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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番外

作者:廖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六十六章  风再起时


    巽国以黑为贵,皇宫皆黑砖黑瓦,勾勒着金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


    敕天宫中,几个身着黑衣的臣子,他们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连颤抖都不敢,静静地等着他们尊贵的巽皇发话。


    由整块黑曜石打造而成的王座上,铺满了各式兽皮,身着金衣两鬓发白的男人端坐。他转动着自己手上黑玉的扳指,睥睨着底下跪着的人,眼中已是冰冷的杀意。


    “吾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为首的臣子哆嗦着身子,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上。


    “主上饶命!四皇子这病真的是从所未见,臣等已经用尽了所有方式……”


    金衣男人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下。


    “来人。”


    数十个士兵入殿。


    “将他们送到四皇子的殿内去。”


    大臣们听到这一命令,脸色煞白,不停地冲着殿上人磕头。


    “主上饶命!主上饶命啊!”


    被送到四皇子那,还不如让他们死个痛快!


    前些日子,四皇子率军队进攻戚国,许久没有消息。主上派了一支小队前去勘察情况,结果死伤惨重,而且只带回来已经疯癫的四皇子。不……那还不是疯癫,四皇子像是丧失了人性,只嗜血肉。如今四皇子被铁链锁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中,闲杂人等不能入内,而他们作为医官更近不了身,那如何治得啊!尤其是那宫殿中,满是血腥味,四处还是抓痕,令人胆战心惊。


    巽皇并没有打算改变主意,他一挥手,士兵们无情地架着、拖着这些大臣离开了敕天宫,哀求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突罗。”


    黑玉王座一侧,阴影深处,走出了一个手拿拂尘的男人,低着头。


    “主上。”


    “有沙领忠的消息了吗?”


    “禀吾主,尚未寻得。黑狼卫赶到沙领忠故乡发现,沙家人都已人间蒸发。臣已命黑狼卫扩大搜寻范围。”


    巽皇大怒,士兵内侍宫女跪了满殿,都大气不敢出。只有突罗依旧那么安安静静地低着头。


    “哪怕把整个巽国翻过来,也要给吾找到!他沙震威在征战中途竟然私自让他小儿回来,看来是早有打算。他儿倒是活了下来,吾儿却被害得如此!吾要诛他们九族!”


    “尊皇命。”


    见巽皇已经冷静下来,突罗又再言。


    “主上,天狱中关有一戚人。”


    “哦?戚国奸细?”


    突罗摇头。


    “臣审讯过那人几回,不像是戚国奸细。”


    巽皇面露不耐,区区一个戚人还不值得让他去操心。


    “那你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回主上,那人是名医者。他曾碰过和四皇子类似情况的病患,或许可以让他一试。”


    巽皇转动着扳指,思索着突罗所说的可行性。倒是突罗,站在一旁不急不躁。


    “可能有诈吗?”


    突罗弯下腰。


    “臣已多方验证,几无可能。”


    巽皇眉头一松。


    “也是。你突罗从来就不是个蠢人。唉,把那戚人也送去四皇子那吧。”


    “尊皇命。”


    天狱,突罗命人把一名囚犯带出来。


    那人身形佝偻,白发苍苍,年纪不小。虽然看着不像受过酷刑的样子,但精神着实萎靡。


    突罗道: “你说见过那种疫病,那便证明吧。随我去,若是治好了四皇子,我主大有封赏。”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


    若是祁姜在此,一定会认出她的师父沈如钟来。


    沈如钟自从在西源偶然间又见到那种土,便想到了他永远不敢忘记的疫病。见血即染疫,目有白翳,人如禽兽,失去理智,只食血肉。


    他怕这疫病卷土重来,那样的话,西源县城必成人间炼狱。


    沈如钟想找到阻止这一切的方法。他寻着那土壤的踪迹一路追到边境,却被巽人捉住,以为他是奸细。


    哪有这么老的奸细呢?他就被锁在这天狱下,直到有人告诉他,巽国大军都变成了活死人。


    沈如钟用浑浊的眼睛望了一眼突罗。


    “老夫只是见过,但并不会治。”


    这是实话。


    突罗笑了笑,也不说话,示意人把他带出天狱。


    沈如钟久不见天日,终于重新感受到了阳光。


    “不知道西源怎么样了。嗯,我戚军既然用了疫土阻敌,想必西源应该安然无恙。只是我突然失踪,祁姜我徒,大概会惊慌失措吧?唉,不过姜儿也学全了我的医术,以后治病救人,也应该安稳吧。”


    他已经听到了眼前的宫殿内,那恐怖的嘶吼声。


    沈如钟推开拖着他的士兵,自己站直了。


    在突罗的注视下,他微微一笑,走进了那宫殿的门宇里。


    荒野中,一支商队,沿着依稀可见、被踩出来的路径在风沙里前行。


    走在最前头的商队头领,透过风沙好像隐约看见了一抹绿色。他转头对一名披着宽大罩袍的男人喊了一句话。


    那男人没有反应,只是朝身边一个同样披着罩袍、但是矮小不少的人侧了侧头。


    “他说,我们快到巽国境内了。”


    那矮小的身影出声道,露出罩袍下的半张小脸来。


    祁姜随沈如钟走南闯北,听得懂巽国话。


    冯在业朝商队头领点点头,表示知晓。


    风好像停了。


    他转身朝另一名披着罩袍的男子说道: “我们进了巽国,便脱离商队吧,别惹了麻烦。”


    勒巴背着星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四个,是西源县城最后活下来的人。荒原上也散布着不少活死人,皆穿着军服,有戚国的,也有巽国的。但荒原中的隐藏的危险,不仅仅只有活死人,不过好在有勒巴带领,四人在荒原流浪几日都平安无恙,后来又碰上了途经商队,这才得以休整。


    西源封锁,若要回戚国,只能借道巽国,绕上一圈。


    前面有一小队骑士,朝商队奔来。


    商队里有些骚乱,祁姜听见人们的声音: “那不是黑狼卫吗!?”


    她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冯在业。


    冯在业罩袍下的手握紧了刀。


    他从前是戚国七死军。但现在,他只是七死军了。西源的事情在他这里没那么容易过去,在算清楚账之前,他不能死,哪怕巽国的黑狼卫也不能阻止他。


    风沙又起了。


    完。


    番外  少风


    喧哗声夹杂着孩童的哭声。


    “诶,你这个小乞丐偷东西不说,倒还有脸先哭了起来,吵死了!”


    三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被围住,身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样貌。其中个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正在哇哇大哭。


    “刘喜,这还有个漏网之鱼呢。”


    另一个士兵拎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走近,然后将他也丢进了包围圈中。


    “小猫,别哭了。”


    瘦小的男孩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尘土。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个子最小的孩子竟真的乖乖听话,虽然还在抽噎着,但确实安静了许多,讨好地看向发话的男孩。


    “贺…贺小哥…”


    围着他们的士兵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刘喜挑眉,扫视着这瘦小子,身上的衣服看着破旧,却是这几个小孩中看着最干净的,应该是有意收拾了自己。


    “王左,你这是在哪逮到的小耗子?”


    “我和你说,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这小子差点就跑去主帐那了!”


    此言一出,几个士兵汗颜。为了不惊动百姓,他们这行军队在云川城外扎营休息,若是让将军知道他们连个营地都守不好,让几个小孩溜进来偷粮食,那得受罚了!幸好东西没丢,赶紧将他们赶出去就是。


    “算你们运气好,滚滚滚!”


    刘喜驱赶着这眼前的几个小孩,除了那个瘦小子,他身后的几个小孩都有了退缩之意。


    “我们就要些吃的。”


    被叫做“贺小哥”的瘦小子看着根本不怕这些个士兵。


    “嘿!你这小子还有理了!不给你又能怎么着?”


    没想到瘦小子竟然瞟了眼还在抽噎的小猫。


    “小猫,继续哭,越大声越好。”


    刘喜和王左相视一眼,看来今儿他们还碰上无赖了!王左拔出刀,想要吓唬吓唬这群小孩。嘿!没想到这瘦小子也开始哭了起来,他一哭,剩余的小孩都跟着一块儿放声哭了出来。


    “军营重地,怎敢如此喧闹!”


    王左被吓得一个机灵,赶紧收回了刀。和其余士兵们分别站在两侧,留出一条道,抱拳弯腰。


    说话的人正是副将。几个小孩顺着这条道看去,几步开外,副将伴着一人朝他们走来,几人都看呆了,忘记了要哭的事情。


    那人身高九尺,筋骨强壮,方脸长髯,两鬓发白,目光威势有神,犹如一只猛虎踱步而来。


    “参见将军!”


    两旁士兵齐声大喊。


    原来这就是威名远扬的黎将军……领头的瘦小子看着眼前的黎耀武,“扑通”就跪下了。


    “将军,我们兄弟几人饿了好些天,来军营偷吃食虽然不对,但也属无奈之举。”


    王左偷瞄了眼这瘦小子,完全不见刚刚那副泼皮无赖,啧啧,小小年纪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话如此老道。


    “是谁的主意?”


    黎耀武声如洪钟,更多了几分威慑力。


    “我。”


    “小哥…”


    小猫吓坏了,不知道小哥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在后头扯了扯他的衣裳。


    “是我。”


    瘦小子不卑不亢看着黎耀武,再一次承认了自己是主使。


    “你是故意往主帐方向跑的。”


    瘦小子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他也只是听说黎将军是好人,黎家军军纪严明,从不欺负老少妇孺。但看到小猫他们被抓到,他本来可以置身事外,但还是担忧他们性命……


    “你曾读过书?”


    瘦小子摇摇头。


    “我们几个都无父无母,四处漂泊。路过私塾的时候,偷听过几回。”


    这小子,有担当,有胆识,还有点小聪明。黎耀武心如明镜,知道瘦小子是故意说这话,来博取他同情。


    片刻的沉默,瘦小子有些心慌了,他其实也在赌,赌这将军是不是如传说那般。


    “还请将军饶命,我们兄弟几人绝不会再乱入军营!”


    瘦小子磕着头请求道,什么吃的已经顾不上了,别伤他们性命就行。


    “哈哈哈哈!”


    没想到黎耀武爽朗大笑。确实还只是些孩子,不过若是往正道引,或许是可塑之才。


    “偷盗之事不可取,得罚。但若你们想吃饱饭,就留在军营做事吧!”


    小猫几人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小哥一边磕头一边在“谢谢将军”,他们也跟着做。


    “黎友孝。”


    “在!”


    黎耀武的身旁的副将应声。


    “你看着将他们几个分到哪,然后将他带在你身边。”


    黎耀武指了指面前的瘦小子。


    “是!”


    副将应声之后,黎耀武弯腰看着瘦小子。


    “你叫什么?”


    瘦小子眼神一黯,他只知道自己姓贺。


    “他们都叫我贺小哥…我没有名字……”


    “姓贺是吗?”


    黎耀武起身,捻着自己的长髯想了想。


    “少风初动…少风…你以后就叫贺少风可好?”


    多少次午夜梦回,贺少风都记着他有幸能留在黎家军的那天,清风拂面,正是初春时节。


    从此,黎家军就是他的家。


    但,十年后,冰雪消融,同为初春。


    当将军为赶回戚都救太子,他多次阻拦无果,反而被将军赶出了黎家军。


    他恨。


    贺少风当然知道黎耀武身为太子的舅舅,救人心切。但那就是个为将军而设计的陷阱啊!


    他悄悄潜入戚都,碰到了魏三郎,当年跟在他身后哭的小个子。


    魏三郎将他拉进了一个隐蔽的院子里,里头全是平民打扮的弟兄们——他们也是被黎耀武“赶”出来的年轻将士。


    这一刻贺少风心如刀割。


    黎耀武知道那是一个陷阱。但不管他身为戚国大将,还是太子的舅舅,他都必须回戚都。年轻的将士们都被他驱逐,留在他身边的都是随他多年的老将,从容赴死。


    他恨。


    彼时贺少风还年轻,被逐出黎家军后,他不甘,他委屈。


    当得知真相后,他恨自己没有过人的智慧和足够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赴死,黎家军覆灭。


    新帝登基,年仅八岁,当朝宰相高琨是他的外公。


    这一切悲剧,都源于权力。


    他恨。


    这个国家,这个世道让他成为孤儿之后,又再一次剥夺了他的幸福;将军和黎家将大义忠贞,却被辜负。


    所以他来到了西源。


    无论开始的目的——打开西门迎接巽军,还是后起的恶念——打开东门放活死人进戚国。都源于他的恨。


    如果戚国终将灭亡,他愿意为此再添一把火。


    番外  莫逆


    戚都二百里外,七死军军营。


    一捧干柴扔向篝火,火舌猛地窜起,篝火燃得更旺了。数十名身着军装的好汉围在篝火两侧,正对着眼前的那片泥地大声叫好。


    仔细一看,泥地之中有人影翻腾。


    “这一拨新入营的,看来不咋地呀!”


    王大虎不屑地啐了一口。


    戚国是募兵制,但七死军不同。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属于八支禁军之一,更是直奉圣上之名行事,各营中只有最精锐的士卒才有可能被遴选进七死军。


    这么一个集合了精锐之士的地方,自然就是谁也不服谁,凶狠好斗更不在话下。


    今年入营的也不过十人。天一黑,篝火一起,这拨新人就被老兵们带到了泥潭这,美名其曰“看看本事”,毕竟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天色已黑,加上满身泥泞,泥潭里的人早就看不清谁是谁了。


    “别打了,这跟斗鸡有什么两样!”


    泥潭里其中一个人在呼喊着身边的同伴。最初是一个人先动了拳,接着剩余的人连拖带拽都滚进了泥潭里。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军营,互相都不认识,反倒没有任何的包袱,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只为求得一个胜负。


    喊话的人突然就被人扑倒了。顾不上泥水呛入口鼻的难受,他本能的为了保护自己挥拳相向,却一把被对方抓住。


    “装装样子就是。”


    对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一愣,对方一拳下来,擦着他的耳边砸了泥水里。


    站在篝火边的一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唇角一勾。


    “王大虎,你若觉得没意思,不如下去教教他们。”


    王大虎正恼着新人不给劲儿,闷着气没地方撒。


    “校尉,您今儿咋有兴致来看?”


    话虽这么说,王大虎还是一边脱了上衣,就准备往泥潭去。


    校尉见王大虎下场,双手包在胸前,显得兴趣更大了。


    老兵们见王大虎下场,喊得更大声助兴。


    泥潭里那人听到了这两人对话,缓缓起了身,顺带将那个被他押在身下的人一把拉了起来。


    现在要应对的可是这个来者不善的王大虎。


    王大虎膀大腰圆,带着一身杀气踩进泥水里,揪起离他最近一人往旁一甩,那人就重重地摔在了泥地上,捂着自己的腰,一时起不来身。


    泥潭里还在互殴的其他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步步逼近的王大虎,也一点点地向后退。


    “哈哈!来啊!”


    王大虎见状,拍拍肚子,扎着马步摆好了架势。


    围成圈的新人们,你看我,我看你。


    “我叫李执,你呢。”


    李执虽然都不认识这人,但刚刚两人那番“打斗”,自己或许和他是一类人。


    “吴望。”


    两人趁这一会儿,才知道对方名字。有一名新兵耐不住性子,朝王大虎冲了过去,一拳砸在他脸上,打是打着了,可王大虎动都没动。


    “呵,没吃饱吧?”


    下一刻,王大虎出手,一手抓着那人衣带处,另一手穿过那人胯下,抱着那人就砸进了泥水里。


    “来啊!一起上!”


    王大虎重新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肚子,像是挑衅。


    看来,不将王大虎放到,今夜就没完了。这一回,几人就一同冲了上去,李执见吴望没动,他也没冲上前。


    “他应该擅于摔跤,攻他下盘为主。”


    两人身后还有一人,也在观察着王大虎。


    “你又是……”


    李执回头看了眼,接着微弱的光,能看得出这人体型和吴望差不多。


    “冯在业。”


    一开始的时候,冯在业就站在了泥坑里第一个动拳的人身旁,不过好在他反应快,那人没在他身上讨到甜头。


    “嗯,先以攻他下盘为主。”


    吴望对于王大虎的判断,和冯在业相似,眼见先进攻的那几人开始被王大虎逐个撂倒。


    “吁……”


    看热闹的老兵们见泥潭里还有三人不动,又开始起哄了。


    冯在业淌着泥水往前一步,和李执、吴望两人并肩。


    “冯在业,我们两人锁他下盘,李执,你攻他上身。”


    吴望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对着身旁两人说道。


    “嗯,你左我右。”


    冯在业点点头,跟上吴望所言。


    “那我——”


    李执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人影像箭一般射出,借着泥水滑倒在地,往王大虎的双腿剪去。


    李执不敢怠慢,趁王大虎正分心着腿下杀出的那两人,一跃到王大虎背上,李执双肘勒着王大虎的脖子,眼见着王大虎的脸越涨越红。


    “倒!倒!倒!”


    篝火又往上一窜,老兵们有节奏的跺着脚,呼喊声越来越大。


    突然地,吴望和冯在业对视一眼,王大虎停止了挣扎,这不对劲。


    王大虎竟顺势往泥水倒去,那么挂在他身上的李执必然会先松手。


    “砰——”


    泥潭中溅起了泥花。


    毕竟承受了王大虎上身重量,李执胸痛,再加上泥水呛入口鼻,让他咳了起来,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王大虎得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四人都躺倒在了泥水中,王大虎下盘也没了支撑。吴望一个飞扑,压在王大虎的手臂上,接着屈肘抵着王大虎下巴。


    王大虎正想用另一掌往吴望脑门去,却被冯在业双腿绞着,冯在业的双手压着他的手掌,让王大虎使不上劲。


    “李执…继续!”吴望喊道。


    李执为了不被泥水影响,艰难地抬着头,收着下巴,双臂又勒紧了王大虎的脖颈。


    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喊声已经停下。


    三五个老兵冲下了泥潭,废了好大力气,才让吴望、李执和冯在业松了手。等王大虎被拖上泥地,已经不动弹了。


    若是军营中死了人,那可就麻烦了。


    校尉探了探王大虎鼻息,松了口气。


    “死不了,晕过去了。”


    冯在业喘着气先站起身,他朝身侧那还躺在泥潭的吴望伸出了手。吴望将手一搭,借着力被冯在业一把拉起。


    李执肋间还疼得很呢。


    吴望和冯在业将李执架起,李执两手臂分别搭在他两人肩上。


    “嘶…疼……”


    “再忍忍。”


    “嘶…我叫李执,他叫吴望。”


    “嗯,我刚才听到了。”


    三人就这么一步步走出了泥潭。


    校尉点点头,老兵们给三个一身淤泥的新兵让开一条路。


    “咱们仨还挺默契的,哈!”


    “三对一才把那人放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也是…嘶…好冷……”


    三人离篝火越来越远,直至背影消失在月色之中。


    夜色正好,三星高照。


    番外  紫苏


    祁家多子女,家贫。


    再摊上个好赌的老爹,多子女就成为了换赌资的本钱。


    自祁姜有记忆以来,她的兄弟要么就是被卖去了大户人家当长工,卖不出去的就直接交给牙人,一手交人,一手拿钱。而她的姐妹,说的好听点是嫁出去,但主人家是个怎样的人她爹根本不在意,还有些也卖给了牙人或者是抵给了债主。


    祁姜问过她娘,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孩子被那畜生不如的爹这样处置,她娘只会哭。但自此祁姜心里就有了主意,她不想像她姐妹那样,不知道嫁个怎样的糟老头子,更惨的是不知道会不会被牙人卖进青楼里。她也不想像她娘那样,所遇非人,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那年,祁姜不到八岁。


    从此之后,祁姜没事就往家后头的山上跑,免得她爹哪天就把她卖了,为此她还挨了不少打。


    “你个臭婆娘,孩子看不好,还让她把自己造成这样!”


    祁阿喜今儿手气不算差,不输不赢。回到家看到一个小乞丐,正想赶出去结果发现是自家小孩。


    祁姜不知道上哪野去了,浑身脏兮兮,那一头乱发和狗啃了似的。祁阿喜看着就烦,这街坊邻居平日里还笑话他养了个女儿,还看不出姑娘家的模样,这往后要卖…不,要嫁人了,名声不好听,那可就要不到个好价钱。


    祁张氏,也就是祁姜的娘,听着祁阿喜的训斥,又在那嘤嘤地哭了起来。祁阿喜听着哭声更烦,一巴掌就朝祁张氏脸上甩去,祁张氏一下就从矮凳上摔倒在地。


    “不许打我娘!”


    祁姜扑了过去,拦在了祁大喜和她娘中间。


    “哼!你这什么眼神?还敢这么跟你爹说话,好啊!没天理了!”


    祁阿喜撸起了袖子,不仅打祁姜,也打祁姜她娘。等实在是累了,这才停手。祁姜愣是没哭出声,还是用那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中,有怨恨,有厌恶。祁阿喜看着,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一脚又把祁姜踹倒,然后从祁张氏身上搜刮出今天做女红赚的一些小钱,扬长而去。


    等看不见祁阿喜的身影,祁姜将她娘从地上扶起。


    “吱嘎——”


    身后的木门开了,一个比祁姜大一点的女孩,探出了半个身子,她手上还抱着个不过一岁的孩子,还有个四岁的女孩抱着她的腿,几人脸上惊恐神色还没散去。


    “阿姐。”


    祁姜叫了一声。


    “小姜,不要惹爹生气……”


    “是祁大喜做的不对!”


    “小姜!”


    还在哭的祁张氏听着祁姜这么说,低声呵斥。


    “他是你爹。”


    祁姜气极,可她不过是个小孩,看着阿姐和娘那无奈又无助的模样,她能怎么办?一个跺脚,她跑进了屋子里,不再搭理后头抱头啜泣的几人。


    同年秋天,祁姜果然被祁大喜卖给了牙人。


    按理说,阿姐比她还要大一点,理应先卖她,可祁大喜说留着祁姜也没什么用,阿姐至少还能照顾下弟弟妹妹。


    祁姜走的那天,她娘还是嘤嘤地哭,阿姐带着弟弟妹妹站在她娘身旁,只是看着,就跟以前一样。


    祁姜被卖到了做药材生意的曲家。


    曲家和她家比,那就算是家大业大了。虽说跟她前头几个阿姐相比,她算运气好了。可是曲家人多事杂,也克扣得狠,祁姜又算是个硬茬,同为下人,她也不受其他人待见。


    曲老太太病了,连躺了好些日子,连请了好些大夫,都不见好。曲家贴出了告示,只要有人能治好曲老太太,赏一大笔银子。不少人揭了榜,又悻悻离去,那榜就再也没人揭过。


    眼见着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直到端午前一天,一名姓沈的大夫,揭了榜进了曲家。


    “那沈大夫,神得很!不过施了几针,等了半天,那曲老太太就能从床上坐起!”


    后院的下人们聚在一起,对这神秘的沈大夫津津乐道。


    “怕老太君太病情反复,老爷要留他几天,说若是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要多少赏钱,也尽管开口。嘿!你们知道吗?听说那大夫居然不要赏钱!”


    “啊!那可不少钱呢,说不要就不要?”


    “那位神医住在哪?”


    最外围传来一道女声。


    “我听管事说被安排在了紫苏斋。”


    说话的人回头望去,见是祁姜,脸一下就垮了。


    “散了散了,干活儿去!”


    剩余的人见了祁姜,也没了兴致,各自回去干活儿了。


    只有祁姜,站在原地,两眼放光,紫苏斋是吗?


    沈如钟坐在紫苏斋里,低着头在写东西。蓦地,他放下了笔,望向窗外。


    曲家的院子还是不错的,有树有花,还有小药圃,还放着石桌石凳。


    “出来吧,我都见着你影子了。”


    一个圆脸圆眼的姑娘从一棵树后探出了头,惊讶得很,但很快走到窗前,行了个礼。


    “神医好厉害,我还以为我躲着不会被发现呢。”


    沈如钟摸了摸胡子,笑了笑。常人或许不会发现,但他曾经在军旅中行差,敏锐性还是有的。


    祁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胆子也大了些。


    “我想问神医,曲老太太那毒,您是怎么解的?”


    “哦?你知道曲老太太是中毒?”


    轮到沈如钟有几分讶色,这小姑娘……


    “嗯。起初曲老太太只是病了,后来越来越严重,我偷偷看过老太太的药渣,也问过春花,春雨两位给老太君送餐食的姐姐。”


    祁姜回想着,曲老太太的那些日子都是以药膳为主。


    “我看着应该是老太君喝的药和吃的餐食中有几味药材相克。”


    沈如钟对眼前的小姑娘有了些兴趣。


    “姑娘怎么称呼?”


    “嘿,我不过是曲家下人,神医不必客气,叫我祁姜就好。”


    “祁姜姑娘曾学过医?”


    祁姜摇头,她家哪有钱让她学医。


    “我小时候总爱上山去玩,饿了就拔些野草野菌吃,有些吃着肚子疼,但别说,有些野草吃了就能治这肚子疼,久了就识得了。也是来了曲家后才知道,原来有些野草竟能做药!便偷偷学着。”


    沈如钟失笑,这姑娘可真是胆大。他知道古有神农尝百草,没想到如今也有人会干这事儿。


    不过,倒是个好苗子。


    “不过神医,我得回去了,一会他们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得挨罚。”


    “那你明天早些时候来,我告诉你。”


    祁姜猛点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紫苏斋。


    后面几日,祁姜还偷偷来了几回,沈如钟果然没食言,将自己知道的都授予祁姜。祁姜听得认真,也记得认真。捡来小煤炭块,记在了衣裙里侧,只是那字,沈如钟也看不懂。


    “你不识字?”


    祁姜有些不好意思。


    “嗯,不过这个我能看得懂就行。听说…神医明天就要走了?”


    “嗯,病患日渐恢复,我叨扰了几日,也够了。”


    “哦……”


    祁姜心情有些低落,神医太好了,不仅不把她当下人,还愿意教她。这几日她兴奋地连觉都睡不着,就是在不停地回想神医教的这些,她要好好记在脑子里。哎……神医走了,她这辈子怕是都再也碰不上这样的机会。


    二人沉默许久。


    “我是个游医,四处治病救人,日子苦的很,还没有钱。祁姜,你怕吃苦吗?”


    沈如钟摸着胡子,看着祁姜。曲老爷的赏赐,他心里有些数了。祁姜这孩子,求知若渴,大胆有天赋,只是跟着他必定风餐露宿,祁姜若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祁姜睁着圆眼看着沈如钟,她没听明白沈如钟的意思,但眼中还是坚定。


    “不怕。”


    她生来就在过苦日子,但要能像神医这般治病救人,她甘之如饴。


    沈如钟大笑了几声,端坐好。


    “那便给我磕三个响头,叫声师父吧。”


    祁姜呆愣,不过片刻,她便赶紧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


    看着祁姜额头磕得发红,这孩子,真实在。


    次日,后院的下人们又聚在了一起。


    “那洪大夫,既然钱也没要,药也没要,反倒和老爷要了个人!”


    “阿!”


    众人惊呼。


    “你们压根儿想不到,那洪大夫要了谁。”


    “谁啊谁阿!”


    众人好奇得很。


    “祁姜啊!”


    “阿?”


    又是几声惊呼,祁姜不过是曲家一个不起眼的下人……


    “那老爷允了吗?”


    “当然啊!老爷说一个下人值得了几个钱,比那赏金少得很,老爷觉得赚了呢!”


    几人又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另一边,正在赶路的沈如钟和祁姜师徒两人,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清脆的女声听得出藏不住的雀跃。


    “师父?”


    “嗯?”


    “师父!”


    “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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