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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蒋蛮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021 是个国人都希望有几个医生朋友,却接受不了一个医生女友


    赵只今扬起脸来,看见了任准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也问:“你怎么在这儿?”


    任准双唇微闭,没回答赵只今,但先帮她把手机和外卖捡了起来。


    赵只今猜想他应该也是来探望池自谦的,于是说:“我大概跟你一样,来探病的!”而后她又伸出了手,示意任准拉她起来。


    任准渐渐有些习惯对方自然又自在的个性了,他伸手,先把手机塞进了赵只今的手里,然后在她握紧手机时,用力一拽,赵只今借力站了起来,又去拿外卖,她瞄了眼透明塑料袋里浸出的红油,微微叹气,“可惜我的小龙虾,汤流完了,拌面就不香了。”


    任准又看了看另外袋子里露出的烧烤签子,问:“你带这些给池自谦吃?”


    “嗯啊,他不要做手术了嘛?这之前吃点好的!”


    在赵只今的认知里,手术后免不了要饮食清淡,这之前总该放纵一下,但任准听后却是一个挑眉,“你管这叫好的?”


    大抵是医院的白炽灯过于明亮,把任准表情里的不满照得过分清晰,赵只今立马变很怂,不确定的,“怎么……了吗?”


    任准:“对于患有三叉神经痛的人来说,清淡饮食才是好的。”


    “啊……是吗?”赵只今很能知错就改,“那就不给他吃了!”


    却不想,她如此上道,任准接着却径直从她手里把外卖又拿了过去,然后递给一旁的人,“喏,你拿回去当宵夜吧。”


    赵只今:“???”


    这行云流水好不自然的动作算什么?还有……赵只今这才注意到任准身旁站着的人,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她很年轻,也很漂亮,只是不知是因为心情不佳还是工作劳累的缘故,她的脸上没什么生气,透着镜片投递过来的目光亦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好。”赵只今礼貌的打招呼,推测的问:“你是……池自谦的主治医生吗?”


    许云澈接连值了两个夜班,大脑运转很是缓慢,好几拍后才反应过来赵只今是在跟自己说话,而她还不及作答说不是,对方已径直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一阵慰问加感激,末了还说要再买些吃的给她当宵夜。


    “你不用这么客气!”


    许云澈不太习惯这种热络,一时忘了去澄清她的身份,一旁的任准也没有解释,反而默许赵只今继续发挥。


    最后,赵只今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才在池自谦的短信询问中回过神来。


    “我去看池自谦了,你还一起吗?”赵只今问。


    任准摇头,“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就先走了。”


    赵只今也不做过多纠结,冲许云澈笑了笑后,又对着任准一挥手,“那我上去了。”


    *


    看着这雀跃的人消失在转角,许云澈顶着吃瓜魂活了过来,一副坦白从宽速速招来的模样,问:“谁啊?”


    任准觉得细说起来太费劲儿,含糊地答,“半个朋友。”


    “半个朋友是什么朋友?”许云澈很不满意这个答案,选择了相信自己的以为,道:“这个比刚才那个好,漂亮,大方,还很可爱。”


    许云澈说的方才那人是池自谦的班主任,他们一齐受教导主任的委托来探望池自谦,毕竟何雨来学校投诉过一次,学校有了警戒心,免不了要做上一些面子工程。


    任准无奈,“那个连半个朋友都不是。”


    许云澈揪住话头,“那就是比那个强呗。”


    任准选择放弃作答,许云澈收起玩笑的口吻,很认真地嘱咐任准起来,“你啊,听我一句劝,一定趁着不在医院这段时间,找个对象,不然你这性格再加上你这职业,孤独终老不是梦想。”


    任准本想自嘲的问他还能回来嘛,但许云澈已因他这自暴自弃的态度跟他跳了好几次脚,于是话到嘴巴,他临时一个转弯,说:“找了不还得分?”


    几乎是第一个音节出口时,任准就后悔了,许云澈正在分手中,他这等于是从她的雷点跳到了她的痛点之上。


    果然,许云澈闻言,愤愤直接给了任准一个肘击以示不满。


    “师姐……”


    “哼。”


    许云澈一把扯过任准手里的外卖,睥睨看了眼任准后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她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咒骂着前男友,“狗男人。”


    她想,多讽刺啊,出于生老病死的铁律,


    是个国人都希望有几个医生朋友,却接受不了一个医生女友,


    一个无法保证将大半精力用以照顾家庭的女医生。


    *


    楼上病房,赵只今正在听池自谦从护士那里听来的消息,这消息有够劲爆,让赵只今每听完一句都要忍不住去确认下。


    “任准原来是这里神经外科的医生,真的假的?”


    “还是科主任最得意的门生?嚯。”


    ……


    池自谦感觉赵只今像个捧哏,态度很不端正,于是正声道:“你能不学我说话吗?”


    赵只今冤枉地,“我没有,我就是太吃惊了!”看起来牛皮哄哄的任准竟然是真的很牛皮哄哄,想到此,她又赶忙接着催池自谦往下,“那他怎么就去你们学校当校医了呢?”


    然而重点到这里却戛然而止了,池自谦两手一摊,表示,“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没问护士吗?”赵只今简直意犹未尽。


    池自谦很无奈,“我正要问,他本人就来了。”


    赵只今的感觉像是端着饭碗正要大快朵颐时碗底掉地上了,非常憋屈。


    池自谦也是一样,于是他鼓动赵只今,“你等等走得时候去护士站问问啊?”


    赵只今感觉不妥,“这有点太奇怪了吧,我就是来探个病,还是你找机会问更妥帖些。”


    比起直接去打探消息,两人都选择了先大开脑洞,最后他们得出了非常一致的结论——医闹。


    结合社会新闻,能让一个原本有着大好前途被无比重用的青年医生突然离开岗位的大概就是医闹了,而这医闹究竟是怎么个闹法,是给任准造成了怎么样的影响,赵只今和池自谦的想象都太没边际了些,于是他们互相嫌弃着,又开始去教唆对方往护士站去。


    如此吵嚷了一阵,就要到医院禁止探视的时间,赵只今坐久了,身子有些僵硬,站起来撑了撑腰,顺便跟池自谦告别。


    “好好休息啊,别害怕,后天的手术一定顺利。”


    池自谦看似敷衍的嗯了下,顿了顿后,却很真诚的说:“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就……反正……”池自谦别扭的支吾半天,最后坦言,他因为母亲何雨的缘故,已经压抑很久了,现在因为她总算是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宣泄口,他很感激。


    不过,赵只今听着池自谦的感谢,又听他一口一句何雨的叫着,厌烦的情绪完全掩盖不住,心里却是不那么爽快。


    “那个……”


    “怎么了?”


    赵只今思忖了下,还是选择有话直说,“我上次忘记说了,我觉得要做亲子关系咨询的也有你爸爸。”


    “什么意思?”


    “能者多劳,能者也多埋怨,做得多,错的也多,你觉得你妈妈把你人生都框死了所以很烦,爸爸则会陪你玩陪你笑真是温柔,这逻辑……我不多说了,你再仔细想想。总之,在我看来,大包大揽和只承担轻松的方面都是不合理的。”


    赵只今也是长大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妈妈做饭有时咸,有时敷衍,有时糊掉……并不是妈妈厨艺不佳,而是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么多顿饭只有一个‘厨师’的情况下,精湛厨艺总要失灵那么些次。


    *


    虽然嘴上说着会奇怪,但走出病房,经过护士站时,赵只今的脚还是不由自主的往那边飘了去。


    夜班护士往往比白天时更警觉,生怕出现什么不好处理的紧急情况。


    “有什么事?”为首的一个小护士礼貌问着却忘记舒展眉头。


    赵只今假装不经意的把碎发往后捋了捋,声音轻细的问:“那个……或许你们知道任准医生吗?”


    “你说什么?”护士并没有听清。


    赵只今无奈,没再在声音上做伪装,略微粗旷的大声重复方才的问题,“或许你们知道任准医生吗?”


    “你……”护士想起今年年初医院里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眉头锁得更紧了,不过不等她多说什么,一旁,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笼了过来,“任……医生。”她没忍住,脱口叫出声来。


    任……医生?


    赵只今后背一紧,缓缓侧过身去,果然看见了任准以及他黑着的一张脸。


    “来做调查啊?”


    “不探病了?”


    任准接连两个死亡问句,让赵只今后背不仅发紧还有些发凉。


    “哈哈。”最后她选择了尴尬地干笑两声。


    任准则不买单,甩下一句跟我走后便迈着一双长腿往电梯口去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跟到处都是白连灯光都亮到发白的医院形成鲜明对比,可不知为何,赵只今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他的黑色和这里的白色出奇的一致,都很清冷,但又埋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谢谢啊。”赵只今甩开她的胡思乱想,跑开前没忘记跟护士挥手再见。


    赵只今追上任准的步伐,一路跟着他下到了地下停车库,见他走到一辆特斯拉跟前打开了主驾驶座的门,她只迟疑了一下,便自觉的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专门等我一起回家啊?”赵只今理所当然的如此认为,毕竟他们两家离得很近。


    这话自然又有些暧昧,任准愣了下,回,“你想多了,我只是去提醒你不要耽误病人休息。”


    “然后顺便送我回家?”赵只今只在意结果,“那也行。”


    顿了顿后,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她又真诚的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而这句话也成了接下来整段车程里的最后一句话,赵只今原本以为任准多少会跟她说些什么,表达不满抑或是敬告她不要如此没有边界感,可他只不发一言的开着车,神情认真专注到赵只今无从打扰。


    任准也以为自己会说些什么,毕竟对方在试图窥探他的隐私,可他转念又想,那事当时闹得媒体都有报道,着实也算不得什么隐私,所以干脆沉默,毕竟一旦开了口,就会有更多理不清闹不明的事情会倾出,比如他为何一直等在外面,又为何并不真的对她的越界恼怒。


    022 我决定了,我要搞事业了


    任准并不知道赵只今具体住哪个小区,在快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麦当劳时,他试探的问:“我把你放前面路口?”


    这一路上漫溢的沉默早就让赵只今煎熬无比,她更配合着已有的一些医闹新闻开始自我检讨,认为离开医生岗位对任准来说应该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她实在不该任由自己的好奇心占上风,随意去探究别人的痛处。


    “好好!”


    任准突然问她,她忙不迭的答好,等车停稳在十字路口,她又手忙脚乱地将包背好,然后赶在下车前,说:“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就……哎,反正对不起。”


    任准是故意装傻,赵只今却是真不知该怎么直言,她企图装愣通过,那边任准却突然不太愿意就此翻篇了,继续追问,“什么对不起?赔礼道歉总该先说明原因吧。”


    “就就……”


    赵只今有些结巴了,好在突然电话骤响挽救了她,她于是赶忙掏出手机接通来电,来电人是来雪,她本想刚好跟她演一出‘突然有事’的戏脱身,不想那边却是真的有急事。


    “你人呢!快回来,我这家就快被蒋大佑给拆了!”


    “什么?”


    赵只今因为这踏破铁鞋无觅处有些兴奋,来雪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情绪,先问:“你是在高兴吗?”


    “啊……不不不。”她否认着,又顺便瞄了眼任准,立马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么严重吗?你等我,我马上就回家了。”


    挂断电话,赵只今把包带拽紧了些,正要解释自己的迫不得已,任准却先一步说:“我先走了,这儿不能久停车,下次再听你好好说道歉吧。”


    完全不给她表演的机会。


    *


    来雪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的人,赵只今深知这点,所以告别任准后,便急忙忙地往家赶,不想,她推开门后,见着的却不是如想象中般的满地零碎,甚至蒋大佑只可怜的蹲在角落,占地不到半平。


    “他怎么了?”赵只今又环顾四周,确认房间里的一切都仍井井有条。


    “他喝醉了,跑过来耍酒疯。”来雪好不头疼,指着蒋大佑咬牙切齿着,“他还抱着我的文竹,非说那是他的恩洱。”


    这下,赵只今明白了来雪口中的‘拆家’为何意。


    陈恩洱是蒋大佑的掌上明珠,那盆文竹则是来雪的宝,虽然赵只今并不理解,来雪为何会视一盆植物为宝贝,珍贵的不得了。


    眼下,宝贝被挟持,来雪心急,但她方才试了好些办法,都没能从蒋大佑手里把那盆文竹‘解救’下来,更甚中途蒋大佑还差点把它给摔了,来雪不敢再轻举妄动,于是鼓动赵只今。


    赵只今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径直便走了过去,蹲下身来,跟蒋大佑说:“这么晚了,你抱着恩洱做什么?她得睡觉了。”


    蒋大佑闻言,双眼迷离,声音委屈,问:“我抱着她睡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样多不舒服,来,把恩洱给我吧。”


    赵只今伸出手,蒋大佑却是反应激烈,往旁边一躲,“你不要跟我抢恩洱。”


    他先是嗷了这么一嗓子,而后又好不委屈呜咽地嘟囔,“她长得真的好快啊,再大点,肯定就不让我抱了,爸爸跟女儿,亲密无间的时光不是渐进的,是倒数的……”


    赵只今无奈回过头,问:“他跟陈蓦吵架了啊?”


    来雪回忆着他过来的各种醉话,“应该是。”


    赵只今垂下眼,开始思考新对策,来雪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地,“你行吗?能不蹲在那儿跟便秘似的吗?”


    这话瞬间指点了赵只今,她抬头,转换了说辞,再次攻略蒋大佑道:“恩洱说要上厕所,我带她去吧。”


    “……”


    “来给我吧,你带着不方便,拖久了孩子就该难受了。”


    大概是最后那句孩子就该难受了戳中了蒋大佑,犹豫了几秒后,他缓缓伸出手,将那盆文竹递给了赵只今。


    然后几乎是下一秒,来雪如旋风般闪现了过来,举轻若重地从赵只今的手中接过了文竹。


    赵只今很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如释重负,忍不住问:“你真的,为什么这么宝贝这盆文竹啊?”


    来雪没作答,赵只今又问:“这位兄台怎么办?”


    来雪还处在怨念中,只一句,“扔斑马线上吧。”


    *


    这一夜,蒋大佑既没有流浪斑马线,也没能被遣送回家。


    赵只今跟来雪思量了下,联系了陈蓦,陈蓦则是相当冷漠,赵只今感觉,那电波都要冻结成冰了。


    而后不久,陈蓦家的司机便赶了过来,他扶着蒋大佑往门外走的时候,问赵只今、来雪这附近比较好的酒店是哪一家。


    赵只今、来雪闻言都是面面相觑,想蒋大佑竟然已经要被陈蓦拒收了嘛。


    出于礼节,她们提供了几个选项给司机,到第二天时,两人都记挂着这事,分别给蒋大佑打了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


    “蒋大佑不会要被逐出家门了吧?”赵只今:“这算什么?豪门贵夫之幸福没有那么简单?”


    在赵只今、来雪的记忆中,蒋大佑跟陈蓦很少闹矛盾,所以这突然的一出让她们忍不住生出一些遐思来。


    不过,任她们如何想,也没想到,‘豪门贵夫’蒋大佑在当晚便又席卷而来,这一次,他没有喝酒,可开口,赵只今、来雪却都觉得他醉不轻。


    他说:“


    我决定了,我要搞事业了!”


    岁月是刻刀,有钱则能保证岁月的雕刻美学。


    赵只今看着蒋大佑那张比毕业时并无差别甚至还要更年轻些的面庞,感觉一切都只在昨天。


    不同的是,昨日的蒋大佑羞赧笑着表示‘最后变天王,变新郎都是理想’,而今时的蒋大佑则壮志雄心的说要‘搞事业’。


    “你这是在抽什么风啊?”赵只今为蒋大佑的精神状况感到担忧。


    蒋大佑却先晃了晃手里的两袋子新鲜肉禽和蔬菜,提议,“不如等我先把饭做好。”


    赵只今跟来雪对望了片刻后,非常默契地让出位置,方便蒋大佑进厨房,她们想精神状态如何应该不影响蒋大佑的烹饪佳肴的水平。


    *


    不出一小时,蒋大佑便效率颇高的奉上了四菜一汤,香煎黄鱼、毛血旺、虾仁腐竹丝瓜、清炒空心菜外加一道鱼丸汤。


    赵只今看了眼桌面偏清淡的菜品,知道,今天这顿饭是做给来雪的。


    来雪自己最爱的那尾香煎黄鱼,也明白了这该是场鸿门宴,于是她立马不发一言的入座,开始认真干饭,免得蒋大佑开口后,白瞎了这桌美味。


    见来雪、赵只今落座,蒋大佑也坐了下来,只是他没去提筷子,而是握了杯酒在手里,揣摩着稍后该如何开口去说他的不情之请。、


    赵只今、来雪分外默契地食不语着,而果然,没出十分钟,蒋大佑便举杯开了口,“来!每逢佳节倍高兴,更高兴的是我们难得齐聚一堂,所以,我提议,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让我们先一起碰一杯!”


    话是漂亮话,但是……


    赵只今纳闷地,“今天是个什么佳节?”


    蒋大佑一滞,在山东家族群中浸润太久,他的语言体系不自主地便公务员化了。


    来雪又迅速往嘴里塞了口鱼丸,这是蒋大佑现打的,口感鲜甜爽弹,得抓紧多吃几个。


    蒋大佑最终还是放弃了迂回路线,把酒杯一放,放弃了伪装,“那个,每每逢难,我能够依靠的确实只有你们了。”


    有点不妙啊,赵只今跟来雪望着蒋大佑兴师动众的神情,只听见他继续道:“来雪,我希望能做你的合伙人,跟你一起把陪诊这件事做大做强!”


    来雪:“???”


    赵只今也是,“???”


    两人因为太过吃惊一时无言,过了好久,来雪才异常懵懂地问:“你刚说什么?”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对比她的那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蒋大佑也有句名言——‘焊死在家中’。


    蒋大佑内心十分苦涩,又把酒杯捞了回来,也是最近他才明白,推翻别人或本人给自己设定的人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吧。”他往嘴里为了口酒,苦且呛,“我必须得出来工作了,陈蓦要跟我离婚,我不出来工作,就没办法去争取恩洱的抚养权。”


    离婚。


    这消息对于赵只今、来雪来说是很突然,但对于蒋大佑来说,却是一早有迹可循。


    近半年多,陈蓦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出差,回到家也是带着陈恩洱去父母家住,说是要多陪伴今年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的父亲。


    不过这理由其实很牵强,因为几乎每隔两日,蒋大佑便会带着陈恩洱去岳父岳母家探望他们,而他们家离岳父岳母家只一条街的距离,无需同住也方便陪伴。


    另外还有一个明显强烈的信号则来自岳父岳母,他们不满女儿低嫁,从来算不上喜欢蒋大佑这个女婿,但因为婚后蒋大佑把家里大小事务料理的很好,这其中还包括他们这边的各种事宜,包括但不限于亲戚宴请,旅游规划,陪诊看病……更甚他们今天随口说一句又要到吃蟹的季节了,隔几日就会收到阳澄湖的开湖蟹,所以他们也逐渐缓和了态度,虽不亲昵,但该有的体面都有给到。


    可这体面在近来却是一再的打折扣,蒋大佑过去做饭,他们吃的索然无味,买东西过去,他们正眼不瞧,最近一次的家宴上,有亲戚问提起陈恩洱就要上小学,便问蒋大佑是否有出去工作的打算,蒋大佑笑着岔开话题,但岳父却板着张脸指着面前的饭说太软要换一碗,指桑骂槐地道:“软饭不能吃太多,不然哪哪儿都是毛病。”


    023 婚姻是很复杂的,不是做好简单分工就能万事大吉的


    蒋大佑的心大,多数是自我开导出来的,而非真的读不懂人情世故,更何况他还有一位在体制内工作的父亲,从小手把手地教他去解读空气,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在各种关系里都能游刃有余,以后好走仕途一路高升的人。所以他很明白,岳父岳母态度转变的背后,其实是陈蓦态度的转变。


    蒋大佑察觉出这样的不对后,几次想找机会跟陈蓦好好的聊一聊,却都被陈蓦以忙碌或疲倦给直接回绝掉了,他不死心,又在陈蓦去外地工厂出差时跟着到访,订了烛光晚餐买了礼物做惊喜,不想却惹得陈蓦大发雷霆。


    “你能不能不给我添乱。”


    陈蓦当时的表情蒋大佑此时回忆起来还是鲜明,她的脸本就不大,因为严肃而紧绷后更显狭促,五官都朝着一起聚,而其中,那双眼睛最让蒋大佑心悸,只有怒气,没有丝毫爱意,他试着想在其中找寻一丝缓和的信号,却只触到一块冰冷的钢板。


    踌躇了许久后,蒋大佑才开口,无力的解释说:“我只是看你最近很累,想让你开心一点。”


    陈蓦只道:“那就回去多管管恩洱,不要只是每天带着她玩乐。”


    蒋大佑想说他以为陈恩洱的这个年龄自由的探索世界更重要,但又深知教育理念不合是他们夫妻二人关系里的礁石,而他并没勇气在此刻去触礁。


    那次过后,蒋大佑和陈蓦开始一起默契地继续着先前的疏离,蒋大佑是不得方法,陈蓦则是有意为之。


    直到前日,陈蓦往两人温水一般的生活下加了把柴,似要把水直接煮干,就此作罢一般,她提出了离婚。


    *


    第一个瞬间,蒋大佑便觉无穷尽的惶恐涌来,他本人则被这巨大的惶恐掐住了嗓子,发不出一个音节来,转而为了能抓住些什么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专注地剥着豆角丝。


    那时正值黄昏,屋内岛台上方暖黄的光和屋外橘色的余晖遥遥交织在一起,让陈蓦心有动容,落日时分总会勾起人的一些忧郁,而家里备守的一盏灯则是一份慰藉。


    从前陈蓦最贪恋这一份慰藉,她长大的家庭和环境,父母经商,别的姑姑又或是舅舅,做学术、从政……在各自领域亦是拔尖,每个人都在向前冲,张口闭口满是有关明日的野心,即使是父母和子女之间,也都是板板正正地,并伴有时不时的敲打,要让你知道人生该以奋斗为准。


    而蒋大佑关注的则是今日的每一餐饭,这个季节会有的节气变化,外太空未解的无穷尽的奥秘……并会带着她停下来感受生活里各种小确幸,她被这样的温柔打动,想着如果能有人永远这样守在她的身后,做她的后盾,该是很好。


    他们之间更匹配的一点还在于陈蓦是个十分矛盾的人,她一方面是讨厌那种要不停向上攀爬为各种事务负责的生活,另一面,却更不能接受自己是平庸地躺在闲适生活里的存在。言而简之,陈蓦有把父母产业做强的企图心,但能容忍她这份心的绝不会是家里给她介绍的那些个对象,而蒋大佑则恰如其分的符合她的需求,她喜欢他,他能支持她做事业,还能让她偶尔停靠享受几丝恬淡。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蓦再无心去享受蒋大佑给的恬淡了。


    是在那场凶猛的疫情之后吗?公司经营每况愈下,她忙得焦头烂额,想找蒋大佑倾诉,对方却捧着一尾刚从花鸟鱼市场淘来的鱼,欣喜地向她介绍说他最近正带着陈恩洱一起玩一款叫做潜水员戴夫的游戏。


    “这游戏很好,能认识不少鱼类,我们今天买的这条就在游戏里出现过,叫……”


    陈蓦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对,“别跟我说了,我不关心。”


    是的,她不关心了,不再关心上次回来蒋大佑有没有用应季的春笋为她熬一锅浓郁的鸡汤,也不再关心他在玄关处、客厅里、厨房、衣帽间、卫生间为自己贴心留的每一盏小夜灯,她更关心的是公司的现金流、订单量、成本控制。


    陈蓦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父母的,找一个在经济上相当,目标上也对齐的人,她发现,她跟蒋大佑的合拍只在顺遂时,历经坦途便见裂痕,她没有信心修补这裂痕,也不愿意逼迫蒋大佑做改变,不如索性推翻。


    *


    陈蓦在并不愉快的近日回忆里打转了一圈,蒋大佑则仍是伫在原地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陈蓦叹了口气,哀怨地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问:“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怎么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蒋大佑不明白陈蓦这番话是何意义,他的一双手和心都悬在空中,转而无声、茫然地望向陈蓦。他仍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听凭发落。


    陈蓦:“你知道吗?有天我听车载广播,发现一档音乐栏目除了做线上带货外,业务还拓展到了线下旅行团。还有,我们家附近的那家本来只做水饺的餐厅,也开始卖一些特色菜了。大家都在依据形势拓新又或是妥协,可你的梦想却还只是我们这个小家。”


    蒋大佑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问:“你是希望我去公司开始跟着爸爸学习管理吗?”


    岳父岳母曾提过,让他参与进公司业务里,陈蓦虽未明示过,却也总说身边没个可靠的能抗事的人,哪怕是只能帮她在各个饭局上挡个酒也是好的。


    陈蓦摇头,“我没有这个指望,你也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觉得……我们虽然互补,却并不是真的合适,或许换个方式说,比起有人填补我的缺失,我更希望有人能跟我一起往前冲。”


    “可是我们不一直很好?”蒋大佑不明白。


    陈蓦却再一次摇头,“真的很好吗?关于恩洱的教育问题,我们有达成过一致吗?你倡导快乐教育,可快乐能为她之后的没有能力买单吗?还有我父母对你在事业上的期许,以及你父亲对孙子的执念,这些问题我们避开不提,却成了扎在心理更深的刺。以及最最最重要的,你认真的回忆下,我们还有话可说吗?我们已经不在一个频次很久了。”


    蒋大佑想要辩解,陈蓦却从根本上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说:“人年少时和中年时对情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很可惜,我们都没能成长起来,我没能成为那个喜欢一屋两狗三人四季简单生活的人,你也没能够到我的世界来看看。所以,还是趁着我们没有彻底讨厌上对方时好聚好散吧。”


    “人是会变,可不变也不该是种罪过吧?”蒋大佑苦着一张脸,无不委屈,“我只是想……好好的经营家庭生活,我以为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明明最初陈蓦是很支持我的,还说有我坐镇后方,她更能好好打拼。”


    *


    赵只今非常会找漏洞,提醒,“可人是会变的。”


    蒋大佑哑然,转而喝酒。


    来雪沉思了会儿,安慰蒋大佑,“


    婚姻是很复杂的,不是做好简单分工就能万事大吉的。


    陈蓦也是很勇敢很坦荡了,换做某些人,不仅不会果决的放过彼此,还会转而PUA对方,并且在外面寻求慰藉。”


    蒋大佑:“……”并没有被安慰到。


    而赵只今则补刀,“你说的某些人是男人吗?”


    来雪:“别搞性别歧视,男人中也有好人,比如蒋大佑,换做某些人娶了富家女,怕不仅不会安分地守在后方,还会觊觎对方家产。”


    蒋大佑:“……”一脸的感谢。


    赵只今跟来雪杀人点到即止,开始询问蒋大佑之后的打算。


    蒋大佑则感受到了更大的伤害,问:“我的打算,我不已经说了吗?”


    这下换来雪痛苦了,“你的打算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离谱吗?我是真的认为陪诊这行很有前景,而且……”他握了握拳,“我是真的离不开恩洱,如果我有个自己的事业,我就能把恩洱留在身边,说不定……陈蓦也会回来,她不是希望我去她的世界看看吗?那我就也去打拼事业看看。”


    赵只今不解,“那你直接去她家的公司不更好?”


    蒋大佑仍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表示,“可比起做外贸服装,我对陪诊更感兴趣。”


    赵只今忍不住翻起白眼,“你对做主夫不兴趣更大?”


    来雪不太有规劝人的习惯,她以为一个人的思维逻辑是跟那人过去的成长经历挂钩的,不太容易被改变,能劝服人的从来只有自己,所以她松了口,允许蒋大佑加入,“你先来体验下吧,然后再说做大做强的事。”


    蒋大佑没读懂来雪这是以退为进等他碰壁,立马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继往开来,开拓出一番伟业的。”


    这是赵只今、来雪、蒋大佑三人的非正式结盟,选择陪诊这样的新兴职业并将其做强做大,于来雪而言是暗藏在心中的野火,于蒋大佑则是个脑热之下的口号,而对赵只今……她心中并没有把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她把它当成中转站,却不知,这会成为她人生的又一个巨大转折点。


    024 当了妈妈也可以任性的


    陈蓦虽然提出了离婚,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她说会蒋大佑一个月的缓冲期,同时出于对陈恩洱的成长考量,她表示不会立马将女儿接走,而是会慢慢的让她跟姥姥姥爷多生活在一起。


    这对蒋大佑而言则堪称凌迟,他心烦意乱地,先后烤糊了给陈恩洱的吐司和牛排,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在坚守的家庭阵地里乱了阵脚,开始充满野心地要去外面搏一搏。毕竟,没了陈蓦、陈恩洱,家庭都无从谈及。


    来雪把先前给赵只今的资料册转给了蒋大佑,而蒋大佑没花两日便完毕,同时还抽空去两家医院实地走了一番,让赵只今不由感叹他果然是从高考大省里走出来的。


    这之后,蒋大佑便催着来雪给他‘下单’了,来雪思量了下,没让他立马上岗,而是要他先跟着赵只今实习两单。


    赵只今对此很是得意,以为是自己能力出众,更让人信任一些,不想来雪却道:“你们互相看着,总不会再出现搞丢陪诊对象的情况了。”


    *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简称北医三院,这所医院诞生过中国大陆的第一例试管婴儿,以生殖医学科和妇产科闻名,总是门庭若市,尤其妇产科,建档不仅要赶早,还有一套颇为复杂的流程要走。


    赵只今跟蒋大佑这次要陪诊的对象便是一位准妈妈,她刚满孕6周,便赶着来预建档了。


    北医三院的建档需要挂两次专家号又或是特许才算正式完成,第一次便是预建档,需要孕妇携带身份证、确认怀孕的检查单、母子健康手册等资料来见医生,这之后还需再根据医生预约的下次就诊时间过来再做一些常规检查,才算正式完成建档。


    蒋大佑看着来雪总结出来的那套流程,只觉复杂,陈蓦当时是在私立医院生产,每个流程都有人指引,现在换蒋大佑去指引别人,他对生孩子这件事情才有了新的认知。


    “感情建个档都要争分夺秒地,不是说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选择不生孩子了,怎么这里的床位还是这么紧缺?”蒋大佑和赵只今一早就到了医院,提前踩了点,他对着分诊台上放着的说预产期多少号之前的孕妇不再办理建档手续的温馨提示,感叹着。


    赵只今对着要起早的工作已有了厌工情绪,她哈欠连天地随意靠在面墙上,“优质的医疗资源放在什么时候都是紧缺的。”


    蒋大佑说:“也是,毕竟即使医疗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水平,生产也还是一件有危险的事,谁都希望能万无一失。”


    赵只今跟蒋大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陪诊的对象确实迟迟不来。


    如此等到了九点,赵只今耐心尽失,不再只是发信息询问,她直接拨去了电话,表示还要挂号,来晚了怕号满了。


    那边却是满不在乎,声音不紧不慢还带着悠闲,“我挂特需号,那个挂的人少,不至于这么赶时间吧?”


    赵只今忍住郁闷,继续劝说:“是这样说,但早来点终究保险一些。”


    对方:“好的,知道了。”接着便漫不经心的挂断了电话。


    *


    门诊大厅已被陆续到来的人挤满,赵只今跟蒋大佑怕挡道只能往更角落的地方去。


    而那位叫做林筱婷的陪诊对象又过了四十来分钟才终于到来,她的妆发都是精致,身上穿着件修身的白色针织连衣裙,脚上则踏着双鞋面缀着刺绣和水钻的平底鞋,大概是为了弥补不能穿高跟,极近繁复。


    赵只今跟她用手机沟通,在人群中确认了对方身份后,向对方走去。


    赵只今是脚下带风,林筱婷则像是在散步,两人刚对上面,林筱婷便抱怨说:“这里是什么破交通,堵得要命。”


    北医三院的门前只两条偏窄的左右车道,接诊量大,车辆能从上个红绿灯路口一直堵到医院停车场入口,但这一信息,赵只今昨晚已经事先告知了,并嘱咐林筱婷最好打车过来,然后提前下车步行到医院。


    又一个不太好搞的陪诊对象啊。赵只今心里哀叹,但面上没表现,在嘴上附和了两句后,催促着林筱婷一起去挂号。


    中途,赵只今怕蒋大佑一个大男人杵在那儿会让林筱婷不自在,要主动介绍,不想林筱婷没等她开口,便潦草地扫了蒋大佑一眼,并道:“你们一起负责我今天的就诊吗?不错。”


    然后,她便伸手将手里那只小到没什么重量的包递给了蒋大佑,蒋大佑很识趣的接过,和赵只今一齐跟在林筱婷左右,一个像助理,一个像保镖。


    有惊无险的是,只剩最后一个特需号,但被林筱婷挂上了。


    赵只今谢天谢地的把林筱婷带到了四楼产科,按照规定,需要找护士先验证资料,赵只今伸手问林筱婷要母子健康手册,林筱婷却问:“什么母子健康手册?”


    赵只今一惊,下意识的去看蒋大佑手里那只好不迷你的包,不祥预感强烈涌来,“你不会没带吧?我昨天给你发了信息啊,上面详细写着你要带的东西,身份证,母子健康手册,还有……”


    “啊!我忘记了,不好意思啊。”林筱婷发出吃惊的声音,面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赵只今猜想她该是故意的,却不好直接问出口,只有一脸哀愁地看着林筱婷。


    蒋大佑也上来问:“是没有母子健康手册建不了档吗?”


    林筱婷看着赵只今气鼓成包子的一张脸,没忍住笑出声,索性也不再逗她,“我故意不带的。”


    赵只今:“哈?”实在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


    林筱婷又道:“没关系,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的。”


    *


    林筱婷口中的‘有人’便是她的婆婆,而在等待过程中,她没设防,一股脑地便把自己的家务事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林筱婷表示她根本不愿意来这人挤人,设施也很一般,动辄还需要排队跑上跑下的公立医院产检加生产,但奈何婆婆在刷到一篇说私立医院生产不靠谱,遇到紧急情况无法及时救治的文章后,坚持让她一定必须得来北医三院,她的丈夫耳根软,最听不得母亲念叨,转而帮她做了决定,说比起方便舒适,稳妥更重要,还说作为弥补,会为她安排专业的陪诊师,让她轻松些。


    不过,林筱婷却并不买账,“说什么稳妥更重要,不过是去哪儿都不影响他的舒适罢了,他长期在外出差,家里大小事从来不管,我生产都不见得能陪在身边。我婆婆更是个怕累着自己的人,只出主意不出力。哼,哪就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求她面面俱到的照顾我,未来带孩子也不是她的义务,可这么妄加干涉我的事情,只让我吃力,没有门。”


    林筱婷半发泄地抱怨着,追说:“未来三十几周,不怕找不到方法让她奔波。”


    赵只今和蒋大佑听完林筱婷的这番叙述,皆是瞠目结舌,赵只今心中更是无不苦楚,她在想人和行业之间是不是也要看八字,她好像并不是很适合这行,不然怎么总是遇到这种带有家庭纠纷的陪诊对象。


    池自谦的事情让赵只今心有余悸,但出乎赵只今意料的是,想象中的婆媳大战并没有发生,林筱婷的婆婆甚至没有来,她非常时兴,叫了跑腿将母子健康手册送来。


    林筱婷让婆婆出力的计划落了空,一对野生眉紧蹙在一起像是短刃,气闷了半天才愤愤地说了句,“来日方长。”


    赵只今的心则悬起,很怕这位陪诊对象也跑路,但林筱婷很快便恢复了常色,她把母子健康手册递给了赵只今,叫她继续之前的流程,而后颐指气使的要蒋大佑去帮她买瓶水来。


    接着赵只今带着林筱婷很顺利的见了医生,做了常规检查,并预约好了下次就诊时间,这就算是完成了此次的就诊服务。


    林筱婷心里大概还堵着一口气,脸上并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又或是忐忑,在双方就要分开时,她突然问赵只今,“你是不是觉得我挺任性,一点不像要做妈的人?”


    赵只今想了下,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


    当了妈妈也可以任性的。”


    林筱婷愣住,她不否认自己娇气,也知道有时该有所收敛,可不知是受激素影响还是自检查出怀孕后,身边的人都借机教育她说该长大啦,要稳重些,别再那么娇滴滴了,末了无一不是以那句‘都是当妈的人了’结尾。总之,她烦躁又充满危机,感觉怀胎十月会是她最后可以做自己,耍赖耍蛮耍懒的日子了,一个ta降临,一个她离开。赵只今的话则极大程度慰藉了她有些崩溃的心。


    “那个……谢谢你啊!”林筱婷展露了今天露面后的第一个笑。


    *


    在停车场目送林筱婷开车离去,赵只今和蒋大佑也准备离开了。


    蒋大佑母亲早逝,所以虽然结婚成家,却没有婆媳矛盾的烦恼,并且他十分坚信,如果母亲还在,那么她和陈蓦定会相处如亲母女一般,“因为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赵只今想了下自己的妈还有奶奶,笑蒋大佑天真,“不是一个好人碰上另一个好人就能和和美美的,正正有时也会是负数。”


    两人开始就婆媳矛盾各抒己见,并好奇林筱婷日后和婆婆的‘斗法’会如何继续,这样走到医院门口,他们突然看见左侧的路边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故,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好些人,并且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


    赵只今好奇,上前挤了进去,只看见人群的中心位置停着辆破旧的面包车,面包车车顶上,一个男人抱着把吉他,悲戚地在唱,“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而轿车的尾部,一个女人则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席地坐着,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幅大字报,赵只今定睛看内容,上面写着的是对北医三院某医生的控诉,说因为她的过失致使他们的孩子在生产过程中因窒息而脑瘫,而北医三院的领导更是不作为,缺乏同理心,只给了他们一笔极低的补偿费,而他们这些年为了孩子的病东奔西走,劳碌奔波,生活十分困难。


    025 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赚的都是很有上限的辛苦钱


    就快要到正午,太阳愈显炙热,路两旁并无树荫遮挡,人暴露在这样的阳光下,不自觉便会露出潦草又略显苦难的神情来。


    车顶上的那个男人仰着头闭着眼,继续投入弹唱,一张脸皱巴巴的,跟他吉他弹奏的水平,演唱的音调一样,算不得好,可因为车下的妻女,人们只觉得动容。


    在赵只今围观的过程中,有人陆续离开,又有人不断涌来,他们无不说叹说这孩子真可怜,同时也为这一家庭的命运感到不公或遗憾。


    往来之间,许多人都捐了款,原本在外围的蒋大佑也挤了进来,并大手笔的扫码捐了一千块,赵只今想了下后,也摸出手机,捐了两百元,她现在家底太弱,只能聊表心意。


    下午的陪诊相当简单,只是有些折腾,要先后去两所医院帮外地的病人看片子和取药,等忙完后,已是下午近六点,这不是个太好的时间,将好撞上晚高峰,赵只今跟蒋大佑在摩肩擦踵的地铁车厢里疲态尽显,都是沉默。


    过了许久,在地铁穿行地下的啸叫声中,赵只今望着蒋大佑那张也是惆怅的脸,问:“你到底预备怎么把这摊子事做大做强啊?”


    缓了下,她又补充说:“我怎么看,这都是件辛苦事,赚的也都是很有上限的辛苦钱。”


    这些年,蒋大佑虽然不直接创造经济价值,却很会说道:“


    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赚的都是很有上限的辛苦钱,


    你从前是太幸运了,当然,我也是。”


    赵只今确实从未想过有天赚钱会变成这样一件难事,她略有灰心,不知道还要在这样的困局里打转多久。


    一旁的蒋大佑才被生活打脸,乐观很多,他望着地铁窗外的黑幕,心中却有星辰大海,他很坚定的说:“你放心,我有办法。”


    赵只今追问:“什么办法?”


    蒋大佑一脸认真,“还在想。”


    赵只今呼吸沉重,想把跟前一再挤占自己空间的胖子和他一齐踢下车去,“你该下车了。”


    *


    终于挨到出站,赵只今立马扫了辆小黄车飞驰回家,然后麻溜的一脸安详的在沙发上躺倒,并在不自觉间睡着,等她再醒来,已是晚上快十点,再抬眼看,来雪正窝在一旁的懒人沙发上看书。


    “回来了啊。”她打着哈欠招呼着,顺手拿起一旁的手机查看。


    手机上只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微信名为云,问赵只今下周末是否有空去她郊区的小院玩,赵只今盯着那不知是牡丹花还是茉莉花的微信头像看了好久,才想起这人是谁,她赶忙给她增加了备注,而后回好呀好呀。


    也是这么一来,赵只今想起了任准,同时也想起了自己欠他的道歉。


    斟酌了下,赵只今点开和任准的对话框。


    【真诚道歉,不该为了一时好奇随意窥探别人隐私,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任准正站在交出付款码的门前,他想进去买酒,却又忌讳前一晚那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他重新穿上了那件白大褂,只是不知为何,褂上布着好些褶皱,怎么抚都抚不平。接着画面一转,他又来到了手术室,这下身上终于撑展了,换成了蓝色的手术服,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他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劲儿,那双手就是不听使唤的颤抖,根本握不起手术刀。而一旁,护士见他这幅模样,催促提醒他,“病人情况危机,需要立马手术。”


    任准在一阵心悸和冷汗中惊醒,醒来的第一个念想便是,不能再喝酒了。


    可眼下,难捱的找不到归处的睡眠让他不自觉便走到了这里,赵只今的信息则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没想到时隔几日,对方会发来这样一则正式的道歉,但他的情绪早已淡化,已不知如何回复。


    任准站在门前,又多了一份踌躇。那面,赵只今迟迟未收到回音,又发了条信息去,【作为赔礼,我请你喝一杯?】


    赵只今想起上次任准请自己喝的酒,那口感还不错。


    这颇有瞌睡枕头来的意味,任准想,那就再喝一杯吧,过了今晚再戒酒。


    赵只今也是没有想到,任准竟直接发来了张交出付款码的门面照片。


    【今晚吗?】她不确定的问。


    对方简明扼要一个字,【对。】


    效率高亦是种罪过啊!赵只今想,人有时还是得有点子拖延症。


    请客的话已说出口,再推托难免显得不够真诚,赵只今思忖了下,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摸起扔在一旁的宽大t恤和短裤套上。


    “要出去?”来雪见状,问。


    “嗯,去还债。”赵只今颇为悲壮的说。


    *


    来雪没再多问说什么,继续埋头看书,赵只今又踩上一双凉拖,然后便风一般地跑了出去。跑过一半路程,赵只今又突然想起买酒那次任准请她吃的两只汉堡,于是又折返到麦当劳,点了份麦乐鸡打包带走。


    今日祝清值夜班,见着一脸笑盈盈,声音也爽朗的赵只今,她心情很好,接着在给赵只今打包时,忍不住往其餐盒里多加了两块。


    赵只今并未察觉这份麦乐鸡多出的重量,她接过打包带后又是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交出付款码的门口,却是没见着任准的身影,她又推开门帘走进去,屋内并不大,除了吧台只几张小散桌,一眼望去便能看个把人看个清楚,任准并不在其中。


    赵只今纳闷,掏出手机正要询问,却先一步收任准发来的信息。


    【改天吧。】


    面对如此轻描淡写的放鸽子,赵只今十分不满,连发三个只字没有只有情绪的消息过去,却是石沉大海。


    【???】


    【!!!】


    【……】


    *


    不出两日,蒋大佑便从‘还在想’的状态过度到了‘想好了’的状态,并一本正经地带着企划书找到了赵只今跟来雪。


    赵只今、来雪颇为吃惊。


    来雪想,这几日辛劳的陪诊竟然没让蒋大佑主动退下阵来,可见当家庭主夫还是有些辛苦的,赵只今则是对着那只有一页的企划书犯嘀咕,“你这企划书字号是几啊?”


    “四号?五号?”蒋大佑也不是很确定。


    赵只今就此给蒋大佑宣判,“就一页纸,你不用最小字号写满我觉得你这企划书直接就可以不看。”


    缓了下,她又补充,“我原来开会,他们都直接上PPT的。”


    蒋大佑鄙夷她,“班没上几天,坏毛病倒没少学。”


    来雪没去参与他们的争论,拿起那薄薄一页纸看了起来。


    蒋大佑注意到来雪的举动,立马主动向赵只今举白旗,转而屏息去看来雪的表情。


    出乎来雪意料,这只一页的企划书虽然看起来单薄,内容却是蛮详实,条理也算清晰,其中有一条更踩中了来雪最近正在规划的事。


    来雪计划要成为一些保险公司的供应商,陪诊机构在兴起,保险公司也关注到了这一风向,并把其增添进了福利包内,向签约的客户提供一到三次的陪诊服务。


    来雪想趁着陪诊市场还不那么饱和的时候,提前背靠这样有实力的平台,一是可以获得一个更稳定的客户渠道,二是能够增加自己的‘公信力’,毕竟这个行业还太新鲜,缺乏相应的行业规范和职业认定标准,若能有专门的机构背书,会让更多人信任,同时亦能督促自己进步。


    “找保险公司服务这条,你是怎么想到的啊?”来雪好奇的问。


    蒋大佑颇为自豪的拍着胸脯,道:“我们全家,还有我父母家,老丈人家的保险都是我在买,我发现今年他们开始签约送陪诊服务,所以我觉得这是一块很值得开拓的市场。”


    赵只今想了下,认为,“那我觉得你可能更适合去卖保险。”


    不过赵只今的这份质疑并未持续太久,她在看了那份企划书后,也被启发了思路。


    蒋大佑在企划书中提说,自媒体是现在各行各业都无法绕开的阵地,陪诊作为一个全新的行业,更要从中借力,建立专门的账号,将来雪总结的那些就就诊资料总结成各类小视频,如北京各大医院擅长专科汇总,又如北大口腔医院挂号攻略……而通过此积累了一定流量和粉丝后,也会获得一些变现可能。


    “自媒体!”赵只今拍着大腿,“这适合我啊,我可以出镜的!”


    她对在许萱萱那里的失利仍耿耿于怀,她想比起励志博主,一个陪人治病,帮人解忧的行业和博主确实要更有想象力竞争力一些。


    来雪认为这也是个不错的规划,但她更理智些,认为自媒体的红利期已经过去,如果不是特别出奇,又或是有专门的MCN公司扶植,想要出头是很难的。


    对此,蒋大佑则另有主意,“所以啊,除了就诊知识的普及,我们还要会讲故事。”


    蒋大佑提出他们的自媒体号还可以在征得一些患者同意的情况下,记录下他们的陪诊全过程,以及在陪诊过程中的一些见闻。


    “比如,这次咱们在北医三院门口遇到的那对带着脑瘫儿维权的夫妇。”蒋大佑以为,哪怕日光之下已无新事,亲情这把刀也总是催人泪下,引人动容的。


    “多么好的流量密码啊!”蒋大佑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状态了。


    赵只今也是,在她的想象之中,百万大V的标签已经贴在了她的脑门之上。


    唯有来雪一脸沉静,继续持谨慎态度,表示,“记录生活跟表达价值观是两件事,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是很不一样的,换言之,你怎么敢仅凭眼见就对一件事或几个人发表意见。”


    赵只今、蒋大佑对此表示认同,于是一齐陷入沉思,来雪见暂时按住了他们就要窜上天的雄心壮志。


    “总之,别急于求成,先从去跟保险公司对接开始吧。”来雪道。


    026 科技再发达都治不了脑残


    来雪的话起了一定作用,却没有完全起作用。


    赵只今实在是很想快些打开局面,蒋大佑亦是,甚至他的压力更紧迫一些,毕竟陈蓦已经正式提出了离婚,他想迅速做出些什么,好让陈蓦看见他的改变,再给他一次机会。


    蒋大佑把陈蓦要跟他离婚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对他只埋首在家庭生活的不满,认为只要他出来工作,便能填平那沟壑,只是有些事是成因却不一定是解决之道,蒋大佑尚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非常轻易地便将自己投入到了另外一条其实也不明朗的道路上。


    熬罢两个通宵,蒋大佑现学现卖地赶制出一份短视频的拍摄脚本,以如何在北医三院建档为主题,末了点缀上了夫妇维权带着脑瘫女儿在院门口卖唱的事件,他因为来雪那番嘱咐的话,没有一上来便带舆论煽动情绪,但他心里又想,维权夫妇是更能吸引人的存在,还是得根据他们的故事出个下集。


    蒋大佑完成脚本后,只找了赵只今,他怕来雪会让他把这排布延后。


    赵只今捏着那照旧只有一页纸的内容,是真的有些好奇,“你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每次只够输出这么多?”


    蒋大佑想说只这一页就耗费他全部心力了,但面上却强撑,“尊重他人劳动成果是每个人应当有的优质品德。”


    赵只今嘿嘿一笑,转而读完了脚本,脚本并不复杂,拍摄起来该是很简单,可赵只今心里仍有顾忌,总觉得该事先知会来雪一声,毕竟陪诊小铺是由她创立,也该由她主导。


    蒋大佑劝她,“先试试吧,只一条短视频而已,既是锻炼,也是试水,等后面我们真的开始运营视频号,也能有些经验。”


    赵只今没经住这劝,又或是她心中早有了偏向,她感觉自己在落魄的泥泞里淌太久了,急需一些她感兴趣又或是发着光亮的东西引领着她往前走上一走。


    *


    这是一场准备很不充分的仗,拍摄的相机是赵只今一时兴起购入然后又冷落好几年的微单,摄像的人是继续着现学现弄左手百度百科右手进行拍摄的蒋大佑,出镜加剪辑的人是励志转行做博主却连视频剪辑软件都是才下载好还在摸索中的赵只今。可神奇的是,这件事最终却是颇有效率的完成了。


    在上传这第一条短视频之前,赵只今跟蒋大佑皆是忐忑万分,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标题和视频内容,蒋大佑感叹自己高考检查试卷时都没这么认真过,赵只今则觉得这条视频虽然看起来没有很突出的优势,却也没有特别拉胯的地方,客观来说,是一个在及格线往上的作品。


    总之,人事已尽,剩下的只看天命,赵只今摸了摸腕上的手串,想,万物和人一样,都有各自的命运,能不能突围,有时是件充满玄学的事情,不然何以解释,同样的主题、内容、套路,有的人拍反响平平,有的人却是获赞无数。


    赵只今不做一飞冲天的白日梦,却希望这件事能给她胶着的人生打开一个小口,让她有事可做,有希望可奔。


    转眼便来到了周末,赵只今说好要去何云芝怀柔小院做客的日子,她很自然的叫上来雪一起,但身为I人的来雪却是不给任何商量余地的拒绝了她。


    “我不能社交,为了钱或者梦想还行,其它的不可。”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下的梦想就是不社交。”


    赵只今无语,只能转而去找蒋大佑。


    “去散个心吧!”她打着为蒋大佑着想的旗号。


    蒋大佑则识破她的小心思,“想蹭我的车就直说。”


    但不管怎样,蒋大佑这两周确实是很憋闷,所以到底没有拒绝,并且他还将陈恩洱也带上了。


    按照陈蓦的计划,从这一周开始,每个周六日陈恩洱都该去往姥姥姥爷家住,为之后他们的分开做过度准备,而陈蓦又还给陈恩洱的周六日增添了一些新的课程,比如法语和马术。


    在蒋大佑看来,陈蓦这不仅是要将陈恩洱培养成全才,更是要将她塑造成一位天才,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他很不明白,一个四岁的小孩怎么需要这么着急的掌握那么多的技能,想着并不明朗的以后,他只有抓紧所有能带陈恩洱疯玩的机会。


    *


    何云芝听到赵只今说还想带新的朋友一起来,很是高兴,她并不怕孤单寂寞,却也是喜欢热闹的,特别是这么些年的支教,她每日都跟孩子待在一起,这次回来休整,耳边长期听不到动响,有时只觉得落寞。


    不过,饶是何云芝多么好客,对某个人,却只有抵触。


    算起来,她与任广辉已有快三年未见了,再前面那些年,即使见面也很匆匆,以至于何云芝对这位前夫的面目认知已是模糊,但恨比爱深刻,厌恶则又是比这两种情绪更为强烈的存在。总之,当何云芝打开门看见任广辉那张大脸时,心里只三个字在反复翻腾,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何云芝又久违的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两人的相遇相识与相爱但因为缺少相知所以注定分开的孽缘开端。那时何云芝和任广辉都在读大学,比起爱往英语角、诗社跑的同龄人,何云芝开始应着政策的变化发挥自己从小便很优秀的小财迷属性,在学校里倒卖各种小商品,而任广辉则是跟在她身后对她表示欣赏并要加入她的人。


    除了爱好赚钱,何云芝也很爱好美色,所以看着任广辉那张酷似费翔的英俊面庞,没有设防,开始带着他一起。再者,何云芝还有别的考量,她想能考入他们学校的人,智商还是比较有保障的,更何况任广辉还长着一颗看似很聪慧的大脑袋,不过她到底忽略了事物的另一面,那就是任广辉除了长着一颗大脑袋,还长着一张大脸。而这张大脸在他们婚后靠着做家电生意发家后,开始提各种无理需求,比如要求何云芝退居二线安心持家,又比如要何云芝多生孩子特别是儿子……


    何云芝对此厌烦不已,但还未等她先发作,要任广辉明白什么叫做该有的羞耻,任广辉便先借着她家里的突发事件向她提出了离婚,理由是她家里发生的这件事,让他变得没有信心跟她继续走下去。


    “你很漂亮,也很聪明,还很有能力,我们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你妈妈的这个病……我……我不是说你也会得这病,但这总是个隐患不是,准儿也是,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健康,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犯病?你是知道我的,我想要很多个孩子,而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出发,我们不适合再在一起了。”


    想着那时任广辉的自大无耻,又想着母亲患病后的苦楚与难捱,再有就是最近他闹出来的那一出影响到任准工作的事,何云芝只想直接把门摔在任广辉的脸上。


    “你怎么来了?”


    何云芝颇为冷漠的问,任广辉则笑得一脸殷勤,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能。”何云芝看了眼任广辉那张过分光滑,眼角眉梢紧绷的很不自然的脸,又补充,“哪里做的医美,丑死了。”


    这下,任广辉不笑了,他尴尬的摸了摸眼角,自顾着走进了小院,四处张望了一番后,转移话题说:“你这儿打理的不错啊,这就准备回来常住了?”


    何云芝不理他。


    任广辉则追着她看,一面看还一面在心里肯定着自己当年的眼光,不得不说,这么些年过去了,何云芝仍是美的,只是……他又有些挑剔的看了眼何云芝那张素颜的脸,以及身上那件过于素净的连衣裙,想这女人真是不懂爱自己。当年离婚她退出公司,却拿了许多股权在手里,自己每年打给她那么多分红,她却不舍得给自己多些保养,穿得也是些便宜货。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赚来的钱不给自己花,也不给儿子花,反而拿去给那些没有关系的孩子花。不是我说,意思意思得了,你还真要扎在那穷乡僻壤做一辈子支教啊?”


    好为人师是任广辉最典型的恶习之一,且随着年龄增长还有精进,何云芝忽然感觉这里远离市区交通尾气的空气也不新鲜了。


    见何云芝在走神,任广辉追说:“话说你也该回来了,任准年纪不小了,你在身边,也能帮他把把关多看看找个好对象。”


    何云芝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恶语相向,“你离他远一点,他就能万事顺遂,包括找个好对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你离你儿子远一点的意思。”


    任广辉抽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久未见,何云芝对自己的态度没有最恶劣只有更恶劣。


    “我是他爸……”


    他忍不住要强调,何云芝却打断他,反问:“你要不是他爸爸,你以为出了那样的事,我会饶过你?”


    任广辉不吭气了,那件事确实是他的失误。


    何云芝继续批判他,“没有脑子就学做哑巴,闯了祸就该消停下,你却还是这架势,有够无耻。”


    “科技再发达都治不了脑残。”


    “我都不求你做个人,只求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还有更难听的话,我都不愿意说给你听,因为不值当。”


    “对的,你就配我一声呸。”


    ……


    饶是任广辉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知道何云芝对自己不会有好态度,可在她这一声声中没有一个脏字杀伤力却丝毫不减的训斥中,还是渐渐有了溃败之势。


    任广辉弃甲曳兵的往门口走,张开嘴想挽尊的再说些什么,但何云芝却再次将他打断,不容任何商榷的说“闭嘴吧,走快一点。”


    “得!”任广辉在这一声认命的叹息中彻底败下阵来,随即伸手打开了门,但转机亦在这扇被打开的门之后。


    “准儿!”任广辉异常惊喜的看着门外站着的任准,以及他身旁那位打眼望去便很亮眼的女生。


    “这位是?”他认不准要往未来儿媳妇的方向做猜测,可目光再往旁拓展去,又看见了一位年轻男子牵着个约莫四五岁的 小女孩,这个组合之下,任广辉实在摸不清谁和谁有关系又是个什么关系,只能先默不作声,等着观望,同时他心里又很懊恼,自己竟然把何云芝说的话听进去了——没有脑子就学做哑巴。


    027 唯有做母亲这件事情,却是不得要领


    那晚的临时爽约,任准其实更愿将其形容为逃跑。


    作为医生,他清楚的明白长期喝酒会带来的的负面影响,他能纵容自己一时,却无法顺着这条堕落的轨迹继续下去,他怕如此下去再也无法回归手术台,可在此时的心境之下,他亦找不到重回的勇气,所以变得不那么糟糕便成了虽不妥帖却也只有如此的下下策。


    而这几日,有关赵只今的追问就躺在对话框里,任准没回复,确实是不知该怎么回复。


    任准还在无解的沉默里,赵只今却很自然的再次发来信息,说她这周末会去何云芝的怀柔小院做客,还问他会否去。


    何云芝也发了邀请给任准,但任准则想也不想的拒绝了,看见赵只今的询问,他心底又涌上说不清的纠结。


    【不一定,看时间。】


    任准如是回复,可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按着导航开了大半路程,就要到达何云芝发来的地址,发现此任准下意识的想要折返,可车子又在他不自觉的行驶下停在了路边的超市旁,几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提着的是做客常备的礼品若干,牛奶、坚果和果篮。


    接着,任准仍有反悔的余地,但在他到达目的地,把礼品从后备箱里取出又放回好几次的过程中,赵只今出现了。


    *


    “嗨,好巧啊!”女生声音清亮的说,基调跟今日无比晴朗的天很是契合。


    任准闻声,胳膊停滞在空中,顿了顿后,终于还是将原本打算放回后备箱的礼品提了出来,转过身,他并不自然的回,“嗯。”


    赵只今似是已经不在意上次被放鸽子的事情,甚至很熟稔的拉过陈恩洱和蒋大佑,向任准做了介绍。


    陈恩洱非常人小鬼大的打招呼,说:“你好,帅哥哥。”


    蒋大佑则露出‘可以啊,有情况’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任准很礼貌也很生疏的回应了一番,赵只今则目光沉沉的盯着他手里的礼品若有所思着。


    片刻后,任准被看得实在不自在,问:“怎么了?”


    赵只今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指着一旁的蒋大佑抱怨,“我说先把礼品买好,你却说中途随便找家超市就能搞定,结果呢,连个小卖铺都没遇上。”


    蒋大佑亦有些为难,想人家作为亲儿子都没有空手而来,他们却真的舔着三张脸来吃白食。


    “我再搜搜看,附近应该是有超市的。”


    蒋大佑说,任准却似遇到了大救星,抢着脱口说:“不用那么麻烦。”


    “嗯?”


    “这些东西给你们,你们送出去就行。”


    “这怎么好意思?”蒋大佑有些不好意思。


    一旁,赵只今想着上次弥漫在这对母子间的怪异气氛,又看了看任准那别扭的模样,很爽快的应承下来,“行啊,那我把钱转给你,就当做是你帮我们代购了。”


    任准不太懂如何跟何云芝相处,纵是心底对她留有柔软之地也是表达不来,此刻他只觉终于丢掉了烫手山芋,如释重负地,也不再管细节了。


    赵只今麻溜地把钱转给了任准,之后,这三大一小便沿着小道去寻何云芝的小院。


    *


    何云芝的小院位于九渡河西四渡河村,虽被群山流水掩着,却是不难找,五六分钟的路程后,那座灰瓦白墙的中式四合小院便出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为了方便赵只今他们来访,除了地址,何云芝还发了外院的照片,赵只今一番对比后,完全确认,她走在最前头,就要抬手敲门,位于后方的任准却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腕。


    任准的手偏凉,在这气温胶着不减的天气里,让赵只今的触感无比清晰,她不由地滞在原地。


    “怎么了?”


    她开口问,任准却又是一个噤声的手势,赵只今望着他那张忽然显得很严肃的脸,很配合的闭了嘴。


    而院里,何云芝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屋外的沉默里愈显清晰,赵只今猜想,任准大概是率先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几分钟后,赵只今对何云芝最初的印象完全颠覆,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初见温柔大方又恬静的何阿姨竟然会有如此泼辣的一面,更甚她骂人的功力简直了得,不带一个脏字,却让人尤见血雨腥风,赵只今听着甚至有些同情里面那位被说到哑口无声的男人。


    听对话内容,赵只今不费劲儿便理清了男人跟何云芝前任夫妻的关系,她略有尴尬地看着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任准,以为他会为难,不想抬眼却只看见对方不自觉向上掩饰不住的笑。


    赵只今:“???”


    但她还来不及多问多思考,面前的门突然就被打开来了。


    *


    任广辉在弄清了到访几人谁是谁后,止不住的笑容洋溢,他把赵只今当做了任准正在接触的恋爱对象,心底在埋怨何云芝对此密不透风的同时,屁股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


    走?不可能的!


    任准拉黑任广辉已半年有余,任广辉在小黑屋里抓心挠肺着,没有办法之下,在上个月跑到了前老丈人的家里,老爷子发话,任准却仍是倔的可怕,没有露面,任广辉无奈之下,出于内疚心理,将作为老子的脊骨又折了折,留下了一张存着一百万的银行卡,想当做弥补。


    而此时,当任广辉终于再次见到任准,满腔的各种情绪交杂,却汇不成一句话,“那个……最近……就还好吧?”


    他好不容易问出口,任准却没有丝毫犹豫的无视了他,在院子里观赏起爬满支架的葡萄藤蔓来。


    不过事实上,任准不愿搭理任广辉是一方面,另一面,他是怕被旁人发现他那每隔几十秒便忍不住跃上面颊的笑。


    他不跟何云芝生活已经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母亲的底色是厉害和泼辣的,她只是出于对和父亲婚姻生活的极度厌倦,才在之后练就了云淡风轻,也因为出于对不能给自己完整家庭的内疚,开始给他最大的温柔和自由。只是任准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刻意的尊重,何云芝也好,任广辉也好,他们在那段婚姻结束之时都没有来认真的问过他的意见,他们迅速撤离了彼此的生活,开始重建各自新的生活,可有关他被剥离走的家,却是一直没有交代。


    有关任准的这番心思,何云芝并不知晓。说来奇怪,从小不管做什么事,她都是很快上手,


    唯有做母亲这件事,却是不得要领。


    最初喂不好奶,哄不好睡,换不好尿布,而后任准大了些,关于陪他玩,辅导他功课,关注他的心理成长,她也总是显得笨拙,会被任准说‘妈妈你好无聊哦’,‘妈妈你怎么这么笨呀’诸如此类的话,反倒是任广辉,上述的所有事都能胜任,任准跟他一起时也总是无比放松快乐的状态。也因此,离婚时,何云芝主动放弃了任准的抚养权,她心底对此非常内疚,再面对任准时也总是笨拙,只能硬搬书本上的一些知识,如要给孩子足够的自由和尊重,又如离婚后在孩子面前不要做仇人……而有关这一点,何云芝抬眼看着不远处抚着腰间大H腰带笑得过分殷勤的任广辉,只觉得好难。


    “老任。”何云芝在如烟往事里惆怅了一阵,努力撑起一个不带杀气的笑容,伸手唤他,她不愿当着任准的面下逐客令,只希望这人有些自觉。


    任广辉则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赵只今身上,他越看越觉得这女孩可爱,长得好看,还很喜庆,他年纪大了,天然地排斥一切苦大仇深,而有关未来儿媳,他觉得什么都没有性格重要,毕竟什么钱啊房啊,他都有,还很多。


    “赵只今?都是哪几个字啊?”


    “老家哪里的呢?”


    “今年多大了,属相是什么?”


    “来北京多久了啊,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你和准儿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处多久了?”


    ……


    *


    作为曾经的中老年模特以及一直的中老年之友,赵只今太能读懂任广辉看向自己殷切眼神背后的意味了,这是把自己当成准儿媳妇开始考察了,但偏偏重要的当事人任准却不在近处不能自己做解释,所以赵只今只好将本人包装成一个来自偏远小城刚来北京不久没有正经工作还有一对没有什么劳动能力的父母需要负担的前途非常渺茫也没什么希望总之就是不太适合结婚的一女孩,以免后续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可叫她大跌眼镜的是,对面的任广辉听着她的一系列作答,反倒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一面好好好的点着头,一面轻抚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让赵只今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摘下那枚玉扳指给她当做是定亲礼物。


    事实也确实如此,任广辉听罢赵只今的一番作答,只觉得这女孩坦荡不做作,心中更加认可她了。


    赵只今愈发惆怅,她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套路,想要逃跑,另一面,一直得不到任广辉回应的何云芝走了来,她先是对着赵只今温柔一笑,而后则对着任广辉咬牙切齿地下逐客令。


    “快些走,别添乱。”


    “我不添乱,你多添两个菜吧,我也留下,人多更热闹。”


    “不差你这一个。”


    “也不多我这一个不是?”


    “快走!给你脸了。”


    “别这样,我好不容易见着儿子一面,你多少给我点面子。”


    “给你面子你有脸承吗?”


    “有!你刚不说给我脸了吗?


    “……”


    大抵是出于父爱的力量,原本被何云芝完全压制的任广辉竟然在这一轮的对峙中占了上风,何云芝在他的诡辩中一时语塞,而任广辉则抓紧这一契机大声的道:“今天真开心,我来下厨吧,厨房在哪儿?”


    可偏偏这世界从来都是事不遂人愿,还不等任广辉发挥余热,小院的门再次被扣响,任准离最近,快速走去开门,但当门被打开,门里和门外的人都是被定格在了原地。


    任广辉率先察觉到门口那怪异的静谧,他走过去,心里一句妈耶,也被锁住,而后是何云芝,她也做出了和前面两位如出一辙的反应。


    剩下的赵只今、蒋大佑因为信息差的原因,不明所以的望着这似被冻结住的曾经的一家三口以及他们对面站着的一位年轻女人。


    028 你!他!妈!的……


    年轻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出头,生得一副好容颜,一头波浪卷配着修身的红色连衣裙,更叫她看起来别具风情。她见着跟前面色都是发沉的三位,对他们表现出来的抵触态度很不意外。


    不过,陆心怡只无措了不到三秒,便迅速敛起了心虚,笑着露出她那一双甜腻的梨涡,亲昵的道:“云芝姐,知道你回来,一早就想来拜访了,前两天去商场,随便买了点丝巾、茶叶、香薰之类的小玩意儿,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然后她在抬手展示了下拎着的各色礼品袋后,又对任准说:“小准,好久不见了,我听说你爱好骑行,又快到你生日,就给你买了辆山地车,你给我个地址,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呀。”


    何云芝和任准都是没有回应,更甚何云芝剜了任广辉一眼,意为快带着你的小娇妻麻溜地走吧。


    任广辉有一种终于就要破冰成功却又被冰冻三尺的感觉,无力、懊恼又觉得丢面,“你又犯老毛病了是吗?”


    他猜想陆心怡一定是又偷看了他的手机,陆心怡没否认,反而装委屈无助的说:“那谁让你一直不肯原谅我?而且我也是真的想亲自来给小准还有云芝姐正式的道个歉。”


    但她心里其实在咒骂任广辉,认为他简直是没有良心,这个大儿子重要,他们的小儿子就不重要了吗?更甚他们的小儿子任定才做完手术没多久,怎么比都是更需要关心的那一个,可偏偏……想到这儿,陆心怡的心虚又生了出来,她不怎么有底气的想,可偏偏任广辉现在以讨好任准为首要任务,想要弥补先前她闹出来的那桩事对那大儿子的影响,还冷落了她,一副就要和她过不下去的模样。但这事又怎么能全赖在她的身上呢?在当时,事关任定的身体健康,她的冲动完全合乎情理,只出于当母亲的心,没有一点要故意构陷任准的意思,后来出了那件事,任准被停职,那都远远偏离了她的本意。


    “你快歇歇吧,你的道歉没有用,你消停点最有用。”任广辉一面说一面去看何云芝和任准的脸色。


    陆心怡看着任广辉对那母子的小心翼翼,心里委屈更加,但面上仍得稳住,“我知道,道歉弥补不了对小准的伤害,但我真的做不到什么表示都没有。小准,前面阿姨一直都见你不到,今天终于见着,我必须要真心实意的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也知道这很无用,但我希望,你能稍稍体谅一下我做母亲的心,对我少一点点埋怨。小准,真的对不起。”


    陆心怡做潸然泪下状,说完还卑微地鞠了一躬,任广辉对她仍有些感情,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忙着否定她,甚至他还略有期待的望向任准,但认准的头一直偏向别处,脖颈僵硬地像是转不动一般。


    “准儿啊。”


    任广辉想适当调和下气氛,任准却突然说:“走了。”


    那一声像是对何云芝说的,又像是对不远处站着的懵懂的赵只今说的,因为他始终没有看向任何人,一双长腿一跨便从陆心怡身边擦过,跨过了门槛,走了出去。


    “哎!”任广辉简直痛心疾首。


    何云芝则是沉静着一张脸,没有一句话,不过饶是情绪再不外露,她绷紧的下颚却还是泄露了她的不满。


    “我……这……”任广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心怡一早料到任准绝不会理会自己,倒也不特别难堪,但她仍低垂着脑袋掩面轻声啜泣,想要任广辉知道她尽力了。


    何云芝不想再看这女人的惺惺作态,以及任广辉那颗只会犯蠢的大脑袋和其叠加在一起的大厚脸皮,下逐客令,“这下可以走了吧?”


    陆心怡继续哭,任广辉还想再找补两句,但任准已经走了,何云芝也没了表演和平与尊重的必要,沉声道:“别逼我骂人啊!”


    骂人!那种骂人吗?任广辉却是有些莫名的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何云芝发飙说脏话了,而何云芝见他脚下步子仍不动,心中不忿立马化成一个个掷地有声的音节往外蹦。


    “你!他!妈!的……”


    任广辉跑得很快,有这四个字就够了,他很了解何云芝的功力,你他妈的后面的输出并不是他可以承接住的。


    *


    赵只今并不了解这位前夫曾经被这位前妻如何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训骂过,但那句‘你他妈的’听得她也是虎躯一震,何云芝再次刷新了给她的初印象,叫她诧异,人竟然能有如此不一样的两幅面孔。


    而更出乎赵只今意料的是,在送走了那两位不速之客后,何云芝转过身面向她的却又是一张无比和煦的笑颜,并还声音轻柔地说着最狠厉的话,“ 狗男人,有时候必须得骂。”


    赵只今使劲儿点头附和,她感觉一旁的蒋大佑突然就变紧张了起来。


    何云芝又道:“一点家事,不要见笑啊。”


    赵只今犹豫了下,决定也展示下自己的大脸,凑上前,回,“不笑,但是好奇。”


    赵只今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何云芝对她的喜爱也是全无防备,不过毕竟事关任准的私事,她能说的很少。


    “医生遇到医闹不稀奇,但被自己爸爸医闹还因此被停职的,怕只有任准一人。”她简单概括形容说,赵只今听后异常唏嘘,也不忍心再往下深挖了。


    不过有关何云芝自己的种种,她倒是没有什么保留,关于她早年那段高开低走的婚姻,她这些年做支教的经历,还有就是她这次回北京的原因。


    “膝盖不好,类风湿性关节炎,回来休整过个冬天,那边阴冷,又没有暖气,实在有些难抗。”何云芝笑笑说,又是浮云淡薄的清爽模样了。


    赵只今也与何云芝聊了许多,聊她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与现在的落魄、彷徨,还有就是她和来雪、蒋大佑三人之间奇妙又深厚的友谊,以及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


    “悄悄说,接不到拍摄的工作后,我其实投过好多简历,但是都石沉大海了,我看校友群里也时不时的有人在讨论,说现在的就业形势很不好。当然,我的情况和我自己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经验也有关。不过上班除了稳定也没什么好的,坐牢不还更稳定,坐得好是无期,坐不好也有个两三年。而我现在做陪诊,起码自由度高,我自己也蛮有兴趣,不管怎样,都是种经历对吧?”赵只今很会安慰自己,虽然关于未来她更多怀有的是情绪是惴惴不安。


    不同时代有不同脉络,身处于其中的人亦有着不同的命运和烦恼,赵只今的烦恼在于时代给过她机会和她红利,却又只是昙花一现,要接受这份落差,去面对这个时代虚幻繁荣下的残酷法则并找到出路,并不容易。


    何云芝对此亦有感触,当下已不是他们曾经那个读书便能有个好出路的时代了,更甚‘读书无用论’开始重新席卷偏远山区,‘好好读书,走出大山’则成了一个指向不明朗的口号,无法再鼓励到更多以解决生计问题为最要紧事情的孩子们。而在北上广这样变数多过机遇的城市,努力就会得到回报,也成了一个伪命题。


    何云芝没有安慰也没有鼓励赵只今,她只是一直耐心的倾听着,而后表示她正好有看诊的需求,很愿意来体验下陪诊服务。


    赵只今有些惶恐,赶忙摇手,说:“我真不是来卖惨的,您不用刻意帮我。”


    何云芝笑,“我也真不是为了帮你,确实是我现在有时发病起来很痛,站都站不直,很需要有个人帮我跑前跑后。”


    “这么严重吗?”赵只今没了顾虑,转而开始督促何云芝尽快去治疗。


    何云芝下意识摸了摸膝盖,“嗯,前面已经去看过了,开了些药,看看这两周的效果,后面可能还需要做理疗。总之,到时候有需求我提前联系你。”


    任准能来,是惊喜,而之后惊喜变意外,何云芝心里是说不出的惆怅。


    *


    她这次回来,是为了养病,更是为了任准,她发现,孩子在顺遂时,为人父母尚能抑制住想念,而当孩子陷入困境时,她做母亲的,只恨不能有瞬间移动术。只是当真的回来,她又陷入了更大的无力感中,她须得承认,有关如何跟孩子相处这件事情,她已然变得更加生疏,除了手刃任广辉这个不靠谱的亲爹外,她一时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她甚至不太敢和任准正面去谈那件事情,问问他现在的感受也和对之后的打算。说到底,她自嘲地想,她更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说是对任准的到访并不抱期待,但何云芝备下的食材却都是任准爱吃的,甚至因为不擅长厨艺,她还事先去老爷子那里偷偷学艺了几次。在准备午饭时,她免不了眉头深锁,为小方桌上缺席的那一角而叹气。


    “快放下那根丝瓜吧。”


    “对,它是无辜的。”


    何云芝叹息间,蒋大佑带着陈恩洱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外,何云芝一怔,啊了下,没有读懂他们的冷笑话,陈恩洱又眨巴着眼说:“爸爸说,做饭的时候要努力有个好心情,这样做出来的食物才更美味。”


    何云芝这下懂了,他们是在宽慰自己,她忍不住笑了下,气氛好转间,蒋大佑跟陈恩洱也进了厨房,开始给何云芝打下手,陈恩洱小小孩一个,主打一个凑热闹,蒋大佑却是很熟悉厨房的这一套活,不多时,就完成了所有配菜准备,并还申请由他来炒菜。


    起过,烧油,爆香……蒋大佑的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屋内很快便飘香四溢,但他却还谦虚的说:“是你这灶台搭得好,火烧得旺,锅气足,炒出来的菜自然香。”


    何云芝又看了眼一旁的陈恩洱,她一看便是被养育的很好的小孩,来别人家做客,有礼貌却也不失活泼。


    “你平时经常带孩子吧,看起来家务活也没少做,是个好爸爸。”


    何云芝忍不住夸赞,蒋大佑则照旧谦虚,“没有没有,我就凑合,是我们家恩洱不嫌弃我。”


    陈恩洱刚在蒋大佑的指挥下去外面摆好碗筷,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笑着补充,“对,我和爸爸约定好了,没有人是完美的,我可以不是个完美的小孩,他也可以不是个完美的爸爸,我们要互相包容,不可以嫌弃对方。”


    这番话落在何云芝耳里,又让她一阵恍惚,没有人是完美的,要互相包容……她开始质疑自己,因为无法成为完美母亲而干脆放弃答卷的做法,对任准真的好吗。


    029  婚姻是无法面面俱到的,自己只要取所需即可


    午餐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最重头的也不过是一尾清蒸鱼,可因为这些菜都是附近村民自家种的,少了大棚的催化,有了该有的菜的清香,叫人吃完心里胃里都很尽兴。


    这之后,何云芝又带着赵只今他们在周围转了转,远离城市喧嚣,最质朴的山水便足以抚平人心中的褶皱。蒋大佑带着陈恩洱在溪水旁嬉戏,赵只今跟何云芝则坐在岸边的石块上,随意又懒散的晒着日光,如此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下午,到了要分开时,何云芝犹豫再三才掏出了一个罐子,里面装的是她专门为任准做的炸酱。


    蒋大佑一副明了的模样,说:“都说北京最好吃的炸酱面都是自己家做的,等下次我们再来叨扰,一定尝尝。”


    何云芝则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略微尴尬的笑来,她又检查了下罐子的密封性,然后将其递给赵只今,拜托她把它转交给任准。


    这下换赵只今尴尬笑了,她以为自己和任准还没熟悉到如此地步,可想着自己欠任准的那顿酒,又觉得这不过是件顺手的事。


    “好吧。”她接过罐子,想着不如今晚就把任准约出来。


    *


    这边赵只今、蒋大佑、陈恩洱度过了风和日丽的一天,那边任广辉和陆心怡则是在出门后就爆发了一场大战。


    “偷看我手机的事,如果再有下次,我们也不要再住在一起了。”任广辉几乎是暴怒的说。


    这种情况下,陆心怡再有不忿,也还是选择了隐忍,沉默地等那人继续发泄。


    “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越活越倒退,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尊重别人的隐私?”


    “我再重申一遍,我需要空间,你不要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


    “一天天的,除了我爱你,买买买,你还能再找点别的事做吗?”


    ……


    任广辉一句句的吐槽着,陆心怡也在心里一句句地反驳着。


    “你管自己叫别人?”


    “需要空间干嘛还结婚。”


    “爱你的话你听听就罢,以及你不也爱买买买,还有医美。”


    ……


    到最后,任广辉的怒气撒差不多了,陆心怡也没有被特别气到,她甚至还宽慰自己,


    婚姻是无法面面俱到的,自己只要取所需即可。


    *


    而等两人走到村口时,任广辉多少也恢复了些理智,主动问陆心怡,“你开车来得还是?”


    “打车来的。”陆心怡借坡就下,伸手挽过任广辉,做无事状,半撒娇的说:“想着刚好能跟你一起回家,你最近忙,小定特别想你,今天我出门前,他还说叫我一定把爸爸给领回家。”


    “嗯。”任广辉仍旧不苟言笑,但却没再多说抱怨的话,随即解了车锁,示意陆心怡上车。


    不过不说抱怨的话,任广辉跟陆心怡却也属实无话可讲了,他近来对这段婚姻愈发不满,经常懊恼于自己当时的选择,他那时刚结束第二段婚姻,第二任妻子跟何云芝是个很相像的人,学历高,能力也强,家庭也不错,喜欢家庭生活却又更热爱工作,他们在第一个孩子降生后就她该不该暂时主内爆发了激烈争吵,而后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辞去工作,专职家庭,但只不过半年便提出了离婚,理由是三观差距过大,情感已经破裂,没有再继续过下去的基础了。她态度很强硬,任广辉不同意便直接提起了上诉,并搬出去开始了分居,最后法院判定他们离婚,而因为孩子未满两周岁,抚养权也不许有异议的给了母亲。任广辉自认对她还有感情,到了最后仍在挽回,不想女方却对他表现得无比厌恶,表示,“最初你打动我的是你懂得欣赏我的能力,也愿意支持我的事业,但这一切的基础却是不能冒犯你的权威和利益。你想找一个漂亮的能干的女人,但又要在你认为关键的时候把她囿于厨房和卧室,就这你还说你是爱我的?你太无耻了。”


    在任广辉看来,你太无耻了,这句话着实有些过分了,他必须得说他确实是爱着第二任妻子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更爱自己,并且他以为人都是更爱自己的,这很自私,这也是人性。在同一类型的女人身上栽倒两次后,任广辉又还重蹈覆辙了一次,这次他又收获了一张离婚证和一个女儿,直至此之后他才不很情愿地适当降低了些要求,他想如果再结婚,那人可以不那么优秀,最主要的是得愿意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愿意跟他多生几个孩子,想到这儿,他便有些开始埋怨何云芝跟第二任妻子了,觉得是她们耽误了自己,他很信奉多子多福,可在四十岁,才勉强有了一儿两女。


    跟陆心怡结婚,算是任广辉降低需求后的妥协,也算是陆心怡的有所预谋。任广辉看中陆心怡年轻、漂亮、工作普通但还蛮有上进心,最大的短板是她家境很一般,还有个不太成器的哥哥,但任广辉想了下何云芝的那位父亲跟妹妹,觉得另一半的家里太强势也是不好。陆心怡则更清醒,认为在北京这样女多男少,反雌竞口号最响但婚恋竞争也着实激烈的城市,她的年轻貌美都是时效性很强的资本,必须要尽快行使,她知道任广辉的爱是有限且有条件的,但她已受够在经济上的捉襟见肘,认为建立在金钱上的关系才最可靠。


    两人的结合算是供需相吻合,事实上,这之后的若干年他们也确实过得还不错,除了在两件事上,第一是陆心怡前面两胎都是女儿,第二则是终于是儿子的第三胎在今年检查出来患有小脑扁桃体下疝,万幸是最轻度的I型,通过手术基本上可以完全治愈,但不那么幸运的便是在治疗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让任准被停职也记恨上了自己,而还准备拼四胎的任广辉在这个时候更犯难起来,他开始质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来,认为陆心怡可能不是那么好的选择,她是漂亮,生出来的几个孩子也活泼可爱,可看起来就是没有继承他聪明的头脑,不似任准,从小做什么都是拔尖,他又想起婚后几年他才发现陆心怡的原名叫陆慧芳,而她也并非是财大的本硕连读,她的本科是在湖北一所非常普通的二本就读的,这便让他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认为陆心怡并没有那么优秀,又或说并不足以让他的优质基因得以传承。


    *


    任广辉沉浸在个人的怨闷当中时,陆心怡则盯着他那打了除皱针也不太顶用的眼角,哪怕他没什么表情,那沟壑也足够让蚊子就此终结嗡嗡嗡的一生了,她想,一天天的净吹嘘自己基因优质了,这一眼角的纹路,可别遗传给她的三个孩子。


    两人恍神间,任广辉的手机开始叮当作响,它被放置在支架上,因此陆心怡能清楚的看到来电人,汤圆,任广辉最近新招的助理,一个名校毕业的九五后,长得很漂亮,做事也很漂亮,只是对她却是很大的威胁,她能明显感觉到,任广辉对她的不一般。


    电话一直响着,任广辉却没去接,任它自个儿静下声来,陆心怡的心却和那来电相反,愈发的不安静。


    “怎么不接电话,有鬼啊?”饶是修炼了那么些年,陆心怡有时还是会自乱阵脚,也实在是因为任广辉不是一般的渣男,她也是随着这些年并不容易的婚姻生活逐渐认识到的,不怕渣男渣出底线,就怕渣男渣得坦诚,任广辉便是一个非常坦诚的直男,他在婚前便告诉陆心怡,说他不能保证情感上的专一,只能保证婚姻上的专一,换言之,他如果喜欢上别的女人,是会跟她提出离婚的。


    “你能理解的吧?毕竟婚姻是反人性的,谁能保证这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更何况是我这样优秀的男人,不过你也别有压力,至少我不会在婚内出轨,即使我们有天离婚,我也会给到你该有的补偿。”


    而在这十来年的婚姻中,是出现过离婚预警的,只是刚好那时她怀上了任定,现在,陆心怡仿佛又听见了那声警报响。


    任广辉没肯定也没否认,只进行PUA,“女人太较真了不可爱。”


    陆心怡心里,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而事实上,任广辉确实是有些喜欢汤圆的,这么些年,他的审美又回到了起点,只是这位助理比起点那位还要有个性,虽是自己的下属却对自己的示好不屑一顾,什么都是公事公办,他频频受挫,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从给她全面绿灯变全面红灯。


    *


    比任广辉、陆心怡更烦闷的,是任准,他心情郁结到照着导航开也迷路,后面信号也跟着变差起来,左面就是一处野湖,但导航却还坚韧不拔地叫他左拐,任准听着那声音,一阵又一阵的心烦,索性退出了导航系统,将车靠边停了下来,静坐发呆。


    如此折腾一番,任准回到家附近,已是黄昏。他一天未进食,饿得发慌,正打算随意找家路边店吃两口饭,赵只今在微信里拍了拍他。


    任准手指迟缓地,问号还没打过去,对方又说:【来交出你的付款码吗?请你喝上次没还成的酒,顺便再给你个东西。】


    任准想到交出付款码的旁边是一家味道还不错的饺子馆,回了个好字,同时他又想,这样见面也不显得他刻意。


    任准心理活动丰富,赵只今却是没想太多,她得到任准肯定的答复后,立马就踏着凉拖抱着何云芝给的炸酱出了家门,等任准到达时,赵只今的手里还多出了一袋啤酒,见着任准,她立马展露笑颜,左右手轮流展示,“这是我给你买给你的啤酒,这是何阿姨托我带给你的炸酱。”


    任准怎么都没想到赵只今叫她来是要拿炸酱给他,因为太过吃惊,他嘴角止不住的一抽,去确认,“你说这是什么?”


    “何阿姨专门给你做的炸酱啊。”


    赵只今懵懂,不知道这炸酱背后是何云芝鲜少外露的母爱,但也是任准的噩梦。


    030 美味食物的背后一定是有爱意做支持的


    纵使跟母亲并不亲昵,任准却是非常认可何云芝,她聪明、漂亮,很厉害也很利落。任准知道父亲的公司能有今天离不开母亲最初的规划以及最后在任时一系列的改革,他也很敬佩母亲的魄力和韧劲,这些年都扎在支教的事业里,但也应了那句人无完人,看似完美且无懈可击的何云芝,是万万不能进厨房的。


    任准记忆里,何云芝总是忙碌,鲜少能抽出空来照料他的生活,而就是那么寥寥几次,任准便集齐了难吃到吐,食物中毒,以及厨房失火的经历,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何云芝还有勇气提起铲子专门给他做了一罐炸酱。


    这伟大又沉重的母爱啊……回忆间,他嘴里竟翻涌出了儿时记忆里的焦苦味,他十分保守,并没有伸手去接罐子。


    何云芝其实也不想做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可去探望老爷子时却还是在他的万般睥睨中不受控的被激将了。


    老爷子说:“这么些年,真是一点长进没有,这刀工,差劲儿的,哎呦喂,出锅才放蚝油!”


    老爷子还说:“别的且不说,我们那时,谁要是不能给孩子做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那可是要被嗤笑的。”


    老爷子又说:“任准最爱吃炸酱面,不过我老了,最近都是小牛做给他吃,那孩子,每次遇上炸酱面,都跟饿了三顿似的。”


    总之,老爷子是懂PUA的,何云芝也实在是定力不足,终于还是去买了块上好的五花肉,并配上了六必居的干黄酱,一阵猛如虎的操作后,成就了这罐多年未曾有的炸酱。


    *


    炸酱是直接封罐的,何云芝没有尝过,作为她的儿子任准也不傻,他表现抵触,赵只今就快要把罐子怼他脸上了,他也还是没去接。


    “什么意思?”


    “送你了。”


    “这是你妈专门为你准备的。”


    “她很喜欢你,给你也不算辜负她的美意。”


    “……”


    赵只今简直无语,她又看了眼任准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实在不愿意惯着他。


    “好啊,那我就收下。”


    赵只今说完哼了下,将罐子揽回怀里,同时将啤酒也握紧了些,不预备给任准了。


    “那我走了。”


    但她又虚张声势了下,一个砍价后等待被唤回的动作,任准望着她转过身时松散下来的丸子头,心被擦起了毛边。


    “那个……”他临时起意,决定叫住赵只今,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她的名字,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心相印。”


    这是什么low low的谐音梗?赵只今一头雾水,迟缓的回过身,“你叫我什么?”


    “维达。”


    “……”


    “清风。”


    “……”


    赵只今认定他是故意为之,自己的名字多好记啊,于是再度转身要走,不给他捉弄的机会,任准不再继续玩笑,认真叫她,“赵只今。”


    “干嘛?”


    “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


    *


    赵只今想,任准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上一次他说请自己喝酒,却是让她拎回家自己喝,而这次他说请她吃饭,却绕开了周围各色的餐厅,将她带去了家里。


    赵只今站在门边,没急着去换鞋,她还是想再表现矜持下,“那……个,吃什么呀?”


    任准晃了下手中的袋子,里头装着方才他顺手在小区超市里买的葱、黄瓜、胡萝卜还有鲜切面,“炸酱面啊,很难猜吗?”


    赵只今猜到了,却猜不透,“你刚不说把炸酱送我了吗?”


    “那你再送回给我吧。”


    任准话音落,已经进了屋,赵只今弯腰换好鞋间,只听见水流声、刀切声,而她循声走过去,任准已经系好围裙,正站在案台边备菜,而他身后,一锅水也已经架在灶火上了。


    赵只今感叹他速度真快,同时她一半身子站在厨房里,另一半身子站在走廊里,开始好奇打探着这套房子。


    客厅很大,还配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灯火和屋里的白炽灯交织在一起,让黑夜少了些落寞,只是这屋子实在是太过极简了,一张长条沙发,一个方形矮茶几还有落地式电视就是全部陈列了,又让赵只今觉得这只是主人一个落脚的地方。


    “你这……”赵只今看着其它几扇紧闭的门,她望不到里头的风景,但觉得应该和客厅大差不离,“真是超级极简风啊。”


    “嗯。”


    任准敷衍回答间,端着一个海碗要出厨房,厨房的门前一下变得逼仄起来,任准的身影压过来时,她条件反射性的想往前走,差点和他撞个满怀,而往后退时,她又碰到了靠在走廊墙边的若干滑板,原本安静的屋子就这么叮铃哐啷的热闹了起来。


    “你真的很……冒失。”任准想起上次在医院赵只今也是那么莫名其妙的撞上来。


    “你该事先打个招呼的。”


    “你该先问过我再参观我的房子的。”


    “……”


    赵只今自认理亏,于是弯腰去扶滑板,想就此翻到下一页,不想,任准又说:“你别动,等等我自己收拾。”


    “怎么?你的滑板也好几万?”


    赵只今觉得任准是怕她弄坏他的东西,气哼哼地问,任准则白了她一眼,将碗递给她,“你先吃面吧,一会儿就坨了。”


    “……”更加理亏了,赵只今低眉顺眼地接过面碗,上面整齐地码着黄瓜丝、胡萝卜丝、葱丝和炸酱,色彩搭配得当,看起来食欲满分,她又巡望了下连在一起的客餐厅,问:“你这也没餐桌啊?还有……怎么就一碗啊?”


    任准已经弯腰蹲下在摆放滑板了,声音断续的说:“茶几就是餐桌……就一碗面……我另外煮了饺子。”


    “有面还煮饺子?”


    赵只今问,但那边大概是太投入,并未回复她,她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直接盘坐在茶几旁,用筷子三两下的将面拌匀,张大了口要大快朵颐。


    但……


    *


    “呕。”


    只下一秒赵只今便忍不住的要往外吐,那面的味道太奇异了,焦、苦、酸等味杂糅在一起直冲她的天灵盖,叫她生理性的想要逃避,她努力张大了嘴,好撑开足够的空间,让自己的舌头远离那团食物。


    任准已收拾好了那凌乱的一角,他站了起来倚在墙上,悠悠闲地看着赵只今跳脚。


    赵只今很想礼貌的把那口面咽下去,却是失败,同时更叫她崩溃的是她环望四周才发现,偌大的客厅里竟然连只垃圾桶都没有。


    “我……我……”赵只今说话间,又犯起呕来。


    任准看足了戏,想再下去怕要弄巧成拙,于是及时拉开了近处的一扇门,示意赵只今进去吐。


    赵只今如临大赦,立马捂着嘴冲了进去,任准掐算时间,饺子该熟了,又步回到厨房去,等他端着饺子再出现在客厅时,赵只今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了。


    “你……”


    她一脸的水渍,想来是漱了好几遍口,察觉到此,任准没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来。


    赵只今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这其中自己亦有助力,于是指责的话到嘴边又转变成了不争气的妥协,“那个……你饺子有多的吗?”


    今晚的一切,没有一点踩在赵只今的想象中,比如此刻她所处的地点,又比如那罐更像是由父爱调制出的炸酱,不过当饺子蘸上香醋入口时,一切不如想象般的发生又都有序起来了。


    饺子很好吃,并且有好几种馅,猪肉茴香的,角瓜鸡蛋的,还有酸菜油渣和虾仁芹菜的,所以每一口的美味到达之前还有一种拆盲盒的期待在铺垫,实在让人心满意足。


    “这饺子是你包的吗?”赵只今双颊鼓囊着问,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又夹起一个来做预备。


    “我姥爷包的。”任准吃的慢条斯理,也因此更好的观赏到了赵只今的吃相,她吃得很急迫,咀嚼的又很认真,一副吃很香的模样,是他姥爷会喜欢的标准吃相,他莫名想。


    赵只今噎了下,还是有话直说:“那这也太有其父没有其女了。”


    任准想着方才赵只今的狼狈样,又没忍住,开始笑,赵只今察觉到他的笑意,一个白眼飘过去,“你真的很幼稚。”


    任准气定神宁的作答:“这样你会长记性,知道有些举手之劳不是那么想当然的。”


    “那谁知道……”赵只今本想辩驳几句,但又觉得怎么都是下风,索性专心继续吃饺子,她想,她多吃几个,任准就少吃几个,这样她也不算吃亏。


    任准饿过了劲儿,战斗力不佳,提前退出战场,转而去盛了两碗饺子汤来,赵只今扫荡完了饺子,又扎实的喝了一整碗的饺子汤,肚子圆鼓鼓把原本很合适的裤腰撑的紧紧的,而她心里也是满满的惬意。


    “你和你姥爷关系特别好吧?”她忍不住要抒发。


    “嗯?”


    “美味食物的背后一定是有爱意做支持的。”


    赵只今想起远方家里那‘由盛转衰’的一餐餐饭,忍不住去猜想,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那么记挂她和父亲的。


    任准又是一声嗯,语调又三声转四声。


    “不过……有时难吃的食物背后也是爱意在做支持。”赵只今又补充,她觉得方才那样说有些冒犯何云芝,虽然她做的饭实在是难吃,可爱不能单看品相。


    任准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像在说你就继续嘴硬吧。


    *


    夜有些深了,赵只今感觉他们这孤男寡女的,再这么待下去多少有些暧昧,但刚吃饱就拍屁股走人,又实在没有礼貌,于是她眼珠东转西转,开始找话题。


    突然,她瞄见沙发旁边的角落有张不大的桌台,上面放着个似显微镜一样的器械,于是没忍住问:“那是什么啊?”


    任准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一阵失神,他的表情是抗拒的,但又带着些许认命,半晌后,他才回答:“那是一个模拟训练显微镜。”


    “嗯?还真是一个显微镜。”


    赵只今没想到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任准犹豫了下,还是犯了强迫症,科普道:“这不是普通的显微镜,是模拟训练显微镜,简单来说,就是用来练习做手术的。”


    “啊!”赵只今想起之前在医院和任准偶遇的种种,以及今天他的匆促离场,在好奇和不忍里踟蹰。


    “你想问什么?”任准则一眼看穿她的犹豫。


    “没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啊?”


    “还是你想留下把碗洗了?”


    任准的逐客令带着剥削性质,激发了赵只今的反叛,她干脆往任准那边挪了挪,然后尽量忍住心虚,坦诚的问:“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做医生了。”


    任准长久没作答,赵只今等得有些难捱,但又以为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那个……”


    她想她还是把碗洗了后走人吧,不想任准却突然开了口,接连问了她两个问题。


    “你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吗?”


    “又或者,你想做的,都能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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