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月31日,第十代‘时’遗笔。
书:
望‘渡’者,谨记。
永——不委弃溃逃,不沾染因果,不审判人间是非,不怜悯世间悲戚。
“沙——沙——”
前方的路被皑皑清雪覆盖,绵延几万里长路,几乎看不见尽头。余晖的光零零星星撒下些许光泽,然后被人踏入青灰之中。
林渝之提着灯,走在前面领路。
后面的人一声不吭地跟着,清白的雪落在脖颈间,却没化掉,随着肩膀起伏又落回地上。
手里的火焰微微摇晃,林渝之没有回头,驻足望着飘落的雪。
焰火通体呈白色,只有中间才微微显现出点淡黄的微光。
林渝之无意叹了口气。
“何至于此。”
闻言,那人笑了声,抬手温柔地接住了一片清雪。
一双清亮通透的双眸透着白莹的雪色,白雪落到弯弯的睫毛上,衬托得她唇红齿白,美的不可方物。
“大人年轻,自然是没吃过爱情的苦。”
“如此评价,岂不是有失偏颇。”
“……”
“好吧,我道歉。”
其实,林渝之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不过那又怎样,很快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此时白雪映得她白得发亮,几近透明。
她弯腰咳嗽了几声:“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怎么办?”
林渝之看着她,温和地安慰道:“木已成舟。”
“……”
“你可真会说话。”
雪轻飘飘落下,林渝之对此无所谓地笑了笑,虔诚地闭眼,俯身致意:“无妨,渝之恭送大人,愿此去新生。”
风过清白,长路寂静无声,落雪无痕,几万里长路再没有其他的人。
白色的火焰微微摇晃了一下,像是在警示些什么。林渝之怔了下,瞬间敛了神情。
鲜红的颜色在雪白的地上落得格外明显,一字一句,如泣如诉。
几个不连贯的笔画组成一个个字节,落下谶言。
——我要诅咒你,所爱之人必将活不过30岁
……
林渝之看着眼前的字,愣了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用鲜血绘成的谶言,代价可不只是身体。
他与杨麓无怨无仇,至多不过说了几句话。
林渝之深吸一口气,给他气笑了,人都走了还非要给他留一个任务,简直岂有此理。
右手在白色的火焰上轻轻一挥,四周也变换了模样。
此时已近黄昏,老旧的居民楼开始一盏盏亮起灯光,下了一天的雪此刻也停了,路灯下的些许清雪透着微黄。
林渝之从兜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借着路灯昏黄的灯光写下。
‘谁’
皙白的纸张下落下淡黄的颜色。
‘瑜’
下一秒又消失不见,看得林渝之微微蹙眉。
‘昭垣·景平十七年,正月初一’
“……”
林渝之麻木地拿起纸在火焰上烧掉,再一次叹了口气。
临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地方,最后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
“疯子。”
房间里的地暖开得很足,明晃晃的光闪烁着,林渝之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径直走到洗漱间。
偌大的房子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林渝之一袭白衣站在在镜子前,墨色缠枝纹沿着袖子到腰迹,藏在白里的纹路晕开,清隽得没半分烟火气。
身后的女人穿着浅灰的低领毛衣,挽着低马尾走过来,用一只白色的簪子细细为他束发。
林渝之看着镜子中穿戴好的自己,温和地笑着说:“谢谢姑姑。”
“……”
他像是听到什么,皱着眉头回头看向女人,颇为担忧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
“嗯……好的。我会注意的。”
“……”
林渝之看着身后的人,半晌,他才慢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笑着道。
“姑姑,我走了。”
“……”
直到他彻底离开也没发现,似乎他身后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或者说,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下过雪的夜晚昏暗且悠长,月色深深掩在云层中,透出点点微弱的光芒。
写着“昭垣”的白纸随着白色的火焰燃烧殆尽,稀薄的白雾在昏暗的黑夜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向前无限绵延。
长路落下印迹。
林渝之披着黑色斗篷,一只手提着灯,一步一步朝着前走。
空气中弥漫着清雪的气息,凉意穿过漫漫长路抵达此处。
那是一座喧闹的楼阁,乐声曼妙络绎不绝,红色的帷幔低垂着挂在高处,随着夜风翩翩,仿若花色艳丽的女子在起舞,红灯笼挂在牌匾旁,借着微光,林渝之看清写在上面的名字。
清平乐。
名字倒是好听,不过这好像是一座青楼。
“咚——咚——”
似木梆子沉缓的声音撞入长长的巷子里,又轻轻弹回来。待余音散了些,便又听到。
“哐——哐——哐——”
声调沉缓低沉,在附近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渝之回头看见拐角走来两个人,那两人同时愣了下,林渝之眨了眨眼,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把手里的灯吹灭。
不过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两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白色火焰,下一秒颤抖着尖叫出声:“鬼啊!!!”
“……”
林渝之抬起手想叫住奔走瞎喊的两人,不过半秒又放下了。
算了,他好像也解释不了什么。
他借着月光穿过长巷沿着小路上了山。
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大好的月色照在破旧的房屋之上,许是很久没人来过,青苔已经漫过墙壁爬上房檐。
正前方笔直地矗立着一棵繁茂的枇杷树,不远处哗哗淌着溪水。
林渝之仅用了一秒就决定在此暂住下。
路过枇杷树时,注意到树叶间的微光,他的脚步顿了下,又像什么也没发现般径直往前走去。
房屋里面基本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右上的墙面塌陷,月光照下来杂草丛生,一眼望去都是青绿色的青苔。
“……”
林渝之抬进去的脚一声不吭地又收回来,回头看了眼枇杷树。
半晌,他把灯点上,挂在枇杷树枝上。
白色的光照亮小半边地方,茂密的树杈无风而动,轻轻摇晃了一下,此时寂静无声。
林渝之挂上后,把斗篷叠好放在树下,沿着右边的小路走去,不过几里路便看到延山峰而行的潺潺流水。
剩下的时间,林渝之望着天际慢慢捱到了天亮。
一夜之间,那棵无花的枇杷树竟开满了白花。
林渝之回去便把灯收了回来,待到天刚蒙蒙亮,他就下了山。
长街熙熙攘攘,叫卖声渐起,这条寂静的长街开始有了烟火气。
林渝之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竹盖被一只纤细的手打开,热腾腾的雾气漫上来,又破碎成一点点的水雾。
“欸,小公子在看什么呢?看你站这好久了。”
少女笑吟吟的,手上却没停,忙忙碌碌把微微泛黄的白布打开盖在馒头上。
闻言,林渝之温和地笑了笑:“我吗?”
“在……看人间吧。”
少女微微歪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道:“人间?你说话可真奇怪。”
林渝之还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你要馒头吗?给你!”
“……”
滚烫的馒头被包在纸里丢到他手里,林渝之捧着它,连忙解释道:“我没钱。”
少女扬起明媚的笑容,摇摇头:“看你长得好看,不要钱!”
“……”
林渝之还是第一次吃到自己颜值的福利。
“谢谢,姐姐。”
他蹲在旁边,一口口咬着馒头,滚烫的热气熨烫得心脏暖洋洋的。
没忍住想,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吃完早饭,他从腰间拿出一叠包好的纸,抽出一张。
在附近找了根看上去还算完整的树枝,沾着泥土写下。
‘地点’
回:‘闽城·西北’
林渝之拿着纸来到湖边,看着深青的湖水,丢了下去,空中的纸张无端燃烧起来,落到湖面后再看不出任何踪迹。
阳光倾斜着撒在树梢,零碎留下光点。
林渝之处理完,拎着树枝抬脚朝西北方走去。
前面拖着柴火的拉车吱呀吱呀不紧不慢地走着,林渝之保持着几米距离在后面跟着。
道路算不得平坦,稀稀落落几颗石子,木制的轮子滚过石子时摇摇晃晃,柴火颠簸中掉落。
林渝之把树枝背在背后,快步走上前。
“大伯,柴火掉了。”
“啷个!哎呦。”
老伯连忙停下来,把拖车的布条从身上解开,正要转身。
林渝之已经把木材放回去,用树枝在侧面卡住,刚好卡到外面的柴火上。
见状,他把放下的布条又重新缠到腰上,粗糙的手掌放在木把手上用力一推,木轮子转动跨过石子,晃晃悠悠朝前走。
林渝之背着手在旁边跟着。
老伯用搭在脖颈间的布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前面开口:“小公子,这是打哪去啊?”
林渝之指着远处的高山,笑着答道:“那里。”
老伯咳嗽一声,用下巴点了点前面的山:“你一个人要上山去?”
林渝之点点头:“是啊。”
“前面是墓山,祭拜完早些回家啊”
“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闻言,林渝之眨眨眼:“怎么说?”
老伯不语,只是笑着摇摇头。
两人走到岔路口,大路左边传来忽近忽远的马蹄声。
“叮——”
老伯愣了下停了下来,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直接俯身跪了下来。
林渝之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来了。
“拜!”
老伯连忙拉了下林渝之的袖子,他也顺势蹲了下来。
长长的衣摆完全遮住了他的腿,即使他只是蹲着,也看不出来。
为首的人一身黑衣肃然骑在马背上,盯着前方一步步往前走,旁边跟着一群带刀侍卫,后面抬着一乘张扬金贵的轿撵。
深色楠木,鎏金缠枝纹沿轿身蜿蜒,缀满的玉珠随晃动轻响,织金云纹的帘幕低垂着,挂着白玉翡翠流苏,矜贵华丽。
路过他们时,传来淡雅的木质檀香,随摇晃的帘幕摆动,只能看见里面白色的狐裘地毯。
“……”
待到他们走远,老伯才站起身,把布条重新缠上,继续自己的路程。
林渝之拍了拍衣摆的泥土,追了上去。
林渝之蹙了下眉,问道:“大伯,刚才……”
他还没问出口,老伯便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是本地人?”
“……”
林渝之顿了下,露出温和的笑容:“刚来这。”
“哦,那怪不得,刚才是天子巡游呢。”
过了会儿,老伯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一变,加快了脚步。
看得林渝之一脸莫名其妙。
“又怎么了吗?”
老伯看上去有些不相信他了:“那你去墓山要做什么?”
“……”
“你是盗墓贼?!”
“……”
林渝之也加快了脚步,下意识拉住老伯的车栏。
老伯怒瞪了他一眼,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厉声呵道:“我可没有钱!就这点东西了。”
林渝之松了手,摊开手无奈地说道:“大伯,你见过两手空空的盗墓贼吗?”
“我只是来找人的。”
“哼!找人?找什么人会来墓地找,鬼吗?”
林渝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就说是西北方。”
闻言,老伯脚步一顿,沉吟想了会儿:“西北方确实有户人家,你是他们家亲戚。”
林渝之囫囵点点头,应道:“嗯……算是吧。”
听到这话,老伯貌似才放下心来,渐渐放慢了脚步:“那可不赶巧,他们家正闹呢。”
林渝之皱眉:“怎么了?”
老伯摇摇头:“你不知道,他们家前不久刚死了一个儿子。”
“怎么死的。”
“病逝的。”
老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顶:“瞧见没,那就是那小孩的墓。”
“不过他母亲也是可怜,自为儿子守墓以来,夜夜哭泣精神失常,常常念叨看见了她已故的儿子。那男人觉得对方中了邪,题了休书,带着妾毫不犹豫搬到了城里去了。”
“他们家现在也……唉”
“……”
林渝之也顺势说道:“那算了,姨妈家出了这种事,我过去也是累赘,等在这安了地方再去看看她吧。”
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好孩子。”
“那……”
林渝之懂得他的意思,笑着顺着他的话道:“那我先回去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