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二堂外的空地上,几个差人围在一块。
过了中秋,天已经越来越凉了,几人不是把手兜在袖子里,便是在搓着手哈着气。
西源骚乱的时候,他们都守在县署内,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一些百姓口中只言片语知道西源大乱,又听说是外面有活死人。
那个原本守着县署大门的差人被换了下来,还是心有余悸,愣愣地低着头,整个人的思绪都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一只手忽地拍了下他的肩,那差人腿脚一软,支撑不住身体力量,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
那拍肩的人丝毫不给面子大笑了起来,其余几个差人也发出了笑声。
“瞧你这怂样!”
说话之人就是那拍肩的人,脸上还有个大痦子,痦子上还长着根粗毛,当他大笑的时候还能看得见那粗毛还跟着一抽一抽。
那半跪差人起了身,脸上的惊悸早就被恼羞成怒取代,他推了把痦子差人。
“刘四三,你欺人太甚了!”
刘四三一脸嬉笑的又上前搂住那差人的肩,两人就像是好兄弟般。
“哎呀!别生气嘛!不过是开个玩笑。”
那差人想甩开刘四三,刘四三硬是要搭着他的肩,见甩脱不掉也就懒得动了。
“嘿!我和你们说,上回跟梁捕快去雁栖山剿匪,那雁栖山呀,到了夜里也是吓人得很,四处还能听见野兽叫声!”
“刘四三你这事儿也说了不少遍了!知道你带路和捕快们把那山匪尉迟骁逮回来啦!”
有一差人出言打断了刘四三,显然是听够了刘四三一遍遍说这些事。
“可是我咋听说是那尉迟骁自己束手就擒,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听到这话,刘四三可就急了,指手画脚地解释起来。
“那可是雁栖山山匪!论吓人,也是能够和那外头的活死人有一拼吧!”
被他拍肩的差人肩上陡然一松,活动了下双肩,看着刘四三冷哼了一声。
“那你敢出去吗?李捕快想出去可是被洪大人下令生生按住了。”
“这有啥不敢!那雁栖山也是险峻之地,不也没事儿!李捕快他再神勇,不会使刀不也得乖乖躲在县署。”
刘四三越说越忘我,双手叉腰,压根没看出来围着他的这帮差人都拿他当戏看。
“也就是昨日我没在外头,不然我就是一个人,一把刀,手起刀落,一路砍到西源北里!”
他拔出了自己腰间挂着的刀,装模做样地来了几个把式,两个差人也跟着拍手叫好。这动静也引得二堂几个百姓忍不住探出头来看向这几人。
刘四三更起劲了,一个回身,突然听到那些差人们惊呼声,险些砍到来人。
“李…李捕快!”
李执刚好是从二堂穿出,正要往三堂那边去。
只见刀刃直逼李执面门,但李执拿起了刀鞘一挡,就很轻易地卸掉了刘四三的力气。
刘四三急急忙忙将刀收回腰间,已经是一身冷汗。
“李捕快这是有事?”
李执点点头,并没有计较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有事要寻洪大人。”
差人中有人听到李执这么一说,便赶忙回复道。
“小的刚才巡逻时候看到洪大人往后花园去了。”
刘四三看向身后那几个差人,有些恼怒他们刚才没有提醒他,冲那几人扬了扬手。
“干活了!干活了!二堂人多,得多注意点。”
再回头毕恭毕敬对着李执。
“李捕快随我来,小人正好代为通报。”
西源酒家。
“怎么官差还不来?”有人在小声嘟囔。
好几个人都将耳朵贴在了窗户上,听着门外的动静。有胆子大的甚至将窗户悄悄打开了一个缝,窥向窗外。
“官差有啥用!西源是出入关必经之地,只要等边军来了,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有年纪大点的人,听到这话摇摇头。
“换做以前的黎家军,压根儿都不可能有封城这事儿嘞。”
外头日头正好,只是街上没有一个人。
小二看那几人没有异常神色,也蹑手蹑脚地打开了一道门缝。
他先是看到门前地上有一具尸体,紧接着看到一个面色发黄,身形瘦高的中年男人突然闪到了门前。
“哐——”
小二吓得赶紧把门关上,巨大的声响让堂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要死哟!吓我一跳!”
二娘才从自己房内出来,正要下楼,就听到了这声声响,拿着一方锦帕的手在轻拍心口,手帕上绣着的一簇杜鹃花很是惹眼。
“掌柜的,外头有人!”
小二才和二娘解释完,急促的拍门声就响起了。
“砰砰砰——”
酒家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有人甚至都从桌上起身以准备随时找地方躲藏。
“开门啊!开门!”
听到是人的叫喊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有人“欸”了一声,像是认出了门外的人。
“这好像是书院那先生的声音。”
“先生?那不就是张文昌了呗!”
“这声儿听着又尖又高,是他没错。”
二娘徐徐然的走到门前,一股香气飘过,引得好些人注目,包括祁姜。
祁姜不由得感慨,二娘当时也看到了那个被阿绰一剑刺死的活死人,关上门后,祁姜分明看到她整个人都是在颤抖的。但不过一夜,二娘就收拾好了自己,依旧点上红唇,出来时千娇百媚的模样,让人觉得西源的骚乱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谁在门外呀?”
二娘隔着木门,轻声问了一句。
“我是张文昌!西源书院的先生!”
“呀!原来是张先生,稀客呀!”
尽管二娘刚才也听到了堂内人的说话,但还像是才知道一般。
“姚二娘,快开门!”
张文昌也听出了二娘的声音,冲着木门低喊道。
“咦!张先生小声点,不然把那些怪物招来了怎么办!”
二娘并没有开门动作,虽然在屋内,却故意压低了声音回应着张文昌。
听二娘这么一讲,堂内有人低声道“就是!”而门外的张文昌左顾右盼一番,看街上并无人影,贴近了木门。
“快开门!”
“好嘞!”
二娘不着痕迹的瞟了眼小二,然后抬起玉手,眼见就要将门打开。
“掌柜的不可以!”
小二一步抢上去,整个人压在了木门上,挡住了二娘的动作。
“这张先生为何没待在书院,又是怎么从南里一路跑来这里,这是不是也太蹊跷了?”
见此情形,堂内的人恍然大悟,是啊!如果张文昌没待在书院,这一夜又是在哪过的?
“这可如何是好?”
二娘一脸为难地看向堂内众人,。
“这张先生还能说人话,应该不会有事吧?”
“对啊,你们也听到昨晚那怪声,那些怪物是不会说人话的。”
坐在最前桌的两人说了起来,对门外人的怀疑多少有些松动。
“未必。”
一道清脆女声响起,二娘神色一动,看向说话人,就见祁姜正低头思忖。
“祁姜妹妹,你说说看。”
门外的张文昌越发不耐烦。
但堂内所有人都跟着二娘视线看向了祁姜,除了越来越急的拍门声和低喊声,没再有其他声响,而是都聚精会神的等着祁姜说话。
“这估摸着是种疫病,只要是被病人咬伤,慢则几日快则瞬间,都会丧失理智,然后开始扑咬活人。”
如平地一声雷,众人大惊失色,就连二娘听了也忍不住惊讶。
“当真?!你可别危言耸听!”
有一人没忍住,直接对着祁姜嚷嚷。
“应当不会有假,祁姜妹妹可是沈氏医馆的大夫。那这……”
众人又看向说话的二娘,二娘紧蹙眉头,表情严肃得很。
“那不如问问张先生?”
二娘看向了那一直作响的木门。
“张先生,你可有被那些怪物伤着了?”
“有些小伤,快放我进去!”
张文昌不知道屋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他还恨不得夸大一下自己的伤,好让屋里的人更同情他些,不想屋里的人闻言都相视无言。
听到张文昌这么一说,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人冲着二娘不停的摇头,可千万别将他放进来。
小二还站在门前,他先喊了一句“快走!”
堂内有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别敲了!快走!”
“张文昌!你另寻他处去!”
“不会让你进来的!”
祁姜看着周围人这般反应,心中也有些慌,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该不该说。
张文昌听到了屋内传来的这些喊声,气的牙痒,瞪着那木门,似要将门瞪穿。
“好好好!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二娘快步走到门前,脸上又是着急又是委屈。
“张先生可千万别这么想!并非是我不愿让先生进来,只是…若是因为先生招来祸端,二娘可担不起啊!”
张文昌已经恼羞成怒了,啐了一口,大声骂道。
“我就没说错!姚二娘你就是个毒妇!当年姚掌柜就是被你害死的!”
酒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就看到二娘一愣,两道清泪从那芙蓉面上滑落,如短线的珠子往下滴落,这般脆弱模样让人心怜。
有一人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一声中气十足的“滚”,让门外的张文昌吓了一跳。
又听见了几句骂骂咧咧,门外就没有动静了。
猜测着张文峰应该是走了,那人才回到堂内,酒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二娘细细的啜泣声。
待二娘转身看着堂内众人的时候,赶忙用锦帕擦了擦脸,看上去勉强一笑。
“让大家看笑话了……只是提起亡夫,一时有些情不自禁。小二看好门,我先回房了。”
“放心吧,掌柜的!”
二娘不再看周围人反应,于是低头朝着楼梯匆匆走去,准备回房。
堂内有人看着二娘往楼上去,开始小声巴巴问了起来。
“刚刚张先生那话是什么意思哦?”
“姚掌柜不是急病走的吗?”
“是呀!只是张先生那时四处传二娘是毒杀亲夫,让人人别来西源酒家嘞!”
“不过就几年前的事儿,二娘都去县署击伸冤鼓了呐!”
祁姜虽然才认识二娘几天,只觉得二娘美艳不必说,看上去还热情,但也意外二娘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那张文昌真不是东西!”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正在上楼二娘嘴角勾起了笑,刚才那副委屈模样荡然无存。
贺少风倚在天字号客房门边,阿绰站在他的身后,两人看着二娘上楼的婀娜身影。
二娘感受到了贺少风的视线,并不打算藏起脸上的笑容,她和贺少风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便朝一间房间去了。
祁姜在一楼堂内,其余人又围在了一起聊闲篇,只有她看到了二娘和贺少风的对视,也看到了二娘的那一笑,那笑容让她心中乍然升起了一种熟悉感觉。祁姜又看向了贺少风,竟会觉得这两人竟有些相似。
贺少风微眯着双眼看着二娘背影,果然是个蛇蝎美人。他并不想理会另一个看向他的视线,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