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比余幼嘉原先预想的还要大。
而小朱载,也比余幼嘉原先预想的还要快。
余幼嘉靠近门扉,尚未跨过门槛,便已迎面撞上骑马突进寝殿的小朱载。
外头是狂风骤雨,可却没能冲刷走小朱载那身黑甲上的血污,整个人仍在往下淌血水。
两人一高一矮,对视数息。
原本眉眼锐利,周身杀机浓厚的小朱载似有些没绷住,怒道:
“我牵挂着你与先生,占领武库后宁肯越水涉险也来找你们,你却要把我活拧成三节!”
余幼嘉丝毫不退:
“你这人不但倔,还耳聋!我说的是你若没办好外面事儿的话,你若不心虚,着急认下这件事做什么?”
小朱载几乎破防:
“没办好你也不能这般对我......!”
余幼嘉仰头看人看的累,招手让人下来:
“什么对不对的,你下来,我让你知道怎么好好对你。”
小朱载死揪缰绳,不肯下马:
“你放屁!”
“你现在看我时,眼睛都在冒火!我下马你肯定就揍我!”
余幼嘉懒得同他废话,抓住小朱载的脚就要把他往下扯,小朱载叫的比杀猪都要大声:
“你,你,你别扯我!我不下马!”
“我还是佛家清修之身!你别碰我!你别碰我裤脚——!”
事已至此,来之前所想好,此行要护先生,杀王爷的事,如今已经是通通顾不上了。
小朱载死命奋战,欲要守护的,只有自己的裤子:
“你,你,我,我碰到你可真是犯了煞星!”
“你别对我裤子下手,我下来,我下来——!!!”
男儿生当世间,活就活一张面皮......
今日若是被扯下裤子,那可真是一点儿面皮都没有了。
小朱载足下庆典,身形一跃,便矫健下马。
他正想硬着头皮挨几下,再细细问问为何今日余县令如此暴躁,余光一撇,却见寝殿深处的卧榻上似乎端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清癯,容色清隽。
广袖坠落间,恰如仙鹤落羽。
几乎是同时,余幼嘉便瞧见小朱载脸上原先那副欲哭无泪的神色消散,换上一脸庄重的神色,无视身旁的她,朝着黑暗深处躬身作揖道:
“先生。”
余幼嘉顺着小朱载的视线看去,正碰上已经重新整妆完毕的寄奴正微微颔首以答。
讨好,贴心,委屈,可怜......
这些情愫早已消散。
那一瞬,余幼嘉又想起从前送朱家兄弟二人去周家,两人出来后对‘谢上卿’的印象——
随和,亲厚,端庄,持重。
寄奴又戴上了面具。
如今,他是年少成名,见识高远,度量清明,善于清谈的【名士】。
余幼嘉无话可说,连带着原先对小朱载的迁怒都淡了不少。
小朱载则一边卸甲,一边偷偷凑近她问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谢先生在此?”
“还有,我这一路进来,怎么没有见到王府里的其他人......我明白了,你之所以还有闲心同我吵闹,是因为你与先生二人已经掌控此地?”
“那你们......”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原先在崇安城中便是不冷不热的状态,几乎王不见王。
如今,余县令如此大的火气,该不会是......
小朱载将胸前满是鲜血的护心甲脱掉,挂在淋了雨后瑟瑟发抖的马匹上,又脱去一层看着十分吓人的染血外袍,借由此行遮掩,偷声问道:
“你与谢先生刚刚也吵过?为何而吵?”
余幼嘉:“......”
不,不是,没有,别瞎说。
若是小朱载没来,二人指不定都办上正事了,根本没嘴吵架。
余幼嘉说不出口,小朱载却像是自己领悟了什么,犹豫几息,到底咬牙道:
“算了,不管为何而吵,你是我恩人,几次救我,我愿为你调节此事......你随我来。”
余幼嘉:“......”
她没有听错吧?
小朱载说要调节她和寄奴的关系?
以她们二人的关系,还能够再怎么调节?
而且,小朱载怎么扯着她径直往内室去了?
余幼嘉眼睛越睁越大,而小朱载却浑然不觉,挺身而出护在她面前,隔断她与寄奴的视线。
这本意,确实能看出是好。
可是,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余幼嘉欲言又止,小朱载看到先生却很是兴奋,开口又唤道:
“先生,总算又见到先生了。若不是先生书信相助,载定无以至今日......请先生受我一拜!”
地上是已没过脚踝的污水,小朱载屈膝欲要俯身,才发现自己跪不下去,犹豫几息之后,余幼嘉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以头抵塌沿,久久不起。
余幼嘉神色狰狞,以唇语问道:
‘这孩子,一直都这样吗?’
寄奴微微颔首,旋即含笑伸手,摸了摸那个发缝间都隐约有些染血的脑袋,又弯下腰,似乎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声音很轻,饶是余幼嘉就在他们面前,也没能听到那句话是什么。
可余幼嘉确信,那句话,有些像是一声‘嘶’声。
这声音响过之后,深埋于塌沿的小朱载整个人便颤抖起来。
那颤抖的摆子太大,几乎整个人都要坠地。
余幼嘉有心想扶一把,这才发现小朱载......似乎是又哭了。
他从前离开崇安,说要回淮南争夺时,也在余幼嘉面前哭过。
可那时,饶是知道前路未知,生死一线的那时,他也只流了几行清泪。
而如今,小朱载却是嚎啕大哭。
余幼嘉不知道不过一瞬的功夫,到底能说什么言语。
余幼嘉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这样伤心。
没有震惊,没有怨恨,没有羞耻,只是难过,伤心......
不像是拜会什么先生,只像是一个久别的孩子回家,爹娘随口说了一句话,孩子便也再也忍受不住在外积攒许久的委屈。
没错,【委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余幼嘉不懂,也想不明白。
她看着寄奴修长的手随意而又散漫的轻抚朱载头顶,又看着寄奴神色宽厚的开口,温声道:
“好孩子,外头正是漫天大水,你将鞋袜脱掉,上卧榻歇一会吧。”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必在意许多礼节。”
小朱载抬起头,一边哭一边爬卧榻,爬了一半,又想起自己身后的‘好兄弟’,连忙道:
“先生,您让,让她也一起歇会儿吧。”
“她是好人,救过我许多次......我躺你们俩中间,不给你们添一点儿麻烦。”
寄奴:“?”
余幼嘉:“?”
谢谢你的用心,不过大可不必。
你若不躺在我们俩中间,才算是不给我们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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