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明天不用来了!”
宋诚一愣,黯然垂下脑袋——又要重新找兼职了。
今天是送货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把堆得比人高的货物搬进仓库,同时还要收银。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发高烧。
当时等脚步声走远,他才敢从污水里颤抖着爬起来。身体又酸又痛,像灌了铅,踉踉跄跄地挪到巷口,确认路口方向空无一人才敢出来。
跪在浴室里清理身体时,宋诚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云知山……云知山……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半夜他发起了烧,但家里没有退烧药。他挣扎着下床拧了块毛巾盖上额头,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可她现在是别人的妈妈了。
宋诚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是中班,原本可以睡晚一点,但他知道,是因为送货的下午到,特意这么排班让他来搬货的。想到这里,焦虑更深一层——他要如何用这样的身体,来完成下午的工作?
思来想去,他还是提早一小时出门,用口罩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进了药店。他没买退烧药,想省点钱,靠抵抗力扛过去。他买的是……
24小时紧急避孕药。
坐在街边花坛上,宋诚用自己带的水送服下白色小药片。清凉的水流顺着干疼的喉咙口往下滑,麻木,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受。
他依稀记起来,过程中有闻到淡淡的酒气,所以那些痛,只是一场醉酒后的意外。
宋诚并没有时间自怨自艾,短暂休整一下,就在托管中心找到一份助教老师的工作。比起先前那些兼职,这是他最喜欢的工作。虽然孩子们有时候调皮捣蛋很令他头疼,但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男老师,孩子们都爱粘他,在被父母接走时,会依依不舍地和他说再见。
某天下班,走回宿舍的路上,宋诚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以后他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会软糯糯地喊自己爸爸吗?会不会兴高采烈地把从学校得到的奖状自豪地举到他面前?干了坏事会因为受到惩罚而耍赖大哭吗?就像他在托管中心遇到的那些小孩子一样。
宋诚在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面露微笑时,立刻摇了摇脑袋——他连养活自己都很勉强,做什么养孩子的梦呢。而且像他条件这么差的omega,恐怕也很难得到别人的青睐,就这么孤单地过下去,才是他应有的宿命吧。
回到宿舍,室友正拆外卖,是他们都爱吃的那家麻辣烫。不知怎的,宋诚又有想吐的冲动。从卫生间出来,他听见室友问:“宋诚,你是不是肠胃炎犯了,最近总是恶心反胃。你得多吃点,别老想着省钱。”
直到因为在课堂上晕倒,被送进校医院,宋诚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所有人都惊掉下巴——老实本分的贫困生宋诚,竟然在大一上学期刚过半,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搞大了肚子。
无论谁来问,宋诚只有缄默。某天辅导员递给他一份免责协议,如若发生意外,与学校没有任何关系。宋诚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递回去的时候,辅导员用两根手指拈走的纸页,仿佛被他碰过的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宿舍的气氛变得奇怪,他坚持到考完期末。因为原本就瘦,冬天的厚衣服一穿什么也看不出来,宋诚继续在托管中心打了一整个寒假工。但开学时仍被劝退——有家长说,听说他被人搞大了肚子,不能让这种人带坏小孩;室友不愿和孕肚日渐凸显的他共处一室,宋诚在学校后门租了一个只能摆得下一张单人床的单间。
这时候的他,已经很难找到兼职。于是白天上课,夜里窝在逼仄潮湿的房间里看书学习。几乎每一个睡前,他都会想起当时和医生的对话:“宋同学,你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打掉。
这是宋诚下意识的回答,可他说出口的却是,我想。
宋诚虽然贫穷,孤单,但从未欺骗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如果不是突然怀孕,他想他不会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明明已经这么困难,可他太想,太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从此和他相依为命的,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亲人。
几乎是决定留下孩子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安抚感从他残破的腺体深处弥漫开来,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
由于那一晚就把云知山从意识里彻底剥离,宋诚压根没考虑过找他负责这码子事儿。他开始想尽办法,拼命找兼职,攒钱,同时申请单身生育人群补助。办事大厅只有他一张仍显稚嫩的脸孔,鄙夷和轻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投射而来。填表时他听见窗口后面传来闲话:“才18岁就未婚大肚子,还好意思来申请补助,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终于,在大一下的期末考试结束后两天,宋诚在市医院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护士把浑身羊水和血的小婴儿抱到他面前,“喏,男孩子,是个alpha。”
他真像个皱巴巴的秃毛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筋疲力尽的宋诚便失去了意识。
*
凌晨五点,一片漆黑。
宋诚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没回卧室,而是在黑暗中摸到沙发上坐下。
这一夜他睡睡醒醒,脑子里全是过去的事,累得不行。
大概是宋闻溪出生后的生存难度立刻提升到地狱级别,为此他还休了学,宋诚排斥梦到后面的事,情愿坐沙发上发呆。
昨天傍晚,父子俩给云知山留下一句爱来不来,就直接挂断电话去吃饭。想到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吃瘪的模样,两人把饭菜吃个精光。
宋诚早已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穷学生了,凭借双手,他给自己和宋闻溪挣来了如今安稳的生活,当然,这离不开孩子的听话和懂事。这让他心态上发生了很大转变,变得更加自信,坚定。
既然你云知山有求于我,凭什么我要低三下四地被你差遣?
连宋诚自己都很惊讶,他现在竟有如此底气。这让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年做出的,留下宋闻溪的决定。
这天五点半,他刚下班,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是云知山。
宋诚的手指从拒绝转到接受,问:“什么事。”
“我在你家楼下,我们谈谈。”
于是他慢悠悠地骑车回家,特意绕路买了宋闻溪爱吃的烧饼。到家楼下,他没见着眼熟的宾利,只有一个令他心烦的身影从一辆陌生的保时捷上下来。
云知山指指腕表:“你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宋诚低头啃了口烧饼,没搭理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
又tm来了,宋诚刚要发作,这时注意到,短短一天时间,云知山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不少。他仍是西装革履,但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雪白的医用胶带上有血迹渗出。
宋诚才不惯着他,“有事说事。”
“已经说过了,你,和那小子,住到安排好的房子里。”
宋诚抬眼瞥他,随即走进单元门,云知山“喂喂喂”地跟在后面,一脚抵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宋诚对此早有准备,直直对上那双质问的眼睛:
“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云知山眉心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宋诚担心云知山在被挑衅的愤怒下,会做出点什么,但他只是瞪了自己一眼,就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轿厢缓慢上升的过程中,宋诚别过视线,不去看镜子里倒映出的alpha高大的身影。
开门进屋,出于礼貌,宋诚往云知山脚下丢了双拖鞋。结果那人一张嘴就给人不痛快:“你们就住这鸟笼子?”
“你以为人人都是富二代。”宋诚冷冰冰地怼他。
云知山的冷哼声从背后响起:“我说宋诚,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宋诚很期待云知山的回答,想知道他对高中那会儿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印象,结果他只后悔刚才没有把拖鞋塞进他嘴里:
“我一直以为你挺老实的,不怎么爱说话,结果见钱眼开还不知悔改,哼,可能也不是变了,会装没让人发现而已。”
“我说,你在别人家里,能不能积点口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着谁,相看两厌。
当初宋诚和宋闻溪决定要买这套房子,很大原因是喜欢这宽敞明亮的大客厅,结果云知山气场过于强大,一个人就把客厅占满,宋诚把窗户全部打开,放新鲜空气进来,才感觉没那么憋闷。
“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住在这里。”
“宋闻溪不会离开家的。”
“那让他自己住这儿,”云知山不容拒绝地下命令,“你,跟我走。”
宋诚快笑出来了,“你让他一个未成年人独居啊?”
云知山咬牙切齿:“那你说怎么办吧!”
宋诚就这么冷脸往沙发上一坐:“反正我们不走。”
“你们不是感情好么,”云知山站到他面前,山一样的阴影将宋诚完全笼罩,“要是我强行把你带过去,他还能不跟着?”
宋诚受不了“强行”这两个字,忍住把茶几上的水泼他脸上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说过么,绝不允许你们用他来威胁我!”
“哦?”云知山欠揍地翘起唇角,纵使面色苍白,照样有种雅痞的英俊气,“那我就是威胁了,他又能怎么办?”
“那他真的会退学,然后顶着这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把你的办公室砸个稀巴烂!”
二人对彼此的不爽一触即发,云知山也不忍了,指着宋诚鼻子骂:“看看你把他教成了什么样!”他一条一条列举宋闻溪的“罪状”:“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性格乖张,还缺乏家教!”
宋诚一步不让:“对,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性格乖张,缺乏家教,这些都是随的谁啊?!”
“你——!”云知山下意识要反驳,却因为不占理面露如鲠在喉的窘态,就在这时,“滴——”的一声,家里大门开了。宋闻溪穿着篮球服,一头热汗兴冲冲地进来:
“爸,楼下停了辆好酷的保时捷!”话音一落,脸立刻耷拉下来。
“你怎么在我家!”
云知山根本不把这种小孩放在眼里,拽住宋诚的手腕边扯他边说:“你小子收拾好行李就打车过来吧,车费回头报销。”
他根本不会知道身后的宋诚为什么瞬间脸色唰白,但宋闻溪看见了,脱下书包往云知山身上砸:“放开我爸!你没看见他不乐意吗!”
因为长期打篮球,少年人两条胳膊结实有力,汗水沿着青筋滑落,怒火随时爆发。宋诚担心儿子不是云知山的对手,刚要出声制止,宋闻溪已经将手伸向后脖颈——
自从上次那件事,宋闻溪腺体上的强效抑制剂贴就没断过。
眨眼间,一股高阶alpha信息素迅速将整个空间填满,宋诚的胸口像被巨大的石头牢牢压住,窒息感使得他头晕目眩着,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咚——”
伴随响声,有人比他先栽倒在地——
在短暂的、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宋诚和宋闻溪同时意识到,最先倒下的人……
竟然是云知山!
高浓度高阶信息素让宋诚几乎睁不开眼,他只能凭感觉朝宋闻溪的方向说:“快……把信息素收……收起来……”
宋闻溪却一脸震惊到空白,他战战兢兢地说:“爸……我,我还压根儿没撕抑制剂贴呢……”
感谢阅读!喜欢的话请宝宝们点点收藏,吱个声吧,啾咪~~[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