答,她又说:“应该不错,你的那些视频我都有看,挺好的,你总能给人带来快乐。”
但他其实最想她快乐,却总是达不到。蒋大佑心里默默说,神情难掩落寞。
“你这也不能把咖啡当水喝啊。”看着陈蓦端着个巨大的杯子盛满美式,他忍不住说,然后很熟稔的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要看有什么食材可以做些快手菜。
“还有你的饮食习惯,得改,哪能是饿到不行才吃饭?这不低血糖才怪。”
久违了的温馨时刻,陈蓦有些不习惯又有些怀念,竟没打断蒋大佑的唠叨。
蒋大佑拿了西蓝花、三文鱼出来,准备做个意面,洗菜间,他随口问:“你最近除了低血糖,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了,都是老毛病。”陈蓦回答完,想了下后又去纠正,事实上,近来她时不时的便会感到胸闷、胸痛,但去医院检查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只推断这大概是情绪起伏太大,忧虑过度造成的。
这倒很容易说得通,她近来在厂子推行改革,阻力颇大,父亲还时不时的跳出来,给她安排相亲对象,说是既然告别了错的,就该回归正轨,而所谓的正轨还是嫁人,但要嫁一个对他们家族生意有帮助的人。
“那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吗?”蒋大佑又问。
“我多看几遍正数的呈稳定上升趋势的财务报表,也能有同样的效果。”陈蓦打趣说,很符合她事业卷王的人设。
意面简单,很快上桌,蒋大佑唤了陈蓦和陈恩洱来吃,自己则没闲下来,去到楼上陈蓦的卧室,将窗户打开通风,又随手铺了下被单。
床头柜面很是凌乱,摆着许多瓶瓶罐罐,基本都是蒋大佑买给陈蓦的补品,护眼片、辅酶、鱼油……组合起来在网上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做‘韩国防猝死套餐’。
蒋大佑将那些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摆放整齐,发现其中又多了布洛芬、褪黑素这样的东西,想来陈蓦最近状态确实不好。
*
下了楼,陈蓦已经吃完了意面,并准备着出门了。
她有些愧疚的面向恩洱,“对不起啊,妈妈今天突然有急事,让爸爸带你去上课好不好?”
陈恩洱却说:“可是妈妈你今天很不舒服,就不能在家休息吗?”
听了这话,陈蓦没法不内疚,但今天要见的客户却实在重要,她也是临时被通知对方有时间的。
“乖,去找爸爸吧。”
陈蓦摸了摸陈恩洱的头,陈恩洱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去牵了蒋大佑的手。
蒋大佑牵过陈恩洱,考虑到她刚吃完东西,问她,“我们先去漱口好不好?”
陈恩洱低着头往卫生间走,还念叨说:“爸爸太细心了,这很好,但又不好,因为有时候我就是想偷偷懒……”
被嫌弃太细心的蒋大佑跟在女儿后面,路过书架时,又不由地皱了皱眉,原来他在这个家时,陈恩洱读的书和大人读的书从来都是分开摆放的,而现在它们就杂乱的交叉放在一起,并且一旁的地上、桌上还散落着一些书。
蒋大佑无奈,弯腰要去收拾,而在指尖落在一本叫做《男孩女孩大不同》的书时,他突然地就顿住了。
129 现代的医学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男性的生理机制建立的
陈蓦已经换好了衣服,她站在玄关前,正犹豫着是穿哪一双鞋好。
从前她在去见那些所谓的老江湖时都力求稳妥,近来却觉得带点攻击性也无妨,不然总有人要尝试将你揉圆搓扁。
最终,她双脚踏进了一双亮色的方跟高跟鞋中,但下一秒,蒋大佑却站到她身旁,并还去帮她脱鞋。
“你干什么?”
陈蓦不明白蒋大佑这是突然在发什么神经,蒋大佑则从鞋柜里拿了双舒适的雪地靴出来,让她换上。
“穿这个舒服些。再重要的会面你都往后推推吧,我想了下,你必须得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我已经没事了。”陈蓦不以为然。
蒋大佑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你看你最近经常的胸痛、胸闷,太累是一方面,但很可能是你心脏出了问题。”
“我测过心率,问题不大。”
“什么时候测的?间隔多久?最近每天都有定时测吗?”
蒋大佑发来连环的问题,陈蓦应接不暇,怔了半秒后,不由地笑,“蒋大佑,你这算是职业病吗?”
“就算是职业病,但谨慎些总没有错。”
“但今天真不是时候。”
陈蓦说完又要换鞋,却被蒋大佑给拉住了胳膊,“不是,你听我说,是这样的,长时间的胸痛、胸闷,很容易是冠心病,但因为你是年轻女性,冠心病又是一种在男性中发病率更高的疾病,所以一般医生就诊时都会朝着其它方向去想,因此延误治疗。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去进行一个详细的心血管检查。”
“你太小题大作了。”
陈蓦听到冠心病,只觉得蒋大佑有些矫枉过正了。
蒋大佑继续,“事关身体健康的大事,小题大做不应该吗?而且我是有依据的。”
“什么依据?”
*
蒋大佑第一次有些感谢来雪和赵只今时不时的‘女权知识’输入,方才他说的案例便来自来雪有段时间在认真读的一本书。
书名《性别攸关》,说
现代的医学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男性的生理机制建立的,
包括但不限于用于教学的模型、人体临床试验到电子病历默认选项等,都是以男性为中心。更甚许多药物在上市前只在男性或雄性动物身上进行测试,导致女性面临更高的药物不良反应风险。
来雪和赵只今当时很认真的讨论了书中的许多内容,蒋大佑也是在方才捡起那本《男生女生大不同》时才想到这一层的。
“你就听我一次好吗?”最后,蒋大佑眼底写着哀求,又说:“你不能有任何事。”
陈蓦动摇了,但她也没办法放弃这次约见,想了下后,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蒋大佑先去挂个下午的号,她那边忙完就会赶过去。
“你保证。”
蒋大佑恨不能变成人形挂件黏在陈蓦身上,陈蓦无奈,“我保证。”
这样商议后,蒋大佑才终于放陈蓦离开,然后他则驱车带着女儿一起去医院挂了号。
中途,蒋大佑因为不放心,还时不时的发信息给陈蓦,等到陈蓦见完人说就开车往医院去时,他悬着的心才终于回落了些。
两人都没想到,半个小时后,陈蓦刚到达门诊大厅的门口,便直直的倒了下去,而一直等在附近的蒋大佑当时几乎是吓傻了,他一面疯跑地向陈蓦跑去,一面大声呼救。
好在就是在医院,所以医护人员很快到达,给她进行了吸氧、心电监护等急救措施,而后续通过进一步详细的检查,病因也很快查清,是急性心梗死。
这时的蒋大佑已经非常镇定了,虽然他心底想的是,陈蓦如果没了,他的人生也不复存在了。
总之,他非常冷静的牵着陈恩洱,让她别怕,“妈妈遇到了大怪兽,但她一定能打败她的!我们也得坚强,不能哭,不能让妈妈担心,要给妈妈加油,好吗?”
然后,他又签署了紧急的手术同意书。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医生为陈蓦进行了及时的治疗,陈蓦也很争气的扛过了这一关。
陈恩洱坚持要等妈妈醒来,蒋大佑在给岳父岳母打电话报告了这件事后,给陈恩洱叫了一份麦当劳。
陈恩洱大多时候吃的汉堡薯条都是蒋大佑在家健康烹饪的,拿到这份不常有的外卖时,她虽然嘴里已经塞满了薯条,但还是问:“爸爸,我真的可以吃吗?”
蒋大佑哭笑不得,“我说不行你就不吃了吗?”
陈恩洱鼓着仓鼠一样的腮帮子,摇头,“那不行了,你应该一早说的。”
“你呀!”蒋大佑揉了揉陈恩洱的头发,一天的奔波下来,她的头发已经散的像个小鸡窝了。
一旁,陈蓦已经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看见眼前一大一小热气腾腾的场景,忍不住笑了笑。
“你醒了!”蒋大佑紧张的凑过去。
陈蓦则道:“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
“眼前的这场景跟我刚才在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不过我是躺在公园草地上就是了。”
这话过后,陈蓦和蒋大佑都是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他们沉默相对着,一时都是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还是陈恩洱用童言打破了沉寂,她歪着脑袋问:“所以梦里面的我也有麦当劳吃吗?我也太幸福了!”
蒋大佑听了这话,笑过后则是突然想哭,他将鼻酸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湿了眼眶。
“谢谢你。”他垂着脑袋,字字恳切的说。
陈蓦笑,“不该我谢谢你吗?”她很难想象,如果她今天按照原计划继续忙下去会怎样。
“不是。”蒋大佑摇头。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的虚惊一场,谢谢你还会继续在这世界上,锋利也勇敢的继续生活下去。
*
又过了一会儿,陈父陈母匆忙赶到。
听到女儿突发急性心梗,他们都是揪心,可到了病房,看见蒋大佑,陈父的火气却也是噌噌往上冒。
他忍不住要指桑骂槐,面向陈蓦,说的是,“知道你现在为什么累死累活地却难有进展吗?我告诉你,跟低等的男人在一起,就只配拥有低等的人生。”
蒋大佑自然是选择隐忍。
陈蓦则是立马冷下脸反击,问:“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送我火化的?”
陈父:“你……”
却被陈母拉住低声劝道:“你发邪火也看看场合好不好,女儿才刚做完手术。”
陈父瞪了一眼陈母,又没好气的看了看蒋大佑,然后便直接转身走了。
留下陈母,反复叹气。
“好点了吗?”
“反正死不了。”
“你……”陈母噎了下,又柔和下语气,才说:“妈妈不想在你生病的时候讨你不痛快,你先好好休息,我只说一句,做女人,太刚强不好。”
照旧是带着一股子酸腐霉味的陈词懒调,陈蓦有样学样,“那我也只说一句,你那么温柔隐忍,我也没见你活得多快活。”
“你……”
陈蓦又接着补刀,“总之,温柔的女人也好,强悍的女人也罢,碰到我爸那样糟糕的男人,都只会不得善终,你愿意忍就继续忍下去,我反正想开了,从今往后,我只做自己。”
三两句话,糟糕的男人的回旋镖便转回到了陈父那里。
蒋大佑站在一旁,态度端正如小媳妇,心里却在骄傲,还是我前妻厉害!
*
接着,陈蓦又住了几天院,而蒋大佑也未有怠慢的几乎是每日二十四小时的照看在旁。
临出院的前一天,赵只今和来雪也是抽空过来探望。
赵只今其实还藏着私心,她现在背着债务,着急还钱,想要抓紧跟蒋大佑聊聊签约的事,然后再去找庞月,不来医院根本捉不到人。
可只在病房待了十几分钟,看着蒋大佑和陈蓦默契又和谐的模样,赵只今便知道,蒋大佑,靠不上了。
出了医院后,赵只今感叹,“万幸啊,陈蓦没事,这世上的虚惊一场太让人欣慰了。”
但同时也难免垂头丧气,她戳了戳来雪,问:“你觉得蒋大佑还会归队吗?”
“大概率不会了。”但来雪感觉蒋大佑大概也不会做回主夫。
事实上,陈蓦和蒋大佑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
陈蓦计划出院后就把蒋大佑安排进营销部,和她那个表弟崔越打擂台。从前她还是太体面了些,不屑于干一些恶心人的事,可反复碰壁后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付恶心的人你就得恶心他。
这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对策,事实上,经济还在走低,工厂的危机经常是一波平一波又起,可陈蓦这次总算不再是单打独斗了,那个人身体力行的走到了她世界的大门前,而她也终于放弃了一些执念,不想再为了向一些人证明自己能行而费尽心力。
作为女人,我能够像男人一样……这样的造句,实在可笑至极。
“接下来,我只能去找贾大爷看看了。”赵只今懊恼,实在是无精打采,因为她对能够劝服贾大爷入局这件事情其实毫无把握。
那日庞月的傲慢她还记忆犹新,她当时都接受无能了,更何况从来自由奔放爱@!#¥#%&的贾大爷,她真怕哪怕他真的愿意去聊签约的事情,也在跟庞月说到第三句话时就来一句,“嘿,丫的,给你脸了是不是?”
“听天由命吧!”赵只今说完,又黏人的揽过了来雪的胳膊,小声带着呜咽地说:“谢谢你跟蒋大佑啊。”
这几天,赵父赵母借住在蒋大佑那儿,而蒋大佑和来雪都不止一次的说过要借钱给赵只今。
但赵只今却不愿接受,她还想再做一些努力,哪怕只是无谓的挣扎,她也不想那么快就背上那么多的债务,她才刚刚找到人生的支点和光点,真的不想就那样缴械投降,继续背着龟壳认命的在这城市里过活,举目望去,再美好的风景和人都不如让账户的数字背后多个零来得重要。
“如果……”来雪却突然说:“我是说如果啊,不行的话,就我跟你一起去找庞月签约。”
“什么?”赵只今不太能相信听到的话。
来雪故意没去看赵只今,目光在马路上穿梭的车流上游走,“破产姐妹?疯产姐妹?不是有这样的组合?好像也挺火。”
130 大爷,您想带薪骂人吗?
赵只今跟来雪走到地铁站门口。
来雪要赶去医院陪诊,赵只今则往贾大爷那边出发。
路上,她不停的在心底做演习。
“大爷,求您了,您就帮帮我吧。”
“大爷,您想带薪骂人吗?”
“大爷,看见那栋楼了吗?如果您肯跟我一起签约,虽然我不能把它盘下来给您,但……”
……
只是思来想去,全是些没正形的话,因为赵只今实在想不到签约MCN这件事情对贾大爷来说有什么切实的好处。
他现在活得很好,在渐渐解开心结,在积极治病,她又该如何用她的苦难去祈求他的照拂呢?
赵只今心情复杂,在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贾大爷服装店的门口,只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只能是先在门口的街道上反复踱步。
她心烦的投入,花大妈喊了她好几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小叉!”
“啊?”
“你怎么在这杵着!”
“我……我来找贾大爷。”
“呵,你赶得真巧,可不是得去找他!”
花大妈叹气,一脸愁容,赵只今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接着,她看见,吴大爷和许大妈从服装店里走了出来,并还给门上了锁。
“贾……贾大爷出门了吗?”赵只今感觉有些不妙。
吴大爷将钥匙收紧了兜里,说:“小叉,你帮我们打个车,去那个将府公园,路上我再跟你详说。”
赵只今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忙不迭的从兜里摸出手机叫了车,车子很快到达,而路上,吴大爷他们你一眼我一语的把情况说了个明白。
原来贾大爷近来总是忘东忘西,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都闹不清楚了。
赵只今闻言心一沉,在陪着贾大爷就诊初期,她就了解到老年双相情感障碍综合征是可能诱发老年痴呆症的,但她以为,贾大爷最近的状况是有所好转的。
“怎么会?”她还是不太能够相信。
吴大爷叹口气,“我陪着去看了,说是得了那个什么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
许大妈又补充,“反正他最近的状况是真好,经常店门开着自己往外乱跑,外面天气这么冷,他像是察觉不到似的,上次我们在公园找到他,他人都快冷透了,问他就是只坐了几分钟。”
花大妈也是无奈,“后面我们就让隔壁饭店的年轻老板帮忙在他手机里安了个定位,总不好让人冻死在外面吧!”
“你们……怎么谁都不跟我说啊!”赵只今有些生气,再看前面的久久不退的红灯,只记得这几公里的路程无比漫长,她开始心急起来。
花大妈则解释,“想找你,可平时麻烦你们太多了,加上你自己最近不也遇上了些烦心事,所以老贾说了,就先不告诉你了,一切等过阵子再说。”
“我……”赵只今很不争气的开始哽咽了。
许大妈见状,开导她,“想开点,别替我们这些老东西难过,人老了嘛,都有这一天,不是被人忘记就是自己忘记。”
赵只今倔强地,“我才不会忘,我们不会忘。”
花大妈笑着哄她,“好好好,你们不忘,但架不住我们要忘,哈哈哈。”
她的笑声带着几分爽朗又带着几分沧桑,赵只今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终于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
到了公园,赵只今拿着吴大爷的手机定位,快速的朝着贾大爷的方向出发。
下午的太阳,在冷冽的空气里格外懈怠,懒懒地躲在灰色的厚重的云层后面,光和热都是有限。
赵只今一路小跑着,风从耳边掠过,擦得耳廓也隐隐作痛。
跑了一阵后,赵只今终于见着贾大爷,他就坐在一个长椅上,头顶是高耸着插入天际的树,而他也时不时的往天空看,看不清表情,也寻不到目光最终落定的方向。
那一刻,赵只今感觉贾大爷像一个已经隐秘在时空之外的世外高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
或许每个人的世界最后剩下的都只是自己。
“贾大爷。”赵只今慢慢走近,艰难地开口去唤他。
贾大爷则迷茫的望向她,皱眉思索了好一阵,却叫她,“兴芳啊。”
“我……我不是……”赵只今不知该怎么去解释她不是他的小女儿,同时又感到心酸异常,哪怕这对父女之间有过这样那样的嫌隙,可到了老人最想记住的还是他的孩子们。
“哎。”最后,她应声坐到了贾大爷的身旁。
“您不怕冷啊,跟我回家吧。”赵只今伸手,帮贾大爷理了理围巾。
“嗐,我穿了你给我买的保暖裤,不冷。”
“那也是,小心别感冒了。”
“兴芳啊。”贾大爷没理那茬,又这么叫她。
赵只今非常配合地,“嗯?”
“送我去医院吧。”
“什么意思?您这是闹哪出啊,您不最讨厌去医院嘛。”
“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就不一样了?”
赵只今一直顺着贾大爷的话往下说,她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她总觉得此时此刻,哪怕贾大爷错把她当成贾兴芳,但其实心里是无比清醒的。
“爸爸啊,大概是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我得去治病,治好了病,才能安心去见你妈,不然……到了那儿我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你说她得有多难过啊。”
“大爷。”赵只今突然就失态了,她感觉眼泪在迅速的滑落,只得是背过脸去。
贾大爷又抬头看了看头上盘错交织的树杈,那像是他想拨开的记忆的雾霭,他在努力的想要去记住一些事情。他的老伴,她年轻时乌黑的长发,他们一同抚育长大的三个孩子……还有近来一些重要的但他总不能记得太真切的人和事,他总觉得他们很重要。
“我得记住她啊,我不能……不能到了那边认不出她来吧?”贾大爷又喃喃了几句。
赵只今很想做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可眼泪却是越抹越多,最后她哭的一塌糊涂,眼线花了,粉底也浮了,而一旁的贾大爷却突然地,“呦,这谁啊,这不小叉嘛!”
赵只今伤心又气恼,“我不是小叉!您得记住,我叫赵只今!”
贾大爷则老神在在的笑开,“赵只今,我记得,任准的对象嘛!瞧你哭成这样?怎么,是失恋了吗?”
赵只今:“……”哭得脸疼,心也绝望起来。
*
终于将贾大爷劝回家,安抚好,赵只今则化身城市僵尸,麻木地进入地铁,然后找到一根杆,了无生气地靠在上面。
而等回到家,她发现,父母又不请自来了,虽然他们是为了来给他们打扫卫生和做饭,可赵只今还是觉得这样实在不妥。
“你们……真的,明天别再来了。”
于琴却不以为然,“那我都问了来雪,她说欢迎我们的。”
赵明礼也还是那套为你好的说辞,“我们还不是想给你们改善下伙食?”
赵只今:“……”
她实在是太累了,讲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干脆躲进卧室,但下一秒,于琴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后,便把门推开了,并且手里还拿着张银行卡。
“这是什么?”赵只今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们家不是已经破产了吗?
“你一个朋友送来的。”
“朋友送来的?”
“对,他说知道我们家现在困难,说他那边刚好有一笔闲钱,让我们别有负担先拿着用。”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蒋大佑送来的?白天他和陈蓦都说可以先借钱给她还债,让她不要轻易去借贷,也不要盲目的签约。
“那你就这么收下了?”赵只今简直无奈,有些想发火。
然后她走了过去,伸出手,“把银行卡给我。”
于琴很是无辜,“你就这么小瞧你妈?我说了我不要的,可架不住人家坚持,坚持把卡放桌上就走了,我说留下吃顿饭都不肯。不过话说到这,医生这职业真不赖,不会事业,赚得也不少……”
“什么意思?”听见医生两个字眼,赵只今更加不能淡定了,她几乎要跳脚了。
于琴被吓了大跳,“你这孩子,干嘛一惊一乍的。”
赵只今则继续追问,“你说送钱来的是个医生,你怎么知道他是医生?”
于琴往后退了退,“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快说呀!”
“那人家上门,我就随口跟人家闲扯两句嘛。”于琴看着女儿过激的反应,忍不住八卦,“那人是在追你吗?”
“不是!”赵只今彻底黑了脸,如旋风般走到了玄关,穿了衣穿了鞋,然后把门一摔,又出门了。
*
赵只今来不及去追究任准是怎么知道他父母欠债跑来北京躲风头的事情,她只觉得伤自尊,并且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钱还回去。
而好巧不巧,刚到达任准家楼下,她便碰见了正要出门吃饭的任准。
好久没见,上次联络还是在醉酒后,并且对方只说了两句话便打起小呼噜,任准倒一时不知如何拉开这谈话的帷幕,特别是这人上来就表现的气势汹汹。
“你……”任准伸手又缩手。
赵只今则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如炬地要把他看穿,过了好几秒,她突然从兜里摸出了银行卡,而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任准羽绒服的大口袋里。
“还给你。”
“我……我只是听说……”
“我不管你听说什么,但是我不需要你借钱给我。”
任准想过他主动借钱给赵只今的行为或许会让她不那么容易接受,却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
他沉思了片刻,没有跟着赵只今的情绪走,反倒劝她,“你冷静点,我们有什么话可以摊开来慢慢讲。”
“我又不傻,就不劳烦你一面日理万机还一面为了妥善的拒绝我而劳神费心了。”
“……”
“不吭气了吧。”
“我只是想帮你。”
“但你甚至没有问过我到底需要什么!”
任准叹气,须得承认确实是他考虑欠周,“那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正视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不要用我不能喜欢你这种话来搪塞我,更不要已经下定决心跟我保持距离却还在钱上面给予我帮助,你这样,是在说,我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是个你愿意帮助的人,但偏偏就不能是你喜欢的人吗?我不要这种好人卡,你大可以更直接更坦荡的拒绝我,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让我难堪,让我……以后再没办法在你面前抬起头来,也再没办法有勇气去继续喜欢你这件事情。”
赵只今呜咽的坚持把话说完,她一气呵成,任准在旁听完,却是面色凝重,迟迟不能开口。
“说话呀。”
“我没有在搪塞你。”
“那就坦诚点,你喜欢我吗?”
任准仍是避开谈这个问题,“比喜欢重要的事情有很多,不让有些感情开始才是最负责任的方式。”
“虚伪,我查过,你既然没有被遗传,那么就不影响以后的生活。”赵只今哼了声,眼泪再没止住,又流了下来,今日的她,泪水实在是太多了些。
“我……”
“没话说了吧?”
“你查的,是基于有限的案例得出的并不完全的结论,它随时可能会有变动,你以为罕见病为什么叫做罕见病?不止是因为它十分少见,还在于哪怕是最顶尖的医学研究者对它的认知也从来不是绝对正确的。是,我没有被遗传,我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我大概率也能够生下健康的小孩,但仍有部分几率可能产生基因突变,哪怕那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可落在一个孩子一个家庭身上就是天大的事。”
任准倏忽变得无比严肃,赵只今噎了下,仍是没办法接受要为了那只有千万分之一发生的厄运而妥协。
“那不还可以试管吗?再不然……不生小孩呢?还是你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不要结婚,这对你也不公平啊。”
“那让你接受试管的苦,放弃拥有孩子的权利,就公平吗?”
“我……”赵只今还想争取,但想起眼下自己的处境,又不由自嘲起来,“算了,我跟你在掰扯什么呢,我一个负债几十万,前途不明的人,其实也没什么资格谈感情。”
“你不要说这种赌气的话。”
“我没有。”
赵只今嘴硬,两人相对站着,都是进退两难,而突然,一个身影从楼道了冲了出来,在看见他们时,大喊,“别杵着了,有事没事,没事就快跟我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