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秋实》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骑当先 平阳,王都。 往日金玉奢靡之气已散,此时青纱为幕,遮蔽天地。 此纱又名“蝉翼”,产自蜀中,百杵千捣方得半匹,浸以碧浪清汁,织就时轻若无物,展开则漫室生晕。 如今,内庭四面皆垂此纱,风至则如云霭流涌,光过则似春水初融,徒留满室空明。 堂中青纱幔帐半卷,露出紫檀卧榻,榻上铺着六朝方格纹锦,其经纬细密处,不堪言说。 庭前白石台阶亦覆青纱,任其随风舒卷,沾惹些微苔痕。 一只玄色鞋履踏过此处青苔,径直往内庭而来。 鞋履的主人端着托盘,不断在心中措辞,失神之下,一时也没瞧见在廊下值守的双胞胎已经到了跟前。 捌捌与玖玖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开口道: “......阿九哥哥。” 今日从头到脚着一身玄色的小九被这两声呼唤叫回神智,下意识嘘了一声: “轻声些,别打搅主子休息。” 捌捌玖玖笑嘻嘻道: “主子从不在这个点休息,如今应该还在翻阅平阳王留下的书卷与间报呢。” “阿九哥哥难得糊涂,连这都没想起来诶......脸色也不好看......” 两双胞胎越说越小声,两人中反应稍快一些的捌捌问道: “难道是平阳王又在骂主子?可他的舌头不是早已经被咱们偷偷拔掉了吗?” 两日前,主子吩咐留下平阳王的命,可他们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辱? 主子受辱,便是他们无能。 是以,平阳王没了舌头,又被关进不能躺不能直坐只能蜷缩的箱中,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作乱才对..... 玖玖有些不认同,挠着脑袋细想: “那疯癫的老东西被拔了舌头,可别院里不还留着一个前段时日来秘密拜访平阳王的福康亲王吗?” 话一出口,玖玖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此人虽有朝廷‘亲王’之名,看着比平阳王的爵位要大一些,可却无亲王之实,祖辈荫蔽袭到他这儿,封地俸禄都已是大削。 此人贪欲作祟,想要从一时如日中天的平阳王手中分的一杯羹,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出兵相助平阳王,只敢偷偷拜访,胆子实则不大...... 这样的人,前些日子里听平阳王杀妻杀子闹得沸沸扬扬时,便瑟瑟发抖躲在别院不肯出来。 如今王府内外人马被他们换洗一空,多少有些察觉,他只怕更夹着尾巴做人...... 捌捌与玖玖想不明白,嘀咕道: “这个福康亲王胆小如鼠,装死做小倒是一把好手......” 小九没忍住,摇头道: “不是因为这两老东西的缘故,我发愁的是其他事。” 捌捌玖玖抬头,小九那张平日里总笑吟吟的脸上,如今都是愁容: “青纱细致清雅,手续繁琐,造价昂贵,本朝又多爱金银玉器的肤浅之人,不喜织纱,越发稀少。我这两日搜罗王都几圈,也在找不到更多青纱,可内庭里还有好些门窗没挂......” 话说到这儿,捌捌玖玖一下子脸色大变,两人连眼睛都瞪直了。 捌捌连声道: “怎么能委屈主子呢?总归现在咱们能随意取用平阳王的家底,派人去外头采买一些吧?” 玖玖也是连连点头: “是呀是呀,这平阳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连青纱都没有足数存货!” 至于,如今的房子是不是比从前大,要挂的青纱更多..... 这些本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事情。 主子喜欢,那自然是要想想办法嘛! 闻言,小九脸上的愁容又更深些许: “我早想到此事,今晨便寻人往外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听说昨夜衡阳河溢洪,水漫平阳,如今越靠近上游的地方被淹的越严重,地势低的田地早已被淹,水势还有上涨的趋势......” 这样的水势,是从前百年都不曾有听闻过的事。 他心里虽不信洪水能漫到平阳王都,可如今往外的路,却当真大多都已经被堵死。 小九挠挠头: “我还想着去寻巧匠,给主子打个鹤冠......” 如今这水势一起,这事儿就难了不少。 大部分行商因担心货损选择离开平阳,谋生的游人工匠选择归乡,而当地百姓又得抢险救灾...... 今日外头一派乱糟糟的景象,原先给他画样式的巧匠就丢下一张花样,喊着要回家什么的,便跑远了。 小九发愁,捌捌与玖玖也是唉声叹气: “那咱们主子怎么办呀?” 难不成再委屈委屈主子? 如此小事也不能如愿,主子受的委屈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小九挠头,竟是难得的龇牙咧嘴: “不知道,我去问问,要么先将青纱紧着一处用,要么再找找其他替换的布料......” “对了,还得将昨夜的洪水告知主子!我总觉得这回的洪水有些不太对,按道理来说,平阳与河口还有间隔,饶是水位上涨,也不该有如此大洪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莫说是几十年,一百年,按照今日他外出时听到的说法,平阳往上数几百年,也没遇见过一次这样的事儿。 事有反常,自然是要告知主子一番。 捌捌玖玖两兄弟想破脑瓜也没能想到更好的主意,便也只能撩开通往内庭的帘幔,让小九进去。 小九捧着托盘,挺了挺胸膛,正要迈步,身后便听一阵如风一般的喧嚣滚了进来。 往日最擅隐匿行踪的十四,自角门一路跌跌撞撞而来,一边跑,一边顺手将一路上缀挂齐整的青纱扯落。 小九先是一愣,旋即难得心生一缕怒气,喝道: “十四,你做什么!!!” 他们刚刚还在想着去何处购置青纱,十四这一路跌跌撞撞进来,竟是又毁坏不少存货! 不过,十四从前也不是这般糊涂的人。 如今这般,到底是...... “快快快快快快——” 十四一脸惊慌,张嘴发出一连串的喊叫,连气都没喘匀,张口就是: “快让主子更衣栉掠!” 此声用了吃奶的力气,响彻内庭。 几个数卫面面相觑,满是茫然。 十四憋着一股劲儿,憋到满脸通红,终于是发声大吼道: “表,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单骑走平阳,从涨水的水门突围进城,已经一路快要杀到王府门口了!!!” “她到处在找主子,她说,她说—— 她说,她想见主子。” 白日之下,乾坤朗朗。 小九却一时有了晕眩之感,他忘记自己是怎么丢掉的手中托盘,也忘掉了自己是怎么爬上王府,如何登高望远。 他只知道,当他回神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道随漫天水线而来,策马奋战,浴血而进的身影。 无数兵卒试图阻拦她的前进,那道身影却始终不曾偏移,手中刀刃割过头颅,一把把卷刃...... 她就再换一把刀,继续砍杀,继续怒吼: “带我见谢上卿者,不杀!” 那一瞬,只是一瞬。 小九意识到了一件先前从未意识到的事—— 所谓‘谢上卿’,其实是真寄奴。 不过,‘余幼嘉’,却不是假英雄。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腔痛惜 一蓬蓬血雾在眼前炸开之时,余幼嘉其实感知不到太多东西。 若非说有,那便是,累。 在礼崩乐坏的乱世中,取人性命与护住性命,两者其实一样难。 手中长刀划出数道寒光,刀刃劈开铁甲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鲜血又不断从刀锋上甩落,在阳光下绽开猩红的弧线...... 连刀口都在颤抖崩损,她又岂能不累? 五六把长矛同时刺来,余幼嘉猛地侧身避过,长刀顺势横斩,将最近的两柄矛杆齐齐削断。 旋即,反手又是一记斜劈,迎面冲来的敌兵连人带甲被划开一道血口。 余幼嘉伏在马背上,长刀在周身舞成一片银幕,格开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 刀刃每次挥出都带着破风声,不是斩断手腕,便是劈开胸甲。 血点混着汗水溅在她脸上,战马嘶鸣着在人堆里横冲直撞,铁蹄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在不知何时蔓延的洪水之中。 浑浊的水势仍在蔓延,敌人倒地时扬起的水花溅在余幼嘉的脸上,一瞬的凉意,消去不少胸腔中的暴烈灼意。 又一次,她又一次吼道: “我要见谢上卿,能带我见他者,不杀!” 在敌军的王都,说可不杀敌军。 这事儿也只有余幼嘉会做,可偏偏也是她说她做,又配上她手中那柄仍在淌血的长刀,却让人无比信服。 然而,这回仍然没有人理会她。 甚至,原先看似源源不断的敌人被她杀光一批之后,也有些后继乏力,并不曾再继续猛攻。 直到此时此刻,余幼嘉终于能冷静思绪,发现一丝非比寻常之处—— 先前阻拦她前行的敌人,多半是看守水门的护城戍卫,只有一小簇身配制式衣裳佩刀的官兵。 而她几乎都要杀到王府门口,都城之中,本最应该前来镇压混乱,武力更不凡的府卫私兵等,仍一概不见。 这情况与她来之前所想很是不同,余幼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地上的水位还在不停攀升,不过片刻,已经淹过脚踝。 而不远处的穹顶之上,大片雷云正在凝结翻腾,以一种寂灭天地之势突突而来。 王都之中随处可闻惊慌失措的呼唤,随处可见想尽办法保全金银牛羊等贵重之物的百姓...... 余幼嘉先前便知道五郎仁善,与那位老先生一定会有分寸,会将水位控制在合适的程度,至多至多不会超过小腿。 这般泄洪,好处是避免百姓涉险,坏处是水位走势注定极慢,难以有兵行险着的效用。 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上游的瑞安泄洪之后,下游的平阳各地竟刚好碰上雷阵雨。 水位既能快涨,又因雨势飘忽之故,没办法长时间蓄水,只要如今小朱载带人泄洪的事能成,便也不会性命之苦。 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过如此。 余幼嘉没有再去想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手腕横劈,甩去刀上血水,将最后三把没有豁口崩损的刀抽出。 而后瞄准目标,一紧缰绳,驱策骏马撞开平阳王府的一侧角门—— 【砰——】 那一声巨响之后,天地皆静。 余幼嘉握紧手中寒刃,于烟尘弥散之中微微睁眼,试图用擒贼先擒王之法,先抓平阳王,再寻觅寄奴。 于她的设想中,本该出现的私兵并未在外阻挠,或许是因为王府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上钩。 然而,然而。 角门一破,余幼嘉却甚至连一个人都没能看到。 入目之处,只有漫天倾泻垂落的青纱帐。 余幼嘉一愣,旋即抿唇,纵马入府,掠过因雨前骤风而纷扬飞舞的层层青纱。 青纱飘散,绕身而过。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缠绵感足以遮蔽日月,驱散最后一丝清明。 不合礼法的纵马之人越是深入青纱,越是恍恍兮,自觉犹在正在下坠的梦中。 忽有晚风穿廊而过,两侧垂落的月白轻纱齐齐扬起,如千只鹤翼同时振翅,于廊下光影中织出明灭的流云。 那人,正在这场风月无边的纱浪尽头悄然显现身形。 风拂起他素白的广袖,布料贴着身形流转,勾出清癯腰线。 这是余幼嘉第一次看到他着冠的模样,两点银痕隐在鬓发两侧—— 天资秀出,立发垂地。 容止可观,望之俨然。 衣袂翻飞时,隐约可见一段伶仃锁骨在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现,如同一缕在纱幕后颤动的幽魂。 又一阵疾风卷过,轻纱陡然掀起更高的浪。 他微微抬眼,轮廓在纱幔间隙时隐时现,窄腰被风勾勒得恰到好处,背脊却依然挺得清直。 而最后一道纱幕垂落时,他终于完全显露—— 分明静立如画,偏那飘动的发丝与衣带仍在无声摇曳,仿佛整个人随时会化作一缕烟,随风散入渐浓的夜色。 若有似无的余韵,惊心动魄的艳鬼。 余幼嘉终于御马而动,马蹄一步一步踏过长廊,威慑惊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那身影,却一刻也没有躲。 寄奴只始终站在原地,神色空空,似乎有些疑惑,似乎,又只有些茫然。 余幼嘉靠近寄奴跟前,才发现远处看到他鬓发旁的两点银痕,原是用于压住碎发的垂缨。 只不过,其他人用发带,而寄奴,用了两条尾端镶有碎宝石的银链...... 那银链自冠而下,垂在耳畔。 莫名便像是垂着两只雪白耳朵,我见犹怜的委屈白兔。 余幼嘉微微阖眼,没有多问他为何没有被抓入牢中,亦没有问为何此处没有守卫。 甚至,她也没有问出任何一句随处可见的不寻常。 余幼嘉只道: “阿寄,我来带你回家。” 这句熟悉的言语,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沁入清癯青年的魂魄。 寄奴微微仰头,看着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人影。 那张脸上仍满是鲜血,她也如旧年一般,整个人宛若阴曹地府里出来的罗刹女,十足十的凶悍,霸道,妖艳,诡谲...... 甚至连眉眼间,也是一样的云淡风轻。 可寄奴却神色痴痴,片刻也挪不开眼。 余幼嘉不问此间事,也不问离别后的种种世事。 她再开口时,只又说: “你受苦了。” 没有受苦。 比之从前,不算受苦。 他想回答,可还没开口,便听到自己心中有一道声音,正如冤魂尖啸,想把离别后他做的所有事,还有满腹的委屈,统统都告诉她—— 旧年月里,他总以为得靠伪装成完美无瑕的仁善样子,才能得到她的爱。 可如今,他希望她知道他坏事做尽,可仍愿舍他一腔痛惜。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心相惜 徙倚云日,裴回风月。 那一瞬,也独独是那一瞬之后。 余幼嘉惊觉,寄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这对一个平日里惯会搅弄唇舌的人来说,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可余幼嘉已经见到人,并不着急许多。 她只是自骏马上俯身垂首,以那只因搏杀而虎口微裂的手,轻轻撩去面前之人额前的碎发。 碎发如雾,云消雾散后,彻底露出那张足以让天地动容的美人面。 余幼嘉指腹稍稍一顿,借着将碎发藏回发中的动作,尾指稍稍一勾,勾起那用以压住鬓发的银链...... 一路向下。 银链末端的宝石轻颤,荡出数道无意义的弧度。 而弧度平息时,那只沾满血污,遍布刀茧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唇。 血腥气翻涌,夹杂着独属于余幼嘉的威压。 可却因她垂眸间那一丝几不可查的垂怜,而沾染旖旎。 手上残留的血迹点上那抹淡若未闻的薄唇,配上手下之人那双自下而上仰望,盛满不堪言说情愫的眼—— 一切,如此妖,又如此艳。 余幼嘉眸色深沉些许,拇指指腹摩挲几息那抹正在微颤的下唇,旋即微微发力,撬开寄奴的齿关。 这动作自然不算轻柔,甚至夹杂着难以言说的cu暴。 本就浓厚的血腥味这回终于凝为实质,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几乎填满脑海。 而最要命的是,除去血腥气,还有一种难以忽视,被ru侵的异状感。 寄奴的颤抖越发明显些许。 口中的手指似乎因他的动作而稍稍停顿几息。 她似乎在犹豫,似乎在疼惜,又似乎,只是因为他的远离。 可分明,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他在..... 兴奋。 足以让骨缝都在轻颤的,兴奋。 寄奴忍着心尖上的那抹难耐,朝前微微挪了半步,以便更好被‘审判’。 不过,怎么会有‘审判’呢? 余幼嘉的指腹蹭过那宛若含雪的皓齿,有意无意在自己手上留下数道齿痕。 旋即,终落到此行的归处之上—— 舌。 那条,伶俐,娇嫩,诱人,宛若垂钓之饵,又似血蛇搅动的舌头。 只一瞬,余幼嘉似乎感觉指尖的湿润更浓厚三分。 不过,她仍不着急,只是在暗处,轻轻把玩摩挲着旁人几不可见之物。 足有好一会儿,余幼嘉才回神,下了定论: “你的舌头很好,是能说话的。” “阿寄,回答我,你愿意随我一起回去吗?” 余幼嘉稍作斟酌,轻声道: “崇安的百姓......都很想你。” 崇安,百姓。 纵使到今时今日,她只说,她也只会说,崇安的百姓很想他。 至于甘愿单骑走平阳的她,心中如何想,她自觉不足为道,绝不会提及。 余幼嘉手下舌尖颤抖的幅度越发大,她无法,终是恋恋不舍撤回手指,轻之又轻的扇了一下寄奴那张如妖似月的脸,以作警示: “别哭,往后有的是你得意的时候。” 这不是瞎话。 早在余幼嘉破门而入,看到没有兵卒,只有随处可见的青纱帐时,她就知道,她还是小瞧了寄奴。 一路行来,外头传言说寄奴被平阳王胁迫,将杀未杀,更有甚者,说他被剪去半个舌头...... 传言不可尽信。 或许从一开始,有些事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风声。 不过,余幼嘉却仍愿偏袒于他—— 毕竟,旁人只看到寄奴掌控王府。 余幼嘉则会思量,寄奴要经历多少,才能安然无恙站到她的面前。 寄奴,寄奴...... 寄奴只会糊涂,不会有错。 余幼嘉脑中思绪纷飞,一时没注意马下的身影挨了轻之又轻的一巴掌,肩背正在微微颤抖。 下一瞬,他又好似终于控制不住身形一般,往一侧跪坐跌落下去。 清癯身影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虚虚捂着刚刚被打的地方,大口大口喘息。 冥冥之中,发梢处两条银链晃动,那道银痕又一次刺痛余幼嘉的眼。 余幼嘉隐约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却仍无法视而不见。 她翻身下马,单膝蹲下想去扶人,而寄奴果真也是机敏过人,趁着被扶的功夫,几下拉扯,不但没被扶起,最终还稳稳落入她的怀里。 翻涌的血气,与那道淡之又淡的隐香终于相撞。 余幼嘉抱着怀中那抹暖香,任由香气侵入神魄,许久才轻声道: “我身上全是血,还穿着藤甲。” 她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平日里又素来简朴,对身外之物没什么渴求,除了贴身小衣,外头衣裳自然也不算好布料,这回染了那么多血,还有不少破损,直接扔掉也不心疼。 可寄奴身上的衣裳却不同,看似清雅淡素,可层层叠缀,衣襟袖口处皆有贵而不奢的暗纹,显然是重工之物,花费不少心思巧成一件...... 若被染上脏污,到底是值得人心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余幼嘉的视线从衣裳落到人,寄奴闻言,顿时别过脸去,发出一声轻之又轻的气声,似乎想要离开她的肩头。 可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他离开时衣摆翩然而过,却‘不慎’将素白的衣裳拂过藤甲,染上更深的血污. 余幼嘉失了那一份暖香,却仍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又重新将人揽回怀里,又抱紧了一些。 那声虚弱的猫叫,就是在这一刻打破的平静: “喵......” 怀中身影愣了一瞬,余幼嘉自己也愣了一瞬,才想起来解开藤甲,露出内里被压的够呛的狸奴大王。 狸奴大王喵喵叫着喘气,挣扎着想要从余幼嘉的怀中爬出。 可下一瞬,它又和面前近在咫尺的寄奴对上了视线。 一猫一人视线相对,都隐约看到了对方眼中与自己相近的眸色。 寄奴:“?” 狸奴大王:“?” 狸奴大王挣扎出半个脑袋,待它看清楚寄奴竟也半跌在地上,也同样靠着余幼嘉,竟有一瞬如人一般的怔愣。 场景近乎凝滞,余幼嘉被面前诡异的沉默折磨到头皮发麻,一时间才后知后觉—— 狸奴大王的脾性,或许是和寄奴极为相似的。 换而言之,脾性,都不会太好。 甚至,连善妒时的模样都所差不多。 如此一来,两个都善妒,她难道还能期盼他们喜欢彼此吗? 余幼嘉头皮一阵阵发麻,正要开口打断突兀而来的尴尬,便见狸奴大王突然对着寄奴喵了一声! 那声音,那神色,若是余幼嘉没有看错,竟然...... 还有一丝激动与赞许?! 狸奴大王终于从藤甲中挣扎而出,旋即【吧唧】一声,也倒在了余幼嘉面前的地上,同样发出一声气声,又将小脑袋稳稳靠在余幼嘉的膝上。 余幼嘉欲言又止,寄奴眼尾微不可查荡出一抹笑意,终于轻声说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好有天资的小狸奴......” “你带着它来见我,是要将它送我?”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又见碰瓷 寄奴唇间的暖烟掠过耳畔,化入天地之间。 狸奴大王的尾巴尖横扫,若有似无轻抚过余幼嘉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此时,乃是第一抹雨意蔓延之时。 此时,恰是魂飞魄散之时。 余幼嘉一手抱着寄奴,一手托着狸奴大王硬要枕靠在她膝上的小脑袋,僵持几息,脑海中忽然就多了一道念想—— 若是她后半辈子都这样,那她不是这辈子够了,而是这辈子够够的了。 余幼嘉稍稍有些犹豫,不过到底是一手抱着一个,一边将人与狸奴抱起,一边轻声应道: “我初次见到它,就觉得它像你......先走吧,等找个恰当的地方再说这些事。” “我来前安排人在上游泄洪,来的路上又刚巧撞见小朱载带着三百武夫想攻下平阳,一拍即合,如今洪水已至,此地又突逢大雨,小朱载那头还不知如何,委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日前,两人率武夫们掩入山林之后,便一直在谋划如此突袭平阳王都。 两人商量不少,可正当洪水滔滔而至,而天穹上又出现大批雷云时,两人才彻底知道,天底下其实压根就没什么堪称滴水不漏的周密计划。 她们既不知晓城中的守备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这场雷暴到底有多厉害。 水势,不一定可控。 这一点十分可怕。 两人在城外匆匆分道,小朱载将人手分出一小股清污堵,又将剩下的人分为两拨,分别突袭南北城门,一来是借天时放手一搏,二来也为城中百姓。 只要抢在水位彻底不可控之前,确保城门大开,没有上游下冲的枯木枝干等物淤塞,水势能快速穿城而过,水位便不可能无穷无尽的上涨,百姓自然也绝不会有不必要的伤亡。 小朱载所思所虑颇为长远,心性更是余幼嘉毕生所见之中独一份的存在。 既不会瞧不起‘水淹’这种名士书生们人人唾弃的‘阴谋诡计’,又不视苍生如猪狗,胡乱杀生...... 不能以好坏,善恶简单表述他。 若非要寻个妥帖的说法,小朱载是颇有慧根,与神性的人。 既见天地浩渺,仍怜众生微末。 除了谈及朱焽时的失智,小朱载做人做事几乎无可挑剔。 只一个遥遥相望的眼神,余幼嘉便信他能安排好一切,所以径直策马选择离开。 而她先前只所以选择从正东的水门突袭,一来是因为水门距离王府距离最短,方便抢攻,二来则是因为小朱载那头的任务比她要重得多,余幼嘉有意要替他先吸引一番注意...... 口中将事一一道来,可说了好些之后,余幼嘉才发现,寄奴始终垂着眼睫,没有开口。 余幼嘉凑近,才发现寄奴眸中原先生起的希冀已然点点坠落,隐约已有熄灭之意。 墨云垂天,暴雨如泼。 风自廊外贯入,狂卷满廊青纱,一廊黛青帘幕翻飞如浪,凌空乱舞。 几处系带松脱的纱帘被风掀起,缠上檐角金铃,另有半幅浸透雨水的软罗垂落,在水面上浮动。 积水已穿廊而过,余幼嘉却顿住步子,轻声念叨道: “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只因为是你,所以我们才要快些走——天下人里,独独唯有你,若是身死,最最可惜。” 可惜。 十分,可惜。 不是天下人不可惜,只是寄奴,最最可恶,最最可爱,也最最......可惜。 莫说是让寄奴被困在这场水里,余幼嘉甚至不想让他沾染半点雨水。 说她色令智昏也好,说她难以割舍寄奴也罢。 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永远只会是这样人。 若是真能舍下寄奴,余幼嘉从一开始就不会口口声声惦记平阳,不,或许更早,直接会将寄奴赶出崇安。 寄奴不一样,寄奴特别不一样。 所以,她虽情事笨拙,可仍愿意停留,一点点学着哄寄奴。 两人对视,眸光交织,对映彼此。 余幼嘉后知后觉,自己扶着人的手似乎滚烫到吓人,却仍不舍得松手。 而寄奴也只屈膝,将自己压得更低,也埋得更深些许: “......那周利贞呢?” 余幼嘉那里能想得到会听到这一句,纵使她自觉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时仍卡顿了一瞬: “周利贞自然极好......” 清冷少女垂首轻轻在非要缠着她一起走路的清癯青年眼睫间落下一吻: “不过,你们俩若身死,我只愿为你而殉。” 骗子。 又是谎话。 她情动时海誓山盟张口就来,可他求她看见他的恨意时,她又口口声声惦记周利贞。 清癯青年垂下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声,以示自己不信。 可唇间,到底是多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一直暗中观察,似有所思的狸奴大王头。 狸奴大王立马会意,又将脑袋软绵绵的靠在余幼嘉身上,用两只厚实的小爪子牢牢抓住余幼嘉,清癯青年便又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一事......” 余幼嘉有些没懂,复又问道: “什么?” 这么紧急的关头,到底有什么事儿不能走了再说? 清癯青年伸手朝后招了招手,好几声哭天抢地的动静便如疾风骤雨一般刮过长廊,从角角落落里面冒了出来。 小九一马当先,跑了几步之后,借由已经漫至长廊的下跪,连着跪滑好几步,扑倒在余幼嘉面前: “表小姐,也带上我们吧——” 余幼嘉这才发现,许久不见的小九像是已经哭过一场,眼中全是血丝,可看向她的神情中既惊又喜,混像是在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英雄: “表小姐,无论要去何处,也一并带上我们吧——” 没有人来。 那么多年,那么多生死,他们至始至终只有这么些人,二十一死了,五十六死了...... 一个个数卫在减少,在离别,却始终没有人来。 不过如今,不一样了。 一人单骑突城,那是他们都做不到的英雄魄力。 如今有人逆水行舟,破开云雾来见主子,往后他们再也不是没有家的人了。 小九的哭嚎声着实凄惨,甚至隐隐盖过了震耳的雷声。 余幼嘉欲言又止,正想努力腾手将人拎起,余光一撇,却见小九身后一连串的人影争先恐后的出现—— 【噗通】【噗通】【噗通】 一连串的倒地声响起后,全部都瘫倒在了她的面前,连声唤道: “表小姐——表小姐——” 余幼嘉:“......” 又是一幅好眼熟的画面。 她这是,又被碰瓷了? ? ?寄奴就是寄奴,连陪嫁都是最好的......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六章 袒露本性 庭前雨水,仍震颤不休。 不过,廊内清寂凄苦的氛围却被这幅场景搅乱,消散一空。 余幼嘉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开口道: “水都已经满到廊下,你们躺在地上沾水容易着凉,快些起来吧。” 回应她的,是捌捌玖玖分别抓住她左右两边劲袍下裤角的动作。 两兄弟一左一右,倒在她必经之路上看着她,眼中灿灿几乎在发光。 余幼嘉又是一个沉默:“......” 好在她腰带收的紧,不然此情此景,裤子被扯掉了都不知道腾那只手去扶。 余幼嘉无力,余幼嘉挫败,余幼嘉终于放弃挣扎。 她努力将狸奴大王重新塞回藤甲之中,旋即一边拖着寄奴,一边试图伸手去够小九: “走,都走都走。” “我不会丢下你们,只是人比我原先想的要多,我们先撤到地势高一些的地方,等小朱载入城,洪水泻完再做打算。” 此地这么多人,其中还不乏明显面带着疑惑,但仍直挺挺倒在地上有样学样的八叔...... 人多,又有年长者。 如此,便不能按照她原先所想,用一匹马连夜奔袭,与洪水争时搏命回乡。 各人有各人的体能,马也有马的体能,洪水中最怕目视不清就此分散...... 她与寄奴在廊下拉扯太多时间,如今出城,已不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超乎余幼嘉所想—— 大家伙儿似乎对走不走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听说余幼嘉也愿意带上他们,又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来兀自雀跃,神气异常。 小九从地上爬起时,碰巧看到余幼嘉那只仍悬在空中的手,顺势便用脑袋轻轻顶了一下,将那只手顶向该去的地方,待看到她两只手都抱紧主子,他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 “那咱们都往内庭去,我先走一步,去通知还在公务的益佰,顺便收拾主子的嫁妆.....不,细软。” 说漏嘴了吧! 余幼嘉心中一声嘀咕,到底是没有多说出来,小九又如一阵风一般刮走,她搂着突然间异常娇弱的寄奴往内庭去,周围跟着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响声。 捌捌亦步亦趋,懵懂发问: “主子跟了表小姐,表小姐会不会往后也给咱们发果糖?我要的也不多,每日十颗......不,五颗也行。” 玖玖瞥了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瞧你那出息,就知道糖糖糖......” “十颗怎么够,起码也得发半斤——每日半斤!” 余幼嘉正在上台阶,闻言差点勾住台阶摔倒—— 第一句话说的好似很有志向,原来只是从十颗变成半斤吗?!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躺下,又突然爬起的八叔迷迷茫茫跟在后头,闻言接话道: “你们若是每日半斤糖,不出半年就会生蚜虫,往后再不能吃好吃的东西。” “依我看,吃糖不如直接吃果子,表小姐总归开着商行,咱们往后跟着当护卫,九州四海的山珍海味你们也吃得。” 八叔从前是最看不惯余幼嘉同主子两人地位倒置的人,每每见到两人黏糊,总有一种自己养的天山雪莲被拱了的心酸感,总要龇牙咧嘴,愁眉不展一番。 可今日,也是见过余幼嘉横刀策马,单骑‘赴死’后的今日,他也认真开始考虑往后的日子。 十四一边走,一边要死不活扯着廊下已经湿透的青纱,似乎仍想收回什么,头也不回道: “八叔,你太小瞧捌捌与玖玖了。” “若当真如此,往后他们二人不仅要生蚜虫,只怕还会吃胖不少,等用饭时咱们一喊,两个大胖球咕噜噜滚到主子面前,表小姐一问‘这是谁呀’,咱们就说‘这是捌球和玖球’,表小姐再问‘为什么会成这样呀’,咱们就说——” “十四!!!” “你胡说八道!” 两声气急败坏的喊声响起,换来几声闷笑。 身后,双胞胎兄弟似乎齐齐朝十四攻去,几声破风声后,闷笑声又更大了些许。 余幼嘉没有回头,却始终在逐渐喧嚣的雨声中听着他们的言语。 一群数卫在后头吵吵嚷嚷,言语中总带有一种天真的懵懂,似乎仍没长大...... 似乎,也永远长不大。 这样的一群人...... “吃。” 窝在余幼嘉怀中的寄奴有些突兀的轻声道: “若是吃坏了牙,就拔其他人的牙填上。” 此声既出,后头原本的吵嚷声直接戛然而止。 不仅吵嚷声,脚步声,呼吸声...... 好似正在兴高采烈言语,却被一刀削去头颅,再难发声的尸体。 檐下只有穿廊的风声,雨声,以及,余幼嘉缓缓的心跳声。 余幼嘉能清楚的感觉到,有数道视线在自己与寄奴的身后盘旋。 可那些视线,分明又不是在为寄奴的话而‘吃惊’,那些阴暗晦涩的视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更像是在【探究】。 他们在等一个答案,一个独属于余幼嘉的答案。 一群本不应该见光,却难得愿博上真心与性命欢迎新成员的蝼蚁,正准备听听她的真心,她的诚意。 而最想听她答案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她的怀里。 寄奴...... 寄奴,似乎是不想再装了。 恃宠而骄? 不。 他再不敢的。 更像是一朵盘踞于泥沼之上的野草,生平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将自己伪装成价值连城的草药,欺骗那些试图采摘它的人,令他们踏足泥沼,死无葬身之地。 而今,那朵花终于放弃了这无聊的游戏。 他似乎,希望有人知道他只是一株野草,可仍有人能将他当作至宝。 寄奴,寄奴。 这是最初,也是最真的寄奴呀。 余幼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答道: “我若告诉你们挖别人牙,也不能给自己用,你们肯定要说我找托词......那就挖吧。” 末尾四字,其实没那么难。 毕竟,余幼嘉早就隐约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天真,懵懂......且残忍。 没有走过正路,并不明辨是非,也愿意明辨是非。 只是,余幼嘉到底又开口道: “只是要挖,肯定也得先挖那些明亮,洁净,白皙,磨损较少的牙齿,好吗?” 虽然说来有些武断,可嚼树根吃糠咽菜的穷人们绝对不会有一口好牙。 养护牙齿,无论何时,都是一件精细的事。 时下贵人们都用盐、茶、草药等加香筹漱齿,寻常人家洗牙时若能用柳枝随便搓弄一番,都已经算是讲究...... 若她总躲不过寄奴这一劫,若总得有人失去牙齿,余幼嘉也希望先杀那些高高在上,啃噬万物的贵人。 若贵人杀尽,他们还需要牙齿,大不了就取用她的。 但若取用完她的牙齿,他们若还不满意,想要取用那些差的牙齿...... 要么她死,要么,他们死后,她再死。 不会有别的可能。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七章 老肩巨滑 重帘影乱,雨狂风骤。 余幼嘉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可有令身后那些窥视的视线满意...... 更重要的是,是否有令寄奴满意。 不过,这确实是她的答案。 唯一的答案。 她希望自己能作为寄奴的底线,不让他彻底堕入泥沼。 而寄奴若真有彻底堕入泥沼的一天,她也希望是她亲自动手。 毕竟,真到那天—— 比血先喷洒在她脸上的,肯定也先是寄奴身上淡淡的香气...... 余幼嘉有些恍惚,便听身后凝滞的动静终于化开。 “表小姐......” 捌捌在后轻唤,一腔感动: “您真贴心,还叫咱们去取好牙......” “咱们刚刚以为您肯定会呵斥咱们呢!” 玖玖凑上前,笑嘻嘻道: “这有什么好呵斥的?一个人少说也有二十八颗牙,多的甚至有三十多颗,咱们就算是需要挖牙补牙,能用的上几颗?五颗?十颗?三十颗?” “咱们手上的人命,都还比不上朱焽呢!” 这话几近诡谲。 余幼嘉借跨入内庭门槛的动作,掩住眉间几不可闻的疑惑,却听十四毫不避讳的嗤笑道: “别提朱焽,怪晦气的。” “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当,成天拖累别人,听说他前几日外逃被抓回后,淮南王将但凡和他逃跑有关系的上上下下五百多人通通杀了个干净......” “人人都说淮南王善待百姓,说朱焽是圣人秧苗,可纵使咱们杀破天去,才能杀多少人?一辈子手头人命加起来也比不过被这【大圣人】牵连,一次害死的人多呢!” 身后数卫们直呼晦气,甚至连八叔这样极为爱惜晚辈的人,都没忍住念叨几声。 而余幼嘉,甚至还来不及细想朱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到【淮南王】这几个字,左肩上那已经愈合的伤便又一次开始隐隐作痛。 疼 真的疼。 这还并非是‘后知后觉’的痛感,而是整个脑子都在隐隐作痛的难受感。 余幼嘉上辈子没有真真正正厌恶过谁,没有真真正正恐惧过谁。 可这辈子,到底是有了一个。 余幼嘉揽住那道清癯的腰身,快走几步,手腕翻动,将寄奴稳稳安置在内庭寝殿的紫檀卧榻之上,这才去脱寄奴脚下早已湿透的鞋履。 余幼嘉难得做这样的事,一点也不熟练,可因神情认真,每个动作都似在把玩珍宝。 寄奴的神色,便有些分外说不出的叵测。 余幼嘉没细看,只一边脱,又一边问道: “小九不是说去收拾东西吗?怎么还不回来?” 十四抱着比人还高的青纱,整个人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可听到小九的名字,还是下意识答道: “我去....我去!” 八叔将外衣一脱,摆在地上作垫,十四便顺势将仍在滴着雨水的青纱小心放在衣服上,顶着含笑的眉眼去寻小九。 余幼嘉脱了寄奴的鞋袜,又将人各处摸了摸,确定只有下摆沾上水迹,应当不会着凉,这才开始关注自己。 她脱下沾满深深浅浅污血的藤甲,将狸奴大王掏出,回头正欲放在寄奴手畔,这才发现捌捌玖玖两兄弟一左一右各自发力,竟将一瞧便分量不轻的卧榻抬起,又在卧榻下四个点位各自垫上四方木椅。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避过雨水。 而寄奴,至始至终都赤足歪坐在那张过分华美的卧榻上,高昂头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幽幽注视着她。 此等眼神,余幼嘉从前倒也见过一次...... 那时,他刚刚被拆穿‘周利贞’这个面具。 那时,她清楚的看到,清癯青年眉眼似乎如蛇瞳一般,微微竖起眯了一瞬。 从前,余幼嘉觉得这个眼神冰冷,狡诈,无情,带着誓死与猎物缠斗到至死方休的残酷...... 不过如今,她眉眼间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惬意。 狸奴大王落于寄奴手边,余幼嘉顺势捏着衣摆各处的血水,浅笑道: “你们俩真像。” 不是只有蛇瞳才是竖瞳,狸瞳也是竖瞳。 而寄奴,与狸奴大王,当真像到近乎是异父异母的同胞兄弟。 狸奴大王作威作福,而她的寄奴,也是令人可爱的洪水猛兽。 不知是否听懂她的意思,素来矜傲的狸奴大王竟当真在卧榻之上绕着寄奴左看右看,似乎在打量一个全新的‘自己’。 寄奴被那份浅笑晃眼,好半晌才挪开视线,将微微将脸侧至一个将离而未离的角度,不肯再看余幼嘉。 余幼嘉不明白往日似总也说不完话的寄奴为什么如今总是沉默,不过,她总觉得这场雨会很大...... 而他们一起避雨的时辰,还会很长。 长到,总会有开口之时。 余幼嘉不着急,思虑几息,又解释道: “不是说你是牲畜的意思,只是眸色像,脾性像,我看了它总一遍遍想起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寄奴刚刚离开崇安之时,她也曾炽烈的向二娘表达过思念寄奴之意。 可当发现不会有人理解这份思念之时,她选择缄默.....寄托。 这天下,有好多狸奴。 而狸奴大王之所以是狸奴大王,大抵是因为,她的本色是无人可匹,无人可窥的疯癫。 光是看到狸奴大王,便足以慰藉。 “我收留狸奴大王之时......” 余幼嘉中断捏血水的动作,伸出手比划一下长短: “它才这么高,这么大,虽从前也把自己养的不错,可一上杆秤才八斤三两。” “因为我总想你,一想起你就多喂他一顿,一日少则七八次,多则十数次,所以它如今已经快要十五斤......” 这对一只狸奴来说,确实算是稍稍‘大’了一些。 可余幼嘉宽慰自己,狸奴大王只是骨架大,捏捏后背的皮肉却还是有些余量,应该绝对不算是‘胖’的程度。 余幼嘉絮絮叨叨说着这些事,又聊起狸奴大王平日都吃些什么,最爱吃鱼肉,其次是鹅肉,再次是鸡蛋的蛋仁,偶尔也吃一些蔬果,不过极少....... 余幼嘉一直在想尽办法擦污血,其实并不知道寄奴是否在听。 不过,她就是想讲。 或许,这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偏袒,而她正试图传达给寄奴这一事实。 余幼嘉擦了多久,便说了多久,终于是借由沾了雨水的帕子勉强擦干身上目之所及的污血。 她又去廊下捏了一把干净帕子,想给寄奴与狸奴大王也擦擦,可她刚刚回到寄奴身边,帕子甚至还没碰到他...... 清癯身影又不知闹什么别扭,背过身去,又轻哼了一声。 本就松松散散的衣裳因他的动作而摇摆,肩膀处的衣襟更是滑下一道弧度,露出了内里精巧如经天工巧匠雕凿的锁骨。 余幼嘉拿着帕子的手一顿:“?”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肩巨滑】? ?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八章 倾心袒腹 虽不知这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余幼嘉仍是下意识看向左右。 数卫们仍在有条不紊的搬动东西,试图垫高屋中之物,余幼嘉松了一口气,捏住衣裳一角,将那段暴露在外的白皙肌肤遮掩住: “小心着凉。” 不知是不是余幼嘉的幻觉,衣裳被拉上之时,寄奴的神色似乎又扭曲了一瞬。 余幼嘉这回没有错过半点关于寄奴的事,她定神想再看,却见寄奴俯身,以食指轻勾住她的腰带,稍稍用力...... 第一瞬,余幼嘉第一反应是——怎么老有人和她腰带过不去? 第二瞬,余幼嘉确信看到自己的魂魄好像慢慢被那一根白皙修长,肤色柔腻的食指【勾】离了身体。 直到臀后稳稳落于床榻,余幼嘉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肉身原来就是魂魄。 余幼嘉:“......” 这就是寄奴的威力吗? 她来之前以为自己能哄七八成的狸奴大王,应该也能哄七八成的寄奴,如今看来,胜算竟还不到三成! 寄奴接过她手中的帕子,俯身垂眼,也一点点帮余幼嘉褪去鞋袜,顺势用湿掉的帕子一点点擦净脚上原先没能被擦拭到的血污。 他的神情,余幼嘉没能看清。 不过他的动作,一等一的轻柔,尽心,鼻息隐约落在脚背上时,余幼嘉隐约又好似看到了自己的魂魄在震颤晃动..... 寄奴一边仔仔细细的擦拭,一边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你说你一天最少想我七八次?” 虽然仍是少,远比不过他想她的多。 可,可她居然愿意说出此事...... 他就,就勉为其难相信一次! 余幼嘉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微微颔首,十分坦然: “是。” “也许会更多,只是狸奴大王实在是吃不下了。” 许是狸奴大王比寄奴还早意识到它难以被割舍,便放心大胆刁嘴的缘故。 如今的狸奴大王挑嘴到吃鱼只吃鱼腩,吃鹅不吃肥肉,不吃瘦肉,只吃鹅腿上肥瘦相间的那一块腱子肉。 余幼嘉越想,越喂,狸奴大王越是矜傲,越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余幼嘉心中有多重要,越是挑嘴的厉害...... 有时,余幼嘉未必不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可只要看到狸奴,想到寄奴,又会想办法去买鱼取鱼腩—— 毕竟,小狸奴才能活多久? 她也不是从前抠抠搜搜的她,不过就是一些鱼腩,况且狸奴大王吃了鱼腩,其他肉也没浪费,都给其他狸奴们吃了。 寄奴好,数卫们好,狸奴大王好,跟在后头喵喵叫着愿意吃鱼肉的狸奴们也很好...... 一切,都很好。 余幼嘉兀自思忖,却又听身旁细细服侍她的寄奴问道: “饶是我从离别至今,一次也不曾过问你的伤势......你也想我?” 余幼嘉没忍住笑,问道: “想,也想。” “不过,童老大夫不正是你的人吗?” 需得知道,童老大夫平日里虽说对她,对余家一直十分宽厚尽心,可到底出身春和堂。 寄奴这样的人,难道会忘记这样一号人的存在,不想方设法从童老大夫口中探听消息? 那日河滩畔,童老大夫本也就是寄奴带来的! 眼见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寄奴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赌气还是坦白,竟道: “不只是他,还有娘子军里的雨水与清明,还有平日里负责值守县衙的夏至......她们都是我的人。” 余幼嘉被哼出的气息牵动,见寄奴不继续往下说,又笑道: “那我回去给她们涨些工钱?她们一个人干两份活呢。” 寄奴闷头再不肯言语,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停,帕子每每擦过余幼嘉皮肤上稍深一点儿的血污,便又不敢用力。 余幼嘉看了一会儿,终是伸手握住寄奴的手,温声哄道: “阿寄,问与不问,我都知道你牵挂我。” 若非如此,寄奴一开始便不会走,若非如此,他见面后不会选择靠在远离伤处的右肩。 虽现在伤势已经大好,可他似乎比她还了解什么。 至于那些被寄奴点出来的人...... 余幼嘉又笑道: “你不必同我说谁谁谁是你的人,我只信自己所见所闻。” 她为人颇为独断自用不假,可却一直不昏聩,更不疑神疑鬼。 若是今日随意听信寄奴之言,不分青红皂白便在心中留下一颗钉子,那来日有人栽赃寄奴,她又会被言语撩拨推动...... 谁能担保这些言语是真的呢? 没有人能担保。 寄奴今日若是赌气多言,随意说了几个人名,她若是稍稍糊涂一些,不止那几个娘子军会被猜忌,连她早晚有一天也会被自己的‘疑神疑鬼’所害。 饶舌很厉害,只是遇见她这样心性的人,宛如泼水浇石,没有用处。 她..... 她一直是自愿怜爱寄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脚上的动作稍稍停顿数秒,寄奴原先绷直的脊背终于有了稍稍松懈的痕迹,他仍轻轻擦拭着余幼嘉的脚,只是好半晌后,突然石破天惊开口,说出了一句令余幼嘉也不免震惊的言语来。 寄奴突兀道: “我年少时之所以被苛待,是因为我的眸色.......他们说我是阿娘与外族媾和,生下的孩子。” 此言落地。 一直撑着一口气的他倒是放松了。 余幼嘉原先懒散闲适的神色却消散的无影无踪,连身形都一下坐的板正异常。 她终于明白寄奴今日为什么很沉默,每每说出的言语,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如她受伤病倒后,才能一刻不歇的呼唤‘寄奴’二字一样。 今日的寄奴,也给她设置了‘三道考验’。 一说拔牙,试探她的态度,她若暴怒,那他们二人的观念还是有差异。 二问思念,试探她的真心,她若不认,他只怕要心碎断肠。 三说细作...... 总之试探来试探去,寄奴如今就是想表露【他没那么好】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什么天山雪莲般的名贵草药,他希望有人知道这个事实,看到他脚下的泥沼,仍愿意想办法拉他一把,将他带走。 而在此之前,他也会想尽办法生出藤蔓,想方设法勾到自己的救星。 等一切用以遮掩的言语过去,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他说,他是外族人的孩子。 寄奴不看她,余幼嘉却知道,寄奴一定在等着她的答案。 数百年间,外族一直与周朝争斗不休,百姓们提及那些金发碧眼形状各异如妖怪一样的外族,总会痛心疾首痛骂几句...... 寄奴,想知道她对外族人的观感。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六十九章 【余遗爱】 “阿寄,放开帕子罢......擦不擦那块血污,这都是我的脚。” 暴雨交加中的寝殿,率先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是一句看似无关紧要,但却别有深意的话。 余幼嘉将帕子轻轻从寄奴手中抽走,旋即又轻之又轻捧上寄奴的脸: “只要等我晚些去洗洗,那些污浊就能散去。” “而你,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你终究是我的阿寄。” 旁人或许觉得外族人茹毛饮血,多有不堪。 不过,余幼嘉又怎么能在意,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甚至,余幼嘉还不止一次想过,这眸色妖艳又摄人心魄,往后如果有这样的孩子,也会如珠如玉的疼爱...... 余幼嘉动作轻柔,抚摸着手下那近乎破碎的眉眼。 她想告诉他,一切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可余幼嘉到底是少算了一步。 她没想到,寄奴这样自傲,自卑,可怜,可爱的人,竟连坦白,都只先说‘一半’,怕她嫌弃。 他似乎想哭,可又记着余幼嘉交代他不要哭。 于是,那张本应万分惹人心爱的脸上,被将哭未哭的笑意扭曲,湮没,直至虚无。 寄奴将脸贴紧她的掌心,轻声道: “可是,我前些日子到平阳后,碰巧在宴席上撞见谢家一位来当使者的族老,他瞧见我时很震惊,还碰落了杯子。” “我心觉有异,后来将他抓来审问,才知道,原来十年过去,我竟长得与年轻时的谢谦越发相似了。” 谢谦。 陈郡太守,谢氏家主,谢谦。 这个只在从前听闻过一次的名字,随着穹顶狂暴的惊雷一同炸响在余幼嘉的耳畔。 饶是余幼嘉这般果决的人,也好几息都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做,谢家族老觉得寄奴很像从前的谢谦? 那岂不是...... 寄奴握着她的手背,将脸紧紧埋在她的掌心,似乎仅靠这样,就能从中汲取一些温度: “谢家族老说,从前因为我瘦弱,瞳色又异常,便当我是野种,可那日席间才看出来,我的容貌其实比现如今所有谢家子弟都要像谢谦。” “瞳色,至于瞳色,或许是因为我阿娘曾是关外贱籍的缘故,她从前确实是黑发黑瞳不假,可祖上却也同外族人通过婚......” 错了。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之后,余幼嘉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错了。 不是寄奴错了,是这一切,全部都错了。 寄奴想听她对外族人的观感,竟不是问父族,而是问母族这边的情况。 他竟真是谢家的孩子! 可,可这对吗? 这,本不应该对啊! 寄奴若真是谢家的孩子,那他从前所遭受的苦难算什么? 只是因为瞳色有异,他便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只是因为过分瘦弱,令人瞧不出他原本的面貌,更薄待他这么多年。 可寄奴也不是故意吃不饱饭的! 他本不该遭受这些的!!! 余幼嘉脑海中隐隐作痛,想要张口,心中又后知后觉察觉此事的悲凉与讥讽。 从前,人人都以为寄奴是野种,而如今,却没人能比寄奴更像谢谦。 那高门大户里的一地膏梁纨袴,也绝不会有人比寄奴的天资更高。 人人都不看好寄奴,可偏偏...... 只有寄奴最争气。 余幼嘉忍着胸膛中的窒息感,反手抱住寄奴。 寄奴惯是会卖弄一切手段的人,可这回,竟是一颗眼泪都没掉。 他安安静静窝在余幼嘉的怀里,神色平淡而又茫然,似乎只是有些回不过神。 余幼嘉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劝慰’与‘大道理’,她牢牢抱着寄奴,只道: “你别伤心,我早晚弄散这个谢家,让他们尝尝薄待你的代价。” “你不必再牵挂于姓氏,你赘给我,往后我们若有子嗣,肯定也是和我姓......” 余幼嘉温声哄着,脑海中宛若灵光乍现一般,问道: “【遗爱】这个名字是不是不错?” “往后,无论男女,都取这个名字,好不好?” 遗爱,遗爱。 晋语有云:死必遗爱,死民之思,不亦可乎? 遗爱一词,既表遗留仁爱于后世,亦指被人追怀的德行,被人敬爱的人。 更指代,未遍及的偏爱。 寄奴总是恨,他总是恨。 余幼嘉并非没瞧见他的恨,可仍希望他百年之后【余遗爱】。 余幼嘉的疼爱与希冀沁入寄奴的肺腑。 那一瞬,寄奴终于想起了十年前逃离谢家时,他最初的渴求。 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位极人臣,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他至始至终,就只为了三件事—— 一,吃饱饭。 二,救阿娘。 三,等稍大些,就寻机会当个‘贤夫’或‘娇夫’,他会体贴入微,而她也会珍重对待他,不会令他像阿娘一样,数次付出真心,却被弃之敝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想起来了。 虽然如今已不再饥饿,阿娘也已逝世多年。 但他终于在今天,想起了初心。 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可他的全部【志向】,从始至终,只有这么多。 寄奴到底没忍住,深深掩住自己的脸,不让余幼嘉看到他难看又难堪的模样。 “我让小九打了谢家使者一百鞭......” 原本清淡悦耳的嗓音经由掩藏,变得越发沉闷,颤抖,不过寄奴却似乎仍想说话: “然后把他关进了箱子里。” “我以后也要这么对谢家所有人。” 余幼嘉提了提神,顺着哄道: “好,就这么对待谢家所有人。” 寄奴发颤的声音有了一瞬的凝滞,再开口时又道: “平阳王骂阿娘,骂我是野种,反复轻慢折辱于我,所以我才决心搅乱平阳局势。” “他先被打断手脚,又被小九打了数十鞭,如今也被关进了箱子里。” 关箱子。 又是一次关箱子。 余幼嘉不知道‘关箱子’对寄奴而言到底有什么特殊寓意,可不用想也知道,对寄奴来说,这绝不会是什么好回忆。 毕竟,若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又如何能想出这样的‘刑罚’? 于是,余幼嘉一点也不觉得寄奴狠毒,只又道: “好,就该这么对待平阳王。” “他能如此对你,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我原本也不看好他能当上皇帝。” “我们在这里稍作歇息片刻,等小朱载治完水来找我们,我们一举拿下王都,平阳治下的其他县城便可用断粮之法逐个击破......” 许是觉得又聊到公事不好,或许,只是觉得不足。 余幼嘉又重复道: “你这么做是对的,他坏,你好,小九打鞭子辛苦,他也好。”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七十章 猫猫叠楼 天下事,纷纷扰扰。 好坏斑驳,也难得糊涂。 余幼嘉这回从哄狸奴大王的经验中勉强学了些许,如今看来,堪称进步神速。 最显着的特征就是—— 寄奴好像确实不如从前一样别扭了。 余幼嘉一遍遍说寄奴好,寄奴便也一直安心窝在他的怀里。 一屋之外,仍是泼瓢大雨,震耳雷声。 可一屋之内,所有喧嚣皆已远离,万事万物好似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不,似乎还是有点儿关系。 狸奴大王一改往日的沉稳矜傲,在卧榻上喵喵咪咪地跑来跑去,看上去像是急的要命。 余幼嘉不解,寄奴却连头都不回,直接伸出手去,将狸奴大王稳准狠地抓回怀里。 狸奴大王窝在余幼嘉与寄奴两人的怀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咪~” 而后,卧榻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余幼嘉:“......” 不是很能理解你们狸奴一族到底是什么想法,又到底是怎么沟通的。 为什么看上去分明要被压扁了,也要非要夹在他们两个中间? 为什么寄奴一下就知道狸奴大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能说,哄人确实是一门学问。 但,余幼嘉现如今肯定是回答不上来。 余幼嘉缓了缓眉眼,正想再抱着娇娇香香的寄奴,顺势往外看一眼廊下的水位,余光一撇,第一眼没瞧见水位,倒是瞧见那帘刚因方便搬动东西而卷起一大半的纱幔外,正有探头探脑的二四六八...... 足足十二只眼睛。 余幼嘉:“......” 数卫们如叠高高似的,彼此叠加,头挨着头,在帘幔后露出好几个脑袋。 从下往上,分别是一脸欣慰的八叔,笑到见牙不见眼的小九,还有抱着小九脑袋猛嗅的十四,再往上,才是两个懵懵懂懂,一边偷看卧榻,一边正啃绿豆糕的捌捌玖玖双生兄弟。 孩子静悄悄,必是在作妖。 她原先还想,怎么大家伙儿明明是一起进的屋子,可除了一开始,后头就没听到响...... 原来是都躲着在偷听呢! 饶是余幼嘉这样从来不在意面皮的人,都难得有些窘迫,她绷了绷面皮,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见帘幔后一连串脑袋的身后,又绕出一人来。 此人余幼嘉倒也眼熟,正是从前在周家时被她搭过话的黑肤汉子。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先前似乎听小九他们唤他...... “益佰,你快去呀!” “是呀是呀,就差你了!” “你今年还想不想给主子打糯糯滑滑香香软软,咬起来连舌头都要一同吞下去......滋溜,好吃的年糕?” ...... 一连串细碎的鼓舞声中。 众目睽睽之下,余幼嘉亲眼看到那个外貌憨厚的高大黑肤汉子鼓足勇气上前—— 【咚!】一声巨响后,直挺挺倒在了地上_(:3」∠)_ 余幼嘉:“......” 被吓到的寄奴:“......” 身后围观的众多数卫:“......” 益佰怎么倒的这么实诚? 大家都是【噗通】,他怎么是【咚!】? 益佰回忆着来时小九交代的言语,磕巴巴道: “表,表小姐,您,您也带我一起走吧。” “我不想找爹了,也不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在平阳的每月每天每时每刻,我都觉得不自在,我想回家,我想回去,我想.....我想回主子身边......” “我很有力气,那么多逃出来的数卫里,我只比二十一的力气小一点点,其他人都比不过我,我能杀人,我很能杀人,若您不要我杀人,只求您带主子走后,给个信儿,你们若要去哪里,我再追上去......” ...... 絮絮叨叨的一通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完似的。 益佰自觉没有八叔资历厚,没有小九机灵,藏息敛踪的本事也没有十四厉害,论配合也没有捌捌玖玖这对兄弟好...... 于是,就为刚刚自己错过一同恳求的事儿而分外难过。 要是当时没在处理那么多臭袜布似的公务,他估计也能赶得上和大家一起‘倒地’,这样一来,大家都在,他往后躲躲,没准就能浑水摸鱼被留下...... 说不伤心是假的,可益佰确实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小九和他说倒地恳求,他也学着做。 为了博得心软,他只能一遍遍重复,‘我很会杀人’。 旧年月里,只有这一点,才能博得丁点儿关注,不被苛待,不被舍弃。 他想证明自己,可是...... 余幼嘉并不是他所想的人。 “起来,起来。” 余幼嘉揉着有些发痛的额角: “那么老大一声,你也不嫌疼?” “不必来恳求,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阿寄的人,我既要带走他,哪里能舍弃你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话音落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益佰先是一愣,旋即嘿嘿笑了几声,好似突然便活过来一般,手脚并用爬离卧榻旁...... 旋即,帘幔外那已经叠层一摞的脑袋上,又多了一颗偷窥的脑袋。 余幼嘉:“......” 为什么总要叠成一叠,难道是什么游戏吗? 莫非,这就是...... 叠猫猫? 余幼嘉到底是没忍住唇边弥散而开的笑意,她无奈笑道: “我们俩能有什么好看的?” “莫要愣着,若是累的话去休息,若是不累的话......去外头瞧瞧水势吧。” 不然总盯着他们二人看,寄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可她到底是有些别扭...... 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色心都给吓没了。 众人纷纷答应,不过那一摞脑袋仍没拆开。 小九伸出双臂,一手去揪埋在他头顶作怪的十四的耳朵,一手指向大开的寝殿门扉: “表小姐,我刚刚过来时才看过,外头的水位已快要越过门槛,寝殿四角正在渗水,若水位再高,只怕等越过门槛,直接便会到脚踝。” 这消息,便算是极不好的消息了。 毕竟,寝殿地势本就是整个王府最高,经过砌石垒固,寝殿都要被淹,那就证明廊下,花园等地,甚至是外头的水势只会更大。 此地的水势若到脚踝,城内街上的水势至少也会到小腿,膝盖,或干脆...... 水位的上涨太快了! 小朱载那边到底如何...... 余幼嘉心有忧虑,正要收回视线,视线又碰巧撞见寝殿角落中已经漫水的地上,比先前多了四口模样古朴的大箱子。 这应是小九带回来的东西。 箱子本身不算特别,寻常样式,寻常木纹。 只其中一口稍小些,叠放在另外三口箱子上的柏木小箱,她从前也在周家见过,时常放在寄奴软榻下,宝贝的很。 至于其他三口箱子...... 说特别,也不特别。 唯一的古怪在于,这些已被污水浸透四角的箱子,竟正由内而外,隐约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咚——】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七十一章 倾城幽姬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雨声,水声,伴随着诡谲的敲击声响起。 水位越高,内里的咚咚声响得越急促,每一下似乎都敲击在在场之人的心弦之上。 箱中之声不可能被忽略,可没有一人对此作答...... 连余幼嘉也没有。 余幼嘉只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同寄奴道: “我们继续说私房话......话说,阿寄的娘亲叫什么?” 寄奴本埋着头,闻言稍抬起些许,那细细的银链在他耳边晃荡,隐有美妙。 寄奴轻声答道: “幽姬。” “阿娘叫幽姬,她年轻时的美色,可撼动一郡......” 余幼嘉耐心听着,以为寄奴会接下去讲,可寄奴却就此止住言语,不再开口。 余幼嘉担心寄奴伤心,复又哄道: “貌美既是天资,也算灾劫,强抢美色,身不由己......你阿娘从前也受苦了,只是不该如此对你。” 若是没记错的话,寄奴曾说过,幽姬会罚他,用比手指还长的针,烧红后刺破身体,留下那些‘黑痣’。 幽姬许是承受过很多,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对一个小孩子该做的事。 余幼嘉轻声宽慰,以她的视角看去,寄奴靠在她肩头,看不见神色,只能看见些许轮廓,犹如天意巧成的几笔丹青。 寄奴闻言,眉眼似乎又更低垂了些: “其实,阿娘的生平与旁人不太一样......她,她不那么好。” “我阿奶曾是大户人家的妾室,年少时十分得宠,连主母也不放在眼里,可她年老色衰之后,眼见新人入府,接连下毒害了不少妾室与孩子,彻底被老爷厌弃,她不甘,便一把火烧了老爷,也烧了自己。” “阿奶死的痛快,阿娘却一落千里,举步维艰,不过那大户人家同谢家有些交集,阿娘便收买主母身旁的人献计,撺掇将她献给谢家为妾......” 那主母被压了半辈子,心中本有怒意,有心想报复,又苦手于外头风言风语,不知怎么处理幽姬,便也顺势在宴会上将幽姬献出。 旁人只当幽姬是个烫手山芋,幽姬自然没有想过,自己一进入谢家,便是给主君为妾。 她得意过。 她得意过好几年。 那时她风华正茂,宠爱正浓,以为这就是爱,以为谢谦真的爱她...... 以为,自己能够耍些小脾气。 寄奴如鸦般的眼睫轻颤: “她也斗倒了好些妾室,不过令她彻底被舍弃的缘由,还是因为她下毒给另一个妾室,想令人面容生溃时,不慎害死了那妾室腹中的孩子。” 那是,主君的孩子。 余幼嘉:“......”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她还是想说,有些东西可真是一脉相承。 寄奴稍稍昂头,眯起一只眼来偷窥余幼嘉。 余幼嘉无法,又摸着他的脊背,继续轻抚: “所以,谢谦才会将她送去外院......为宾客献舞?” 家妓二字,余幼嘉真的说不出口,正如她唤寄奴,始终只唤阿寄。 奴,姬,妓..... 天生就带有强烈的蔑视与鄙夷。 余幼嘉很高傲,可她的高傲是一视同仁的高傲,从不会借一个人的出生而蔑视对方。 正是因为知道余幼嘉的为人,又似乎,只是被安抚平复。 寄奴继续道: “是。” “自从听谢家族老提起相貌一事后,我这些日子掐算过许多次,阿娘是二十五年前春月初被驱离内庭,月中开始献舞,第二月月中被诊出有孕......” 这些日子与童老大夫递信关切余幼嘉时,他也顺势问过此事。 童老大夫说,绝大多数的大夫得等孕妇有孕四十日后,才能诊出有孕,饶是他,最少也需要三十天才能断出喜脉,确定胎儿大小。 可,童老大夫那样的大夫,世上能有几个呢? 四十日与三十日,不是差了十日,而是差了一辈子。 他的,一辈子。 余幼嘉沉默着,手下轻抚的动作却没停: “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难听,不过,我还是想问,那些日子里,有没有外族人,你阿娘总是知道的吧?” 虽寄奴这样【返祖】的几率极小,可若是压根没有外族人同幽姬在一起过,饶是寄奴小时瘦弱不堪,瞳色有异,应该多少也能察觉出身世有异? 怀中之人睫羽颤抖的弧度更大些许,余幼嘉暗道不好,便听寄奴继续悄声碎语道: “这便是我想说的......有。” “谢家表面看着驯服,实则和不少势力都有紧密的联系。阿娘说,她初时献舞时,刚巧撞见前来谢家拜会的迦南国王子。” 寄奴的声音只恍若梦中呓语一般: “其实,阿娘很聪慧,我从谢家逃离前夜,她便隐约察觉到了此事,反复对我提及,迦南国是个遍地宝石的好地方,只要我能找到阿爹,我往后也是王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纵使,她一辈子也没有去过迦南。 纵使,那时她已经疯了不少时日。 纵使,逃离前一日,她还将他打的遍体鳞伤,将他又关在箱子里一夜。 可她却又很肯定,她的孩子,天生就该是王子。 世事很斑驳,爱与恨,从来也不清晰。 他恨阿娘,他也真心想救阿娘。 只可惜,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帘幔外隐约有些啜泣声,寄奴则仍在轻声喃喃: “临行前,阿娘还反复嘱咐我,若迦南王子的子嗣很多,我在其中不算出挑,也没什么傍身,就养养容貌,养养脾性,装也装出个好样子来,等迦南王子或家中主母为家中其他兄弟定下合适的妻子,便想方设法捡现成的妻子......” “等成完婚,就得想方设法看住妻子,绝不能让她有二心,若有二心,就想办法给勾引妻子的坏男人下一包药......” 这对吗? 这当然不对。 可是,这就是幽姬的寄托。 幽姬只会这些,寄奴的祖母也只会这些,祖母的祖母.....或许,通通也只会这些。 她们都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活着,却又挣扎与看之不清,求之不得的爱,渴求她们所爱之人一辈子也只爱她们一人。 临行前幽姬对他嘱咐那么多,没准是期许过,她交代的这些东西,能给自己的孩子博一个不错的将来。 不说能受尽荣宠,起码也再不为奴为婢,再不用为一口吃食而难受,更可以,远离他卑贱的阿娘...... 阿娘爱他。 阿娘当然爱他。 阿娘当真......爱过他。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一波三折 乌云压檐,暴雨如瀑。 檐下积雨早已成幕,将纷飞的纱影晕成朦胧一片。 长风贯廊,薄纱如游龙惊起,厚幔若困兽挣扎。 风势往复间,但见千重纱浪次第起落,碎帛离索,随湍流漂出廊外。 如今,已是残绡断缕,满目狼藉之时。 不过还好,寄奴仍在她的怀里。 外头的狂风骤雨再大,她们身下的方寸之地,仍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昏暗之中。 寄奴一半靠在她怀中,一半斜倚在锦缎软垫上,素白宽袖松垮地罩在身上,衣领随意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玉般的胸膛,墨色长发又如瀑散在枕间。 越发昏暗的天地中,唯有耳畔那俩坠着小巧宝珠的极细银链,正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无边暮色中划出几不可见的流光。 许是因为刚刚提过幽姬的缘故,寄奴的眉眼分外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常含春水的眸子,却令眼尾那抹天生的薄红此刻显得格外明显,像是有人用最淡的胭脂轻轻扫过。 鼻梁挺秀的线条在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淡色的唇微微抿着,虽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那弧度却在渐深的暮色里,隐约带着几分隐忍的委屈。 余幼嘉勾起寄奴耳畔微微荡漾的细银链,那银链略带凉意,触到她指腹的肌肤,一时令她心也微荡。 美色当前。 她不是圣人。 余幼嘉眸色幽暗,正要垂首,贴上寄奴的唇畔,可也正是在此时—— “嘿嘿嘿......” “亲上了吗?亲上了吗?” “大脸盘子挂两球,用眼睛自己看嘛!” “主子好吃吗?为什么表小姐一副要啃主子的模样?” ...... 旖旎色心被帘幔外的窃窃私语打断。 余幼嘉:“......” 可恶,聊着聊着就忘记数卫们还在叠猫猫围观。 她没有被旁人围观私密的爱好,总觉得有些脚趾扣地...... 寄奴在怀,虽然被破坏些氛围,可余幼嘉到底有些不死心: “拉帘拉帘,你们若再不走,往后便再也不给你们买好吃的了。” 这回,数卫们终于一拥而散,小九临走前还没忘记抓走不愿离开的狸奴大王。 余幼嘉耐心等着,确定脚步声逐渐远去,又不放心的下了卧榻,涉水检查一圈四周后又将所有帘幔放下后,这才重新摸回卧榻。 寄奴...... 寄奴仍是艳。 分明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任由逐渐昏暗的天色将他包裹,可素白衣襟总能在腰间堆叠出柔软的褶皱,将他的身影勾勒如一尊被搁置的美玉,虽蒙尘却不减其华,反而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听之任之,予取予求...... 余幼嘉宛有心火,站在卧榻旁伸出手去,以指腹轻轻擦拭寄奴的唇畔。 只是简单的摩擦。 可不知为何,手下温度攀升的速度,却远比她所想的要快。 寄奴,从始至终,只一瞬不瞬地痴痴看她。 污水已经淌过门槛,直到脚踝,水中浑浊的腥臭泥味几乎扑鼻而来。 可余幼嘉此时却不再着急,她轻笑道: “还好......阿寄身上自带香气。” 纵使天地被污浊铺盖,还好寄奴也还是香香的。 被她按住的唇畔微动,寄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 “不是哦,那是调的香,第一次你来寻我时,我发现你入梦后不太安稳......” 那还是连夜调制的香。 不仅是香,还有房中青纱,还有连夜梳妆,忙了大半夜。 好在隐有成效,她闻了香,似乎连梦里都是他,对话也流畅的很,有什么答什么...... 他那时正心喜于对方心中有自己,好不容易想放心睡一小会儿,可她睡醒拍拍屁股就走了。 那气息顺着唇缝而出,顺着余幼嘉的指腹一路动荡到心中。 余幼嘉得知真相有些无奈,可架不住被看的一时有些心虚,只道: “我是个瞎子,何必同我一般见识?” 光知心神动荡,她又如何能分辨是什么香气? 这能怪她吗? 不过,寄奴不再伪装后,矜傲娇气,本来她就偏袒寄奴,如今更十分愿意哄人。 余幼嘉道: “我虽不了解这些,可也知道你肯为我费心,这已是极好了。” 寄奴轻哼一声,他原先按在卧榻上的手似乎有些脱力,轻轻卧榻深处跌坠少许...... 余幼嘉眸色稍暗,抬膝跪上卧榻边沿,又一次垂下首去—— “表,表小姐——!” “表小姐——!!!不好啦!!!” ...... 唇畔近在咫尺,余幼嘉却又一次没能落下吻。 余幼嘉震怒,转头追寻那道由远及近的动静: “吵吵吵,吵什么吵!” “天塌下来也再允我一个时辰不行吗?!” 今日真是活见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嘴,她怎么就是亲不上了呢! 话是如此说,可她到底是松开了手,努力平复心态,朝外问道: “快说,何事?” 小九的声音伴随着涉水走动的声音传来,似乎走的有些疲累: “西侧角门又有个黑甲武士突门,他武艺拔群,直扑内庭而来,见到你留在廊下的马,许是没有见到你,正在府中四处寻找,应该马上就到此处——” “府中有何人——!!!” 远处小九言语的声音被更远处一道伴随惊雷同响的怒吼声盖过。 那声音宛如凶兽震吼,在漫天的雷霆中也丝毫不弱: “通通给我滚出来!” “谁能告诉我谢上卿与余县令在何处——不杀!不杀!!!” 少年意气,无可匹敌。 外人耳中,或许凶兽就是凶兽,可落在余幼嘉的耳朵里,却觉那少年的声音更似困兽。 余幼嘉早早避入廊下,而他,似乎没能躲开那场天意。 余幼嘉在已过脚踝的水中往外着急忙慌走了几步,心中越想越不甘,又折身返回卧榻前。 寄奴正在整理衣襟,余幼嘉这回再没犹豫,径直捧着他的脸往下猛啄,一路从额角,眉骨,眼睫,鼻梁,唇角......最后,亲了一口尚且未完全被掩盖的锁骨。 暖香盈鼻,余幼嘉却来不及细细品味,速度极快的啃完,只几息,又突突而去,一边淌水外出,一边怒道: “吼吼吼,一天到晚就知道吼吼吼......” “小朱载,你最好把外面的事儿都办完了,不然等我出来,我就把你活拧成三节!三节!!!” 感觉自己短暂被爱了一下的寄奴:“......” 出门撞上朱载,回来报信的小九:“......” 果然,这才像是表小姐的脾气!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可不必 雨势,比余幼嘉原先预想的还要大。 而小朱载,也比余幼嘉原先预想的还要快。 余幼嘉靠近门扉,尚未跨过门槛,便已迎面撞上骑马突进寝殿的小朱载。 外头是狂风骤雨,可却没能冲刷走小朱载那身黑甲上的血污,整个人仍在往下淌血水。 两人一高一矮,对视数息。 原本眉眼锐利,周身杀机浓厚的小朱载似有些没绷住,怒道: “我牵挂着你与先生,占领武库后宁肯越水涉险也来找你们,你却要把我活拧成三节!” 余幼嘉丝毫不退: “你这人不但倔,还耳聋!我说的是你若没办好外面事儿的话,你若不心虚,着急认下这件事做什么?” 小朱载几乎破防: “没办好你也不能这般对我......!” 余幼嘉仰头看人看的累,招手让人下来: “什么对不对的,你下来,我让你知道怎么好好对你。” 小朱载死揪缰绳,不肯下马: “你放屁!” “你现在看我时,眼睛都在冒火!我下马你肯定就揍我!” 余幼嘉懒得同他废话,抓住小朱载的脚就要把他往下扯,小朱载叫的比杀猪都要大声: “你,你,你别扯我!我不下马!” “我还是佛家清修之身!你别碰我!你别碰我裤脚——!” 事已至此,来之前所想好,此行要护先生,杀王爷的事,如今已经是通通顾不上了。 小朱载死命奋战,欲要守护的,只有自己的裤子: “你,你,我,我碰到你可真是犯了煞星!” “你别对我裤子下手,我下来,我下来——!!!” 男儿生当世间,活就活一张面皮...... 今日若是被扯下裤子,那可真是一点儿面皮都没有了。 小朱载足下庆典,身形一跃,便矫健下马。 他正想硬着头皮挨几下,再细细问问为何今日余县令如此暴躁,余光一撇,却见寝殿深处的卧榻上似乎端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清癯,容色清隽。 广袖坠落间,恰如仙鹤落羽。 几乎是同时,余幼嘉便瞧见小朱载脸上原先那副欲哭无泪的神色消散,换上一脸庄重的神色,无视身旁的她,朝着黑暗深处躬身作揖道: “先生。” 余幼嘉顺着小朱载的视线看去,正碰上已经重新整妆完毕的寄奴正微微颔首以答。 讨好,贴心,委屈,可怜...... 这些情愫早已消散。 那一瞬,余幼嘉又想起从前送朱家兄弟二人去周家,两人出来后对‘谢上卿’的印象—— 随和,亲厚,端庄,持重。 寄奴又戴上了面具。 如今,他是年少成名,见识高远,度量清明,善于清谈的【名士】。 余幼嘉无话可说,连带着原先对小朱载的迁怒都淡了不少。 小朱载则一边卸甲,一边偷偷凑近她问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谢先生在此?” “还有,我这一路进来,怎么没有见到王府里的其他人......我明白了,你之所以还有闲心同我吵闹,是因为你与先生二人已经掌控此地?” “那你们......”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人原先在崇安城中便是不冷不热的状态,几乎王不见王。 如今,余县令如此大的火气,该不会是...... 小朱载将胸前满是鲜血的护心甲脱掉,挂在淋了雨后瑟瑟发抖的马匹上,又脱去一层看着十分吓人的染血外袍,借由此行遮掩,偷声问道: “你与谢先生刚刚也吵过?为何而吵?” 余幼嘉:“......” 不,不是,没有,别瞎说。 若是小朱载没来,二人指不定都办上正事了,根本没嘴吵架。 余幼嘉说不出口,小朱载却像是自己领悟了什么,犹豫几息,到底咬牙道: “算了,不管为何而吵,你是我恩人,几次救我,我愿为你调节此事......你随我来。” 余幼嘉:“......” 她没有听错吧? 小朱载说要调节她和寄奴的关系? 以她们二人的关系,还能够再怎么调节? 而且,小朱载怎么扯着她径直往内室去了? 余幼嘉眼睛越睁越大,而小朱载却浑然不觉,挺身而出护在她面前,隔断她与寄奴的视线。 这本意,确实能看出是好。 可是,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余幼嘉欲言又止,小朱载看到先生却很是兴奋,开口又唤道: “先生,总算又见到先生了。若不是先生书信相助,载定无以至今日......请先生受我一拜!” 地上是已没过脚踝的污水,小朱载屈膝欲要俯身,才发现自己跪不下去,犹豫几息之后,余幼嘉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以头抵塌沿,久久不起。 余幼嘉神色狰狞,以唇语问道: ‘这孩子,一直都这样吗?’ 寄奴微微颔首,旋即含笑伸手,摸了摸那个发缝间都隐约有些染血的脑袋,又弯下腰,似乎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声音很轻,饶是余幼嘉就在他们面前,也没能听到那句话是什么。 可余幼嘉确信,那句话,有些像是一声‘嘶’声。 这声音响过之后,深埋于塌沿的小朱载整个人便颤抖起来。 那颤抖的摆子太大,几乎整个人都要坠地。 余幼嘉有心想扶一把,这才发现小朱载......似乎是又哭了。 他从前离开崇安,说要回淮南争夺时,也在余幼嘉面前哭过。 可那时,饶是知道前路未知,生死一线的那时,他也只流了几行清泪。 而如今,小朱载却是嚎啕大哭。 余幼嘉不知道不过一瞬的功夫,到底能说什么言语。 余幼嘉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这样伤心。 没有震惊,没有怨恨,没有羞耻,只是难过,伤心...... 不像是拜会什么先生,只像是一个久别的孩子回家,爹娘随口说了一句话,孩子便也再也忍受不住在外积攒许久的委屈。 没错,【委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余幼嘉不懂,也想不明白。 她看着寄奴修长的手随意而又散漫的轻抚朱载头顶,又看着寄奴神色宽厚的开口,温声道: “好孩子,外头正是漫天大水,你将鞋袜脱掉,上卧榻歇一会吧。”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必在意许多礼节。” 小朱载抬起头,一边哭一边爬卧榻,爬了一半,又想起自己身后的‘好兄弟’,连忙道: “先生,您让,让她也一起歇会儿吧。” “她是好人,救过我许多次......我躺你们俩中间,不给你们添一点儿麻烦。” 寄奴:“?” 余幼嘉:“?” 谢谢你的用心,不过大可不必。 你若不躺在我们俩中间,才算是不给我们添麻烦。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